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一0二——一0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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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0二——

    糜家的新宅子是正月十六动工的。

    选择在这一天动土,除了糜老太太请高人掐算过之外,还有多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这个时候动工,按设计规模和建设周期,建一个两进的院落,能够保证在入冬时基本完工,确保在来年春节前搬进新居。

    另一方面,刚刚过完元宵节,糜家自己的商队人马还没有外出,建房子所需要的各类工匠能够悉数进场。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时令已经快地过完「七九」进入「八九」了,虽然依然春寒料峭,可毕竟已经不上冻了。

    当地有谚语,“一九二九关门袖手,三九四九冰上行走,五九六九杨柳开口,七九八九河边洗手,九九八十一,穷汉靠墙立,冷是不冷了,就是肚里饥。”

    可见这时候不会感觉太冷,又正值青黄不接之时,通常情况下,许多穷人家已经揭不开锅了,往往只要管吃饭,就有许多壮劳力愿意帮工,请短工非常容易,正是破土动工的大好时节。

    不过这是只风俗,糜家的新宅这个时候开工,绝不会因为算计这个。

    糜家设计的三进院落呈现台阶式的梯级布局,座北朝南,面向汉江和码头。

    由于受工期所限,糜海仓和糜传家决定先建南面,也就是下面的两进院落。

    北面,也就是最上面的院落先建了临时工房,一部分存放了不宜在室外堆放的材料,一部分供先行进场的木匠和木雕师傅冬季干活。

    全面开工后,天也暖和了,所有的活计都到现场施工了,有一半的临时工房空了出来。

    糜海仓和邹宝栓一合计,让糜传家按照居住的要求装修了一下,就搬了进去。

    这样,糜海仓就能全天候看着自家新宅子一点点的变化和进展。

    地基和夯土是比较费工夫的。本来选址的地方,山体是非常坚固的,浅浅地挖出基槽用片石砌起来就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糜传家在请工匠设计时,就要求室内地面要用石灰、沙子和粘土调和而成的三合土夯实十五寸,上面再辅专门烧制的三寸厚的四方青砖。

    夯土的工作量是很大的。不过,辅砖的工程是整个院落建设的最后工序。

    这是一项非常耗费人力和时间的设计,糜传家正好利用春播前劳动力富余的空档,不仅把室内的位置都夯了一遍,甚至连院子中间和将来进出的道路都夯好了。

    基础和夯土的工程终于在清明前结束了。地里的农活也多了起来,许多短工回家点瓜种豆去了,工地上的人手一下子显得少了许多。

    但是,下一道工序是以木架结构为主的工程,是技术要求较高的手艺活,不需要太多的人。

    基础做好后,有一项非常讲究的工序,那就是安放柱础石。

    柱础石就是支撑整个房屋的木头立柱的底座。它的作用是多方面的。最基本的作用是防潮和防蛀。

    防潮好理解。就是防止木头立柱直接插入地下而吸地上的潮气,万一有水漫进屋里或屋顶漏雨,也不会使立柱浸水、腐烂。

    防蛀,可能没有生活经验的人真不好理解。

    许多蛀蚀木头的虫子都是生活在地下的,一般也是从木头插入地下的部分钻入木头之中的。

    在房子的立柱下安放虫子没有办法蛀蚀的石墩,是非常有效的防蛀方法。

    糜家的柱础石非常讲究,总体的形制比较类似,都是下方上圆,也就是下半部分呈现规整的方形,而上半部分则呈现严谨的鼓形。

    整个建筑用的柱础石大体可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房屋正门两侧的柱础石。糜传家选用了褒河附近出的汉白玉石来雕刻,而且比其他的柱础石略高一些,裸露在墙外的部分还用浅浮雕的技法雕刻了祥瑞兽首。

    第二种和第三种因为立在它上面的柱子将来要油漆成红色,所以是选用比较少见的浅粉红色的花岗岩来雕刻的,上半部分的鼓肚子上浮刻着莲花缠枝纹。

    不同的是,安放外墙拐角处的柱础石,是四种柱础石中最大的,因为立在它上面的柱子也比较粗壮一些。其他外墙柱础石相对较一点点。

    第四种是室内柱础石。糜传家选用的是一种和烧制的室内地砖颜色最接近的青石雕刻的,上半部分的鼓的肚子要收敛一些,而且要磨地更光滑一些,不至于妨碍家具、装饰的陈设和人在室内活动。

    之所以安放柱础石非常讲究,是因为它对精度要求非常高。

    大家都知道,包括实用的柱、梁、框、架,檩、椽、门、窗等等木结构及其装饰,统统都是预制好的,一旦柱础石位置有偏差,大量的木制构件都要重新制作。

    所以,安放柱础石是以木匠为主,瓦工、画工、油漆工、石匠和风水先生一起,经过仔细测算、精心测量、反复核准后才能固定下来的。

    开始立柱、架梁的时候,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糜老太太在督促儿媳妇、孙子媳妇给匠人们端茶送水的同时,找到了和儿子糜海仓沟通的好方法。

    在儿子住的临时工房的窗外,有一棵绿荫茹盖的青?木,黄满鑫搬了一把藤条椅和一个茶桌,老太太往树下一坐,一手拿着大蒲扇,一手端着茶碗,既能和儿子聊聊天,又能看着孙子跟个大将军似的指挥众多的工匠有条不紊地建造自家的新宅院。

    夏天是痨病病人比较好过的季节,糜海仓和邹宝栓的精神好了许多。

    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工地上是要休息一会儿的。每到这个时候,糜海仓都会和邹宝栓到林子里去转转。这一阵子他们开始悄悄地寻摸糜家坟地的事儿了。

    邹宝栓心里有些不出的滋味。一方面,坟地当然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他也为父亲和自己的病情担忧。

    但是,他知道坟地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一个迁徙而来的外来户来,其中的意义更是不言而喻。

    糜海仓一边在邹宝栓的搀扶下转悠,一边给邹宝栓讲选坟地的讲究。

    糜海仓:“人们把活人居住的地方叫阳宅,相应地就把安葬死人的地方叫阴宅。中国人的传统是侍死如侍生。

    也就是,对待死去的人和对待活人是一样的。同样的,选坟地也和选宅基地是一个道理,都是要选风水好的地方。

    “所谓风水好,就是要根基要实、靠背要稳、视野要阔、排水要畅。而且,既不能离家太远,也不能离家太近;可隔山不要隔水,能听见不能看见;避让喧闹,选择宁静。”

    看邹宝栓一脸茫然,糜海仓解释:“根基要实,就是要选择比较稳固的地方。不然出现滑坡、塌方岂不形同掘墓了?

    靠背要稳,就是选择在半山腰或山坡上,不能选在山顶上,也不能挂在悬崖上;

    视野要宽、排水要畅,就是龙口的方向要开阔、豁亮,要便于雨水排放,不能建在凹地里,以免墓室里进水、积水。

    “扫墓的时候一般都是一家老一起去的,太远了就不是太方便。反过来,太近了又会影响健在的人的生活。

    “隔水的不便之处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安葬还是祭奠,都是很大的障碍。

    “能听见不能看见是最难得的。一般情况下,正式的祭拜活动是要燃放鞭炮的,如果有人在自家的祖坟上放鞭炮,自己家里人完全没有回应是容易被挑礼的。

    如果坟地和住家之间一点阻挡也没有,一抬眼就能看见,也容易影响健在人的心情和生活。

    “避让喧闹,选择宁静是非常好理解的,我想你大概已经知道咱们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邹宝栓对菊花岭一带是非常熟悉的。平日里除了无事的时候会四处走走外,他还同糜传家一起仔细勘察过这里的水和这里的路,冬天闲下来的时候,还在周围的林子里拣过柴火。

    因此,父亲了这么多条件,他心里已经有了适合的位置。

    只是他觉得,要先和传家弟弟商量一下再跟父亲提出正式建议。

    糜传家是知道父亲和宝栓哥哥经常在林子里转悠的事情的。

    但是,当邹宝栓跟他谈及选坟地的时候,他才突然觉得最近没有太多地关注父亲和哥哥的病情。

    糜传家知道父亲是不会让他进屋子里话的,他就趁奶奶不在的时候,把宝栓也发去干点别的事情,想和父亲单独聊聊。

    父亲挺好的,只是觉得宝栓的咳嗽一日重似一日了。着重点给邹宝栓瞧瞧的名义,父亲终于同意让大夫上门来给把把脉。毕竟换季了嘛。

    大夫是早就过招呼的,一段时间以来,糜传家只要有空,或者父亲的病情有明显的变化,他都会跟这个大夫沟通的。

    这次因为建宅子的事不能亲自去接,就安排了黄家老五满钏赶着马车去请。大夫是通情达理之人,很快就赶过来了。

    在仔细把过两个人的脉象之后,大夫又逐一看了他们正在服用的药材。

    他当着两位病人的面:“开这些方子的先生是个高人,我没有更多调整的建议。但是,有一条,这应该是入冬时节开的方子,冬季服用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其中有一剂着重补阳的,这个季节可以停下来,或者动一动方子,不然服用久了,内火上升,会产生粘痰、黄痰,增加上呼吸道的负担,中午起床后咳嗽会加重。”

    糜海仓觉得大夫讲得与他和宝栓的症状非常吻合,过了端午节之后他和邹宝栓确实有这样的表现,也就同意按大夫的新方子诊治一段时间。

    大夫离开的时候,糜传家专门送了一程。大夫当然知道糜传家的意思是想了解父亲和哥哥的真实情况。

    大夫对糜传家:“现在令尊大人的情况要好一些,令兄的情况不太好。最直接的表现是他的咳嗽很严重。

    原因嘛,一方面可能是他的药量不够,另一方面可能是他有些累,休息的不太好。”

    两条原因之中,糜传家对第二条是好理解的,毕竟只有哥哥一个人来照顾父亲。

    但是,药量的问题他就觉得奇怪了。同一个药方,同罐煎同时服,而且哥哥要年轻些,身体的底子是非常好的,怎么情况比父亲还差呢?他决定暗中观察一下。

    煎药的事也是由邹宝栓完成的。糜腊佳专门从梁州府捎回两只暖瓶,让他一次性把两遍药汤都熬出来,灌在暖瓶里,到时间倒出来喝就是了,很方便。而问题恰恰就出在这暖瓶上了。

    糜传家通过观察发现,邹宝栓每次把两剂药的第一遍汤灌在一个暖瓶里,第二遍汤灌在另一个暖瓶里,父亲两次喝的都是第一遍的药汤,而哥哥喝的都是第二遍的药汤。

    糜传家知道自己很难服邹宝栓,他只好把这一问题告诉了父亲。

    糜海仓一听立刻火冒三丈。

    当邹宝栓再次把汤药端在他面前时,他二话没,就让宝栓先把端给自己的这一碗喝了。

    邹宝栓稍有迟疑,糜海仓举起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自己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邹宝栓赶紧上前想扶起父亲,糜海仓使劲推开他吼道:“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算我当年瞎了眼,认下你这么个混蛋儿子……”

    邹宝栓一下子明白父亲肯定是知道吃药的事了,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父亲上年纪了,我还年轻,抵抗力当然要比父亲强一些。再了,我们两兄弟的命和家都是父亲给的,儿子也不能在其他方面为父亲分担什么,只能这样来报答您老人家了。”

    糜海仓拿起身边的拐杖捅了邹宝栓一下:“儿啊,我常跟你们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现在就像刚刚出林的笋子,还嫩得很,经不起这些。

    你们的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呢!这些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再了,祖先传下来的医术是有道理的。为什么药要煎两次呢?

    每次的效用都是不完全相同的。你把煎好的第一次汤都给爹喝了就一定是好事吗?

    有的药第一次是煎不出有效成份的,而更大量的药,第二次就淡了。你以后再也不要自作主张了。”

    糜传家理解哥哥的心思,只是他现在真的在为哥担心了。

    糜家请的风水先生每过几天就要到新宅工地拿着罗盘照照的。

    有一天,先生照例完成了对照后,糜传家带着他来到了下游不远处的山梁后面,这里是最符合父亲的坟地条件的地方。

    这人既是个有些造诣的风水先生,也是个靠这营生吃饭的普通人。

    他知道对这一带非常熟悉的糜家父子看中的地方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可他依然会找出各种各样的毛病和美中不足来,并且告知糜传家这些缺点都是可以通过「做法事」来化解的。他们的行话叫「禳」。

    要「禳」自然就少不了要劳心费神,当然也是要收些辛苦钱。

    糜传家少不了又是陪笑脸又是给银子的,只是提出了不带任何人、不放鞭炮等要求。这对于一个风水先生来是无所谓的。

    他的所谓「禳」,也就是让糜传家事先用桃木做了几个地锚,经他画上「符」后,钉在他认为有瑕疵的地方,又拿着桃木剑,挑着画了各种谁也看不懂的图案的黄表纸,点上火烧烧,「清除」出一块地方来,就算万事大吉了。

    菊花岭一带有修建「活墓」的习俗,也就是老人健在的时候,儿孙们就为其建好坟墓。

    有的还要同建阳宅一样举行各种仪式,充分体现儿孙的孝心和侍死如侍生的理念。

    一切准备停当后,糜传家带着糜腊佳、明如月一起专门给父亲详细报告了坟地选址意向。

    因为已经考虑了邹宝栓传达的父亲的全部要求,再加上一家人对这里都非常熟悉,自然得到的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选址确定之后就面临着建不建「活墓」的问题了。

    糜传家知道,这事儿可能最好服的就是奶奶了。果然,当糜传家单独跟奶奶汇报这事儿的时候,奶奶欣然同意了。

    并且一再叮咛,要连儿子糜海仓的一起建了,是可以「冲冲喜」。

    有了老太太的口谕,糜传家就开始备料、具体定点和决定开工日期。

    在给自家建新宅的泥瓦匠中有特别懂得建活墓的权威,糜传家当然都依他的建议行事。

    经糜老太太和糜海仓同意,最后确定的方案是建两座新坟,另备一座坟的物料。

    墓室的「山墙」和里边「檐墙」用料石砌成,「龙口」,也就是外边「檐墙」和穹顶用青砖封砌,地面用「三合土」夯实。

    当然墓碑是不能在世时立的。因为,必须要等一个人「盖棺定论」后才能起草、镌刻墓志铭。

    这样,糜家迁徙到菊花岭后,阳宅和阴宅一起修建,一时也引来了当地众多有老人的家庭的羡慕。

    糜家新宅的「上梁」日期,开工的时候就确定在农历六月初六的,糜传家要求阴宅的「封龙口」日期也要赶在这一天。

    这一天正午时分吊新宅的大梁,下午日落时刻封糜海仓阴宅的龙口,自然少不了要大摆筵席,大宴宾客。

    所谓「上梁」,也是百姓修房造屋最重要的仪式,甚至比奠基还要隆重些。

    就是在正堂屋的屋脊承重梁吊装时,要给那根有幸做了房梁的木头披红挂彩,由至少四个壮伙在最有权威的木匠师傅和风水先生指挥下,在众人有节奏的号子声和呐喊声中把它拉上屋顶,并且要确保一次安装到位,确保所有的卯榫严丝合缝、毫厘不差。

    这个过程中,主人家也会接受各方的诸如鸣放鞭炮、对歌或喊号子等形式的祝贺。

    所谓「封龙口」,就是阴宅的墓穴基本建成后,只留最后两块砖不砌。

    待吉时一到,在震天响鞭炮声中,由泥瓦匠师傅砌上最后两块砖,其中一块是不刮灰浆的。

    然后由主人的嫡系长子或长孙把没有刮灰浆的一块取下,众人合力往墓穴上填土、在坟茔周边种草植树的仪式。

    据,取下一块砖是为了让逝者的灵魂登天用的。

    糜家刚刚办完儿女的结婚庆典,不想在盖房子的时候惊动太多的亲朋好友。但是,还是有许多的知情人纷纷前来祝贺。

    农忙之后,一方面工地上有糜家先前招收的无家可归的壮劳力帮工,一方面木柱、木梁、木柜架的安装本来也不需要多少人。

    因此,当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前来道贺的时候,看到糜家新宅子的气派程度,还是有不少人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到底是大户人家,所有的立柱用的是清一色的楠木,一进正门两侧的柱子和堂屋的房梁更是选用了金丝楠木,并且全部用桐油反复浸刷过。

    据所有裸露在外的立柱,还要用添加了牛皮胶的糯米和粗纺麻布缠裹后再刮腻子、刷生漆。

    这在当地是头一份儿,甚至梁州还没有工匠会这一套,糜海仓专门从南京请的维修大明王朝宫殿的师傅来指导的。

    「上梁」之后,菊花岭就进入了盛夏季节,时不时的会有大雨甚至暴雨。

    因此,迅速把屋顶建好是非常必要的。好在屋顶虽然工程量大,可工艺非常简单,干起来也就特别快。

    屋顶主要由三部分组成:檩、椽、瓦和屋脊。檩和椽完全是不会露在外面的,所以处理的相对粗糙些。

    而且,也不能磨和抛光,否则瓦在上面是呆不住的。屋脊的主要作用有两个。

    一个是起分水岭作用,一个起装饰作用。菊花岭一带的屋脊是比较平直的,只在正中间和两端镶嵌瑞兽和飞檐来镇宅和显示主人家的与众不同。

    糜家的工匠里多了些江南的师傅。因此,他们的新宅屋脊,多少有些江南和徽州一带的感觉,让人耳目一新。

    框架和屋顶建好后,大部分工程是在室内进行的,工人们就没有那么辛苦了,至少不会整天日晒雨淋了。

    接下来的工序诸如青砖砌墙,安装门窗等,进展是非常快的,几天工夫,糜家新宅子的样子已经完整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这个融合了江南和梁州风格的庭院式建筑虽然远未完工,却吸引了菊花岭一带乃至周边地区人们来参观,一时间连码头的生意和这里的餐饮、住宿也带动起来了。

    真正体现糜家风格和实力的木刻、木雕,石刻、砖雕,油漆、彩绘工序,在整个建筑基本成型之后才刚刚开始。

    糜家新宅的装饰照顾到了将来居住和使用它的屋主人的意愿和角色。

    木刻木雕基本都是预制好的,安装上去之后只需要做些细节的微调和修饰即可。

    石刻件很少,主要是门墩、栏杆立柱等,也基本都是预制的。

    只是砖雕要麻烦些,只能等相应部位砖到位后再绘图、雕刻,相当费工夫。

    这也是主人最不能离开的工序,匠人要随时按照主人的意愿来雕刻和磨。

    糜海仓最关注也是最费工夫的要算一进院落一进门的影壁墙了。

    糜家的影壁墙是设计成「砖带当风」形制的。大体分为三个部分,就是底座、墙体和屋檐。

    底座是汉白玉预制石刻组件。正面浮雕「五子登科」图案,背面浮雕着「五谷丰登」的景象。

    墙体的主体部分是特制的、比墙砖大得多的青砖砌成的。正面选了很多字、词糜海仓都不满意,最后定下了的「梅兰竹菊」图案浅浮雕,是临摹了一幅颇有些名气的工笔作品。

    背后用魏碑体阳刻的八个字,“忠臣孝子、读书耕田”,虽然糜传家和糜腊佳都认为不是太合适。

    但是,糜海仓一再坚持,不容商量,而且描了金。屋檐是用在北方订制的绿色琉璃瓦覆盖的,与整个庭院的低调风格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糜海仓精心筹备的新宅子主体工程最后程序是颇具仪式感的悬挂木刻描金楹联。

    糜海仓和糜传家在详细规定了楹联的形制、尺寸、木料、漆料、字体、工艺等细节后,由糜佑家选材选料选人并亲自督造的。

    制作完成后,糜佑家还把它悬挂在冉州自家宅子里请了几个行家来做鉴赏,在确认没有任何瑕疵后才果断地交给父亲和哥哥。

    糜海仓是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悬挂楹联的。

    悬挂的过程其实非常简单,所有的挂件和固定件都是预埋好的,只要挂上去就好。糜海仓要的是仪式感,是严肃认真的交待和承诺。

    当遮挡在前面的大红绸子被拉下来的时候,泛着幽幽的光的黑色水磨漆面衬托得造诣深厚的描金字更加大气辉煌。

    远远地,看糜海仓一脸严肃,一言不发,众人也都毕恭毕敬地肃立在正对着二进堂屋正门的糜传家的身后。

    本来还是工地的整个新宅院里一下子安静地落一枚针都能听得出来。

    糜海仓非常正式地喊到:“糜传家,你来高声朗诵一下这幅对联,并明确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你是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和责任的。”

    糜传家正对着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轻轻转过身来对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又理了理本来已经非常整洁的衣服正对着楹联也深深地鞠了一躬后高声读到:“道在圣传修在己,德由人积鉴由天。”

    ——一0三——

    重阳节的时候,二进院落地面以上工程都完工了,糜传家决定给全体工匠放假二天。

    放假期间,本地的工匠大多回家去了,而外地来的匠人们则是有具体安排的。

    一天是由黄老三满锐和黄老五满钏陪同他们去著名的午子山朝圣、求签、问卦,另一天是把他们带到秋交大集上,让他们选些梁州本地的土特产,回去也好跟家里人讲讲这「汉家发祥地」的丰富物产和风土人情。

    不过,后来工匠们闲谈之中,对两天假期的见闻,提及最多的还是菊花岭一带漫山遍野金灿灿的野菊花。

    当然,两天的假期,糜家的工钱是照付不误的。

    调整了两天之后,工匠们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一样了。

    瓦工和石匠开始辅二进院落和室内的地砖、垒台阶。

    室内的地砖是烧制的青砖,而室外的分为两种。一种是屋檐下和边沿的,用了汉白玉料石,配以汉白玉栏杆。

    一种是庭院里的,用了普通的墙砖,便于雨水渗透。这项工程是在地基时夯过的土层上进行的。

    因此,进展非常神速,只两三天功夫,就完全具备了入住条件。

    所有的工序都是先从二进院落开始的。如果糜传家在二进院落的一些细节上对匠人的要求还适当宽松些的话,那么对一进院落他是一点都不马虎的。

    之所以先做了二进院落的工程,一是为了尊重匠人们先上后下、从里到外的习惯,二是为了让工匠们熟悉材料的特性、油漆的习性和颜料的色彩变化规律,以便更好的在第一进院落里发挥出最佳水平。

    当然其中的理由主要是面子上的,毕竟糜家将来诸如婚丧嫁娶、做寿、祭祀和接待重要客人等主要活动都是在一进院落里进行的,无论什么人来,少不了会参观、赞赏,必须要做到精益求精。

    其实匠人们心里都是有严格的标准的,他们总会在主人家看不见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名号,无论是砖雕、石雕,还是木刻、彩绘,内行们总会在一个不会影响整体效果又比较显眼的地方找到工匠的标记,甚至是名字。

    糜海仓是个极精明的人,一开始他就把话挑明了,要求工匠们把名号留下,以便将来有大户人家或官家要用到这类匠人的时候推荐他们。

    想想也是,糜家这一风格的建筑在梁州一带尚属独一份儿,少不了引来一股参观、学习、模仿的旋风。当然,也要允许内行们挑毛病、找问题,甚至吹毛求疵。

    糜家的家具是听了钟震江的建议到成都订制的。

    运输是远距离订制家具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但是,成都范老爷推荐的这家家具行的老板是有独特的办法的。

    那就是只要客户订制的家具档次够高、数量够大,他是负责在客户所在地交货的。

    其实办法也特别简单,就是做好构件好进行试组装,检查没有问题后再重新拆成散件,骡马运送到客户手里后,跟随而来的木匠师傅再重新进行组装、磨、抛光、上漆,直到客户满意为止。只是价格要贵出许多。

    糜海仓头一年就下了订单,主要是为了保证品质。

    最重要的一进院落堂屋里的神龛、八仙桌和配套的官帽椅,正房东屋的大号圆形餐桌和鼓形凳、西屋的茶台和太师椅,都是清一色地叶紫檀。

    不过这还不是最高级的。

    糜老太太屋里从梳妆台、梳妆凳到玉匣镜,从衣帽柜、床头柜到百宝箱,都是选用了上好的海南黄花梨,只有床是叶紫檀的。为这,老太太和儿子、孙子还别扭了一阵子。

    书房的全套家具糜海仓选用了极少用来做料的金丝楠木。

    从书柜、书桌到书画案子,从靠椅、条凳乃到镇纸都显得那么金碧辉煌。

    按糜海仓的解释是想要子孙们明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

    太太夫人、儿子媳妇、将来的孙子孙女们屋里的基本都和糜海仓给自己预订的一样,选用了相对比较便宜些的红酸枝木或鸡翅木来制。

    一个客户一次性订制这么多品种、这么大批量的红木家具,老板当然是喜不自禁的,再加上是熟人介绍的,不仅给免了运费,还派了两个技术高超的师傅来给后期加工,并且也是不收工钱的。

    糜海仓是个低调惯了的人。他的初衷是由于糜家到了这里就不再折腾了,要永久居留,不想让后世子孙们再为居家过日子的事情分心,想让他们一门心思去拼大事业,有大出息,并不是想显摆什么。

    所以,成都来的木匠师傅是等到二进院落基本完工后才进入,每一件家具都是直接在所在的屋子里拼接、磨、抛光、上漆后摆放到位的。这也使糜家的室内陈设带上了神秘的色彩。

    天气已经凉下来了,可糜海仓就是不肯搬回仓库里去,他坚持要见证自家这新宅子建设的全过程。

    眼看着下霜了,山上的野菊花也由金灿灿变得有些发白、干枯了,已经见不到再有人上山来采菊了,偶尔还会有秋雨落下。

    除了家具外,糜家新宅的最后两项工程是为影壁墙后面的八个大字描金和安装大门上门钉。

    描金的事一个人就可以干,而且不费什么体力,只要敢站在事先搭好的架子上就行了。

    糜传家知道父亲的心思,就主动和父亲商量,请宝栓哥哥协助父亲亲自来描绘他亲自定下的家训。

    唯一不如意的是那天下着雨,虽然糜海仓和邹宝栓都是披着蓑衣的,但还是稍稍淋了些雨。邹宝栓总是跑前跑后、爬上爬下的,比父亲还多淋了些。

    安装门钉不费什么力气,可人少了是不行的。先要在已经油漆好的门板定点、孔,从正面把门钉的爪子穿过孔,远处还要有人看着对门钉的半球面进行微调,确保横成排、竖成列、斜成行,然后在门板的北面抽紧固定。

    待所有的门钉都固定到位后,在门板背后再复一层木板,整体刮腻子、刷油漆,就大工告成了。

    糜海仓和糜传家原来准备大功告成后请工匠们一起搞个像样的仪式的,主要是想犒劳一下劳神费力的师傅们。

    但是,从全国各地请的工匠是分期分批撤离的,等到真正完工时,仅剩下最后几道工序的师傅了,又不好请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要请的话,人家都还要随一个份子钱。

    所以,糜传家早早就和父亲商量过,在每个请的工匠离开的时候,都赠送了一份最好的午子仙毫绿茶和专门根据每个人的尺寸缝制的绸缎衬里羊皮坎肩。

    成都来的运送和拼装家具的人马是分两批走的。第一批走的时候有骡子有马,糜海仓当然是给带了不少的茶叶、木耳、香菇、天麻等土特产,一方面犒劳各位师傅,一方面也顺便给范老板和家具老板捎点去。

    两名拼装家具的师傅也获赠了和其他匠人一样的礼品。糜家的实力和为人口碑,也被这些匠人带到全国各地去了。

    可能是由于多年的夙愿得以达成带来的兴奋,糜海仓似乎并没有感到自己身体的微妙变化。

    邹宝栓更是和父亲一起处在亢奋之中,全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正在急剧恶化。

    天刚下过雨,林子里湿滑得很。糜海仓在邹宝栓的搀扶下来到自家的坟地,他是要再仔细地看看哪些树木该保留、哪些需要移走、哪些是不得不砍伐掉的,因为墓室周边的树木是非常讲究的。

    有个基本的常识,树冠有多大,树根就伸展的有多开。特别是一些生长缓慢的树种,它们的根系穿透力非常强。

    这些树的根,有的善于使劲地往下扎,比如柏树,有的则喜欢在浅土层往四周扩散,比如松树。

    比较而言,柏树就比较适合栽植在墓穴周围,它的根不会把墓室拱坏了。

    相反的,松树就要离墓穴远点为好。糜海仓的想法是尽量保留林子的原始状态。

    所以,在自家的阴宅已经定点后,糜海仓只是要给后人们讲讲这个道理罢了,具体要移哪些树、伐哪些树,还需要补种你什么树,就由糜传家他们了。

    远瞅近看,树上、地上标记,一通折腾下来,糜海仓和邹宝栓爷儿俩一身都汗津津的,宝栓还忍不住解开了坎肩的扣子,等到感觉有些凉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才赶紧扣了起来。

    看到父亲和哥哥咳嗽的厉害了些,糜传家让老庞把炭火盆早早地准备好了。

    菊花岭一带的人都知道,烤炭火时,是要把窗户开个缝的,虽然木炭燃烧产生的二氧化碳不是很多,基本没有一氧化碳,但时间长了人还是会有头晕头疼的感觉,特别是晚上。

    生了炭火后,屋子里暖和了许多。糜海仓睡在屋子里离门窗最远的山墙根下的,而邹宝栓的床恰好在门和窗户之间。

    到了后半夜,宝栓的咳嗽越来越重了。一开始,他不想扰父亲休息,就用被子捂着头、忍着咳嗽硬撑着,终于他被自己满嘴的腥味呛着,一大口吐在手上,借着炭火的光,本来就是猩红的血更是红得吓人。

    糜海仓还是被吵醒了。邹宝栓赶紧把双手在被窝里蹭了一下,告诉父亲自己只是被口水呛着了,随即便起身披着被子喝了一口水后,直接坐在了火盆边上。咳嗽是暂止住了,可一阵阵的恶心还是让他坐卧不宁。

    入冬之后,糜传家的事情由建宅子、装修屋子,变成了室内起居用品的制办。

    当然,那些物品、陈设,拿主意的主要是明如月和几个妈妈。

    因此,他总会隔三差五地半夜起来悄悄地到父亲的住处听听墙根,看看父亲和哥哥的休息情况,并且安排了庞家父子每天夜里来窗外探视一下。

    庞培贵来敲糜传家房门的时候,明如月知道一定是大事不好了,迅速和传家一起赶到父亲他们住的地方。

    糜海仓也已经坐起来了,虽然他觉得宝栓有些不正常,并没有想太多,反而是呵斥传家和如月,让他们回屋里去。这一阵子,他是坚决不允许儿子和媳妇靠他们太近的。

    邹宝栓尽最大努力忍着,他在心里告诫自己,熬到天亮再去看大夫,不然太给家里人添麻烦了。

    看见哥哥也只是坐在火盆边烤火,还反复跟传家自己没事,糜传家只好和明如月一起又回去了。只有庞培贵嘟囔着:“什么没事,肯定是大事不好了!”

    糜海仓催促着邹宝栓快睡觉。宝栓自己知道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他忍着胸口剧烈的疼痛,把火盆往父亲的床跟前推了推,拖着实在抬不起的脚,挪到自己床前,一哈腰,几乎是摔在床上的。

    糜海仓这才感觉到问题真的很严重了。他迅速披了件棉衣来到宝栓床前。

    宝栓基本是俯身爬在床上的,七十多岁的糜海仓使足了劲才给他翻过身来,自己坐下来,让这个伺候他很久了的儿子靠在自己胸前,赶紧掐他的人中。

    邹宝栓缓过神来发现自己靠在父亲怀里,脸上掠过不经意的笑容。

    糜海仓算放平邹宝栓去叫人来送他去看大夫。但是,邹宝栓拼命地抓住义父的手:“爹,先不急,儿有话跟您。”

    邹宝栓一边大口喘着血腥味很重的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爹,儿生在光绪十七年二月,再过几个月就四十五岁了,光绪三十二年您收留了我们哥儿俩。

    转眼我也在这人世上经历了光绪、宣统、民国几朝几代了。

    尤其是这些年,跟着您和传家弟弟见了许多世面,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好听的也都经历了些。

    现在宝柱还娶上了媳妇,兴许快该有儿女了,我们老邹家的香火也有个传承的人了,我呀,知足了。”

    糜海仓断他:“儿啊,现在咱们先不这些,我先让他们拉你去看大夫去。等你这病大好了,还要给你娶媳妇呢,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邹宝栓死死地抓住义父的手不放,继续道:“那天咱们一起到坟地里去,我知道传家备下的那些料是为防我的万一的。弟弟有这样的心,我高兴啊!今天我再给父亲提最后一个要求,请父亲一定要答应儿子。”

    糜海仓想也没想就急急地回答:“一定答应,你快。”

    邹宝栓喘了好一阵子才:“我走了,唯一搁不下的就是父亲您了,谁来伺候您呢?传家和如月肯定不能让他们靠近的,咱们糜家还指望他们传宗接代呢。”

    糜海仓生气地:“这个你不要操心,你快你要的事情。”

    邹宝栓考虑再三后:“我走了,就把我埋在您的大宅下面,我想等你百年之后,还能伺候伺候您。我的意思是我的墓就不要留坟头了,过些年牛走马踏的,就看不出来了,这样最好。”

    糜海仓生气地断他吼到:“胡什么!这事由不得你,我糜家的子孙不仅要有坟茔,还要立碑呢。”

    邹宝栓捏了捏父亲的手:“我就知道爹不会同意。那您看这样好不好?立碑的时候,还是把我的姓改过来吧,就叫糜家栓。

    这样的话,后世糜家子孙也不会嫌弃我这个没有子嗣的外姓人,逢年过节我也能得些纸钱,能依然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糜海仓摸摸邹宝栓的脸:“儿啊,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老邹家的列祖列宗。这些年,几次三番让你们哥俩娶媳妇,你们总是不肯。

    都是传家、腊佳耽误了你们。改姓的事,要不要再和宝柱商量一下?

    我是想,将来咱们糜、邹两家的坟地就放在一起,反正那里半面山的风水都是不错的。

    如果你们放心不下的话,将来在我的墓碑上专门刻上一笔,把这事清楚。

    而且,眼看着宝柱和拉姆就要生儿育女了,等你病好了,抓紧也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娶过来,几代人下来,在梁州就有了你们邹家的一支。将来我到那边见了你们邹家的先人,也好有个交待……”

    听着听着,气若游丝的邹宝栓又睡着了,也可能是半昏半睡过去了。

    天麻麻亮了,半夜回去就没再睡着的糜传家早早就安排黄老五去请大夫去了,自己也在窗外看着歪在一张床上的父亲和哥哥。

    大夫赶到的时候,糜海仓和邹宝栓已经吃过第一次药,只是邹宝栓已经不能自己坐起来了,每一声咳嗽都带着血丝和重重的血腥味儿。

    大夫把了脉,仔细询问了情况后,和糜传家到外面后才:“先生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好些,坚持治疗应该还有完全痊愈的可能。这位后生的病恶化这么快是我没有想到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药量不够,加上着凉引起的风寒造成的。从他床上、枕头上这些血迹看,他肺上的肿块应该已经咳破了,日子不会太久了。不过,这时候也是他传染最厉害的时候,最好请有这方面常识的人来伺候他。”

    糜海仓一直轻轻地跟在后面。他本来以为自己年老体衰一定会走在邹宝栓前面,没想到宝栓年轻轻的居然恶化的这么快。

    他用颤抖的声音问大夫:“能得再具体些吗?花多少钱都可以,多拖一天算一天,我们这就派人去通知他弟弟,最好能让他们哥俩见上最后一面。”

    大夫:“多则十天,少则三五天人可能就不行了。”

    糜海仓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禁不住老泪纵横。

    他哽咽着:“早知如此,当年我收留他们哥俩干什么?无论过得好坏,至少人家现在也能有个媳妇、有一群娃娃。跟了我们糜家,反倒把人家的前程给耽搁了。”

    糜传家想过去扶起父亲,糜海仓摆摆手,不让他靠近。

    糜传家往跟前走了走:“父亲也不必自责,至少这些年您没有拿他们当外人,要不宝栓哥也不会拼了命来伺候您的。

    他的心里是愿意的,我想,如果现在再给他们哥俩选择的机会,他们仍然会愿意跟您的。

    再不是还有宝柱哥吗?老邹家总还是后继有人的,我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救治宝栓哥的。”

    糜海仓对传家:“我看还是这样吧,宝栓现在的传染性很厉害,我已经是病人了,再传染也不会咋样了,不过是些喂喂药、喂喂饭的简单事,就让我也伺候他几天。给他翻翻身、擦擦身我也还干得了。”

    没等父亲完,糜传家就抢着:“这怎么行呢?您本来就是个病人,再把您累个好歹的,我们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呀。再了,我奶奶知道了,还不断我的腿啊。”

    糜海仓阴沉个脸:“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自个儿的身子骨我自己有数,你们只天天不要离得太远了,顿顿有人来送饭就是了。情况不好了,我在窗口叫你们再过来。”

    糜传家理解父亲,知道他已经铁了心了,就妥协道:“那就这样,药由后厨煎好送过去,每天的衣服你只管扒下来,我们把适合他穿的旧衣服都找出来,换一件烧一件,反正也都用不上了。”

    糜海仓叹了口气:“都依你的吧。你这两天抓紧请人来把墓给他建好,最好等他清醒的时候让他去看看,他走也走得安心了。

    另外,给宝柱捎信了没有?不要他哥哥的真实情况,别把他急出个好歹来。

    只家里有急事,让他把手上的事放一放,赶紧回来一趟。

    如果拉姆有了身孕就不要让她一起回了,怀孕初期是很容易出问题的,反正那边她生活上没有问题。”

    糜传家应道:“已经让别的马帮捎信了,只家里有事,让他自己回。”

    天气连续晴了三天,邹宝栓主动要求出来晒晒太阳。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主动起了建墓的事。

    糜海仓假装不让糜传家他们知道,带着他去新建的坟墓看了看,因为龙口并没有封,邹宝栓坚持要钻进去看看。没想到,他一进去,就直接仰面躺了下去。

    看着这个义子满脸堆着笑容,糜海仓再一次禁不住老泪纵横。

    反倒是邹宝栓安慰起他来了:“爹,我这一辈子值了,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再伺候您老人家了,好想下辈子投胎真做您的儿子,也让我好好尽尽孝、尽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