第27章 《》(第六十六——六十八节)
——六十六——
糜传家他们到达无锡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本来二姐糜美佳和丈夫刘芃在父亲刘长捷、母亲糜海青的支持下,是要举办一个像模像样的欢迎仪式的。
一来糜传家、糜佑家是第一次一起到无锡来,六夫人茶花、糜家两位准媳妇、最的两位公主菀佳、蕊佳也是第一次到无锡。
二来无锡这边有姑姑姑奶奶,有四姨娘文氏,还有二姐姐美佳,光是糜家的人在一起吃饭的话,一桌都坐不下。
所以,糜传家他们此行,既有窜门的意思,更多了些省亲的味道。
传家、佑家和两位妈妈商量后,还是决定天黑后再进城,这样既不用刘家举行正式欢迎仪式,也给刘家留了面子,还可以避免阵仗太大带来的负面影响。这是临行前糜海仓专门给夫人章氏和儿子传家交待过的。
无锡刘家毕竟是外戚,他们主要考虑的是面子上的事。许多方面,话到了,面子也就有了。
糜家第一次来无锡的人,由茶花妈妈带着,美佳和刘芃陪着到太湖和崇安寺、南禅寺游玩上香去了,章氏由海青姐姐陪着在文氏那里和美佳的孩子们一起玩,也好让这些很少见糜家宗亲的娃娃们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糜传家、糜佑家专门和姑父刘长捷、表兄弟刘艺、刘苋谈起了父亲糜海仓托付的正事。
在了解了刘家的茶叶生意和四姨娘、美佳姐姐一家的生活状况后,糜传家直接把话题转到了对时局的看法和父亲的建议上。
糜传家:“民国以来,时局时好时坏。先是军阀混战,后来国共交恶。现在国共之间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日本人又占了东三省。
从发展趋势看,日本绝不会就此收手。现在日本人在上海、南京、杭州一带非常活跃,他们的狼子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
我父亲的意思是,当前生意上的基本策略是现金为王,就是要随时预留大量的金银以备不测。
无论是什么生意,一不要大量囤货,二不能长期赊账。特别是不能和日本人做大笔的买卖,更不能让日本人掌握自己生意上的真实情况和自家的真实实力。处在沿海地区的,家里也不宜再搞大规模的建设,要有随时撤离避难的准备。”
大表哥刘艺不太认同糜传家的分析。
他的观点基于两点经验和认识。一是他认为日本人为人谦和,做生意讲诚信,一切都很讲规矩。
我们作为商人不介入政治就是了。二是现在整个长三角地区,无论哪一行,离开日本人基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生意了。
几乎所有赚钱的买卖都有日本人参与,许多游戏规则都是日本制定的。不和日本人做生意,这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
认识大不相同,观点也完全对立。糜传家这些年或多或少是和刘艺有些接触的,知道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商人,绝对的利益优先,就像父亲他当年为了分家极力促成美佳姐姐和刘芃的婚事一样。
一想到自己是外戚,自己又是年龄的,可能刘艺内心里觉得人家过得桥比自己走得路还多呢,也不便再坚持什么了。本来好心好意地一件事,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佑家提醒哥哥,表哥刘艺不是个仁义之人,可毕竟还有姑姑和二姐在这个大家庭里,有必要再单独和姑父他们几个再父亲的意思。
最起码要让姑姑和二姐两口子知道父亲的长远想法和算。
当天的晚饭是在姑姑家吃的。为了这顿饭,姑姑、姑父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原本姑父刘长捷是想安排客人们直接到酒楼去聚餐的,糜传家反复都是自家人,又以女眷居多,不宜到外面吃,糜海青和刘长捷一商量就决定在家里摆酒席了。
虽然刘家日常生活中也是请了厨子的,可只能做些家常菜肴,要是请客还是略显简单了些。刘长捷就请了老字号酒店的大厨来撑场子。
聚鑫园菜馆和喜福楼饭店是刘家经常光顾的老字号,要是中午的话,请一家酒店的两个大厨就可以了。
但是,晚上就不行。各著名的老字号酒楼一到晚上都顾客盈门,后厨非常忙碌。
刘长捷只好和两家老字号各借一名大师傅来,每个人做上几道自己的拿手好菜就可以回去了。其他的家常菜就由自家的厨娘掌勺。
接待的形式上已经非常简单了,刘长捷的内心多少有些愧疚,刘家在菜品的选择上还是费了些周章的。
鉴于客人以女眷为主,肯定要以营养、好消化、老少咸宜的菜肴为主,下酒的功能就不是很重要了。
经过和两位大厨讨论,他们决定请每位师傅各精制四道无锡名菜,分别是糟煎白鱼、水晶大玉、脆皮银鱼、梁溪脆鳝、腐乳汁肉、无锡排骨、肉酿生麸、镜箱豆腐。
并且讲好,每位师傅要亲自上桌详细介绍两道菜品,以显示主人对客人的重视和尊重。
最先上的是聚鑫园大厨的招牌菜,也是孩子和姑娘们的最爱水晶大玉,其实就是清炒大虾仁。
大师傅介绍:“这道菜要选用鲜洁的青壳大虾,脱头去壳,挤出虾仁,洗净滤干水分,加精盐、蛋清、菱粉浆制,往油锅里熘熟,配以绍酒、味精、入锅炒之,起锅入盘稍加麻油,最后围上豆苗即成。
其特点是香味外溢,碧绿之中点点红白,色香味形兼备,是到聚鑫园客人的必点菜肴。”
接下来上桌的是脆皮银鱼。这是喜福楼饭店师傅的主推名菜。
选用通体洁白如玉、肉质细嫩少刺的太湖特产银鱼,经过码味、挂糊炸制而成。
大师傅特意端来了部分调料给大家讲解:“制作脆皮银鱼的秘密在挂糊里。其实它的主料就是淀粉和蛋清,里面的其他调料则根据个人的爱好来定。
制作过程的关键是火候的掌控。火了没有脆的效果,火大了容易炸糊了。
成功的脆皮银鱼具有体态饱满、色泽奶黄、外脆里嫩、鲜美适口、营养丰富等特点。这里提供两种蘸料,大家可以根据个人的口味选择。”
梁溪脆鳝还没有端上来,大家就先闻到了浓郁的甜中带咸的葱姜香味。
大师傅自豪地:“我们无锡有句俗语叫「暑里黄鳝赛人参」,现在正是吃黄鳝的好时节。梁溪脆鳝有补虚损、祛风湿、强筋骨的功能。
鳝色酱褐,乌光油亮,松脆酥爽,嚼来满口消溶,尤其适合孩子和牙齿不好的老人食用。”
中间穿插上了几道无锡的特色吃,诸如太湖船点、四色汤团、杏仁粉包、桂花芋艿、鸡子大饼,等等。
腐乳汁肉是最名不副实的一道菜,因为原料里根本就没有腐乳。
大师傅介绍:“这是选用五花三层薄皮肋条方肉,把生方肉每块切成一两半重的四方块,在开水锅内焯洗后取出洗净,锅内加锅垫,将块四方肉下锅,清水加至与肉面相齐,投入红米、料酒、葱、姜、酱油、糖、盐,将肉煮至软烂。
把握的火候是喷香糜烂、油不溢出、不碎不腻、糖收膏。因其色如红腐乳,故名腐乳汁肉。”
最后一道菜叫镜箱豆腐。这是一道用料平常,却费时费功的功夫菜。
将箱豆腐每包切为四块,放入漏勺滤去水,轻轻滑入七八成热的油锅中,炸至四面金黄捞出。
再把豆腐中心挖空,用拌好的精肉馅填心,将虾仁嵌在肉馅心上面,二进油锅煎煮。
煎到金白色出锅,加香蕈、笋片、调料,文火烹煮。起锅时放些芡粉和麻油,整齐地排列在盘中,撒上一些青豆子。
每块豆腐形似长方形的镜箱盒子,外皮皱软,呈金黄色,红绿相间,黑白分明,映衬着金白色的虾仁,煞是好看。
吃起来更是豆腐香、肉香、虾香、竹笋香交织在一起,别有风味……
席间,章氏不停地表达谢意的同时,直羡慕生在江南的人好口福。
茶花也多次表达对姐姐、姐夫这么用心接待的感激之情。
糜传家显得心事重重的,使得糜佑家也不方便过多地表达什么。
明如月和秦若兰更是不知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心情来,只有在两位妈妈表达谢意地时候,跟着端起酒杯欠身微笑。
刘长捷是清楚糜传家的心事和糜海仓的良苦用心的。
他知道这个内侄儿是在担心时局的变化可能对姑姑家、二姐家将来生活和生意的影响。
可毕竟自己老了,家里贩售茶叶的生意早就交给长子刘艺理了。
老二刘苋家的香炉和熏香生意虽然不温不火,但客户群很稳定,他们不需要四处跑生意,也不必通过价格来追求市场效应,只是在有了新式香炉和新品熏香时,才招集老客户一起喝茶推介。
因此,日子过得悠闲自得。特别是媳妇林砚娥更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孩子们的教育上,自己的家里少了些商贾风,多了些文雅气。
现在,每次刘长捷一家三代大聚会,为人处世的风格上还真有些不是一家子的感觉。
但是,也不清什么理由,刘长捷夫妇更愿意到老二家里呆着。
老三刘芃做茶是最用心的,刘长捷把种茶、制茶、识茶、品茶的技艺都交给了他。
也正是因为他高超的制茶手艺和全情的投入,再加上老大刘艺媳妇顾氏的冲泡技艺和茶艺表演水平,使得刘家的茶长盛不衰。
老大刘艺的推销本领和老三刘芃的制茶能耐,真可谓是珠联璧合,这也是刘长捷、糜海青夫妇对儿子们最满意的地方。
可是,眼下糜海仓、糜传家的心思是要让他们减少、甚至断绝与日本人的生意往来,随时准备撤离这个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
刘长捷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见识的。只是,他从辛亥革命前后老岳父对形势的判断、国共关系破裂时糜海仓对形势的判断看,他知道糜传家这个内侄对眼下形势的分析一定是有充分依据的,一定是为他们刘家好的。
他也知道,他老了,老二老三可能还能听他的,老大这个混市场的老油条,真不一定听他的。
再了,老大和老三一但分开,没有老三,老大的茶叶就没有品质保障,没有老大,老三的好东西就没有市场,他们刘氏这个茶叶品牌也就走到了尽头。
刘长捷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糜传家仔细分析了姑姑家的几个表哥之后,他决定还是先和二姐夫刘芃好好聊聊这事,至少要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
这些年媳妇美佳和丈母娘文氏的行事方式深刻地影响了刘芃。他对媳妇甚至整个糜家人的意见是非常重视的。
姑姑家的晚宴结束后,糜传家借送两位妈妈去四姨娘文氏那的机会,约了刘芃。
听了糜传家对时局的分析,刘芃对这个当年还天真地想娶自己妹妹的表弟、舅子刮目相看了。
眼下自己也是要当爷爷的人了,他能理解岳父糜海仓对他们的心思,他非常感谢糜家总是关键时刻没有把刘家当外戚。
他对时局可能会越来越差,甚至可能会恶化的判断是认可的,他也支持「现金为王」的生意理念。
但是,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就让他们下决定撤离,也确实是不现实的。
刘芃:“我现在面临两个方面的难题。一是家庭的茶叶产业,从种植、制茶到销售是一个完成的链条,我只负责其中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全家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停下来,整个生意就没有办法做了。
我不能单独行事。二是即使要撤,往哪儿撤?
如果发生东北那样的事情,到时候可能会形成难民潮。真可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和岳父大人在梁州算是站稳脚跟了,万不得已之时,可以考虑是让我岳母、美佳带着孩子们去避一避。
如果现在要在梁州那边考虑基本建设的话,我们兄弟几个再和父亲商议一下,必要的话我们之中至少派一个人这次和你们一同去趟梁州实地考察一下,看能否生意、生活都兼顾上,既做临时算,又做长期准备,不知老弟以为如何?”
听刘芃这么一,糜传家还是对父亲当年的眼光表示钦佩。
现在看来,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性情和价值观也是大相径庭的,父亲真是没有看错这个三外甥。
糜传家站起来握住表哥的手:“还是姐夫想得周到些。明天我们就要回邗州去了,而且算直接把何妈妈和荷佳姐姐的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带到梁州去。
我们预计在邗州停留3天,如果你们要去梁州考察的话,我们就在南京汇合吧。
刘家的家庭会议还是比较民主的。刘长捷和糜海青都上了年纪了,他们在家里对三个儿子,特别是长子刘艺的影响力越来越。
但是,他们对娘家弟弟和侄儿的意见是非常重视的,他们寄希望于二儿子刘苋夫妇和三儿子刘芃夫妇能发挥主导作用。
刘长捷重新明了糜传家代表糜海仓表达的关切后,刘艺还是一如既往地:“我们就是个商人,就是个老百姓。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对我们有多大的影响?
现在国民党、共产党也在仗,对我们又有多大的影响?
日本人来了又会怎样?日本人也是人,我看人家日本人在许多方面比我们还强些。
管他谁来呢,我们凭技术和力气挣钱吃饭。再了,我们有糜家这么个在梁州的亲戚,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在内地都没有亲戚吧?
真的日本人来了,他们就不活了吗?
反正我是不走,管它呢,谁给我钱我就把茶叶卖给谁,我就跟谁做生意。跟日本人做和跟大不列颠、法兰西、德意志做生意有什么两样吗?”
刘芃不耐烦地接过话来:“舅舅和表弟他们的是极端现象,是如果日本人向对待东北三省一样,占领我们这里后怎么办?
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变成二等公民甚至是亡国奴了,还有资格和日本人平等地做生意吗?
到那时候,我们这茶园、茶场、茶市都是日本人的了,就连人也是日本人的奴才了,你挣谁的钱去?
况且,舅舅他们的是万一,是让我们有思想准备和一定的物质准备,我们总不能把人家好心当了驴肝肺吧!
我们将心比心,真要是我们一家人投靠到梁州舅舅家了,人家能有什么好处?
我们又能给人家什么好处?舅舅他们不过是念在妈妈和美佳的情份上,才动了这怜悯之心的。就是我们真不算去,话也要的中听些才是吧?”
刘艺可能真觉得自己的话得难听了些,不好再辩解什么,缓和了一下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们刘家世居此地,撤离有那么容易吗?真是那样了,就是逃难了。”
看大哥和三弟都有些火气,老二刘苋清了清嗓子:“这的确是件大事,我们应该从长计议。我理解舅舅和传家的意思是避祸。既然是避祸就应该是暂时的,是权宜之计。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可不认真,又不可太认真。
我提三点建议:一是从现在起要按传家的,生意之中「现金为王」,不欠账、不赊账,尽量减少库存。
家中现银大部分要换成黄金,便于携带。二是仔细了解一下来往商户中与日本的关系,要尽量离日本人远一点。
特别是钱庄,与日本人往来密切的钱庄、票号,要尽快切断与他们的联系,不能让他们掌握我们的真实财力和往来账目。
三是从现在起,我们刘家不再进行较大规模的建设,不论是生意上的还是生活上的,投资越多,一旦有变,损失就越大。”
一直在静静地听兄弟三人争论的糜海青终于话了:“我嫁到刘家来五十多年了,刚来那几年,咱们家的日子过得还是比较紧巴的。后来稍好一些了,又有了你们几个。
生活上一直是我娘家关照咱们多一些,邗州那边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们什么。
我那二侄女到了咱们家,带过来的嫁妆倒比娶媳妇的准备的还要多些。
刘芃的孩子也是人家岳母照看地更多些,孩子们日常的花销人家从来没有分过糜家、刘家。
这些你们都是看到的。我想我那弟弟和侄儿这次提的这个避祸的建议,当然也不是想贪图我们刘家什么。你们凡事都要把舅舅、表弟家往好处想才是。
“我的想法是,这次就让老二刘苋辛苦一趟,跟两个舅妈和传家他们一起到梁州看看。
一是去替我在我那老娘跟前磕两个头,二是好好看看舅舅他们的生活状态,万一有变,我们有没有可能往那个地方去。
至于邗州嘛,这次我是要去的,趁着腿脚还灵便,去给我爹和老祖宗们上个坟,下一次再想去还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
现在也不是制茶的旺季,我带上芃儿、美佳一家,你们其他的,手头的事能放下的就一起去,让你们爸爸在这边守着就是了。”
刘长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妈妈刚才得还轻描淡写了些。我们家一开始的时候,要是没有你姥爷、姥姥的暗中支持,是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
按,我应该带你们专程去梁州拜见姥姥的。但是,现在时局不稳,我们也都老了,梁州去不了,邗州总是要去的吧。
你们也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应该懂得长幼有序,更要学会知恩图报。我看这次就老大刘艺你们两口子留下来守家,其他的人,能去都去吧。”
第一次听一家人这么多刘糜两家的历史和糜家在刘家的成长中的独特作用,刘苋媳妇林砚娥轻轻地:“总听妈妈姥姥是个非常优雅的女人,现在他们一家老客居梁州,真有心追求生活中的细节恐怕也是万万不能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都想想,能给姥姥和舅舅他们做点什么?这里,我先我的想法。”
林砚娥看了看丈夫刘苋,刘苋微微冲她点了点头。林砚娥继续:“这些年,我们经营的香炉和熏香一直走的是高端路线。这一阵子,真正高端的货很难出手了,这大概与舅舅对时局的判断和传家兄弟的法有关。
我想把我们店里那几个真正有收藏价值的香炉带到梁州去,一来算是我们孝敬姥姥和舅舅、舅妈们的,二来如果局势真的大变了,也能减少些损失。至于数量嘛,就按舅舅家的人,每个屋子配上一只吧。”
刘苋接着媳妇的话:“把高档的沉香和藏香也一并带些过去,毕竟梁州那边要找好的焚香比江南还是难些。”
刘长捷长长舒了一口气:“老二家想的很周到,很好。你们也都琢磨一下吧,今后再和姥姥舅舅家的往来可能越发困难了。”
糜海青笑笑:“难得你们有这样的孝心,不在乎花多少钱,让姥姥、舅舅、舅妈们感受到我们都还是一家人就是了。”
——六十七——
在得知从无锡往邗州去的队伍一下子要扩大一倍还多的时候,章氏和茶花两位妈妈特别高兴。
她们知道,世道再乱,人心不能乱。世人都乱了,一家人也不能乱。她们知道了,内亲外戚的心都还在一起。
她们先找来儿子传家和佑家来商量行程中的细节和大体安排。
茶花妈妈首先提出了一个概念:“我们是回家,而姑姑一家则是走亲戚。也就是,我们是主人,姑姑家是客人。这一点不仅我们糜家人要清楚,要让如月姑娘和婵姑娘也明白这一点。”
传家接过话:“妈妈这么一,条理性一下子就清楚了。那就请两位妈妈带着菀佳和蕊佳来陪姑姑,我和佑家弟弟照顾姑父,协调大家的行程。如月和婵协助文妈妈和二姐照顾好这些孩子们。”
佑家:“总体就这样吧。由传家哥哥和刘苋哥哥来总调度,我和二姐夫刘芃办理杂务,包括联系吃住行等等。”
传家:“好。这一带姑父和两位表哥应该比咱们要熟悉一些,在吃住行的问题上要多听听他们的,特别是长江渡口等敏感地带的安全问题。”
章氏:“这一路我们走的太久了,后面的行程中,姑姑、姑父都上年纪了,而且还有孩子,就不要再安排游览的项目了。
第一天我们争取赶到镇江过夜,第二天一早我要代表你们父亲去拜谒金山寺的普明慈舟大师。向大师禀报一下我们糜家这些年的情况,听大师的建议,接受大师的祝福。”
佑家提醒:“咱们在邗州的家虽然有二娘和大姐一家住着,大姐夫也是个勤快细心的人,房子肯定没有问题。
但是,这么多年没有住过这么多人了,咱们和姑姑一家,这一去就是十多口子,住的了吗?
怎么住?我的意思是让大表哥的儿子带许有福先去和二娘他们通报一下,好让大姐他们有个周详的准备。毕竟姑姑他们年岁大了,刘家有的人还是第一次去,不要慢待了人家。”
茶花妈妈:“我儿长大了,知道待客之道了。”
章妈妈高兴地:“这都是胡家姥姥、姥爷和妈妈教育的结果,我们糜家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不过,你们放心啦!
当年我们离开的时候,各屋里的铺笼帐被都没有带走。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但是,海仓总是提醒我们随时可能再回去,树恪他们每年六月六都要全部拿出来晒一晒的。
桌子、柜子和床等大部分家具大多数是红木的,应该也没有大的问题。
姑姑这次也算是回娘家,而且很可能是她老人家最后一次回去了,就按佑家的办吧。
只是,由谁带许有福去,还是要由姑父来定的。最好是派个去过的、和江树恪他们比较熟悉的男娃去。”
在携带的东西上章氏和姐姐糜海青产生了较大的分歧。作为大姑姑的糜海青总觉得回娘家,必然是要为老娘、为弟弟、弟媳妇和侄儿侄女们准备些像样的礼物,侄孙们更是要按年龄、按性别仔细斟酌的。
因此,包的时候,姐姐总是这要带,那也要带。而章氏总是这不让带,那也不让带。僵持不下,还是糜传家来解围。
传家拉着姑姑的手:“这些年,咱们糜家、刘家也没分彼此,姑姑、姑父对我们的心意我们当然是要领的。
但是,这次父亲让妈妈带我们到姑姑家,除了看看你们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告诉所有的亲人都做好撤离、避难的准备。
姑姑准备的这些礼物都是好东西,也是姑姑的一份心意,我们做辈的当然都心知肚明。
虽然此次并没有完全服几位表哥,只是真正的准备真的不能停下来。
这些东西,放在邗州,荷佳他们大人少,孩子多,将来要走的时候也带不走。
我们带上吧,这路途遥远,一会儿陆路,一会儿水路,一会儿车一会儿马的,真是不方便。
姑姑您看我们来的时候,也只给孙辈孩子们带了一点点东西。
这些东西真的不要带了,先放在这里,必要时可能还要再换成钱更好些。我们必须要看清这个大形势。”
听侄儿这么一,糜海青也就不再坚持了,只带了三个儿子孝敬姥姥和舅舅、舅妈们的物件以及给娃娃们的东西。”
剩下半天的时间,糜刘两家都真正为下一步撤离开始行动了。
关于四娘文氏今后生活的安排,是由糜传家和刘芃商议的。
传家的意思是要接文氏去梁州和父亲团聚的,反正美佳姐姐的孩子也都大了。
刘芃最在意的其实是面子问题,他反复强调有能力也愿意赡养这个丈母娘。
但是,经不住糜传家反复劝,刘芃还是理解岳父和岳母的心理,毕竟他们都老了。
我们常的,少是夫妻老来伴儿嘛。最后他们达成协议,只要文氏愿意,这次就请她与章妈妈一起到梁州去。
有糜家对文氏下一步生活的安排和对待礼物的态度的先例,加上传家请刘芃帮助出售文氏居住了二十多年的房产,糜海青和刘长捷真的感受到了避难的紧迫感和危机感,他们知道是该真的做些准备了。
刘长捷借布置去邗州的行程和安排家里留守事宜的机会,明确了支持糜传家从精神上和物质上做好撤离、避难准备的法,并要求三个儿子都依糜传家的建议,即日起开始做相应准备。
四姨娘文氏的心里是非常矛盾的,就如她当年从邗州到无锡来时一样。
糜传家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是,这些年对她们这几房没有生儿子的夫人、太太可是真没得,跟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
当传家来和她商量是否去梁州的问题时,她还是脱口出了「我听海仓的」这样的话。
最难受的莫过于糜美佳了。她心眼里不愿意妈妈离开她。
这些年,妈妈陪她走过了初为人妇的适应期,跟她挨过了初为人母的忙乱期,教她走过了刚当婆婆的迷茫期……
现在,就连她也要当奶奶、享清福的时候,她怎么能让妈妈离开呢?
但是,她也能感受到妈妈对爸爸的思念之情,特别是每次爸爸无论从什么地方到无锡来过之后,妈妈总是要兴奋很长时间,爸爸走后妈妈那满脸写着的落寞与惆怅。
她不忍心看着妈妈一个人守着这清灯空房,更不敢想象妈妈百年之后该魂归何处?
虽然起来各有各的苦,但是,作为糜海仓的夫人,作为糜家的媳妇,老了能和丈夫做伴儿,最终能进糜家祖坟,对一个女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更高兴的呢?
——六十八——
在镇江,糜刘两家的人是住在离金山寺很近的客栈里的,虽然条件相对差一些,但客人多是来上香的善男信女,店里的气氛还是安静祥和的。
镇江,围绕金山寺的故事和传很多,很美好。但是,章氏和茶花、文氏在从无锡出发时,就和海青姑姑商定,一行人只能进寺拜谒上香,不得游山玩水。这也是糜传家的意思。
镇江是个重要的渡口城市,每天来来往往除了到金山寺祈福还愿的香客,更多地是往来于这个东去上海、西往南京,北上邗州,南下杭州的重要交通枢纽的生意人。
特别是一江之隔的邗州,更是有大量的人在镇江谋生。如果糜刘两家在镇江过多地露面,安全上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
“著名盐商糜海仓跑了!”这是二十多年前邗州和镇江坊间热议的一个话题。
今天,糜家的新掌门人大阵仗重返故里,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因此,离邗州越近,越要低调。这是糜传家始终提醒大家和告诫自己的。
为了确保顺利过江,也为了避免人多太过扎眼,只有糜传家陪着姑姑和三位妈妈去了金山寺,糜佑家和其他人则随姑父、刘苋、刘芃一起直接去了码头。
章氏头一天晚上并没有睡好觉。一方面她要琢磨怎样跟普明慈舟大师糜家这些年的情况,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她不知道怎样面对那个当年她初为人妇、初为人母的家。
物是人非是必然的!但是,心境呢?
她看着窗外的如水的月光,想起了纳兰容若「月似当年,人似当年否」的慨叹。
她不知道此行算是荣归故里呢,还是丧家之犬?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梁州的丈夫糜海仓在想什么?
她也不知道儿子糜传家此时此刻又是怎样的心境?她更不知道儿子糜佑家把这儿当故乡还是他乡?
这是不是正应了那句话:“女人是没有故乡的。”是啊,一个女人,出嫁前,爹娘在哪儿,哪儿就是故乡。
嫁人之后,丈夫在哪儿,哪儿就是故乡。而对现在的她而言,儿子在哪儿,哪儿就是故乡了!
进了金山寺的山门,她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儿子传家的手。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儿子这样十指相扣是哪一年的事儿了,只是现在,她的手抖个不停,还一直在出汗。
糜传家显然感觉到了妈妈的不同寻常。他知道妈妈可能有话要跟他。
他让其他人都在寺内的廊檐下歇会儿,带着妈妈独自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章氏平复了一会心情对他:“儿啊,我还是有些紧张。我不知道该怎样跟普明慈舟大师,也不知道他又会给我们怎样的开示和建议?
万一他的指点和你父亲的想法不一样我们该怎么办?要知道你奶奶是非常重视大师的意见的。”
糜传家拉着她的手:“妈妈,这些年您一直跟奶奶一样烧香拜佛。但是,我注意到,您并没有真正开悟。
从形式上看,您要去给普明慈舟大师讲述,其实您面对的是菩萨。
对菩萨而言,您或者不,她都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就是,您是给您自己的内心听的。自己给自己还用考虑那么多吗?”
糜传家拉着妈妈坐了下来继续:“您紧张无非就是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怕大师失望,二是怕自己失望。怕大师失望,您总想把事情往好地,怕自己失望,您总想把事情往真地。
妈妈,我要告诉您,其实真的就是好的。而且,只有真的才是最好的!
您和奶奶信佛,我在上海时,身边有许多人信上帝,到西域许多人信真主阿拉。
我注意到了,无论信仰什么,他们都有一条教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在尘世间经历的一切,都是「业」,都是因果报应,都是「造化」。
我们糜家,因为「业」才颠沛流离,也因为「造化」才逢凶化吉,才能无论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都能生根开花,繁荣兴旺。依我,您对普明慈舟大师就心里话,我们的真实景况。”
章氏站起来,双手重重地在儿子的双肩上拍了一下:“我儿长大了!你的每一句话都到娘的心里去了。这些年,我常听到你和腊佳同你父亲一起商量一些大事,我就知道当年把你们送到上海去学习是对的,念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刚才的这些道理娘都懂,只是想不明白。走,就按你的,娘就对大师真话、心里话就是了。”
听施主一行人是专门来见普明慈舟大师的,一个沙弥径直把他们带到了寺院后面「禅花意境,空灵秀美」的百花洲。
章氏本来以为大师在这静谧之处修行,哪知道,沙弥竟将他们带到一尊佛骨塔跟前。
这塔一看就是新的,前面香炉里还飘着悠悠的青烟,这应该是大清早有人来上过香、焚过纸钱的。
一行人之中,只有糜海青当年出嫁时路过镇江,父亲带她来金山寺向普明慈舟大师求过签,聆听过大师的教诲。面对白色灵骨塔,禁不住悲从中来,竟放声大哭起来。
糜传家知道他们在寺内的安排必须立刻做出调整,他顾不过来,就放任三位妈妈陪着姑姑一起去哭泣,自己放开大步到山门口请香去了。
糜家从来把到寺院参访视为一件天大的事。进香、功德、捐赠等等,都是由管家按照宗教仪轨或惯例来精心准备的。
本来此次由糜海仓的五夫人章氏牵头,和四太太文氏、六太太胡氏一起,携长子糜传家向普明慈舟大师表达敬意和请益的。
没想到大师圆寂了,他们只能在大师的灵塔前,表达他们的哀思和敬意。
得知糜家专程前来拜谒普明慈舟大师,金山寺新任住持率众高僧、沙弥立即赶来做了法事,按照较高规格的仪式,协助糜家表达了他们的心意。
章氏代表糜家、糜海青代表刘家分别向金山寺捐赠了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