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八十八——八十九节)
——八十八——
糜传家早早起来在大门外转悠,只等明如月一出来,就马上迎上去,带着她来到房子的拐角处,想问问奶奶一晚上都跟她什么了。
明如月故意卖关子:“什么也没!就了些女人之间的悄悄话。”
糜传家捏了捏她的鼻子:“也不知道害臊,一个姑娘家,就什么女人了。”
明如月反呛道:“我不是女人,哥哥干嘛要娶我呢?”
糜传家看真的拿她没有办法,就拉起明如月的手,又是拽又是甩:“好妹妹,你就告诉哥哥吧。”
明如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傻哥哥,奶奶的好多话,其实就是给你的,我能不给你嘛?再了,这个时候,奶奶能跟我什么,你猜也猜着了。
无非是要我关心你、心疼你,早日给糜家添个一男半女什么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我一定要管住你。不许你酗酒,不许你欺负我,不许你操劳过度,不许你夜不归宿……
反正都是教我如何当好糜家的新女主人的。今后哥哥要是不听话,我就去告诉奶奶去。”
糜传家抓起明如月的另一只手,把两只手都攥在胸口:“好妹妹,你大老远地跑来找哥哥,哥哥怎么会欺负你呢?我什么都听你的!”
“噢!原来糜大学士也是个「耙耳朵」啊!”突然,方芳姐不知道从哪儿跳了出来。
糜传家赶紧放开明如月手:“方姐真早啊!”
方芳走到明如月跟前,扶在她的肩膀上:“我跟你们个正事。我有个建议,你们这一次连同宝柱哥哥和泽旺拉姆的婚礼一起办了不是很好吗?我看他们俩太喜庆了。”
明如月问方姐:“姐姐先告诉我,什么是「耙耳朵」?”
方芳笑笑并不作答,只是看着糜传家:“糜先生愿意当「耙耳朵」吗?”
糜传家也笑笑:“「耙耳朵」有什么不好?只要她的对,我愿意当「耙耳朵」。”
明如月挽起糜传家的胳膊:“只要哥哥的对,我也愿意当「耙耳朵」。”
方芳笑的直不起腰来。她蹲在地上对明如月:“「耙耳朵」是专指男人的,你想当等下辈子投胎作男人好了。”
糜传家伸手拉起方姐:“我们还是正事吧。我也正在考虑这事呢。昨天宝柱哥也跟我了你和如星哥哥的事,依我看,咱们再去做做腊佳和远山的工作,我们四对一起办了岂不更好?
反正政府现在也不要求必须有媒妁之言这个环节。现在就是不知道我父亲和钟家老爷的意思。”
明如月高兴地拉着传家哥哥的手:“快快,宝柱哥哥都跟你什么了?要不方芳姐你就自己招了吧,反正宝柱哥已经了。”
方芳害羞地:“你还是去问你哥哥吧!”
正着,明如星也走过来了:“我你们一个个都去哪里了,躲在这里干什么?”
明如月抢先:“正让哥哥和我们一起把喜事办了呢。方芳姐姐已经同意了,就看哥哥您的了。我想你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言而无信吧?”
明如星用手戳了一下妹妹的额头:“臭丫头,我什么了就言而无信了?来给你办喜事哩,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明如星看方姐低着头不话,就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就拉起方芳的手:“你吧!你能办,咱们就办。我全听你的!”
明如月一听也笑得直不起腰来。她岔了气似地:“原来哥哥也是个「耙耳朵」。”弄得明如星也一头雾水。
只有方芳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靠在明如星的肩膀上:“大事还是你们男人拿主意吧!”
糜传家:“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一起带着腊佳去找钟远山商量,等有了结果再和父亲去。钟老爷那边还是让远山自己去吧。”
“宝柱哥哥和泽旺妹妹呢?”明如月问。
糜传家:“他们肯定听父亲的。再了,泽旺拉姆是自由人,是她自己拿定主意要嫁宝柱哥的。”
方芳则拉着明如月:“咱俩这就去找腊佳姐姐,悄悄试探一下她的口风。”
听他们三对要一起举办婚礼,糜腊佳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又是拍手又是叫好的。
但是,当方芳鼓动她也一起办了的时候,她一下子严肃起来了。
糜腊佳满脸羞涩地:“我真的不想通过媒妁之言,也不想要聘礼嫁妆,更不想要八抬大轿。但是,有一点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他必须正式向我求婚,承诺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
不管富贵还是贫穷,不管健康还是疾病,更不能因为生儿育女的事嫌弃我。当然,我也会做相应的承诺。”
糜传家从内心里也是欣赏钟远山的,他也非常乐见自己的妹妹能和钟远山终成眷属。他悄悄地跟着明如月和方芳来到了妹妹的屋子门口。
方芳快人快语:“这还不好办吗?我这就去让钟先生来向姐姐求婚。”
糜腊佳立刻表示了反对:“求婚哪有别人催促的?必须是他心甘情愿的,而且是他迫不及待地想才行。”
糜传家悄悄往钟远山家去了。
糜腊佳拉着明如月和方芳坐在自己的床上。她对明如月:“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我知道昨天晚上奶奶一定会和你聊得非常晚了,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没想到你起得这么早。我也有些话跟你。”
方芳站起来:“那你们姑嫂俩先聊着,我出去走走。”
糜腊佳拉着她:“方姐不必回避,既然你和如星哥哥都谈婚论嫁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再了,我今天要的事情也同你和如星哥哥有些关系。”
方芳也不再坚持,重新坐在那里了。
糜腊佳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我重点是想和你们日本人的事。”
明如月和方芳虽然断断续续从糜传家、明如星和秦功璠那里听了一些。
但是,当糜腊佳这么严肃的和她们关起门来聊,她们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紧张气氛。
“东三省的事情你们都听了,政府的立场我们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从南京、上海、杭州传来的也是日本人越来越嚣张的消息。
方姐的心思传家哥哥已经清楚地和我沟通过了。这两天我注意到《梁州日报》的显著变化,每天都在转载国际上一些知名通讯社关于日本侵略我东北的消息,特别是随消息刊发的评论,观点让人耳目一新。
前天,我把刊登有传家哥哥和你结婚启示的报纸寄了五十份到南京和上海了,想借着给你们结婚做宣传的机会,试探一下有关方面对抗日言论的态度。
“我之所以答应和钟先生一起到《梁州日报》实习,主要的目标也是想借这个平台宣传抗日。
在这一点上,我们都要向方姐学习。现在看来,李尚文社长是个有政治思想和政治抱负的人,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我一向主张是政治家办报,单纯意义上的学者、新闻人是办不了真正的报纸的,李先生算是个政治家吧。
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有了秦功璠先生正在建立的人脉圈子,有了《梁州日报》这个平台,把这两个结合起来,一定能够做些有影响的事,甚至可能做些大事。”
糜腊佳再次开房门看了看继续:“我今天重点想的是,如月从现在起,就要承担起家里许多原来由传家哥哥亲自执掌的事情,而且要不声不响的接过来,要毫无怨言。
同时,咱们糜家经过两次大的迁徙,奶奶和妈妈们都不愿意过担惊受怕、居无定所的日子了。
因此,日子还要一切如常。特别是奶奶、妈妈们把传宗接代的事看得比天还大。
虽然我们都是新派女性,但女人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还是要尽的。
我这里的既有对国家、对民族的义务,当然也包括对家庭、对丈夫的义务!
如月你就要更多地承担起家里的责任了,传家哥哥是要家里家外兼顾的。
“下一步,梁州这边的事情主要由我和钟先生出面,传家哥哥和如月你们隐藏在背后。
杭州、上海那边,我的意思是秦先生和方姐出面,如星哥哥隐藏在背后。
一来传家和如星哥哥要为我们提供一定的经费,二来他们都是商圈里的名人,在梁州和上海、杭州活动起来太显眼了。”
明如月接过话来:“可是人家方姐本来是算去西安寻求发展的呀?”
方芳赶紧解释:“我之所以去西安,也是因为武汉三镇许多人对我家和我妈妈的家族太熟悉了,不太好开展工作。
既然现在已经有了可以大显身手的平台和机会,我当然愿意加入进来。
我现在唯一的担心是自己的生活和活动的经费问题。原来我想的是在西安找一份老师或日文翻译的工作安顿下来,能养活自己了再去找东北军,争取能为他们做点事情。
我要是跟明先生到了杭州、上海,我可不愿意让他把我养起来,我需要一份有相对稳定收入的工作。”
糜腊佳拉起方芳的手:“姑娘多虑了。以姑娘的商科背景和日文水平,无论是在杭州还是在上海,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很抢手,到时候不是你找工作,而是工作机会来找你。
再了,你如果正式加盟明家的绸布服装店,不也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吗?
“我的意思是,如果方姐和如星哥哥真心相爱,这次就把喜事办了,回杭州时最好还是先回汉口一趟。
虽然我们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还是要和父母正式禀报一下,争取得到他们的祝福,就最完美了。
我想姑娘能看上如星哥哥,至少明明先生是优秀的,你的父母肯定会喜欢他的。”
方芳不好意思地:“我们俩一起在《梁州日报》工作了几天,又一起游玩了几天,无论是才学、能力还是人品、修养,明大哥都是一等一的,自然是无可挑剔。
只是我们才认识二十来天,就这样匆匆走进婚姻,会不会引来什么议论呀?
我跟着他远离自己的父母亲人倒是不怕什么,可他要生活在他的亲人和朋友身边,会不会对他产生不利影响?”
明如月高兴地:“听这话就知道是个好嫂子!还没过门呢,凡事都替自己的相公考虑了,将来我哥哥可有福享了!
嫂子你就放心吧,我们家人都是菩萨心肠。如果有个伶牙俐齿、尖酸刻薄的,那就数我明如月了。
连我都喜欢的不得了的人,全家上下再不会有半点挑剔的了。
再了,家里盼哥哥娶媳妇都十多年了,这下总算遇到个他自己愿意的,家里还不高兴死了。
起来一个太学生又娶回一个太学生来,也算是我们明家祖坟冒青烟了。
总之,嫂子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倒是怕哥哥到了大武汉,亲家看不上我哥哥呢。”
糜腊佳住明如月的话:“嫂子你也别太妄自菲薄了。明大哥这些年真是没有白等。要门当户对,我看咱们这四对都算是门当户对了。
论知识文化、论待人接物、论理想思想、论人品德性,都旗鼓相当、半斤八两,我看再也没有这么合适的了。”
方芳笑笑:“听姐姐的意思,是同意和我们一起办了?”
糜腊佳站起来:“走,咱们一起去听听宝柱哥哥和泽旺拉姆的意思去。”
下到堂屋里,一家人都等着他们吃早饭呢。章妈妈问道:“传家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怎么没见他人?”
黄满鑫走上前:“回太太,半个时辰前,传家哥哥和我三哥赶着车走了,是一会儿就回来。只是没有什么事,他让吃饭的时候不要等他。”
边吃饭,糜老太太瞄了瞄这几个孙女辈的大姑娘:“我们糜家这是积了什么德了,屋子里一下子来这么多的仙女,这次真应该把菀佳和蕊佳也带回来,这样的话就有七仙女了。腊佳,刚才你们几个躲在你屋里嘀咕啥呢?不算和我们?”
腊佳做了个鬼脸:“昨天晚上奶奶和如月嫂子什么,我们刚才就什么了。不信?奶奶你先您跟您这大孙子媳妇什么了,我马上的把我们的全部都招了。”
章妈妈边笑边:“一个姑娘家,没大没的。奶奶跟要过门的孙子媳妇的话,是你能听的?”
泽旺拉姆抢过话去:“我听宝柱哥哥,姑娘出嫁前,亲娘是要专门交待的,还要哭嫁。我们以后怎么办呀?宝柱哥哥的妈妈不在这里,我又没有了妈妈。”着着,还有些哽咽起来了。
糜老太太看着泽旺拉姆,咂咂嘴:“哟……瞧瞧瞧,你看这可怜劲儿的,腊佳的妈妈哪个不是你妈妈?我不就是你的奶奶吗?到那天,我跟如月交待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地给你讲一遍,好不好?”
格桑梅朵兴奋地:“我也要听奶奶讲。”
逗得一桌子人都笑得差点儿把饭喷出来了。
一直没话的糜海仓轻轻咳嗽的两声,大家才赶紧收敛了一下,静悄悄地抓紧吃饭了。
传家回来胡乱扒拉了几口饭,就对明如星、方芳他们:“今天咱们菊花岭不逢集,人少,没啥意思。不过码头上装船卸货的忙得很,我带你们去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劳动人民。
走,腊佳带着如月、宝柱你也领着泽旺妹妹一起去。今天天气不错,趁着太阳还不是太高,满鑫和梅朵也陪着奶奶和妈妈们下去走走,我好好给你们讲讲咱家这红红火火的码头。”
糜海仓带着庞德才父子套了马车进城了。他这是要去办儿子婚礼有关的事。
临行前,糜传家专门过去对父亲:“其他的事都可以提前办,只是这请柬先别着急派送了,到时候我陪父亲一起去吧。”
糜海仓想了想:“你最近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个事情上,其他的先放一放。”
“好!父亲您就动动脑、动动嘴就是了,具体的事情我来跑。”
糜传家边着,糜海仓就叫庞德才马走了。
一会儿工夫,糜传家希望到场的人都到了码头货场上。
看少东家带着几乎全部家人都来了,码头管事的人都围拢过来,争着介绍、抢着报告,一下子在糜传家的身边围了好多人。
糜老太太和章氏、陈氏、文氏,看着传家指挥若定,有些大将军气派,也是心眼里高兴,都主动地和帮工们着招呼。
一辆马车径直冲着码头货场来了,一直站在货场入口处的黄老三一个手势,马车一下停在了糜传家他们这一群人跟前。
一般来,货场的车辆出入都是亮出黄老三或黄老五的条子才可以。
今天,黄老三亲自站在那里指挥放行,天天在货场的工人们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事情。
在以前,也只有糜老爷和糜少爷乘车来,才有这礼遇。帮工一下子都围了过来。
不等马车停稳,黄满锐就亲自上前给开了车门。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场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首先映入大家眼帘是一束巨大的鲜花。而后,大家看见钟家三公子远山一身洁白的西装从车上下来了,鲜红的领带把他的脸映得格外精神。
他走到之处,大家主动让开一条道来。这种场面不要在菊花岭,就是整个梁州府见过的人也不多,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有糜腊佳明白了。一时间,她的手也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见她的脸一下子泛起了红晕,两只手不停地摆弄着衣角,一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
钟远山缓缓地走到糜腊佳面前,一只手捧着鲜花,一只手理了理领带和衣服,然后两脚并拢,用两只手恭恭敬敬地把花献给他心中的女神糜腊佳。
糜腊佳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她跟前的方芳和明如月声而坚定地:“姐姐快接呀,看钟先生多正式呀!”
糜腊佳头也没敢抬,伸出双手接过鲜花。
就在大家准备欢呼的时候,钟远山突然单膝跪地,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个精致的盒子开,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喊道:“糜腊佳,嫁给我吧!”
一时间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大家都屏住呼吸,整个码头安静的只能听见江水的浪涛声和山上传来的松涛声。
方芳赶紧上前夺下糜腊佳手中的鲜花,静静地等待她的决定。
钟远山同一个动作保持了很久,他慢慢地扬起头,双眼深情地望着糜腊佳。
不一会,泪水静静地从糜腊佳的眼眶涌出。
又沉寂了一会儿,糜腊佳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扶起钟远山,接过那个盒子合上,钟远山伸出双手,用两个大拇指擦了擦糜腊佳脸上的泪珠,糜腊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子扑进钟远山的怀里。
顿时,货场上响起爆炸似的欢呼声。
货场上的掌声和叫好声、欢呼声填满了整个山谷。那些在自家屋子里、店铺里的人们,纷纷跑出来向码头张望。
当人们看见再也熟悉不过的老板家千金和穿着招牌式白西装的钟远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坡上的欢呼声再次响起。
人们为没有见过的新式场面而喝彩,为两个相亲相爱的年轻人终成眷属而欢呼。
——八十九——
从码头到家里的这段路,成了这四对新人展示幸福和接受大家祝福的康庄大道。
糜老太太在黄满鑫和格桑梅朵一左一右的掺扶下走在最前面,她精神抖擞,那跟大家招呼的手就一直没有放下来过,除了偶尔擦擦泪水外,就在不停的挥动着。
章氏和陈氏、何氏、文氏把最灿烂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她们从头到尾双手合十,不停地向众人点头鞠躬表达谢意。
糜传家和钟远山并排走着,明如月和糜腊佳分别挽着他们的胳膊一起跟在妈妈们后面。
糜传家对钟远山:“怎么这么磨唧,再不来人就没这么多了?”
钟远山悄悄地:“我满世界偷花去了。我把自己家院子里的花摘下来根本不够,又去了马师长和丁老板家摘了些,才勉强凑出这一束像样的花来。我就怕晚了,一路上马屁股都快被抽烂了。”
糜腊佳拧了钟远山一把:“我就知道你是个榆木疙瘩,这种事还要让别人提醒。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方芳挽着泽旺拉姆,明如星和邹宝柱分别拉着她们的手边走边又又笑的往前走着,不断地回应着看热闹的人们的欢呼和祝福。
泽旺拉姆的藏式风格的深深鞠躬是最受欢迎的,只要她一鞠躬,人群中总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糜腊佳和明如月眼神一交流,她们放开钟远山和糜传家,跑到后面去把方芳和泽旺拉姆从明如星和邹宝柱手里抢了过来。
一看这阵式,糜传家和钟远山也绕到后面和明如星、邹宝柱挽起胳膊并排行进。
在一个相对宽一些的平台上,泽旺拉姆拉着三个姐姐勾肩搭背围成一个圈,一起低头跟着泽旺拉姆学起了简单的「锅庄」。
正当大家准备再一次欢呼、起哄的时候,方芳姐在圈内悄悄地:“今天咱们还是不跳锅庄了,这几天我们找个晚上,再拉上一批年轻人和没有缠脚的婆婆、媳妇,好好跟拉姆妹妹学学。
到婚礼那天,请拉姆妹妹高唱那首《唉马林吉》,我们一起来跳锅庄,岂不新鲜?”
糜腊佳:“好主意!现在我们还是赶紧追上奶奶她们吧,回去好商量怎么跟我父亲这个事呢。”
回到堂屋,奶奶已经端坐在神龛下面的太师椅上了,完全没有了刚才一路之上的笑容。
妈妈们也都端坐在两侧,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糜腊佳吐了吐舌头,放开姐妹几个的手,站在那里。
糜传家一进来,他知道该做什么。他看了看腊佳妹妹和宝柱哥哥,径直走到奶奶面前,跪了下来。
看到这情形,邹宝柱二话没,几步跑过去和传家跪在一起。腊佳看了看钟远山,也慢慢挪到传家哥哥身边跪了下来。
明如月拉着泽旺拉姆也走过去跪了下来。只有钟远山看着明如星和方芳姑娘,不知道如何是好?
糜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用拐杖捅了一下糜传家的肩膀:“都跪在这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都看见了,我一个老太婆还有什么好的?你们就想想怎么跟你老子吧。”
方芳走到糜老太太身后,伏下身子搂住奶奶:“好奶奶,您看看传家哥哥、腊佳姐姐、宝柱哥哥哪个不是三十多岁的人了,您也一定早想抱重孙子了。
按老理儿,确实应该请个有些脸面的人来保个媒,也好对十里八乡和亲戚朋友有个交待。
不过,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算再去《梁州日报》刊登一个告示,这样不是有更多的人知道了吗?
现在,我们几个都跪在您和妈妈们面前,是想请您老和妈妈们给个祝福,我们在海仓大叔面前,还想用您老的面子当挡箭牌呢。”
着,方姐也拉着明如星跪了下来。
钟远山一看,也乖乖地跪在了腊佳身旁。
糜老太太把拐杖交给身边的黄满鑫,格桑梅朵上前扶着她走到糜传家跟前。
她用手分别戳了传家和腊佳的额头:“就你们主意正得很!这么好的事,干嘛要瞒着我们。今天倒好,把我们这些婆婆妈妈都哄下去,给我们来了这么一出。我们能什么?只能沾喜气、扮笑脸了。”
罢,先过去扶起方芳和明如星,又拉起钟远山。她走到宝柱和泽旺拉姆跟前,先扶起泽旺姑娘,对邹宝柱:“你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遇上这么个天仙似的姑娘。人家没爹没娘的,跟了你,可不兴欺负她。”
邹宝柱赶紧给奶奶磕了头:“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她的。”
糜老太太又重新坐在太师椅上,看了看几个媳妇:“你们也都,特别是章氏,这么大的事,你这当娘的事先也不跟我们,心也忒大了吧?”
陈氏、何氏、文氏、章氏都没敢吱声。
糜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突然一下又露出灿烂的笑容:“好了好了,都起来吧。都下去商量商量,怎么跟传家父亲。我只能给你们出一个主意,就事先都跟我了,我都同意过的。
“特别是腊佳,一个姑娘家,谨慎你的皮!钟家少爷嘛,回去让你爹妈到菊花岭来一趟,大人们总要道道吧?
至于怎么办这喜事,我们是嫁姑娘,做不得主的。但是,我想你爹妈、你爷爷奶奶也不会全由着你们年轻人的性子来的,有想法要好好跟家里。
尤其是腊佳,有思想、有想法我不反对,弄些洋派的玩意儿我们也不反对,但传统是传统,风俗是风俗,我看有些还是好的,不能一概否定。
有句老话叫「红喜看前人,白喜看后人」,娶媳妇、嫁姑娘大家是看我们老一辈的怎么操持。我们的脸面、糜钟两家的门风总是要顾及的吧?”
糜腊佳低着头不话,钟远山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
糜老太太接着:“他如星舅舅和方姑娘,一会你们就到县里去往家里拍个电报。怎么,你们都是太学生,就不用我这个老太婆教了吧?
能送你们读那么多的书,爸爸妈妈一定都是很开明的。不过,父母越是开明,你们越应该征求和尊重他们的意见才是。”
看奶奶有站起来走的意思,这四对恋人再一次一起跪了下来,把头磕在地上,送开明的奶奶离开。
糜老太太停下来转过身:“等你们分别和自己的父母禀报后,我们再和你们交待。”
她又对几位妈妈:“咱们几个也分分工,陈氏你仔细琢磨怎么跟传家好好道道。泽旺拉姆就由何氏给她交待吧,你是嫁过女儿的,以后她就算是你的女儿了。
腊佳还是章氏来谈,自己的女儿也好些。方芳姑娘就让你文妈妈和你可好?她是嫁过一个女儿的,又跟着女儿生活了几年,应该是有些生活经验的。”
方芳赶紧应道:“那可太好了。谢谢奶奶想得这么周到,也谢谢文妈妈!”
糜老太太边走边继续:“如月我已经交待完了,章氏你这个当婆婆的还是等她过了门再立规矩吧。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
糜海仓回到菊花岭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一进家门,就看见老娘和五太太章氏、儿子传家、义子宝柱正陪着大地主钟震江夫妇和儿子钟远山在堂屋里坐着。
他大概能猜出这爷俩来是为什么事,只是故意端着,和钟家父子客套了一番。
见父亲回来了,糜传家给客人续了茶就上楼去了。
到二楼楼梯拐弯处,糜传家看见糜腊佳、明如月、泽旺拉姆和方芳都静静地躲在那儿,他知道她们在偷听什么,毕竟腊佳和钟远山的事,父亲之前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也不和他们招呼,直接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其实糜传家的屋子正好在堂屋的上方,木板辅成的地板一点也不隔音,他在这里能听得更清楚些。
宾主嘘寒问暖一番之后,首先开口的是钟震江。只听糜海仓:“先生不必多礼,请坐下事。”
钟震江:“想我钟家到我这一支共有三子,老大远进整天跟泥腿子交道,过着跟祖祖辈辈一样的日子。
眼下我那大孙女都要出阁了。老二远望现在当了国军的团座。
虽是捐来的,但听因为东南和共匪的战事紧张,队伍受重视了,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前几天又讨了个的,虽然那老大不太高兴,家里不太安宁,可毕竟有些人气儿。
“就是这老三远山,喝了几天洋墨水,整天价跟他那三叔震川不知道忙什么呢,媒人都踏平门槛了,可他就是不去见人,也不表态。
眼看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我们做父母的,土都埋了半截身子了,干着急也没用。今天我才知道是相中您老糜家这姑娘了。
“我们知道,腊佳姑娘在大上海读了太学,人又出落地跟个仙女似的,以我这臭子的德性和我钟家的门第,肯定是配不上令千金的。
只是远山这孩子就认准腊佳这姑娘了,今天在家给我们老两口跪了半天,我只好恬着厚脸来府上请糜老爷和老夫人、夫人、太太们示下。”
糜海仓起身抱拳回礼后,沉静了一会儿:“钟老爷过谦了。无论从钟家的门第家风,还是令公子的人品才学,我们都是无可挑剔的。不过,海仓尚有老母在堂,儿女之事自然由老娘做主。”
糜老太太看儿子把事情推到自己这儿,就知道他是同意的。
这些年,所有难事、不好的事,都是儿子自己承担的,凡是好事、美事儿子都是推给她来出面。
她知道,自己家是女方,还是要矜持些,就故意沉寂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腊佳妈妈是什么意见?”
章氏赶紧起身:“都听奶奶的。腊佳那姑娘要强的很,要不要把她叫来问问?”
糜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让你自己的想法,怎么一下子就到你那宝贝闺女了?这里哪有她话的份儿?”
章氏闭上嘴不再什么了。
糜海仓接过母亲的话:“就是,这哪有她话的份儿?”
他转过头对钟震江:“我们糜家客居这菊花岭,一开始还多亏钟老爷支持才有了今天。我也不是个老古董,儿女之事我们也确实需要用新脑筋来想了。
远山和腊佳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娃娃,等有了他们两人的意见,我们做父母的再议怎么样?”
钟远山一听这话,一下子跪下来:“世叔,不瞒您,我喜欢腊佳很久了,腊佳也喜欢我。如果腊佳跟了我,我保证以礼相待,以诚相待,我保证不再娶纳妾,保证让腊佳干她自己想干的事,保证……”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看把人家娃娃紧张的。”糜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亲自过来要扶钟远山。
钟远山跪在地上往前挪了两步,扶着糜老太太坐下:“反正我这辈子是非腊佳妹妹不娶的!今天请奶奶、世叔、章妈妈给个准话。”
糜海仓和老母亲交流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看章氏,笑着:“既然你这么坚定,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成全你们吧。”
章氏赶紧起身扶起了钟远山,楼上响起一阵欢呼声。
只见钟震江给儿子使了个眼色,钟远山跑到门口一招呼,四个下人抬着两只箱子走了进来。
钟震江一抬手抱拳:“事情紧急,时间匆忙,老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聘礼,就请夫人做主,给腊佳姑娘置办些她喜欢的物件吧。”
糜海仓也拱手还礼道,现在这些念过洋书的年轻人都不兴这一套了,就连我儿传家这次的婚礼,也和媳妇一起特别声明,不要聘礼,不晒嫁妆,不坐花轿,不吹吹了,这银子你们还是拿回去,只要将来他们日子过得好就是了。
钟震江:“这可使不得,读多少书,喝多少洋墨水,毕竟我们都是中国人,这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还是要要的。
他们年轻人有他们年轻人的理由,我们老一辈应该有我们老一辈的道道,这事我做主。
至于婚礼怎么办,下来再议。以咱们钟糜两家的名声,怎么也得铺排一些,闹热一些,至少要让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把喜酒喝好吧?”
糜海仓:“那是那是。这事咱们再商量,再商量。”
糜传家带着几个「偷听」的姑娘和明如星从楼上下来了,邹宝柱也从屋外走了进来。
明如星先话了。
“今天正好两个父亲都在这儿,传家老弟和宝柱兄是海仓叔的儿子,我是传家的大舅哥,也算是糜家的儿子吧,远山老弟的父亲亲自来提亲,我们索性把底儿都跟长辈交了吧。
我们八个人算一起把婚礼给办了!
地点就选在这菊花岭。要是细呢,钟伯伯可能难以接受,自家儿子是在媳妇家举行的婚礼。
但是,请长辈们仔细想想,婚嫁喜事图的就是个热闹,求的就是个名声。请容我仔细把我们几个人的想法,长辈们再做决定。
“我们四对一起在《梁州日报》上刊登整版的结婚启示。前几天传家和我妹妹如月的结婚启示已经在整个梁州产生了轰动效应,我们现在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议论这桩喜事。
如果我们再四对一起刊登一下,那效果一定比我们在这县城里办上一百桌酒席还要好一百倍。
“糜、钟两家的长辈就是我们的长辈,到时候,敬茶斟酒,同受我们跪拜。
“婚礼时我们四对新郎新娘同时亮相,不分先后。报纸上的先后顺序是糜传家、明如月,钟远山、糜腊佳,邹宝柱、泽旺拉姆,明如星、方芳。
为什么这么排呢?本来这个日子就是为传家和我妹妹选定的,我们参与进来算是喜上加喜。
远山老弟和腊佳妹妹都是本地人,尤其是钟家,在这儿也是有影响的大户人家。
宝柱兄弟和泽旺拉姆也是糜家人,只有我和方姑娘两个都是外乡人,就放在最后面。
“婚礼由我们八个人自己主持,相互介绍,自我陈述,相互捧场,自娱自乐,中间穿插一些歌曲和舞蹈,也主要由我们自己来完成。
“建议婚礼不收礼金。如果来宾执意随礼,请直接面对各家长辈。婚宴、登报启示等所有花费由糜、钟、明三家分摊。”
明如星完,没等糜海仓和钟震江反应过来,糜传家接着:“这是我们八个人的一致意见,请奶奶、父亲和钟叔叔示下。”
糜海仓显然有些不高兴。如果糜传家不话的话,他还真的不好发火,毕竟明先生是代表亲家送儿媳妇来的。
但是,糜传家这样一,糜海仓黑着个脸:“你们都商量好了,这是来通知我们的还是来听我们示下的?现在是民国不是满清了,你们年轻人有你们年轻人的做派,可我们糜家、钟家、明家的老脸面还是要要的吧?
司仪还是要请的,我今天已经给国军的马伯略马师长好招呼了,他也是个读过太学的人,人家的夫人也是大上海的千金姐,我想这个人物份量是够格的。至于费用的事,由我和钟老爷商议,你们就不用管了。
“今天你们这么安排,心里最不好接受的应该是钟老爷。钟家是这里的世居名门旺族,远山又是钟老爷最的儿子,我们考虑问题的时候总要顾及老钟家的面子。
我大致同意你们的想法,至于具体怎么操办,由我和钟老爷商议。你们都先下去吧!”
糜腊佳从父亲的话音中听出了玄机,她对哥哥使了个眼色,带着大家一起上楼去了。
他们一起来到二楼最里面腊佳的屋子里。
糜腊佳对钟远山:“其实刚才我父亲的主要是为了给你父亲台阶下呢。我们都知道,婚礼在菊花岭举行,我们糜家当然没有意见。
现在虽然如星哥哥也在这里办。但是,毕竟他家和方芳妹妹家都不在这里,也没有亲戚和朋友参加,面子上就没有问题。
你们钟家就不一样了,儿子娶媳妇却是在老丈人家操办的,把咱们支走了,我父亲肯定是替咱们在做你父亲的工作呢。
依我看,回去的路上,你再跟你父母明一下,我们就是新事新办,反正将来我们都要在外面工作、生活,在谁家办都是一样的。”
明如星也插进来:“就是就是,我和方芳还哪家都不靠呢,跟你父母的时候就拿我们两举例子,老人家估计能好接受些。”
钟远山拍着胸脯:“你们就放心吧。来菊花岭的路上,我已经大致跟我父母这个意思了。他们既然当时没有表态,看刚才明大哥的那么有想法,再加上糜叔叔一解释,估计他们十有八九会同意的。”
正着,黄满鑫站在楼梯口大声呼喊:“远山哥哥,钟伯伯叫你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