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九十四——九十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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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四——

    糜传家本来算随自家商队一起走一趟秋季行程的。但是,父亲糜海仓要召开个家庭会,一揽子商议一下家里下一步发展的事再。

    这样的家庭会议在糜家是不常开的。这次情况特殊。一来娶进来了两个媳妇明如月和泽旺拉姆,嫁出去一个姑娘糜腊佳。

    二来邹宝栓、邹宝柱两个义子中已经有一个成家了,今后到底在糜家的身份是什么?

    当然,这是两个表面化的问题,也不是需要着急解决的问题,况且糜海仓也早就有了算。他更想议的是别的事。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一大家子除了强巴和格桑梅朵外,其他人都悉数到场。

    本来糜海仓不算让糜腊佳参加,但执拗不过,也没硬拦着。

    一家人先恭恭敬敬地在祖宗牌位前上香磕头后,按照惯例分别落座。

    糜老太太率先开口:“我姜氏也算是个有福之人,今天看着这满堂的儿孙,就心满意足了。今天你们商议啥事我都同意,拿什么意见我也同意。

    只是有一条,凡事要考虑我那还在冉州的孙儿佑家、孙女菀佳、蕊佳和他们的娘。其他的,只要海仓、传家没意见,我也就没有可的了。”

    糜海仓走过去,把茶杯往糜老太太手边推了推:“娘,这大主意还得您拿。娘在,娘永远是对的。”

    糜老太太笑了笑:“好好好,凡事你们都想着我的想法就是了,一代人要负一代人的责任,总要让我看到咱们糜家一代更比一代强才是吧?”

    糜海仓回到坐位上:“今天有几个事议议。先腊佳。老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按理你应该是人家钟家的人了,今天这样的家庭会你是不必参加的,即便参加了也是以客人的身份。

    你发表的意见,我们可以采纳,也可以不采纳。不知道你是不是理解我这话的意思。”

    没等腊佳开口,传家先话了:“我不太认同父亲的意思。现在是民国了,还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再了,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头脑比力气重要的多。我们糜家真的要大发展,是离不开腊佳这头脑的。

    我觉得钟远山也不会把她当个私有财产拴在家里不让动弹的。

    我和父亲的意见正好相反,以后凡是家里的大事还是要多听听腊佳的想法。这只有好处,一点坏处也没有。”

    腊佳倒是显得非常平和。“我理解父亲的用心,我这婆家和娘家离得太近了,如果总是参乎娘家的事,怕旁人闲话,也担心婆家不高兴。

    这里我声明一点,我和钟远山是真心相爱的,我会真心诚意地待钟远山,爱屋及乌,当然也会关心钟家的发展。

    这里呢,有生养我的父母,疼爱我的奶奶、姨娘,也有陪伴我的兄弟姐妹,无论我走到哪儿,当然是和这个家心连着心的,肯定会盼着这个家好,盼着家人平平安安。

    总不能让我看见、听见了问题不吧?

    愿不愿意听,现在由父亲,将来也由哥哥、弟弟。但是,不就是我的事了。”

    糜腊佳当然知道父亲并不是真的要赶她走,只是为了堵旁人的嘴。

    她清了清嗓子:“我还知道父亲拿我来开头,其实是想宝栓哥哥和宝柱哥哥的事。父亲不好,我先我的想法。

    “宝栓哥虽然要大些,可现在成亲的却是宝柱哥。既然当初父亲收留两位哥哥的时候并不要求人家改姓,现在索性让宝柱哥先分开过。

    一是人家成了家就要立业,二来也要生儿育女。这些事,都听父亲的吧不现实,不听吧又是糜家的义子。

    不如这样,先让宝柱哥和拉姆姐姐自己过,强巴弟弟和梅朵妹妹还跟着家里,等他们大一些了,去留由他们自己决定。

    宝栓哥毕竟还没有成家,还协助传家哥干现在这一滩子事。

    等将来娶了媳妇再和宝柱哥一样。强巴和梅朵如果将来在这里成亲,我们糜家也当娶媳妇、嫁姑娘一样对待就是了。”

    糜海仓边听边点头。

    糜传家拍了拍身边的邹宝柱:“二哥,你先你的想法,拉姆肯定都听你的。”

    邹宝柱并不吱声,只是看着哥哥邹宝栓。

    邹宝栓是有思想准备的。他和弟弟宝柱都知道,不要他们这样糜家认下的义子,就是亲生儿子,兄弟一多,成家后也都是要分家的。

    邹宝栓怯生生地:“我觉得腊佳妹妹到底是读书人,也见过大世面,刚才的在情在理。既然我是老大,今天我也提两条:一条是宝柱要按月或按年给父亲交上养老的钱,不管是儿子还是义子,父亲这些年对我们跟对传家兄弟一个样,我们当然也要和亲儿子一样给奶奶和父亲、姨娘们养老的钱。

    另一条是请父亲先让宝柱和拉姆他们还按现在这样住着,反正平时他们主要是在西宁和路上,等我们有了积蓄再修房造屋。我将来也是一样。”

    糜海仓看着邹宝柱,想听听他的态度。

    邹宝柱拉着泽旺拉姆一起站起来,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禁不住眼泪都下来了。

    他哽咽着:“谢谢奶奶、父亲和几位妈妈的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孩儿有今天、有拉姆都是糜家给的。

    不要时候,就是现在让我们改糜姓,我们也是愿意的。

    父亲、奶奶这么大度,让我们邹家香火传承,我们只有感激的份儿。我哥刚刚的我都同意。”

    糜海仓走过来,扶着宝柱和拉姆坐下后:“我们养老的事,你们有心就好了,不必定期给钱了。如果能在逢年过节和我们的生日时有点心意,让街坊四邻有个看头,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将来你们修房造屋,我也不会不管。眼下最紧要的是给你们个养家的营生。

    我的意思是把西宁拉姆守的那个店完全给了宝柱,里面的现货就当你们的周转资金,再进货、买货就由你们自己来定了。

    宝柱在道上的工钱照着老黄家的加上两成就是了。宝栓的一切先不变,强巴还算糜家的娃娃,梅朵仍跟着奶奶吧。”

    听父亲这么一,邹宝栓拉着弟弟、弟妹和强巴、梅朵一起跪了下来,含着泪水,一句话也不出来。

    糜传家和糜腊佳上前把他们都扶了起来。

    糜老太太把格桑梅朵拉到怀里来:“你们都是仁义的娃娃,这个事情就先这么着,有的事要边走边看。至于腊佳,只要把握住一点,不要让远山和钟家有意见就好。

    你常回来走走,囡囡也有个人陪。传家整天价不着家,虽然还有我们,毕竟你们都是太学生,话能到一起去。只是有一条,腊佳、囡囡和拉姆都该考虑要个娃娃的事了,年龄不饶人啊!”

    章氏、陈氏和文氏也都齐声应和:“是啊是啊,咱们家也该有娃娃了,不然冷清的很。”

    气氛一时有点沉闷。糜海仓轻轻咳嗽了两声:“传家,你建宅子的事吧。这是今天要议的大事。”

    糜传家起身从案子上拿起一张事先准备好的大图纸递给父亲,等父亲看了一阵子才:“父亲交待我考虑这个事情已经有些日子了。咱们在邗州和冉州的宅子是非常适合几代人一起居住的,如果仿照那种格局建新宅子,在这菊花岭要实现起来还是有些困难。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水。虽然现在我们守着水量充沛的汉江。

    但是,这山沟沟里靠水边找一块适宜建宅子的地并不容易。既要考虑风水,更要考虑安全。百年大计,安全为首嘛。

    “鉴于这些因素,我建议我们糜家的宅子还是建在山腰上,就是咱们住的这仓库的马路左边。

    我请风水先生看了看,是上好的宅基地。我还请水利方面的专家实在勘察了一下,将来我们要是算从上游五、六里的地方修渠的话,也能把汉江水引到宅子里来。

    这一块的不足之处是坡有点陡,要想整出一片可建三进院落的平地不大可能。

    不过我也想出办法了,就是图纸上标识的,我们的新宅可以设计成台阶式的,每一进院落上一个台阶。”

    糜海仓听得很仔细,也看得很仔细。他让儿子再的具体一点。

    糜传家接着:“选址的问题,我曾经考虑过在县城里买一块地,将来我们生活上可能方便些。但是,如果我们糜家把宅子建在了菊花岭以外的任何地方,那对已经在这安家的和准备在这置业的人来,会传递一个不好的信号。

    我们把永久性住宅建在这里,相信带动作用要比低价租田租地明显得多。为什么要建三进院落呢?主要是基于现在的生活和长远发展两个方面的因素。”

    糜传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瞄了一眼父亲的脸色继续:“从现在咱们家的情况看,三代人,马上可能就是四世同堂,目前的居住状况太委屈奶奶和几位妈妈了。

    从长远的发展看,我们还要考虑佑家弟弟的因素。现在天下并不太平,佑家和茶花妈妈随时有必要搬到这菊花岭来。

    “经过父亲这两年的筹备,木料和砖瓦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眼下,我准备请冉州和当地的匠人一起仔细筹划一下,利用今年秋冬两季把所有需要的材料准备停当,比较费时费工的门窗和其他木制雕刻构件,入冬就请工匠进场。

    一开春我们就可以全面动工建设。初步算明年入冬前先建成两进院落,争取后年春节我们全家在新房子里过大年。

    “第三进院落可以先放放。一来三进院落同时推进,工期太长,而且跨越冬季肯定要停工,对房屋质量会有一定的影响。

    二来我们需要积累些经验,争取把前两进院落建设中出现的问题在建第三进的时候避免掉,整体建设不留大的遗憾。

    再,我们台阶式的布局,将来再建第三进的时候,对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从糜海仓紧锁的眉头渐渐开,乃至满脸堆着笑容,传家知道他是满意的。

    只是大家都知道,以他的性格是不会直接肯定这个方案的。

    糜老太太太了解儿子了,她一看孙子停了下来,就赶紧:“好好好,看来我这大孙子能当大事、能担大任了!我看这方案想得既周到又具体,既照顾了眼前,又考虑了长远,我支持。”

    老太太顿了顿,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依我看啊,这事索性就让传家管到底,海仓你就超脱些,当回甩手掌柜。反正你天天都在这,有想法有看法有意见告诉传家,让他出面,要给众人我糜家后继有人、一代更比一代强的印象。

    如月也要多操些心,你现在是我糜家的少奶奶,不能跟当姑娘时一个样。

    家里的大事情要有想法,有些事还要有办法。有些事要跟传家学,有些事要听传家的,有些事还要管着传家。

    我看这次建宅子的费用就由你来管。明儿个我先把我手头的金子银子都交给你。”

    糜海仓抢过话来:“娘,您省吃俭用省出那点银子还是自己留着吧,盖房子的钱都攒够了,哪能动您的箱底呢!”

    糜老太太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你先听着,我这话还没完呢!今天正好都在,有些话我索性开一点。我都土埋脖子的人了,一辈子挣钱、攒钱干吗?

    还不都是为儿孙嘛。本来有些银子是想花在传家、佑家娶媳妇上的,可你们都是新派思想,也没花什么钱。既然这宅子也有佑家的份儿,我就都放进去。

    “这些年,遇上合适的料子,我已经把自己百年之后穿走的衣服都做好了。一来怕万一突然人没了,你们不用手忙脚乱。

    二来人死了再做,难免做的粗糙些,我精致了一辈子,自己做的放心些。

    至于将来糜家祖坟的事,今天我也我的想法,就不要再往邗州想了。

    我看这菊花岭风水不错,景色也是一等一的好。再了,如果往远祖追溯,糜家的根本来就在这秦巴腹地。

    我看呀,就在下游的山坳里买下一片林地,建墓地时不许伐树,也不要平地,依山就势,从上到下,有几代人就成气候了。

    邗州的,就让他们守在那儿,梁州这边我先来守。也不要考虑我和他爷爷葬在一起的事了。

    活着的时候,他待我好,我也心疼了他一辈子,这就够了。他在那边陪着糜家的列祖列宗,我在这边陪着儿孙后代,挺好的。”

    话到这儿,明如月和糜腊佳有些坐不住了,一起上前。一个蹲在奶奶面前,扶在奶奶膝盖上,一个站在奶奶后面,爬在奶奶背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糜传家站起来扶起明如月:“奶奶这是替咱们分担呢,她老人家怕给我们添麻烦。老话,红喜看前人,白喜看后人。

    我们做儿孙的自然知道人伦纲常。既要尊重奶奶的意思,也要秉承风俗习惯,就请奶奶放心吧。

    再了,奶奶一辈子积德行善、勤恳劳作,九十高龄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清晰,咱们糜家颠沛流离的日子刚刚结束,现如今您子孝媳贤,儿孙满堂,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奶奶呢。等明年、后年,我们再给您添上个重孙子、重孙女,您还不得再年轻十岁呀!”

    一席话听的老太太眉开眼笑,心花怒放。她拍了拍从后面扶住她的腊佳的手:“好了,我再宣布一条,如月、腊佳、拉姆,你们谁生了娃娃我都奖赏一百两银子。不管男娃女娃,都赏。”

    糜海仓继续:“好,宅子的建造就按传家提出的这个方案,眼下先请人来平整场地,同时准备片石和料石。

    影壁墙抓紧设计出来,那上面的砖瓦都是有特殊图案的,要专门制坯烧制,耽误不得。

    琉璃瓦梁州这地方没有窑口,要到北方去订货,也要定出型制规格和数量来,抓紧派人去采办。

    木雕师傅可能要到江浙去请,最好是东阳的,先捎信让佑家去听一下,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匠人愿意来。

    画工不着急,反正要木架完成了才能描绘,只是要提前听人选。

    糜海仓喝了口水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地:“我这里还有一件必须非常讲究的事情,就是制作木刻描金的楹联。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也多少有些纠结。

    我仔细看过梁州地界上许多大户人家的宅子,很少有制作悬挂木刻永久性对联的,都是逢年过节书写张贴对联。

    木刻对联多见于寺庙、祠堂。但是,在江南和大徽州地区,私宅里悬挂木刻描金楹联又是标配。

    我的意思是,我们只制作一幅,就悬挂二进正中的门口。这样既适应了这里的风俗,也照顾了老家习惯,同时也不显得那么张扬。内容我已经想好了,腊佳你拿纸笔来记一下。”

    听老爷这样,管家迅速端来了文房四宝,糜腊佳有些为难地:“我这毛笔字是见不得人的,还是哥哥来吧!”

    看糜传家也面露难色,糜海仓笑:“当年让你们去新式学堂,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扎实地练习书法了,还是我来写吧,免得再写出个错别字来,岂不是更没脸了?”

    明如月看着丈夫吐了吐舌头,大家跟着一起尴尬地乐了起来。

    只见糜海仓提笔写到:“道在圣传修在己 德由人积鉴由天”。

    明如月不由得赞叹到:“很少见爸爸这么正式地书写,这一出手真是不一样呀!将来您孙子孙女的国学就由爷爷亲自传授了。

    更重要的是,楹联的内容既是父亲人生修为的写照,也是父亲对咱们糜家后人的教导和嘱托,我们一定深刻领会,躬身实践。”

    众人也都附和着。

    糜海仓放下笔,移开镇尺,双手拎起写好的对联:“你们也不用拍我的马屁,孙子孙女的事我自然要亲历亲为。我知道我这字记个账还可以,是万万不能示人的。

    我的意思是有机会请马伯略先生撰写,传家拿到江浙去让佑家请行家制作,再由咱们的商队带回来,时间上早点晚点也不碍事。

    “总之,要求人的事还多着呢,木匠、石匠、泥瓦匠、油漆匠,都要请人,要尽早考察,看看哪些从当地请,哪些从外地请。

    等哪天天气好了,请娘再亲自出面去午子观求个签,请个高人给算算,看开了春什么时候适合动土?”

    糜传家看了看邹宝栓和邹宝柱:“你们建房子的事先不着急。将来家里的宅子建好了,把这仓库拆了,你们就在这里建,场地、木料都是现成的。”

    邹宝栓看了看糜海仓:“我们全听父亲和家里的安排。眼下我们还是先随传家把秋季这趟生意跑了,等高原上下雪了就麻烦了。

    如果开春动工的话,这一季要尽量多运些货上高原,开春就没有那么多人手了,有些骡马也要留下来些供建房子使。”

    糜海仓想了想:“还是宝栓想得周到。这一趟上高原由我亲自去,传家留下来准备造宅子的事。其他的人和骡马能上的全上去,不行再多雇些短工,咱们糜家的茶叶和瓷器在青藏已经有些名气了,正好又赶上春节和一些民族节日,要多备些货。去了之后,宝柱就和你媳妇留在西宁,明年春季就靠宝栓自己来回跑了。”

    糜传家急忙对父亲:“这趟去青藏,等到高原的时候天就凉了,回来的时候还可能就要下雪了,父亲就不必亲自跑了。我带着,快去快回,让宝栓多操点心就是了。”

    糜海仓想了想:“高原我就跑这最后一趟了,等盖完房子,时局好的话,我再往江南跑一跑,一方面拜会一下老朋友,另一方面也去邗州、冉州的宅子都看看。

    再跟茶花、窦氏她们将来的事,听听佑家下一步的算,回来就踏踏实实地陪老娘、带孙子了……”

    ——九十五——

    泽旺拉姆走的时候哭的很厉害。

    看着姐姐哭的这么伤心,格桑梅朵吓坏了。她亲眼看见前两次姐姐从这菊花岭离开,也会有些淡淡的忧伤,但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伤心过。

    她不理解为什么姐姐真正成了这里的主人了,反而哭的更厉害了。

    她闹着想跟姐姐一起回到高原去。强巴到底是个男孩子,他是急着要回高原去过他那信马由缰的日子的,更何况他现在在糜家的商队里有了「舅子」的身份,也算是个主人了,更是迫不急待地想显摆显摆他的威风。这更让格桑梅朵无所适从了。

    眼看着怎么劝也没有用,泽旺拉姆蹲下来直接用藏语和妹妹交流起来。

    看大家疑惑的神情,强巴主动当起了同声传译:“咱们姐妹和强巴以前是这家的客人。客人要走当然不会太伤心。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真正的家了,奶奶是亲奶奶,爸爸是亲爸爸,妈妈是亲妈妈,哥哥姐姐也都是亲人了,和他们分别当然更伤心了。

    再,我刚刚进这个家当媳妇,既不能照顾奶奶,也不能侍奉公婆,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强巴传完姐姐的话,也道:“你一个姑娘,现在回到草原上,什么也干不了,我还要指挥大家运茶装盐,也不能陪你玩,万一把你弄丢了可咋办呀?”

    听了强巴结结巴巴的话,大家都笑了起来。

    一看大家都笑了,格桑梅朵跑过去躲在奶奶跟前,头也不好意思回,只是抬起手来和大家再见。

    糜海仓对自家商队的运作是非常放心的,装船押船还是由邹宝栓和黄老二带队,自己则带着邹宝柱两口和黄老四满铤一起坐马车先到褒河码头。

    糜海仓提前到褒河码头除了要仔细察看下一步糜家在这里建专用码头的事宜外,他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是事先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褒河码头从褒斜古道开通就是一个重要的陆路水路的转换结点,只是自古以来,除了北方政权争夺蜀地和蜀汉领主以图中原的军事行动外,这里始终不温不火的。

    宋朝以后,中华帝国的经济中心、贸易中心东移,人口也向东部流动,褒河码头这样的地方,只能靠最低的运营量维持着。

    但是,通过与儿子和女儿的交流,以糜海仓的判断,如果时局的进一步恶化,特别是日本的日益嚣张,主张「攘外必先安内」和主张全面抗日、全民抗日的国共之间的矛盾更加不可调和,长江中上游、汉江、嘉陵江和古丝绸之路沿线的重要性会凸显出来,货物贸易和人口流动自然也会随之大幅增加。

    他要在大力加强菊花岭码头建设的基础上,稳定和扩大在褒河码头的投入,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货物潮和人潮。

    当然,一辈子在政商两个圈子摸爬滚的糜海仓非常清楚,这些只能不声不响地推进。

    褒河码头方面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除了码头空闲的场地优先随糜先生挑选之外,仓库的建设用地也出让了最便捷、最平整、最安全的地方。

    糜海仓让邹宝柱两口先拿出一个初步的建设方案来,自己带着黄满铤离开了。

    车夫是糜海仓到菊花岭后一直用的老汉,这些年跟着他跑商路、建码头、会朋友,有些见识。

    但是,这一次,他被留下来和邹宝柱一起草拟糜家褒河专用码头方案,由黄满铤直接驾车随糜老板远行了。

    临行时只交待邹宝柱,等他回来再一起往青藏走。如果他回来晚了,可让宝栓、满银带着伙计们仔细收拾一下建仓库的场地。

    离开褒河码头糜海仓、黄满铤直接上了金牛道。

    这是秦岭和巴山西部握手的地方,有一大片开阔的平坦地带。糜海仓下令快速前行,争取天黑前赶到宁羌。

    从褒河码头向西南没走多长时间,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饱满的谷穗笑弯了腰,糜海仓感叹着:“难怪这里的人们不愿意远游呢,生在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天府之国,有谁愿意受脚力之苦,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呢?希望战火不要烧到这里来,希望赶紧把日本赶回他们那岛上去。”

    走在空旷的田野上,黄满铤确信安全之后,他仔细和老板汇报起了此行的目的地——剑门。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两年前的夏天,黄满铤跟随糜家商队去青藏的路上,感染了疟疾。

    行走在褒斜古道上,一来大家不知道他得了什么恶疾,二来也没有有效的药物,只是随便挖些草药熬了喝,病情不仅没有好转,连人都脱了形。

    苦苦支撑了几天的他,准备要放弃的时候遇上了几个读书人。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让随行问了问他的感受,瞧了瞧病情,什么也没有,给他连着两天了四针,他居然彻底好了。二哥黄满银像对待活菩萨一样对那些人感激不尽。

    后来一路同行了几天,得知糜家是做盐茶生意的,几个读书人在他们那里订了一批盐,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密密送货,既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送的什么,也不能让人知道送到哪儿去了。

    虽然只是一笔生意,但是,由于附加了两个条件,黄家兄弟就不敢不给糜海仓汇报。

    糜海仓是见过世面的。他知道这么多盐,如果是做生意的话,应该是广而告之,为什么怕旁人知道了呢?

    唯一的解释,这里有很多人在一起,而且不愿意让当局知道。

    以糜海仓的政治嗅觉,他知道不是土匪就是共产党的红军。

    再想想他们对待黄满铤的态度,是共产党的队伍无疑了。糜海仓决定亲自和黄老二、黄老四去送货。

    并反复叮咛知道这事的邹宝栓和黄家兄弟,暂时不要让传家和腊佳知道了。

    几次合作下来,买家的真正主人终于愿意见黄满铤之外的其他卖主了。

    糜海仓见到的人就是当初指示随从给黄满铤看病针的人。

    他自我介绍姓岑,叫岑前,是本地人。其他情况由于相互之间没有足够的信任,人家是不愿意多的。

    糜海仓只是从他的队伍对待周围老百姓的态度,能看出来他们是共产党的武装。从他们的人对他的态度,知道他是这里最大的官。

    有了些交情后,糜海仓想通过正当的生意来大大方方地帮助这个为百姓着想的岑先生和他的队伍。

    他首先想到的是茶叶。

    每次都是糜海仓上门,岑前当然是要尽地主之宜的,一杯清茶、一盘果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是,糜海仓还是从中发现了帮助他们的机会。

    经过商量,岑前把队伍所在地马儿崖地区的生鲜茶叶都交给糜老板加工,糜老板除了供应队伍上茶叶外,还包揽了全体人马用的盐。

    岑前是当地人,他知道他们的鲜茶叶是换不回天天要用的盐和茶的,他知道糜老板这是在明里暗里支持他们的事业。

    「马儿崖事变」的发生是岑前和糜海仓都始料不及的。

    虽然糜海仓知道这一定是马伯略干的。但是,他也知道这是马师长作为梁州绥靖司令的职责。

    在此,糜海仓不能在事情发生后,表现得太过关心。只是当岑前和另外一个红军将领的首级被悬挂在南乡县城南门楼上示众,全县几乎尽人皆知的时候,糜海仓才直接和马伯略听这一事变。

    马伯略当然是自豪的。他对外宣称他利用共产党自己的人和枪,消灭了共产党的一个军,而他的部队几乎零伤亡。

    马伯略以异乎寻常的高调向糜海仓展示了最高统帅通过上级绥靖公署主任转来的嘉奖电:“西安绥靖公署杨主任勋鉴:据报梁州绥靖司令马伯略师长,拿获伪军长岑前,及击毙匪徒,虏获匪印经过情形,请奖励一案。

    查师长马伯略,擒获匪首,核与奖励条例第三十一条相符,准给二等一级奖章,仰即派员带同引领,来部具领。所呈匪印一颗,应予烧毁,希即转饬知照。蒋中正元参印。”

    异乎寻常的高调,一来是马伯略并没有回避下人和糜海仓的随行人员,二是这嘉奖电竟然是在一个大正好合适的金丝楠木镜框里装裱着的,一看就知道是专门订制的。

    恭恭敬敬地收起最高统帅签发的嘉奖电,没等糜海仓进一步询问,马伯略就骄傲地介绍起他辉煌的战绩。

    马伯略:“岑前充其量就是个书生。当初共匪首领徐向前途经梁州,留下一部分骨干分子,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在我马某的防区建立起所谓马儿崖区伪苏维埃政府。

    总共才千吧人,还要成立一个军。军长、政委、政治部主任一应俱全,下辖两个团、游击队、教导大队等。但是,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队伍不纯粹。

    “其中共产党的老底子不多,部队主要是收编的民团、「神团」等游杂武装。那些人,有奶便是娘,有枪便是王。

    我只派了一个和他们的所谓游击司令比较熟悉的营长,花了几个钱,就把这个原来的「神团」首领收买了。

    只等我的部队把他的军部所在地马儿崖地区一包围,给这个「神团」首领一壮胆,单凭共匪自己的人和枪,就把他们连锅端了。

    军长、政委、政治部主任、第一团团长、陕南特委书记等一个个全部就地正法了。

    岑前和他的政治部主任的人头是我亲自下令悬首县城南门示众的,看谁还敢在老子的防区撒野。

    “后来,他们当时在外骚扰我梁州百姓的队伍,也全部被我围剿。可以,他们这个所谓的军,是被我手下一个的营长报销的。

    听侥幸逃脱了百余人,入川了。管他呢,只要不在老子的防区滋事,由他们去吧。毕竟都是咱们梁州自己的子弟,希望他们迷途知返,也算我马某积积阴德吧!”

    “侥幸逃脱了百余人,入川了。”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

    糜海仓的真实目的不是给马伯略显摆的机会,而是要寻找岑前残部的下落。

    马儿崖处在米仓山怀抱之中,这一带终日云雾缭绕,雨量充沛,所产的鲜茶叶质量上乘,是糜海仓制作高档绿茶午子仙毫的首选毛茶。

    从「马儿崖事变」前一个多月,岑前的队伍就开始给糜海仓送了大量的优质春茶。

    现在茶叶制出来了,糜海仓想着要让岑军长的部队拿到他们应得的收益。他知道,这是一支真正关心老百姓的队伍。

    马儿崖正好在米仓道上,离荔枝道也不太远。如果岑军长仅存的有生力量要入川的话,走这两条道撤离的可能性都是很大的。

    糜海仓决定派遣黄满铤带两个完全不知情的伙计,以察看商情的名义走一趟。

    黄满铤的命是岑军长救回来的,他当然对这支队伍有特殊的感情,迫不及待地想找到他们,甚至他也想加入这个队伍,加上他糜家伙计的特殊身份,沿途的老百姓会买他的账,马伯略的人马也会给他面子。因此,他的行程是比较顺利的。

    经过黄满铤的探,糜海仓大致知道了岑军长撤离到四川的人员的下落,并和他们建立了比较可靠的联系。

    虽然盐和茶是送不成了,但是,通过中间人汇兑一些银子还是没有断过。这次自己亲自带黄满铤去,就是要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一路上只有糜海仓和黄满铤两个人。几年的主雇关系下来,他们处的更像是父子了。

    特别是在和岑前的队伍的联系上,甚至比跟儿子糜传家走得更近些,几乎无话不谈。

    糜海仓想听听黄满铤对时局的判断和自己下一步的算。

    黄满铤:“原来我对他们的看法是因为他们救过我的命,可能更感性一些。但是,通过后来和他们的接触,以及马儿崖周围百姓对他们的看法,特别是他们幸存下来的那些人撤往四川沿途百姓的看法,我是越来越敬佩他们了。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仁义之师吧。他们在马儿崖的时候对百姓秋毫无犯,就连撤离时那么艰苦,依然要求所有人员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依然是悄悄一家一户归还了借百姓家的东西。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沿途除了几名重伤员不治身亡外,其他人都顺利地和川北红军汇合了。

    我看,他们迟早要成事,要成大事。我也想加入他们的队伍,现在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哥哥弟弟们。”

    糜海仓深思了一会儿:“你的感觉是对的,至于你是不是要加入他们的队伍完全由你定。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是跟着我们干,还是到队伍上去,家里的宅基地我都给你留着,你们兄弟盖房子时,我支持一下给你也盖上,将来不仗了,只要你愿意,回来继续干这个营生,也有个栖身之所。”

    黄满铤激动地:“谢谢伯伯!那这次您去见了他们首长,就帮我美言几句,争取让我加入他们的队伍。”

    糜海仓笑了笑,催他再快些走。

    在宁羌,他们约好的地方叫棋盘关。

    宁羌处在川陕两省交界的地方,看起来有点「两不管」的劲儿。

    棋盘关虽然处在宁羌县城南不远的地方,毕竟马上就要离开他的防区了进入四川了,也要相对荒凉些。

    但是,由于地处金牛道的重要节点,马伯略还是相当重视这里的防务的,糜海仓担心驻军的长官认出他,是不好在此停留。

    见面的时间非常有限,他们直接围绕「队伍需要什么帮助、怎样联络」这个主题交换了意见。

    队伍上来人跟黄满铤比较熟悉,是见过糜老板,可糜海仓没有印象了。但是,他们有互相信任的基础。

    部队的来人提出了盐、茶、药等物质上需求和可能继续向西向北的前进方向,糜海仓除答应立即派人往他们目前游击的剑门关地区送物质外,还向部队明了糜家在甘肃、青海的店铺和合作商家的地址、联络人等信息。

    当即定下来的还有黄满铤的入伍问题。只是让他们没有料想到的是,部队给黄满铤的任务不是直接去仗,而是充当与糜家的联络员和部队的军需官。

    这让黄满铤和糜海仓都非常高兴。

    事情进展的顺利程度超出了糜海仓的意料,他对黄满铤的能耐有了更新的认识,也更加喜欢这个伙计了。

    糜海仓算计着,邹宝栓他们要三天之后才可能到达褒河码头并准备好往冉州和青藏运送的物质,他决定还是带着黄满铤亲自到剑门去会一会部队和更高层,真实地看一下他们的生存状态。

    从剑门关回褒河的路上,糜海仓还带了部队派给黄满铤的两个帮手。

    一进入梁州地界,糜海仓是故意要亮亮相的,他要给人一个在这沿线做生意的印象。

    马伯略的队伍听是他们的金主糜大老板莅临,当然不敢怠慢。

    糜海仓的目的达到了,至少让黄满铤和这里的守军混了个脸熟。

    从褒河装两马车盐和茶叶的事,邹宝栓、邹宝柱事先是不知道的,当然也没有准备。

    而且,政府一直实行盐业专卖,随便开辟新的盐业市场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市场是老板亲自考察的,人手是老板亲自定下的,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多什么。

    糜海仓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从今往后黄满铤直接和他交接账目。

    这在邹宝栓、邹宝柱兄弟,甚至黄老二满银看来,是不同寻常的。

    只是他们看老板没有向他们明的意思,更不是征求他们的意见,也就不好更多地过问了。

    从褒河进青藏的路邹家兄弟和黄满银是再熟悉不过了。本来有黄满铤在,他是要给糜海仓充当保镖的角色的,现在满铤有了别的任务,身手最好的黄满银就成了糜老板的跟班。

    他们还是决定兵分两路向青藏进发。

    糜海仓带着宝柱两口和黄满银不带货物自己走,每到一个大的地方,糜老板先去会朋友、见客户,等邹宝栓他们货物一到,该装的装,该卸的卸,交接完毕再继续出发。

    一路之上,合作商家听糜大老板亲自来了,当然都要争着表现一下。

    吃饭、喝酒成了糜海仓这一路主要的负担。但是,糜海仓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管是新朋友还是老客户,他都以礼相待,满招满应,从达官贵人光顾的高档酒楼,到市井百姓出入的路边摊,他都会应邀光临。

    虽然越往西北行进天越凉爽了。但是,糜海仓身体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好了。

    终于在他们进入青海,刚刚从循化过了黄河的时候,糜海仓开始没完没了的咳嗽,感觉浑身乏力,白天总想睡觉,而且越是睡的时间长,越是觉得比较累,到了晚上却莫名其妙的兴奋,甚至失眠。

    凭糜海仓的经验,他知道自己可能感染了不好的恶疾。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免见人,避免和大家一起吃饭,特别是坚持不让邹宝柱和泽旺拉姆来伺候他,大家都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邹宝栓和邹宝柱更是紧张的不得了。

    糜海仓的想法是赶紧走完全程,那怕真有个三长两短,也要回到菊花岭的老娘身边去。

    眼看着义父身体慢慢的变得消瘦起来,经常长时间咳嗽,有时咳嗽加剧,痰中还会带有血丝,晚上睡觉时经常全身出汗,有时被子都能湿透,邹宝栓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到西宁,他反复央求,糜海仓总算同意去看医生。

    邹宝栓陪着连续去两家医馆,中医和藏医的诊断结果完全一样:痨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