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一00——一0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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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00——

    糜海仓原计划是要亲自押船从褒河码头到菊花岭的,算是他一辈子跑码头的一个收官之作。

    现在自己这身子骨看样子是不行了,也不能连累了伙计们,只好还是让邹宝栓驾着马车陪自己回去了。

    天已渐渐冷了,从西宁返回的一路上,糜海仓就在想自己回去之后怎么住的问题。

    住在家里吧,一家老都在一起,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特别是儿媳妇刚刚过门,正在备孕,自己必须离他们远远的,绝对不能出岔子。

    住客栈吧,肯定会影响人家的生意。再,怕传染自己家人就不怕传染别人吗?这可不是他糜海仓的做派。

    思来想去,他决定带话回去,让儿子在仓库的一角单独开一道门,自己和宝栓先住进去。

    天气好的时候,就由宝栓陪着在山林里四处转转。饭由家里送,饭碗菜盘都固定下来。药就由宝栓煎,必要时再请大夫来瞧瞧就是了。

    糜海仓现在不担心自己,他真正担心的是邹宝栓。这孩子跟了他这么多年,连个媳妇也没有娶上,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向他娘交代呢?

    糜传家接到父亲捎回来的口信,以为是家里要来两个长住的客人。

    但是,当知道是父亲因为生病而要和宝栓哥哥长期住在那里的时候,无论如何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的。

    由于糜海仓只和全家人隔着墙对话,而且对是否单独隔离居住的问题不容商量,因此,工作是很难做的。

    实在没有办法,糜传家只好在父亲不知道的情况下加紧新房料场仓库的建设,在那里整修两间带厕所的屋子来,以便入冬天冷了之后,让父亲和宝栓哥搬进去住。这样,至少免得他们大冷天还要到外面去大便。

    糜海仓对带回来的药非常迷信,不容任何大夫调整,这本来从医学上讲是对他的病情有利的。

    但是,作为儿子的糜传家当然是要尽做儿子的责任。明如月虽然是师范专科毕业的,但也选修了些医科课程,她当然也要对父亲的病发表自己的看法。

    真的不知道是年轻人知识越多越麻烦,还是糜海仓真的老了,冥顽不化,在治疗方案的问题上,他们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在糜海仓看来,自己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老祖宗的医术更可靠些。

    在糜传家和明如月看来,西医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痨病的问题,已经不完全是不治之症了,把它叫肺结核。

    但是,在国内必须要去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才有专门治疗的医院和科室。

    去上海?这对于糜海仓是绝对不可能的。

    其实原因大家都知道,只有糜海仓自己不承认。他是担心老娘。

    “父母在,不远游!”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儿子当然是有最真切的感受的,毕竟老母亲已经90多岁了。

    瞒着老太太?那是更不可能的事。

    一来上海离菊花岭太远了。如果家还在邗州或冉州一个来回三五天时间便罢了,可从这里至少也要月余时间。

    二来就是去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要是自己先没了呢?

    岂不是连老娘最后一面也见不着?还有,整天不在一起住,不在一起吃,能隐瞒的了吗?

    这让糜传家和明如月、糜腊佳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糜腊佳、钟远山从梁州城回菊花岭让糜海仓怒不可遏,他觉得念了洋学堂、受了高等教育的两个孩子,并没有真正领会他的苦心。

    糜海仓第一次隔着一道门同糜传家、糜腊佳和明如月、邹宝栓、钟远山开了家庭会议。严格,糜腊佳、邹宝栓、钟远山是列席这次会议的。

    糜传家、明如月和糜腊佳、钟远山是站在门外的空地上的,邹宝栓却和糜海仓一起坐在了屋里。

    糜海仓当然知道,虽然没有请她们,他的夫人、太太们一定会在隔壁屋子里全程听他了些什么的,他需要故意把嗓门尽量提得高一些。

    糜海仓的话题先是从一个问题开始的:“你们,家里为什么要送你们去上海念书,而且要一直念到大学毕业?”

    他没有明确让谁来回答,因为他知道他们都不会直接回答。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糜海仓开始自己回答那个问题。他沉重地:“生老病死这是规律。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只求安逸度日、长命百岁,又何必识文断字、东奔西走呢?

    看一看你奶奶,90多岁了,哪一天是被这么供着的?

    哪一天不是在为我们这些儿孙们劳心费神的?

    有道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有几个人是真的病死的?其实大部分人都是被病吓死的。

    “你们今天让我去上海诊治,明天让我去看西医,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但是,这好心的结果会是什么?

    你们的孝道都尽到了,我的孝道呢?

    你们奶奶这一辈子苦啊!她到咱们糜家,送走了多少人啊?

    从我的爷爷奶奶到你们的爷爷,特别是人到中年又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她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她老了,我也老了,人常了,人生七十古来稀。

    但是,无论如何,我在她老人家心目中无论多大都是个儿子呀!

    我去到上海,谁能保证我再回到这菊花岭来?

    谁能保证我这个老儿子再回到老娘身边来?

    一个一切只是建立在「可能」之上的决定,一别就是好几十天,甚至是永别,这不是要了老太太的命吗?

    “人老了,谁还没有点病呀痛呀什么的?只要我整天让老娘看见我、知道我,她就放心了,我也就安心了。”

    着着,糜海仓开始咳嗽起来,传家他们试图进屋里来做些什么,被糜海仓果断的阻止了。

    糜海仓呷了一口茶继续:“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要送你们去读书?为什么一定要读完大学?咱们糜家从你们太爷爷开始就完全不愁吃、不愁喝了,如果只图个衣食无忧、人丁兴旺,我为啥不让你们早早地接手生意、早早地娶亲成家呢?

    你们仔细想想,我们挣的每一两银子都理所当然吗?

    我们对长工、短工吆三喝四的,可朝庭和衙门对我们又何尝不是跟对奴才一样呢?

    整个社会都是一层压制一层、一层盘剥一层。看似都有饭吃,可谁是舒服的呢?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除了皇帝老子绝对的舒坦之外,还有谁能挺起腰杆子做人的呢?

    到后来,洋人来了,他们有什么?不就是有鲁迅先生的「德先生」、「赛先生」吗?

    有了科学技术,有了坚船利炮,连我们的皇帝老子也舒服不了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让你们去念书,而且要在念老祖宗四书五经的同时,读洋人的书,读科学的书,读技术的书。

    我不着急让你们娶妻嫁人,也是希望你们能够找到一个和你们有同样的学识、同样的见识的人,让咱们糜家走上一条绝不回头的路。”

    着着,糜海仓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邹宝栓端起一碗已经熬好的药递过去,父亲,该吃药了。

    糜海仓了句:“你也一起吃这药。从现在起,咱们爷俩就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着,我就不信还对付不了个痨病。”着就一口气把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喝得干干净净。

    没等邹宝栓回话,糜海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俗话,一个女人管三代。囡囡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对你的人品、学识自然没得挑剔。

    腊佳这些年一直给人一个孩子王的感觉,我从来没有限制你,你也大致知道我的心思。

    传家和如月、腊佳和远山你们都是自己选择的对方,虽然我们也有模有样地走了相应的排场,但内心里还是你们自己做主的。

    这一点,我是从中山先生那里学来的,我也坚决彻底地用在了你们的终身大事上,这应该就是民主吧?

    “这几年,我知道你们在悄悄地做一些大事,你们不告诉我们,是怕我们担心,这我理解。

    我相信你们做事的大方向不会有错,今天你们也不要和我争辩,我只我对时局和前景的看法,你们以为有用的,就参考参考,没用的也过过脑子,兴许能让你们少走些弯路。”

    糜海仓停顿了一会:“腊佳,过去请你的妈妈们都忙自己的事儿去吧,后面这些不是给他们听的。”

    躲在隔壁的夫人们都散了。只有老太太高声道:“孩子们让你去上海治病的事,你也再考虑考虑,别让辈们为难!”

    糜海仓应道:“娘,您怎么也在那儿呢?快回屋歇着吧,这事回头儿子再跟您老人家念叨。”

    糜海仓让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也都搬了凳子,坐在房门两边,自己也调整了一下情绪,比较平和地:“刚才我的话语气重了些,态度不够好,请你们原谅。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为宝栓好。

    但是,我也知道,这个病控制的好的话,活了几十年的也大有人在。

    “我现在担心的主要是两个问题。一个宝栓,他还很年轻,又没有成家,别把他耽误了。

    一个是你们奶奶。老天保佑,好歹不能再让她老人家再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

    我们这次请的这个大夫慧清禅师的医术很厉害,他给抓的药材也多是产自太白山和秦岭深处的,食疗方子既简单又实惠。

    目前看,效果还是非常好的,再加上我们这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我和宝栓比在高原的时候感觉好多了。

    现在我们俩在一起,互相是个照应,也不会太寂寞,你们只管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特别是腊佳,不要动不动就回来,更不能老待在菊花岭。要是回来了,也多陪陪钟家公公、婆婆。”

    太阳越来越好了,初冬时节晒晒太阳对老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邹宝栓把一张躺椅搬到晒场上,扶着糜海仓在晒场上转了一圈后躺了下来。

    糜海仓让孩子们都远远在坐了下来后继续:“下面我的这些分析,除了咱们这些人,就不要和别人了。你们在谋划家里的长远建设和个人的远期目标时斟酌斟酌就是了。

    “我的总体判断是中国处在了一个抉择的时代。也就是,处在了一个可能走向阳光,也可能滑向灭亡的时代。

    同样的,我们糜家也有个抉择的问题。那就是要解决知道谁是对的,支持谁、跟谁走,谁是错的、反对谁的问题。

    “甲午海战之后,我们糜家开始思考大清朝到底怎么了?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不能再支持这个朝庭了。这也是我们糜家第一次从邗州迁徙到冉州最根本的原因。

    “辛亥革命之后,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我们在思考当年我们支持的光复会的政治纲领「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身退」是否真的达成了?

    我们在观察当年我和你们爷爷冒着生命危险加入的同盟会「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宗旨是否真得在变成现实?

    现在看来,是令人失望的。至少百姓生活的改善是有限的。

    “你们已经注意到了,咱们糜家在这里想推行一种「咱们出钱,大家出力,一起干活,共同发家」的路子。

    但是,我们单门独户的力量毕竟是有限,帮的了三家五家,带得动十户八户,可帮不了千家万户,带不动州县乡里。我看问题还是出在制度的设计上了。”

    糜海仓让儿子、女婿在四周转一圈看看,在确信没有外人在附近逗留后继续到:“到菊花岭这几年,我重点和两个人有了很深入的交流。一个是你们都非常熟悉的马师长马伯略,另一个是共产党部队的军长岑前。

    “和马师长接触多的原因你们都知道,我们在冉州时就和马师长的哥哥马伯韬先生非常熟悉。

    和岑军长纯粹是因为生意上的事,他的部队在米仓山一带种茶叶,我们从那一带收购的毛茶基本都是他们的。可惜这个人和这支队伍已经没有了。

    “我之所以可惜,就是这支队伍里的官兵大多是当地的子弟兵,而且「马儿崖」一带的百姓都很喜欢他们。

    “你们是知道的,自古以来,队伍走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遭殃。可这支队伍不一样,不仅对百姓秋毫无犯,还经常帮助老乡干活,特别是农忙的时候。

    本来我是看好他们的,只可惜用人不当,出了内鬼、叛徒,被里应外合包了「饺子」。而干这个事儿的就是马师长。

    “我们也不能完全责怪马师长。一来他是这里的绥靖司令,维护这里的政权和安全是他的职责。二来他也是奉命行事。军人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从岑前的部队撤退到四川境内后他没有再派队伍追击歼灭这一举动看,他的内心是不想自己的家里人的。

    我亲口听他本人过,他是和红军订立过「互不侵犯协定」的。

    但是,当岑前任命的游击司令,也是他收编的民团、「神团」等游杂武装的头目变节,向马师长提供了可靠情报,他再不动手的话,上峰就有可能怀疑他的忠诚度时,他才痛下杀手。

    当然,后来,他也找了个借口把那个吃里爬外的「游击司令」就地正法了。

    从这些细节上看,我们不能彻底认为马伯略这个人不可信、不可交了,还是要进一步和他交到,做他的工作。

    我总体感觉这个人有浓重的家国情怀,是可改造、可利用的。现在你们对他要一如既往,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岑前队伍里保存下来的人现在都撤退到四川,目前在剑门关一带活动,我已经让黄老四满铤和他们联系上了。

    这次你们可能注意到了,满铤并没有跟咱们的商队一起回来,他已经被岑前的队伍正式招兵了。

    这件事情先不要跟别人,黄家也只有老二知道,至于什么时候给他们家里人,由我和黄满银商量,传家就负责和满铤联系,在钱、盐和茶叶上支持他们一下。

    记住,和他们的交往不要留下任何凭证和记录,一般情况下,也不要通过黄满铤之外的任何中间人。

    “这里我重点马伯略。这个人现在的心里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是秦巴本地人,无论是他的队伍里的官兵还是州县乡里的百姓,都是自己人。

    他自然不会跟其他队伍的长官一样鱼肉百姓、横行乡里,也不会欺压当兵的。

    所以,他的威望是很高的。许多事情,特别是难办的事情,只要他肯出面就不会有大的障碍。

    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建功立业,必要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大义灭亲。

    而且,以他目前的兵员数量和装备水平,只要不发生大的战事,上面把他这支队伍拉出去仗的可能性也不大。我们肯定是要长期和他交道的。所以,跟他交往要特别留个心眼。”

    糜海仓显然是有些累了,外面也刮起了风,邹宝栓又把他扶进了屋子里。

    稍微喘了会气后,糜海仓继续:“这里我交待一个重要事情给腊佳和远山,那就是要长期去做马师长的工作,主要是从抗日这个事情上求突破。

    “具体要这样做。马伯略这个人非常有正义感,对那些有损国格、人格的事非常反感。

    他还非常喜欢看报纸,我每次去他那里,只要他在屋里坐着,多数是在看报纸。眼下有几个有利条件要好好利用一下。

    “一个是日本占领东三省。我们每次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大骂张学良是个缩头乌龟,不配「少帅」这个称号。

    并数次放言,如果有机会直接面对日本,哪怕拼光了老本也绝不让鬼子从他手里占领中国的一寸土地。

    我知道你们现在筹划的大事跟对付日本人有关,你们不我也就不问。

    但是,有些关于日本暴行的事情,平日里要多给马先生念叨些,有些关于日本人的消息,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渠道向上反映,也可以有意无意间向他透露些,试探他的反应。

    不定有些重要情报通过他向上峰报告,还真能派上大用场,对他的抗日热情也是个调动和维护。

    总之,我相信他是一个爱国者,也是一个将来能为老百姓发挥相当大作用的人。

    “还有一个是《梁州日报》。现在梁州在全国的影响力非常有限。可是,最近《梁州日报》非常火,主要原因就是这样一个偏安一隅的报,居然有如此世界级的消息,居然有如此高境界的评论。

    你们不要看了《梁州日报》对马伯略的影响力。腊佳、远山,有些好直接、当面的话,你们也不一定要跟他绕弯子。

    但是,有些实在不好开口的,就要发挥《梁州日报》的影响力。

    从你们结婚那天的情形,我看李尚文社长是个有政治头脑的人,要抓住这个人,好好地在《梁州日报》上折腾些事情。

    “第三个是马伯略的夫人谢阿芝。我注意这个上海女人有一段时间了。她是一个有思想又不肯抛头露面的人,马伯略的许多主意都是出自她的头脑。

    爱读书,爱思考,也爱丝绸,爱旗袍。现在腊佳和她走得很近,以后如月也可经常以丝绸、旗袍的名义和她接触一些。

    “总之,要切记,我们糜家不过是个商人,而且是外来户。我们要想做成大事,一定要多管齐下,拉住马伯略。必要的时候,甚至要逼马伯略朝有利于百姓、朝我们期望的路子上走。”

    糜海仓喝了一口茶最后:“今天我已经得很多了,后面的这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跟外人。你们都是读书人,最后我再给你们推荐几个人的作品,一方面要想方设法拿到他们的作品,一方面是只要能拿到手的他们的作品都要认真去读。

    有的甚至要研究、要真正去用。这几个人分别是毛泽东、蒋中正和鲁迅。重点关注他们对时局的判断和对国情、民心的认识。”

    ——一0一——

    方芳回到杭州跟明如星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绝对不要以结婚的名义请客应酬了,明如星当然理解妻子的心理变化。

    在梁州、在汉口、在冉州的三次仪式,方芳心理上的感受完全是不一样的。

    在梁州,自己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做了人生的一个重大决定。

    而且,登报昭告天下、多人一起举办集体婚礼已经让她喜出望外,“富人穷人齐聚首、青山碧水来见证,码头晒场当舞台、新郎新娘唱大戏。”

    更是令这个出生在大都市、成长在象牙塔里的千金姐没齿难忘。

    在汉口,自己当然不是想讲排场,只是既要展示一个幸福的新娘应有的风采、展示一对幸福的新人令人羡慕的恩爱,又要照顾作为大家族的方家和熊家的面子,照顾父亲、母亲对女婿的要求和女儿幸福生活的期待。

    在冉州,自己的角色就是古老而完备的程序中的一个棋子,做什么事、什么时候做、穿什么样的衣服,甚至连需要带着什么样的表情,都是程序化的,都是有板有眼的。

    自己清楚地知道,这是几千年来逐步形成的、成功的大户人家都必须要走的、仪式感本身比仪式更重要的仪式。

    方芳做到了,明如星也做到了。因为他们深爱着彼此和彼此的家庭,深深地理解彼此和彼此的家族。

    不过,无论如何的低调,老板结婚这件事情本身还是在明家的店铺和客户中间引起了相当的反响。

    要知道,明如星这样的「钻石王老五」的终身大事可是许多人关注的焦点。

    有想给他保媒的,有想选他当女婿的,更有大把的姑娘想当明夫人的。

    就连日本人,也想看一看这个眼光颇高的成功的人士最后娶了一位怎样的如九重樱般美丽的姑娘。

    明如星和方芳当然不想怎样来「利用」自己新娘和新郎的身份。

    但是,秦功璠想得要简单的多。在他看来,新婚之际,即使不再搞仪式,分层次宴请相关人士既是应有的礼仪,也不失为一次很好的公关。

    特别是对日本人,还有比这种方式让方芳更便捷地进入他们圈子的渠道吗?

    经秦功璠这么一分析,方芳和明如星又开始了新一轮新娘、新郎的「巡演」。

    首先要请的当然是故交好友之类,然后是客户员工。宴请日本人的动作于情于理都只能放在最后。

    从感情上讲,明如星和方芳真的不想请他们,放在最后是理所当然的。从理智上讲,宴请日本人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所谓万全,包括请谁不请谁、在哪里请、什么时候请、谁来主持、吃中餐还是和餐,包括穿什么样的衣服,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要从心理上做什么样的准备,等等等,都要确保万无一失。

    其实大多数问题他们从梁州走的时候糜腊佳、糜传家他们都替他们想到了,许多必须心应对的问题,更熟悉日本人的秦功璠也有了考虑,一些习俗和礼仪上的细节,他们直接听取了野寺羽惠的意见。

    现在的卡脖子工程就是要为新娘方芳订制一身与众不同的苏绣和服。

    这既是自家生意的需要,更是拉近方芳与日本人心理距离的最简单、最有效途径,他们当然不会放过。

    以方芳的长相、身高、身材,随便穿一件什么衣服在人群中都是惹眼的,更何况有了大师级的钱悦成专门订制,穿上独一无二的苏绣和服,让日本人惊掉大牙是没有悬念的。

    这一点不光是方芳,就连明如星和秦功璠也非常自信。

    在请什么人、请多少人的问题上,方芳的意见是请愿意来的和必须请的两类人,人数以能找到的最大餐桌一桌能坐下的人数为限。

    因为,有的人物可能很重要,但人家不一定愿意光临,死缠烂求人家参加不仅让人反感,甚至引起对方的怀疑。

    如果请的人太多了,不在同一桌就座,相互间印象不深刻,意义也不是很大。

    经过和秦功璠的仔细斟酌,明如星和方芳算邀请日本杭州武馆馆长野寺英松和他的女儿野寺羽惠,日本杭州商会会长西村高广和他的夫人西村梅雪、女儿西村美岚,日本石井株式会社驻杭州总代表石井长秀和夫人石井千代子,杭州租车行理事长山下俊男和夫人山下叶子。

    其他的嘉宾则以野寺羽惠和西村美岚的同事、朋友中订制过明家和服的年轻女士为主,兼顾长期和明家做丝绸生意的日本客户。

    秦功璠本来是特别想借此机会加深一下杭州日本租界警署官员的关系。但是,明如星表示了反对。

    长期在杭州经营的明如星非常清楚杭州日租界的运作情况。

    明如星:“在目前国内的几个租界中,上海是国际租界,其中有日本人专属的势力范围,经营的最好,利用价值也最大。

    但是,包括杭州日租界、天津日租界、汉口日租界、重庆日租界和苏州日租界在内的5个在华日本独立租界中,杭州是经营状况最差的。

    一方面由于它地处偏僻,远在杭州城北15里处拱宸桥以北、京杭大运河东岸划地区,基础设施极差,跟乡村没有什么两样。

    另一方面,日本人在此主要兴办的是戏馆、茶馆、烟馆、菜馆、妓馆及赌馆,其中尤以妓院兴盛,形成所谓的「六馆」支撑,并没有真正的实业和现代商业。

    依我看,它运营不了多久就该关张了。跟他们警署的官员认识就足够了,几乎没有利用价值,也就没有必要走得太近。”

    算归算,能否真的请到还是个问号。秦功璠的意见是从夫人、姐们身上下手。

    只要秦功璠出面,野寺羽惠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请动了野寺羽惠,西村美岚一就通。

    然后通过西村姑娘邀请她母亲和石井会长夫人,再扩大到山下理事长夫人。

    一开始只研究新和服的事,等方芳的和服方案确定之后,再以展示和服为理由,请女士们邀请他们的父亲或丈夫光临,理由充分得当,程序自然而然。

    真是天随人愿,女士们听有全新式样的苏绣和服展示当然是不会错过的,男人们听是一个才色艺绝佳的美女的秀场,也都欣然接受了邀请。

    至于明如星结婚的消息是故作神秘地「泄露」出去的。其实,这也是一种心理现象,那就是当事人越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往往越容易诱发人们的好奇之心。

    到后来,甚至有些有头有脸的日本人,特别是那些知道消息相对较晚的自认为成功的消息灵通人士,还怪罪起了明如星,他不够朋友,这么大的喜事也不事先知会他们。

    有了这样的铺垫,明如星和方芳顺势大方地把原本以展示新式和服为基调的宴请活动,直接改称为新婚答谢宴了。

    宴请地点的选择秦功璠和明如星是动了一番脑筋的。

    从动机上讲,作为主角的明如星和方芳,无非有两个目标。

    一个是让方芳以明家媳妇的身份自然而然地融入日本人的圈子里,一个是让方芳以明氏丝绸、服装代言人的身份正式开始她全新的职业生涯。

    要实现第一个目标,有了这个宴请就已经达成了。如果目标再高一些的话,那就是让尽可能多的、除了他们正式邀请了的人之外的、更多的日本人能参与进来。

    要实现第二个目标,就要在席间充分地展示明氏的系列和服。

    有鉴于此,秦功璠和明如星把宴请活动定在了日本人在杭州开的最大的餐馆浅水今半歌舞伎町店。当然,餐馆老板也作为正式嘉宾受到邀请。

    浅水今半歌舞伎町店是一间集餐饮、茶道、艺妓歌舞于一体的会所性质的综合娱乐场所,尤其以神户牛肉和歌舞妓著称,是日本各层次人士在杭州聚会的首选之地。

    平时要想订餐,特别是订最大的表演厅还是比较困难的,好在秦功璠请杭州日本商会会长西村高广出面,才订下了表演厅黄道吉日的使用权。

    用餐方式决定就坐形式。

    虽然邀请的和申请的来宾只有十几个人,按照中国的传统习惯,安排八仙桌或圆桌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但是,这不是实现他们目标的最好形式。好在浅水今半的老板泽田浅水是善于炒作和安排表演的行家,由于明如星、方芳已经把他和夫人泽田由梨列为重要嘉宾,加上来宾在老板心目中的地位,泽田两口子主动给出了不少好主意。

    浅水今半歌舞伎町店的神户牛肉是分餐制的,每一道菜式都是按人头分盘呈上的,这样就用了日本最传统的每人一张卓袱台、一个草编蒲团的规制,分两排席地对面而坐,中间预留一条两米宽的过道作为表演场地,食客的背后也留下足够的距离供店员服务,确保用餐、表演和服务互不影响。

    泽田浅水特别提醒,来这里用餐、喝茶、娱乐的大多是熟客,如果表演、展示效果出彩的话,肯定会有许多人来围观和助兴,甚至不排除有好表现者直接参与进来表演的可能性。这在传统日本餐饮、茶道文化中是许可的,也是常见的。

    如果真是这样,明如星和秦功璠当然是乐见的,方芳也不反对。明如星唯一担心的是几个重要的日本客人的反应。

    泽田表示,几位主要嘉宾都是这里的常客,也都是随和、爱热闹的人,多少有些好色,经常喝酒喝到兴奋时,也会和着音乐翩翩起舞,应该是欢迎这种局面的。

    酒是选用了店里提供的神户白鹤清酒,茶叶则选用了糜家经销的太平猴魁和祁门红茶。

    酒的选择其实是秦功璠给明如星出的和泽田浅水套近乎的手段。

    夸耀神户牛肉和神户清酒的搭配是互相不可或缺的绝配,本来就是泽田浅水逢客必谈的营销手法,顺了他的意思,其他形式上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要知道,酒的利润是餐馆行当中最高的,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

    特别是对品种繁多、勾兑比较随意,甚至连专业人士也不可能轻易分辨的清酒。

    泽田浅水不愧是一个酒肆、茶馆老板,他知道见什么人什么话。

    他给明如星推销的手法是一开始就给日本清酒的本源戴上了一顶中国的帽子。

    他故作谦卑地对明先生和方姐:“其实日本清酒是在借鉴了中国黄酒的酿造方法基础上稍加改造而来的。清酒色泽呈淡黄色或无色,清亮透明,芳香宜人,酸、甜、苦、涩、辣诸味谐调,是营养丰富的饮料酒。

    “从酿造原料上可分纯米酿、增酿、本酿、吟酿等等;从存储周期上可分为新酒、老酒、老陈酒和秘藏酒;

    从口味上有甜口、辣口、浓醇、淡丽、高酸和市售酒。咱们这里只贩售神户白鹤酒厂的原产原兑原包装清酒,保证血统正宗,品质高贵。”

    其实根本不用泽田浅水费那么多口水,明如星也是算从他这里买酒的,毕竟喝酒的主要是日本人。

    这样既可保证客人无话可,又讨了老板的好,双方一拍即合。

    在约定的日子到来之前,明如星和方芳反复考虑了各种细节和可能出现的状况,确保自己能以一个正常新郎、新娘的状态,当好宴席的主人。

    当然,整个宴请和展示活动的总策划和总导演是秦功璠。而野寺羽惠则在某种意义上充当了秦功璠的助理。

    宴请是在晚餐时间。

    明如星、方芳和秦功璠早早来到浅水今半歌舞伎町店,明如星一身黑色西装,而方芳则是以一身最庄重的黑留袖和服示人,秦功璠和野寺姑娘也以展示项目之一穿上了为他们订制的黑色纹付羽织袴和浅粉色留袖。

    迎宾的当然是明如星和方芳,秦功璠和野寺羽惠的任务是在厅内安排每位来宾的位置并奉上茶水。

    第一轮酒致辞的是明如星,无非是些介绍明家丝绸、服装和感谢之类的客套话,酒也是由店里的歌舞伎给斟的。

    其间,按照事先的安排,来宾中的夫人、姐展示了她们在明家新近订制的和服。

    酒过三巡之后,只见方芳带着野寺羽惠和西村美岚走到展示区的中央,方芳在两位日本艺妓的协助下当众宽衣解带,这让已经有些醉意的男士们一下子兴奋起来,随着尖叫声和口哨声,一下子几乎把整个店内的客人都吸引过来了。

    眼看气氛被点燃了,野寺姑娘和西村姑娘非常有序地捧着方芳解下的配饰并翻面,明如星和秦功璠走上前去拉着方芳开的黑留袖和服的左衽、右衽,方芳自己往前跨了一步,扽着袖子顺势一拉,和服衣袖被翻过来,一件与黑留袖完全不同的和服展现在大家面前。

    全场响起的热烈欢呼声尚未停息,明如星和秦功璠逆时针旋转一百八十度,方芳伸手把两只胳膊往袖子里一套,明如星和秦功璠再把左、右衽交叉的同时,方芳动手扣好腰纽、胸纽,野寺姑娘和西村姑娘在两位艺妓的协助下,把已经整理好的带扬、带缔、带板、带枕、比翼等附带品一次缠系到位,一件粉红色真丝面料、两只金色丝线绣成的凤凰从两只宽大的袖子向方芳的胸前飞舞着,凤凰头部在胸口中央几朵盛开的金色牡丹格外显眼,下摆处跨越缝线的樱花缠枝纹若隐若现,一件独一无二的花嫁和服呈现在众人面前。

    明如星一抬右臂,方芳伸手挽住他,秦功璠和野寺羽惠、西村美岚跟在后面,现场瞬间成了婚礼的殿堂。

    叫好声、欢呼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前后不过五六分钟,整个展示厅沸腾了。

    看来宾们已经纷纷站了起来,场上的五个人就势邀请他们也上场展示、表演,一旁围观的人们,只要见有空地,也都跟着扭着、跳着、叫着、唱着……

    趁着场面的热闹劲和人们的亢奋状态,方芳拉着野寺羽惠快速到另一个屋子里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旗袍。

    当她再次步入现场的时候,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了,大家该坐地坐,该退地退,主动把场地让了出来。

    方芳和野寺羽惠拉开刚刚换下的和服,明如星走上前去介绍:“这是我明氏制衣新近开发的两面穿和服。现在,人们的交往越来越频繁和广泛,我们经常会在各种社交场合间穿梭,每个人在不同地场合也往往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有很多时候,我们参加完一个活动再回家去更换一身服装后赶去参加另一个活动,时间上可能会有问题。

    不换吧,礼节、习俗上能会闹笑话。如果我们常用的两种和服做成一件衣服的两面,能随时随地变换角色,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制作一套两面穿和服的价格要比同时制作两套和服低一些,经济上也更合算。”

    明如星的话音未落,就已经有许多在场的人士提问、询价,甚至有人当场就要求定制。

    一场宴请和展示活动下来,在场的每一位来宾都记住了明氏和服,更对展示两面穿和服的美女方芳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影响。

    方芳这个明家的新媳妇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明氏丝绸和明氏服装的首席代言人。

    几天之后,明氏的绸布店和裁缝店已经门庭若市、应接不暇了。

    更重要的是方芳和秦功璠一样成为了众多日本客户的服装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