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九十——九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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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

    秦功璠怎么也没想到明如星送妹妹到梁州会用这么长时间。

    由于事情的进展比他们预想的要顺利得多,许多事情没有一起商量之前,他是不敢贸然就开展下一步工作的。

    思来想去,他决定用书信来沟通。虽然他们都知道书信又慢又不安全。

    但是,眼下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在收件人在梁州,应该不会引起特别关注。

    腊佳:近来可好?甚念!

    问传家、如月、如星好!当然,还有钟远山。

    日子过得真快,想来我们上次谋面还是两年多前的事。不过,姑娘的一颦一笑总在眼前浮现,姑娘的谆谆教诲常在耳边回响。

    秦某才疏学浅、面目狰狞,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姑娘芳容,何时才能再闻姐玉音?

    好了,贫嘴了,姑娘莫要见笑。只是秦某之心可鉴日月、情堪比东海。此话仅此一回,今后绝然不再提及,姑娘莫怒莫气!

    闲话至此,言归正传。

    我等和传家、如星商议之事,目前进展异常顺利。主要媒介是苏绣洋服,主要场所是如星旧辅。

    东人对我丝绸和刺绣非常痴迷,一经悦成兄神剪和绣女们巧手,东人无不为之倾倒。

    现订货期已延至明年中秋,依然不能迟滞东人热情,真可谓趋之若鹜。

    若如星兄和姑娘在一起,请转告我意,能否增加人手、扩大经营规模,以期吸引沪上、金陵、宁波和苏锡常之东人?

    时下建立相对稳定联系的以商、学界东人为多,可直接对话的有五、六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以妈妈辈东女为主,亦有少量重量级商界精英。

    比较表面化的印象是东人的总量在急剧攀升,家妻女有返乡不归的现象,但尚不明显。

    尤其是浪人、武士非常多见。此现象有两个佐证。一是城市着东服、佩刀剑者日以常见,他们不再避讳自己的东人身份。

    乡村之中,亦常遇见胸前挂照相机,着西服的人,见人谦卑多礼,多照相、记录,极少与国人交流,疑为搜集我地形、山水、路桥和重要设施数据者。

    本想将此现象报政府,但是,目前我等在杭尚没有与官方建立可靠联系渠道,不敢擅自做主。

    另有一私事请求示下。

    璠在与东人接触之初,遇一东女,传家、如星见过,东人学校教员,其父乃东人武馆主事,本以利用之心与之接近,但几番交往,其青春靓丽,善解人意,学识渊博,人格高尚……

    她非常喜欢中国文化,其文学艺术功底,特别是中国文化、唐诗宋词功底,都在我之上,且姑娘主动示爱。以吾之拙见,其并无功利之心。璠不知如何是好?

    璠急切希望我等面谈,建立必要管道,确立联络机制,明确隶属关系,约定相关用语,等等。若姑娘不能前来,请明兄尽快返杭商议,以解燃眉之急。

    顺祝传家、如月新婚快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功璠——

    ——民国二十三年八月三日——

    按照常理,未婚男女之间的关系挑明之后和举办婚礼之前是不好见面的。

    但是,在糜腊佳和钟远山准备去《梁州日报》实习的前两天她收到了秦功璠的来信。他们正好以告别为由约见了一次。

    糜腊佳知道许多事是不能让邹宝柱和泽旺拉姆知道的。以宝柱的性格,他一旦知道是肯定要向义父糜海仓报告的。

    泽旺拉姆没有见过世面,不要参与,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被吓坏的。

    因此,糜传家早早给他们安排了重要的事情,把他们发走了。

    他们传阅了秦功璠的来信后,只有方芳的反应比较强烈。包括钟远山在内的几个人都深深地理解秦璠的全部内容。

    方芳先是觉得好笑。她:“这个秦先生可真逗。前面还对腊佳充满眷恋,后面就暴露新的恋情。而且这个人也有点婆婆妈妈的。他又想从事反日活动,发现情况又不敢报告政府。这可怎么办呢?”

    对方姐的评论大家都不评,只是看着这个收信人怎么解读。

    糜腊佳沉默了一会,站起来看着窗外轻轻地:“我不这么认为。这封信明秦先生堪称情报人员的典范,明这个人非常善于动脑子,胆大心细,忠诚可靠。我们都必须好好向他学习。”

    糜腊佳转身回来和大家围坐在一起:“你们看,他明明知道我会把这封信给远山看,他依然直白地表露他对我的感情,并声明「仅此一回」。

    坦坦荡荡,真君子也。咱们再看,作为一个我们的同龄人,憧憬爱情、渴望爱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能遇上一个「青春靓丽,善解人意,知识渊博,人格高尚」又「无功利之心」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啊,他却在纠结。

    这明他把我们共同的事业是放在第一位的,他把自己的生活和我们的事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我们必须明白,一旦从事这类事业,我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私生活了。实在的,我之所以接受远山,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

    这就要求我们,从今往后,我们每一个人都时刻保持警醒,绝不能因私生活误了大事。

    还有,报官的问题,必须建立我们自己的渠道。白了,就是我们都要戴上「白手套」,我们不能邀功请赏,我们只能当无名英雄。”

    糜腊佳拍了拍方芳继续:“干我们这一行有两个大忌,一是好大喜功,爱抛头露面,二是激情似火,行为冲动。

    功璠的顾虑不仅是必要的,更是必须的。这里我重申一条纪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擅自行动。

    保护自己第一,其他一切都是第二位的。大家永远要记住一句话,「更重要的情报下一次才能获得!」这样我们就不会为一份具体的情报铤而走险。这一点,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先执行。”

    听了糜腊佳的一番话,方芳原来脸上的笑容一点也没有了。她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她知道其中的份量。

    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了。

    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情绪,钟远山站起来给大家的杯子里都续了点水:“我们正在从事的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如果要想有大的作为,就必须整天和敌人交道。

    将来真的在祖国的其他地区,特别是华东地区如果出现东北那样的局面,我们很可能要进入敌人的心脏里。

    所以,腊佳刚才强调的两点非常重要。简单,就是要确保安全,再争进展。

    随着形势的发展,将来我们都有可能独立行动,独立完成任务,必须慎之又慎。

    爱国热情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热情要藏在心里,脸上、语言上和行动上都不能表现出来。”

    糜传家接过话:“今天我们做一个分工。我们的总负责人是腊佳,远山和功璠分别负责我们搜集到的情况向上反映的渠道,谁也不要听我们得到的东西给了谁,发挥了什么作用。

    我和如星直接向腊佳汇报,秦功璠、方芳向如星报告,如月暂时没有任务。

    目前,各个方向的经费都先由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由我和如星来支付,以我为主,将来根据我们的贡献再向有关方面申请经费。”

    明如星:“从功璠的信中看,他的扩大经营规模的事是可行的,正好方芳的工作就有了着落,我们的经费应该是有保障的。

    现在有个难题是姐夫钱悦成。我们的事对不对他?

    不吧,日子久了他可能会隐约觉察到什么,万一他不留神给茹佳姐姐或窦妈妈了,那家里就全知道了。

    可是,如果现在跟他了,又怕他紧张,万一他在日本人面前漏嘴了怎么办?”

    糜腊佳回答道:“这个问题我想到了,我的意见是不跟他。现在咱们几家在冉州、浮梁一带老的老、的,千万不敢出状况。

    我们糜家是茶花妈妈和窦妈妈主事,你们明家你和如月一走,只剩下老人了。

    秦家虽然好一些,但家里人口太多了,还有不少下人,都不敢让他们碰这些事。

    “要尽快培养接替钱悦成的好裁缝,那些绣女也不宜长时间在杭州逗留。如果你回去就扩大规模的话,最好把现在的辅面仅仅作为订制、量体、试衣的场所,真正制作要放在不和客人直接接触的地方。

    “如果有可能,方姐要尽快学习服装的相关知识,不光是和服,包括所有明家经营的服装都要学习一二,至少能给客人提供参考意见。

    这样你就可以和秦先生合作办事了。你们直接和敌人接触,遇事也好有个商量,有个照应。

    “如星哥你不要直接从事相关工作,越是高层,隐藏地越要深一些。当然,方芳也可以完全不参与我们的事。”

    方芳有些着急了。她:“你们刚才这一系列话我都听懂了,也都听进去了。实在的,在此之前,我确实只有一腔热情,并没有想到什么危险不危险。

    现在我知道了,我们从事的一项长期的、艰苦卓绝的事业,真正投入进去,就如同刀尖上跳舞一样。

    我也是个女人,我知道怎么做了。回到杭州的话,我会多向秦先生学习,也会及时向如星汇报的。”

    方芳停顿了一会,又看了看明如星:“不知道秦先生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我能否发表我个人的意见?”

    糜腊佳:“这是我们最高级别的议事形式,让你参加就没有把你当外人,什么都可以。只要切记一条,内外有别就是了。”

    方芳抿了抿嘴唇:“以我对日本人的了解,我们要把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战争贩子和一般日本人民区分开来。

    我相信日本人民是热爱和平的,其中还会有许多反战人士。

    他们都应该是我们争取的对象。更何况一个初入社会的姑娘?我的意思是同意他们交往。现阶段要特别提醒秦先生掌握好分寸就是了。”

    糜腊佳:“我同意方姐的意见。这次我就不给秦功璠回信了,等你们回去把今天咱们商议的情况向他清楚,如星哥和方姐再帮他把把关,应该问题不大。如果出现意外,及时叫停就是了。”

    钟远山:“从信中看,功璠用了「东人」来代指日本人,用「洋服」来代称和服。依我看,这两天,由腊佳和方姐一起商量确定一些咱们常用的暗语,等明先生和方姐走之前统一一下,以便以后通信联络中使用。”

    糜传家笑笑:“今天先这样,一会儿家里人看我们都躲在这,该起疑心了。此后的一段时间,由我们四个大男人来筹备婚礼,你们都美美地准备当新娘子吧。”

    糜腊佳和钟远山去《梁州日报》实习前,他们再次碰了头,他们要一起商量进一步影响《梁州日报》的有效办法。

    近一段时间,钟远山每天都要亲自或者派人给糜家送一份《梁州日报》来,他们已经看到了方芳和明如星对报纸的重要影响。

    这里面最显眼的变化有三个方面。

    一是几乎每一期的最后一版都是大篇幅的广告,而且以结婚启示为最多。

    当然,也有为老人做寿的,为儿子办满月、百日的。最离奇的是还有四户人家因为读初的娃娃私自下河游泳遭遇险情,被一个驾船经过的艄公救起,而为艄公登报表示感谢的。

    这大概是梁州历史上第一次在报纸上自费表彰见义勇为行为吧。

    二是在大部分日子的报纸上,都能看见评论员文章,或者短精悍的编者按和杂文。

    特别是在一篇反映州府官员视察粮食生产,看到秋粮长势喜人、丰收在望的文章后面,编辑加了一篇《建立民国,最根本的目标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编后,方芳和明如星肯定地指出,这一定是李尚文社长亲自操刀而为的。

    在糜腊佳看来,这篇言论,完全可以作为《梁州日报》的宣言书。

    这让糜传家、明如月、糜腊佳和钟远山倍感振奋。

    三是在每天报纸的第二版里,都会有关于日本人在东北的侵略行径的报道。这一点,连《中央日报》和许多省报都没有做到。

    为此,他们商议,腊佳和远山在《梁州日报》的所谓实习,主要是要完成三项任务。

    一是精心设计制作他们八个人的结婚宣传海报。二是了解他们将来作为记者的主要职责和他们以记者的身份对报社的建议。

    三是进一步按照糜传家、明如月的想法,规范此前已经被方芳、明如星启动的评论和抗日宣传等事宜,争取成为《梁州日报》的形象品牌。

    当然,这是有个大前提的,那就是方芳和明如星都坚定地认为社长李尚文先生是个有思想、有激情的政治家和爱国者。

    ——九十一——

    预备……放!放!放!

    随着马伯略马师长一声声命令,只见八名威武雄壮、手持信号枪的国军士兵一抬手,伴随着清脆的枪声,红、绿各十六发信号弹在菊花岭码头的上空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消失在天际间……

    在满山遍野来看热闹的人们还没有完全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的时候,马伯略声如洪钟般的宣告:“糜传家先生和明如月姐、钟远山先生和糜腊佳姐、明如星先生和方芳姐、邹宝柱先生和泽旺拉姆姐新婚大喜庆典仪式,现……在……开……始!请八位新人闪亮登场!”

    顿时,菊花岭山上山下、汉江河南北两岸,一下子成为烟花爆竹的试验场。

    那声音已经不是震耳欲聋,那爆炸已经不是此起彼伏,那烟雾已经不是浓烟滚滚,伴随着客人和看热闹的人们的欢呼声、呐喊声,仿佛埋伏了好久终于听到开火命令的战场,让人觉得,这样的场面只有马伯略这样的将军才能驾驭,只有糜传家、钟远山、明如星、邹宝柱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才能担当,只有明如月、糜腊佳、方芳、泽旺拉姆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才能消受。

    要知道,无论是糜家还是钟家,都在请客的时候明确告知不收礼金,这在这一带还是第一回 。

    可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大喜事,应邀前来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能和被宴请的无家可归者一样空手来吧,绝大多数客人首先想到的是烟花爆竹。

    为了展示烟花爆竹的威力,各家都是动了一番脑子的。不光是烟花的个头要大,爆竹的威力要足,更重要的是燃放的位置。这其中当然要数糜家、钟家和马师长的位置最显眼。

    糜家和钟家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是协调过的。

    因为两家都是娶媳妇,按理应该是各家举办各家的,如果要联合举办的话,应该选择第三地才是正理。

    但是,糜家占了「主场」之利,当然在其他一些细节上姿态要高些。

    因此,晒场,也就是酒席现场周边,成了钟家的燃放场所。钟远山的大哥钟远进实际指挥了钟家的这个秀场。

    糜家当然也要变着法子突显他的主场优势。在黄老三和黄老五的精心策划下,糜家动用了当天所有停泊在菊花岭码头的船舶,在江面上摆出了「一字长蛇阵」,那阵式不要见了,就是今天有幸看到的人也是想也不曾想到的。

    以糜海仓和马伯韬、马伯略兄弟的交情,钟家二公子钟远望还在马师长手下当着团长,马师长今天还作为头面人物和司仪来主持婚礼,他的燃放战线拉得最长,也最气派,占据了沿菊花岭山梁顶端通往码头的整条马路。

    州县乡里各级和党政军学商各界名流自然也在糜钟两家的邀请之列。

    他们的燃放地点一律设在码头货场之上。在此之前,黄满锐、黄满钏已经把货场上易燃、易爆的货物都清空了,仔细规划了各类烟花爆竹的具体区域。

    菊花岭的住户和租户都被安排在自家门口燃放,其他来宾,只要携带烟花爆竹的,一律安排在与主马路对称的几排商铺和仓库的预留地上。

    这样的安排,远远看来,有点大兵团作战排兵布阵的味道,虽然是遍地开花,但却有板有眼,井井有条。

    要知道,菊花岭码头连这一片山梁有近一平方公里,任凭马师长如何叫喊,山梁上和江面上的人是听不见的。

    但是,军队有军队的办法,马伯略事先在各显要位置安排了旗语传令兵,大家一律按旗语行事,一切都在马师长的掌控之中。

    信号弹发出之后首先被点燃是安放在江面船舶上烟花。因为是白天,他们选择了以彩色烟雾为主要看点的高点爆炸烟花弹,十八条船上各六枚共一百零八发礼花弹同时升空,拖拽着美丽的各色彩烟,在几乎与糜家门前晒场一样高的空中绽放,彩色的烟雾形成一道美丽的大幕展现在来宾面前,炸开后堆积的彩色云团,远远望去宛如连绵起伏的山峦。

    马师长占据的主马路上,从江边开始燃放,接力似的快速向上传递直到山顶。

    随着山顶的一颗威力巨大的礼花弹的爆炸,钟家布置在酒席场周边的爆竹被点燃。

    人们不再敢用耳朵来欣赏,只能用眼睛来观赏。一个个都站起来,捂住耳朵,不停地转动着眼睛、转动着脑袋、转动着身体来欣赏这从未见过的阵势。

    如果主人和主宾讲究的气派和气势的话,州府县衙的烟花可是讲究文化特色的。

    他们有的燃放的「天旋」、「地转」,有的制造了「烟瀑布」、「天女散花」,有的展示了「龙吐珠」、「二踢脚」……大家都比着形式来道贺,其实也是赛着花样来显摆。

    最具特色要数菊花岭学堂的安排,一男一女两位老师带一群童男童女,手持着的烟花,在酒席间穿梭欢笑,男娃娃拿着「喷花」、女娃娃拿着「线线香」,让喜庆的气氛一下子灵动起来……

    当八名童男童女把八束红艳艳的山丹丹花献给八位新人的时候,马伯略幽默地对糜传家和其他几位新人:“你们年轻人有年轻的新思路、新玩法,把场子交给你们了,我也看热闹去了。”

    就在人们热热闹闹欣赏烟火表演的时候,糜传家和糜腊佳他们不停地向山梁上张望,大家不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这时候,所有来宾的目光才真正聚焦到八位新人身上。

    糜传家、邹宝柱一身传统的红色缎面长袍,明如星、钟远山一身白色西装,完全相同的是四位新郎官都是清一色的白色衬衣,糜传家和邹宝柱挽起宽宽的白色袖口来跟明如星、钟远山靠色,明如星和钟远山则用红色缎面领带来与糜传家、邹宝住保持一致。

    明如月、糜腊佳、方芳和泽旺拉姆一水儿的明家缎面苏绣旗袍,只用颜色以示区别。

    明如月的红色、糜腊佳的明黄色、方芳的桔红色、泽旺拉姆的紫色,把新娘子们一个个映衬的格外水灵妖娆。

    特别是经过协调,明如月、糜腊佳配戴了成套的苏作翡翠耳坠、项链、手镯,方芳和泽旺拉姆则临时搭配了这些年老太太、陈氏、何氏、窦氏、章氏的馈赠,特别是文氏当年随美佳去无锡时给糜腊佳和糜传家未来媳妇准备的和田玉首饰,整体风格上与明如月、糜腊佳别无二致,看起来既上档次、有格调,也让方芳和泽旺拉姆完全找到了糜家人的感觉。

    糜传家的腰间配戴了当年四姨娘给的翡翠玉麒麟,奶奶和妈妈们也同样从自己的箱底里找了类似的物件,赠给邹宝柱、钟远山和明如星。

    在外人看来,糜家真的从心底里没有拿义子、女婿和大舅爷当外人。

    当看到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李尚文先生和夫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八位新人一扫脸上的焦虑,马伯略知道该把场子交给这些有思想、重艺术的新人们了。

    作为《梁州日报》社社长的李尚文,当然也算是个名人。他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些重量级嘉宾的骚动,他们纷纷站起来向李社长或点头致意,或招手示意。

    但是,李尚文什么也没有表示,随手拿起一沓报纸走向了八位新人。

    在和八位新一一握过手之后,李社长郑重其事地给八位新人每个发了一份报纸,向新人们介绍了自己的夫人后:“今天我是公私兼顾了,前天夜里报纸样审查通过,我就亲自盯着排版、看清样,昨天深夜开始印刷,大清早我夫人即租了马车在印刷社外等着,只为见证你们的喜庆时刻。

    我们很远就听见了热烈的爆竹,看见了壮观的烟花。但是,紧赶慢赶还是有点晚了,好在没有误事。”

    新郎官们一个个再次和李社长握手道谢,新娘子们一个个和李夫人拥抱庆祝。

    糜传家和明如月眼神一交流,他们率先开了刚刚印刷出来,还有很浓墨香味儿的《梁州日报》,向大家展示了报纸的第一和第四版。

    经常看《梁州日报》的重要人物们突然发现,今天的《梁州日报》报名变成红色,第四版八位新人的大名也被印成了红色,他们的黑白照片胸前的也佩带了鲜艳的大红花。

    要知道,这是《梁州日报》历史上第一次套红印刷,是历史上第一次由社长大人亲自监督印刷,并把首批印好的报纸直接送到用户手上的。

    糜海仓感受到了年轻人思想的荣耀,来宾们感受到了报纸的全新力量。

    糜传家、明如月,钟远山、糜腊佳,明如星、方芳,邹宝柱、泽旺拉姆,他们一起高兴把印着他们结婚喜报的报纸展示着、炫耀着,他们知道他们开创了婚庆大典的历史,他们用另一种低调让人们记住了他们,他们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断接受来自社会各方的恭喜和祝福。

    他们开始在酒席间穿梭,他们要亲手把今天的《梁州日报》送到每一位来宾手里,他们要让来宾把他们加印的这两千份报纸带到梁州的角角落落。

    就在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彻底停下来的时候,盛装的格桑梅朵和强巴兄妹俩登上了晒场正中间的圆形台子上。

    这时候,邹宝柱直接把自己的新娘泽旺拉姆抱上了台子。

    全场的来宾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

    泽旺拉姆满含热泪地用藏语深情地了一段话。虽然大家都没有听懂,但是,从她脸上的表情和最后姐弟三个相拥而泣的举动看,大家知道了他们是在感恩,他们是传达对新生活的期待和向往。

    当泽旺拉姆那穿透力极强的高原女高音嘹亮地响起时,全场震惊了,和着姐姐深情演唱的《正月的十五那一天》,强巴和格桑梅朵围绕着姐姐跳起了藏族舞蹈。

    泽旺拉姆高亢的歌声在大山间回荡,强巴和格桑梅朵的舞姿在人们的眼中飘荡,糜腊佳、明如月、方芳率先和着泽旺拉姆的节奏拍着双手。

    很快,所有的来宾都站了起来,一起击掌拍。虽然大家一句歌词也没有听懂。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喜悦和快乐。

    泽旺拉姆的表演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当强巴和格桑梅朵跳完预先排练好的舞蹈后,她不紧不慢地牵着他们走了下来,可她的歌声并没有停止。

    她边走着,边唱着,远远地和传家哥哥使了个眼色,糜传家和黄家老二一耳语,黄满铤、黄满钧迅速跑到场地中央,撤掉台上的红布、掀开台子上的盖板,往里面架好的干柴上淋了些煤油。

    当熊熊的篝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泽旺拉姆唱起了节奏欢快明朗的《嘎歌》。

    强巴和格桑梅朵跑过来邀请传家哥哥他们几位新人一起来跳「祸庄」,其他十几位悄悄培训过的年轻人也加入了进来,围着篝火连成了一个圈。

    明快的节奏,简单的舞步,让来宾们一个个跟着节奏也在尝试着挪动步子,新人们和这些培训过的骨干主动到酒席桌旁边邀请大家一起来跳。

    明如月邀请了马师长和夫人谢阿芝,糜传家邀请了梁州府的副专员夫妇,糜腊佳邀请了李尚文社长和夫人,钟远山邀请了县长夫妇,方芳请到了梁州教育专员和夫人明如星邀请了,商会会长和夫人,邹宝柱和马师长的副官一起进场,其他会跳的骨干也都男女搭配,邀请来宾一起跟着跳了起来。

    泽旺拉姆一刻不停地唱着,大家互相请着、让着,拉着、牵着,围绕的圈圈越来越大。

    格桑梅朵软磨硬泡把糜海仓和钟震江也拉进了「锅庄」圈圈里。

    强巴跑到糜老太太面前,非要请老奶奶,老奶奶只是笑笑,自己腿脚不灵便了。

    机灵的强巴拉起章妈妈、陈妈妈、何妈妈、文妈妈一起融入了人群之中……

    就在大家和着泽旺拉姆美妙的歌声翩翩起舞的时候,几个刚才在船上鸣放烟花的当地伙子,悄悄地接近了糜老太太、糜海仓和他的夫人们、钟震江和他的太太跟前,一个号子,他们一起把事先准备好大红胭脂给几位新人的长辈涂的满脸都是,人们开始起哄,放声呐喊,孩子有跑去讨赏银的,老人们前去道恭喜的,年轻人过去要酒喝的……

    一时间,糜家、钟家的老人成了喜事的核心。糜奶奶、糜爸爸、糜妈妈、钟爸爸、钟妈妈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他们随手抓起准备好的喜糖向外撒着,他们不停地作着揖、还着礼,不停地道着谢,这让八位新人有了难得的喘息机会……

    宴席的菜上齐了,新婚喜宴正式开席。四对新人首先一起给坐在首桌的长辈端茶敬酒,然后再一起给第二、第三桌的要员一一敬酒,表达感谢之意。然后再按照事先的分工,分别从不同的方位开始敬酒。

    这是一个冗长的过程。但是,新人们必须把这几十桌客人一个个敬到谢到。

    要知道,这是一个糜海仓拍了桌子才坚持保留下来的环节。

    新人们知道,这是个过场,是个传统,更是糜钟两家的脸面。

    在糜腊佳和方芳看来,一桌一桌地走,一杯一杯地斟,一人一人地敬,无非是让来宾感到被重视,被尊重,无非是新人们一个一个地听那些好听的词,祝福的话。

    但是,在糜海仓和钟震江看来,这是糜家的礼节,是钟家的脸面,是必须传承的乡土文化,也是新人们和远亲近邻认识的好机会。

    糜海仓拍桌子的一句硬话就是“绝对不能着「新派」的幌子,砸烂一切,否定一切!”

    父亲的这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也重重地拍在了糜传家和糜腊佳的脑袋上。

    他们认真地反思这些年来的自己心路历程,反观这些年来父亲的心理煎熬,他们真的理解了父亲,他们真的懂得了父亲。

    糜腊佳在她们八个人最后一次商议时感慨地:“我们是真的要把传统文化和封建意识区别开来对待了。传统文化之中有封建文化,但不是所有的传统文化都是封建文化。

    传统之所以成为传统,一定有她的合理性和必然性。传统婚姻文化中有糟粕的因素,当然也有精华的成份。

    “一个新世界的建立必然要有坚实的基础。我们的婚礼过程中,尊老爱幼、敬亲睦邻、和谐乡里的因素不仅不能少,而且要突显出来,把我们不但善于砸烂一个旧世界,更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的决心和善意一并表达出来。这是一个好机会,是一个不可能再有的机会。”

    有了这样的共识,四对新人,就连明如星和方芳这一对在这里并无家人的新人,也把敬酒的环节做得有板有眼,一丝不苟。

    这给糜海仓了一个好机会。

    按照计划,糜家、钟家要大宴宾客三天,其中每天上下午各一轮,每轮几十桌。每天上午宴请十里八乡的乡亲,下午宴请无家可归的人。

    有一些无家可归者,提前一天已经涌入菊花岭了。

    糜海仓已经从昨天开始仔细地观察准备来大吃一顿的流浪者了。

    他想从他们中间发现一些爱劳动,只是没有工作机会的人,他想从他们中间发现一些识文断字、爱动脑子的人,他想从他们中间发现一些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人,他想从他们中间发现一些爱干净、知礼节的人。

    直接吧,他想给糜家下一步的大发展,寻找一些称心的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