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一一六——一一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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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六——

    糜荷佳和江树恪在仔细分析了日本人对邗州可能采取的行动之后,作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进盘龙寺!

    盘龙寺的传统就是把爱教置于爱国的大框架之下的。从当年支持同盟会推翻帝制开始,盘龙寺住持鉴济大师就不断地给后来成为新住持的云雪禅师灌输这样的理念。

    从日本人加紧在沪宁杭一带活动,盘龙寺就一直在关注着日本人的一举一动和局势的变化。

    由于盐和茶叶生意的需要,江树恪频繁地往返沪宁一带。糜荷佳依然每逢初一、十五到盘龙寺上香,自然也就会把江树恪带回来的各种消息汇集到云雪禅师那里。

    母亲何氏去梁州后,荷佳就直接面对云雪禅师了,交流的时候偶尔也会涉及自己家里人下一步的算。

    淞沪会战的结局迫使云雪禅师开始琢磨怎样在战火中生存的问题和怎样同日本人周旋的具体事务。

    与此同时,孩子们都大了的糜荷佳,也把考虑问题的重点放在了如何保全糜家在邗州这一支血脉和这一点祖业上。

    盘龙寺自盛唐时期鉴真和尚东渡日本以来的一千余年间,和日本各界,包括官方、宗教界、文化界的往来是始终没有断线的。

    而且,无论日本政府和日本人在其他领域多么狂妄,他们对盘龙寺始终心存敬畏。

    这些年,国内的军阀混战,云雪禅师也注意到了,水路运输的没落,邗州的军事地位除了作为进军苏中、苏北地区的跳板之外,没有沪宁杭那么重要。

    这些都是盘龙寺可以用来保护百姓和尽可能地为自己的政府和军队做点事情的有利因素。

    云雪禅师现在想的是如何发挥这些因素,如何让这些因素的作用最大化?

    云雪禅师决定从学习两个东西入手。一个是鉴真大师东渡日本的历史,另一个是最常用的日语。

    盘龙寺有个传统,就是把鉴真大师生平和光辉业绩作为本寺深厚历史的一部分来传承。

    作为方丈的云雪禅师对鉴真大师的敬仰之情和熟悉程度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鉴真所处的时代,正是盛唐时期,中外文化交流频繁,一衣带水的日本,不断派遣使节、留学生到当时的长安学习,吸取唐朝的文化精华。

    其中日本赴唐留学僧人荣睿、普照等,根据日本政府的意愿和日本佛教界的委托,在唐留学期间,注意物色与聘请高僧去日本传戒授律。

    他们闻及鉴真是当时的非常有名的律学大师,于公元742年,也就是唐天宝元年,聘请鉴真赴日传法。

    其间,日本国长屋亲王崇敬佛法,更是斥巨资做千张袈裟,转赠大唐的高僧大德,并在袈裟上秀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的偈语。

    当鉴真大师收到袈裟品鉴此偈时,为倭国信徒的虔诚和仁爱之心所感动,决定东渡弘法。

    鉴真抱着「为是法事也,何惜身命」的献身精神毅然发愿赴日,历经坎坷,终于在公元753年,即唐天宝十二年第六次才东渡成功。

    鉴真在日本生活了10年,于唐广德元年病故于日本奈良,终年76岁。

    他在日本的10年中,为日本建立了律宗,并对日本的《大藏经》进行了校正。

    鉴真还将中国的建筑和雕塑艺术介绍给日本。在他亲自设计和主持下,在日本奈良建造了「唐招提寺」。

    鉴真向日本人民推介了中国的医学,还治愈日本光明皇太后的眼疾。

    在向日本传授和交流中国的佛学、语言学、文学、建筑学、雕塑、律法、书法、印刷术等科学技术方面都有杰出的贡献和成就,被日本人民誉为「文化之父」、「律宗之祖」。

    千余年来,在日本唐招提寺内一直供奉着鉴真坐像,那里也成为整个日本信众最多、香火最旺盛的寺院。

    经过认真的思索和谋划,云雪禅师决定好好围绕鉴真大师作点文章,确保日本人一旦进入寺内就不敢胡作非为。

    云雪禅师想起民国十一年,也就是1922年,日本学者常盘大定在寺前树立「唐鉴真和尚遗址碑」和他随师傅一起赴日本访问唐招提寺时的情景,于是决定仿照日本奈良唐招提寺的模式,建立鉴真大师纪念堂。

    盘龙寺和云雪禅师在邗州的号召力是非常强的,决心一定,社会各界齐动员,很快一处包括碑亭、长廊和纪念堂三部分组成的鉴真纪念圣地就这样诞生了。

    特别是以展示鉴真大师为日本文明和开化所做出的杰出贡献为主要内容的鉴真生平事迹文物陈列室,非常具有服力。

    纪念堂内供奉的、用楠木雕刻干漆夹纻而成的、仿日本奈良唐招提寺鉴真像的鉴真法师坐像,更是震撼人心,身临其境必定让人生出万分的崇敬和肃穆来。

    云雪禅师知道,当日本人以一个占领者的面目出现在盘龙寺的时候,是不可能与过往他们来拜佛求艺时同一个心态的,现在当然也不能拿正常状态下的思维来猜度战争狂热状态下的日本人,理佛之人更不能理解日本人是怎样把谦谦君子和杀人狂魔两种人格盛放在一副皮囊里的。

    云雪禅师更清楚,以的盘龙寺的能力,是不可能帮助邗州所有的百姓的,更不可能阻止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

    自己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为持久抗日保护有生力量和潜在力量。

    所谓有生力量在云雪看来就是今天、明天的抗日力量,白了就是那些娃娃和娃娃的妈妈们。

    所谓潜在力量就是那些从精神上、物质上支持抗战的爱国爱教人士和机构。

    这些年来,糜家无论是糜荷佳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是糜荷佳自己管理,都是要定期向盘龙寺捐上些银两的。

    而且,每遇乱世,糜家除了要向寺里捐功德外,还会向他们支持的政治力量通过盘龙寺捐赠一些政治献金。

    淞沪抗战爆发以来,虽然糜海仓并没有要求女儿、女婿这么做。

    但是,糜荷佳和江树恪还是在盘龙寺存放了一批自家的金银之后,把家中的大部分积蓄交给云雪禅师支配,并明确表态,只要是用来击和对付日本人的,经费的使用方向和使用方式完全由大师决定,后续如果有需要,糜家愿意继续予以支持。

    自从何氏带着糜荷佳、江树恒和后来的江树恪重新入住糜家在邗州的宅子后,何氏还是坚持了每月初一、十五到寺里上香的习惯。

    特别是孙子、孙女出生后,他们总是带着孩子们来理佛。这样,盘龙寺的僧众都对糜家人非常熟悉,云雪禅师更是对糜家、江家的孩子们表示了格外的关爱。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所有涉及糜家和糜家人的法事活动都是由云雪禅师亲自主理的。

    正是由于这样的长期往来,当日本人成为现实威胁的时候,没等糜荷佳、江树恪开口,云雪禅师已经在考虑如何保护他们了。

    糜荷佳进入盘龙寺时心里是很平静的,僧众中知道内情和不知情的也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和好奇。

    一方面,几十年来,寺里的僧人总能时不时见到这位女施主,另一方面,作为方丈的云雪禅师已经在内部交待的清清楚楚,不许听新进僧俗弟子的身份,更不能向外人起寺内的人事变化。

    糜荷佳是从鉴真纪念堂筹建的时候就跟着理相关事宜的。

    到她带着孙子进驻盘龙寺的时候,已经成为讲解鉴真大师历史生平的专家,连民间关于鉴真大师的轶闻趣事,甚至是同时代的关于杨贵妃的传,也能讲得头头是道。

    因此,当她开始在碑亭、长廊或纪念堂讲解鉴真大师为中日文化交流和日本古代文明所做出的巨大贡献的时候,总会聚集很多的听众。其中当然不乏前来礼佛的日本人。

    糜荷佳反复在这里传扬鉴真和尚的事迹和传,是云雪方丈精心设计好的。

    他知道,无论从正面理解还是去听热闹,只要是一名中国人,在真正了解当年鉴真大师历时十余年、经过六次反复冒险尝试才最终东渡成功,并且在日本驻锡的十年之中,为日本文明的进步,为大和民族的开化所做出的巨大贡献,无论是谁,都会对今天日本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卑劣行径,生出满腔的愤慨和怒火来。

    同样,只要是一名稍微有些人性的日本人,在听了这些后,多少也会生出些良心的不安和内心的反省吧?

    这既会在一定程度上为即将到来的邗州抗战作些群众基础和民心向背的准备,也能让糜荷佳练就一颗将来在日本人面前讲述时波澜不惊的平常心。

    到盘龙寺来以出家人的身份讲解鉴真大师的故事,是糜荷佳和丈夫江树恪反复分析商议后,向云雪禅师毛遂自荐的。

    糜荷佳和江树恪的真正意图是要直接面对日本人,直接和他们接触。

    一来他们认为越是最危险的地方可能越安全,二来他们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想在与日本人的对抗中发挥一丁点儿作用的话,距离越近,机会越多。

    当然,这样的心思,虽然糜荷佳自始至终并没有同方丈提及半句,可从一开始,云雪禅师就心知肚明。

    他与糜家三代人交道,知道这个爱国爱教的家庭的传统和担当。

    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一个女流之辈,直接面对日本人可能会有的巨大危险。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日本人真的占领了邗州,无论男女,又有谁是真正安全的呢?

    淞沪会战的结局和日本人西进的脚步,让邗州一下子多了好多人。

    其中,有一些是在沪宁杭、苏锡常做生意的邗州人,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在邗州有些亲戚朋友的投靠者。

    当然,也有许多慕鉴真大师和盘龙寺之名而来的避难者。虽然,大量不是难民也跟难民差不多的民众的涌入,让云雪禅师有些始料未及,也有些力不从心,单单吃喝就已经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但是,也让满腔慈悲情怀和仁爱之心的云雪禅师知道了鉴真大师和盘龙寺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邗州军民和日本人的正面交锋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凌响的。

    盘龙寺借助对鉴真大师的巧妙宣传,邗州相当一部分民众对日本人的入侵有了防备,加上驻军的顽强抵抗,虽然结果依然是由于实力悬殊,邗州人民的抗日第一战以失败告终。

    但是,这一仗彻底乱了日军经由邗州北进的计划,也让日本人侵占邗州的心理变得忐忑不安。这给江树恪他们神出鬼没地击日本侵略者提供了可能。

    江树恪是个苦出身的人。这些年,从自己家里在同糜家搭上关系后的变化,知道了大户人家对社会的影响力和影响方式,也从弟弟江树恒的命运变化感知到了政治斗争的大浪和暗潮,他决定要在这场与日本人的斗争中,让糜家和江家的力量,按照自己和妻子糜荷佳的方式来发挥作用。

    江树恪和糜荷佳商量后认为,自己至少能对涌入盘龙寺的避难者做两个方面的工作。一个是吃和住,一个是想办法组织和武装他们。

    住的问题好解决。江树恪盘算着,以自己家现有的宅子再搭建些简易棚子,住上五六十口子是不成问题的。

    吃呢?白了就是银子的问题。以自己的财力,如果把这些人全包下来,不出半年就把自己家拖垮了。要想长期坚持,与盘龙寺的合作是最可行的选择。

    组织和武装抵抗力量的问题要复杂得多。江树恪能想到的至少有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人,二是经费,三是斗争形式。

    江树恪知道,人的问题关键是可靠,避难人员中的青壮年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才能判断,要即刻拉起队伍必须找些知根知底的人做基本的班底。

    他找了那几个当年和岳父大人一起暗中支持推翻帝制的老商号一起来,核心成员主要是同糜家一样长年跑船的郑家和范家的人。

    这些人同样知道,日本人来了,本来就不好做的生意一定更不好做了,甚至完全没有办法做了。

    虽然过去他们几家因为生意上的利益,或多或少地有一些疙瘩。

    但是,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几乎要停顿下来了,完全没有了各自利益上的冲突。

    很快,一个以各家的青壮年男子为基本力量、以各家雇工中有血性的伙子为主体的护商队就悄悄地组建起来了。

    经费相对要简单一些,以各家自愿负担和按比例摊派为模式的经费筹集方式也得到了各商号的一致拥护。

    而他们的第一笔大项开支就是从正在收缩驻防的国军手里购买了一批短枪和手雷,并且让骨干分子接受国军兄弟的正规培训。

    斗争形式和手段他们采纳了国军侦察分队和新四军游击队的建议,就是机动、灵活、干净、彻底。

    机动灵活不用了。干净,就是行动要尽可能地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不给敌人留下顺藤摸瓜的线索。

    彻底是为了更干净。也就是每次行动都要争取全歼敌人,并且连第一现场也不能让敌人找到。

    日本人真正扑来的时候,江树恪和几个核心成员商议后决定拉着自己的队伍,在外围拿日本人的后勤补给线和情侦人员来练练手艺、练练胆量。

    但是,由于这是日本人对邗州的第一次战役,他们的进攻目标是非常明确和有限的,那就是国民政府的正规军。

    这样,江树恪和他们的兄弟们甚至连日本人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战役就以国军部队撤出战斗而宣告失败。

    这也让江树恪他们真正意识到,要和日本人斗争是非常艰难的。

    邗州糜家宅子里的棚子搭起来的时候,江树恪考虑的并不完全是住人的需要,而是想把他家这个在邗州数得着的大宅尽可能折腾的乱一些、脏一点。

    为了从整体感官上破坏糜家大宅的形象,江树恪首先在围墙外面搭了一圈临时窝棚,先用于堆放杂物,等将来人多了,也可以安排后来的逃难的人临时居住。

    由于一进门的影壁墙是防火要求最低的地方,入住进来的人家的临时厨房全部被安排在这里,没几天,要想从大门直接进到院子里都成为一件不太好下脚的事。

    日本人在邗州的驻扎规模一直比较,也没有高级别的指挥机构进驻。

    这一方面为让刻意伪装了的糜家大宅躲过一劫,一方面也让江树恪他们有组织的抵抗活动屡屡得手。

    郑家老二郑锐和范家老三范继鹏是同一年离开邗州出去求学的,自从他俩走后,糜荷佳和江树恪就没有见过他们。

    只是听郑老二是去了香港,而范老三是到南洋去了。江树恪牵头把这个队伍拉起来不久,郑锐和范继鹏好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直接要求加入到这个队伍里来的。

    后来他们弄到的枪支弹药主要是郑锐的路子,而与日本人周旋和斗争的办法主要出自范继鹏的脑袋。

    江树恪作为实际的领导人非常渴望让自己的这个队伍正规起来,要是有个名分就更好了。

    这是他们长期守在邗州的人家的一致心愿。几次成功的行动之后,范继鹏和郑锐也决定同兄弟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斗争策略和名分的事。

    范继鹏知道合作到了这个份儿上,大家已经有了基本的信任,交待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条件已经成熟。

    原来,他在南洋理工大学求学的时候,已经参与了爱国华侨对东北抗战的有组织支援活动,淞沪抗战的烽火刚刚燃烧起来,他就毅然决定取道香港回家乡参加抗战。

    在香港,他和已经同新四军有关领导人有过接触的郑锐的取得了联系,他们按照组织的安排分别到了新四军的苏中游击支队和国军驻邗州的常师长部。

    日本人进邗州前,范继鹏和郑锐多次回到家乡想组建相关的队伍。

    但是,对他们两人来,毕竟多年不在这里生活了,提着脑袋干的事情,他们知道自己是没有多少号召力的。

    而当江树恪出面拉队伍的时候,他们就以家庭的名义甘愿投到了江树恪代表的糜家的门下。

    队伍里几乎每人都得到的一支手枪,就是郑锐服和日本人的第一次战役失败后的国军部队贡献出来的。

    这一点,无论是共产党的武装还是国民政府的武装都认识到并达成共识的,武装民众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持久抗日的方法。

    同样的,共产党游击队的隐蔽性和机动灵活正好与江树恪队伍的消息灵敏、亦商亦兵、亦农亦兵的特点高度契合,合作起来几乎天衣无缝。

    他们津津乐道的几次成功的行动,都实现了最初确定的「机动、灵活、干净、彻底」的斗争策略。

    端掉高邮湖那个日军据点的行动是糜、范、郑三家的商队共同提出来的。

    一开始日本人在这里设立据点的目的是想为进攻苏中、苏北地区做准备的。

    由于西进的需要和邗州军民的顽强抵抗,日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对苏中和苏北地区展开大规模的攻势,他们设在高邮湖最南端的据点,其实成了盘剥过往商船和百姓的土匪窝了,几个坚守的日本兵往往也以搜刮到财物的多寡来邀功求赏。

    正是抓住了敌人的这个弱点,江树恪他们决定先跟这些日本兵交「朋友」。

    一来二去,日本人不仅能从江树恪的船队上得到好处,许多时候还能精确地知道其他过往船只上面搭载的贵重货物。

    有时候,盘查的日本兵只需要和江树恪的人抽抽烟、聊聊天,他们需要的东西就已经被搬到他们的炮楼里了。

    一次,新四军苏中支队有一批弹药要运往苏中、苏北地区,在苦于没有办法的时候,有人提出让江、范、郑三家的船队帮助运输。

    江树恪当然知道范继鹏的意思。郑锐从国军的手里要到了几十箱美国人援助的牛肉罐头,江树恪用自制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箱子,把罐头和弹药包装的一模一样的。

    到了日本人的高邮湖据点,江树恪他们主动靠岸给日本人送上罐头还和他们喝起酒来。

    几个当官的被叫到了船舱里一起喝,几个值勤的则在炮楼的瞭望平台上喝。

    等所有自己人重新回到船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炮楼上的几个日伪兵自然被混在罐头里弹药炸得连尸骨都找不着了,而船上那几位平时耀武扬威、吆三喝四的家伙,此时当然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了。

    要知道,这些船员谁不是冲着日本鬼子的命来的?

    所以他们都被装在事先准备好的装了石头的麻袋里,分段沉在高邮湖里了。

    后来日本人来清理现场时,因为发现了一些美国人的罐头,他们还以为是美国大兵加入东亚战场了,一直到他们最后投降,也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

    只是江树恪他们后来跑船运的时候不再跟日本人「交朋友」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成功是不可能复制的。

    抓敌人活动的特点是战胜敌人的重要方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人在中国战场上的力量越来越有些捉襟见肘,不知道哪个家伙给他们出了以华制华的恶招,他们开始大量地在占领区倚重伪军。

    范继鹏、郑锐和江树恪他们发现这里面有可以争取的力量和机会。

    邗州一带加入伪军的人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为了发财主动投靠的。

    这是江树恪他们划为必须消灭的一类。第二类是为了保命,当然有的是为了保自己的命,有的是为了保家人的命,还有少部分是为了保别人的命的。

    这是比较好争取和策反的一类,也是伪军的主体。第三类是被强抓进去的。

    他们无牵无挂,本身就在寻找逃跑或反水的机会,只要时机成熟,他们会毫不犹豫调转枪口干掉日本人和伪军中的顽固分子。

    江树恪他们工作的重点,就是要在经常规模行动的日伪混编队伍中找到内线。

    而这一点,对队伍里大量土生土长的邗州本地人来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要大量的时间去准确判断。

    要找当然就要找第二类人中有主见、有胆量、有号召力的才行。

    第一类人不用,是绝对靠不住的。第三类人往往自命清高,群众基础不好,不大合群,策动一两个难以成事。

    而且,一旦有人挑头,他们会紧紧跟随的,不必刻意去做他们的工作。

    范继鹏和郑锐提出,行动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直接安排他们进入正式的军队里,确保他们的家人和亲人不受牵连。

    伪军里的绝大部分人是经常回家的,这就给江树恪他们一个个上门做工作提供了可能。

    一开始,必须选择那种非常可靠的人家,然后由他们去发展下线。

    当作通工作的第二类人和第三类加起来有战胜日本鬼子和第一类人的时候,再寻找机会下手。

    时间进入1938年的夏天,日军主力已经从长江三角洲地区快速地向各个方向扩散出去了,留在邗州的日本兵越来越少,他们一方面不得不大量依靠伪军,一方面又不得不采取非常残忍的方式来维持所谓的治安。

    这样就在邗州的民众中引起了极大的愤慨。在苏中和苏北地区游击的新四军部队决定开展一场大规模的围猎行动,给日伪军以有力地的回击。

    范继鹏、郑锐和江树恪一拍即合。

    在方案确定之后,糜家、范家和郑家的船运几乎都停了下来,把能会道的骨干全部撒出去做策反和服的工作。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刚刚入秋,田野上庄稼都长到了最高还没有成熟收割之时,他们决定行动了。

    行动分成三个阶段进行。

    第一阶段由新四军和国军的股武装到处袭扰日本人的工事和据点,目的是激怒他们。

    第二阶段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行动规律和时间地点,引诱他们采取大规模行动。

    因为只有他们决定采取大规模行动,才能分散他们,各个击破。

    第三阶段,也是最关键的阶段,就是里应外合一举消灭他们大部分的有生力量。

    一切都按照江树恪他们设计的路线前进着。第三阶段其实只有一天的时间,却把敌人吸引到差不多十余个点上同时应战。

    由于有敌人内部占绝对多数人员的反水,我方几乎没有伤亡就消灭了驻邗州日伪军超过一半的力量。

    致使日军不得不急剧收缩,甚至在东亚战场总体处于战略进攻的形势下,却不得不在以邗州为中心的苏中一带展开范围的战略防御。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行动,直接的后果,就是日本鬼子被迫把向苏北地区的推进时间延后了两年。

    ——一一七——

    形势的发展比野寺羽惠预料的要快一些。不过,却是在秦功璠的预料之中。

    野寺英松已经同意秦功璠在家里留宿了。但是,一个不容商榷的前提是年内必须和野寺羽惠结婚,并且婚礼要在中国和日本分别举办。

    结婚是秦功璠和野寺羽惠求之不得的。但是,在去不去日本举办仪式的问题上他们的意见是不完全相同的。

    虽然经不住野寺姑娘的温柔攻势,秦功璠也只答应时机恰当的时候去日本拜见野寺家的其他长辈和亲人,也给她的社会关系一个世俗的交待。

    野寺羽惠当然是理解秦功璠的,只是他们不知道野寺英松却另有目的。他是要用秦功璠去不去日本来检验他怀疑的其他的东西。

    秦功璠在野寺家的留宿后来看是个致命的错误。

    秦若兰是在日军进攻冉州的当天晚上流产的,要不是糜佑家拦着,茶花妈妈当天就会和日本人拼个鱼死网破。

    糜佑家在安抚好婵之后对妈妈:“咱们还是要相信我哥和我腊佳姐姐的判断,同日本的斗争是个长期的过程。我们要学会消灭敌人,但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有柴烧嘛!”

    茶花妈妈只能用像伺候月母子一样的投入来排遣她内心的苦痛。

    夏杏芳流产是在婵之后没几天。有人在传,她是找了郎中吃了药故意流产的。

    从她不仅没有表现出太难过,而且还一个劲地拿「咱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来安慰丈夫秦功珀的举动看,不能排除「人流」的可能性。

    冉州最终还是被日本人占领了。秦家宅子规模大、位置好、功能齐备,日军把在冉州的最高指挥部放在了这里。

    冉州是个富商云集的地方,日本人想把这里建设成「大东亚共荣圈」的「典型」。

    因此,对这里的大户人家是非常「客气」和「民主」的。他们把部队主要安置在被赶走的国民政府和国军原来的建筑里,对大部分百姓「秋毫无犯」。

    他们非常清楚,不要在上海、南京、杭州这样的大城市,就是在安庆、合肥这样的中等城市,要想建设一个「和平繁荣」的景象都是非常困难的。

    因为那里云集了各种政治势力、经济势力和文化势力,一味地用「怀柔」政策统治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冉州这个无论在地缘上,还是在政治、经济甚至军事上都同南京、上海、杭州、广州等中心城市和权力核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日本人看来,把冉州「建设」、「改造」好了,对全中国的辐射影响作用肯定是积极的、重大的。

    糜佑家、明如星、秦功珀他们在这一点上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反倒是夏杏芳的主意非常坚定。

    在夏杏芳看来,斗争是要讲策略的。与敌人真刀真枪的干是一种方式,给真刀真枪与敌人干的人提供情报也是一种方式。

    而且,往往后者能使前者事半功倍,极大地减少我方付出的代价,极大地缩短战争的时间。

    她知道,从前一段时间的他们从日本人那里获取的和向有关方面提供的有价值的消息的实践看,他们初步具备了以这种方式和敌人较量的能力。

    经过反复的分析比对和推演预判,大家接受了夏杏芳的策略:和敌人「和平共处」。

    经过周密的计算和考虑,他们决定除秦功珩、秦功珀、夏杏芳和几个帮工留在秦家大宅的三进院落外,老人、女人带着孩子们一律迁进糜家的二进院落。

    这样的安排有几方面的好处。一来糜、明、乔、李几个大户人家是围绕一个大的池塘居住的,这样居住,既便于糜佑家、秦功珽,他们商量对付日本人的行动方案,又能使秦功珀、夏杏芳随时以看望老人的名义出入糜宅,通风报信,还能保证几家老的安全和日常生活。

    二来明如星、方芳、秦功璠他们回来可以大方出入。三是便于秦功珀、夏杏芳他们同日本人深入交道。

    当然,最重要的是为他们的电台制造了相对安全的栖身环境。

    本来秦功璠和野寺羽惠是答应大张旗鼓的在冉州举办一个婚礼的。但是,事情的发展有点越来越不受他们控制的迹象了。

    由于日本人对这里的占领,秦家对这个东洋媳妇是不算认的。

    不过,野寺羽惠到冉州来了两次之后,彻底改变了秦仲尧的看法。

    他知道羽惠姑娘只是个有文化、有教养,深深地爱着自己儿子的一个女孩,她算一辈子跟着自己的儿子,那怕是回到冉州这个半封闭的地方来她也是愿意的。

    再了,年纪不的儿子也大有非羽惠姑娘不娶的架式,做老人的也就找不到反对理由了。

    真正开始筹备的时候秦功璠才发现最困难的是请客。

    有一句老话叫做「备席容易请客难」。

    秦家是在冉州,甚至皖南一代有名望的大户人家,当家人秦仲尧又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虽秦家前面已经为三个儿子操办了婚事,他们预料应该有相当多的亲朋好友和生意伙伴乐意为三儿子的大喜之事捧场、凑份子。

    但是,当请柬发出后,响应者竟然寥寥无几,特别是那些非亲非故的生意人和家里有一官半职的人家,他们有些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

    原来,坊间盛传秦家投靠了日本鬼子,如今又要和日本人联姻,是彻头彻尾的大汉奸。

    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明如星和糜佑家商量后决定由他们出面邀请部分人来撑面子、镇场子。

    他们知道,野寺姑娘对这一场中国民族特色的婚礼是非常期待的。

    如果应邀的中国人中除了兴高采烈的就是有所顾忌的两类的话,日本人的心态则要复杂的多。

    有真心祝福的,有碍于情面的,有想观摩中国婚礼文化的,也有想看热闹的。

    这些,都在秦功璠的预料之中。让他完全没有想到是有相当一部分日本人,特别是军、政两界的要员,主动提出要请新闻社、广播电台的记者,甚至想拍成电影,来宣传「日中一家亲」,来证明「大东亚共荣圈」的丰硕成果。

    听到这样的想法和企图,方芳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了。方芳知道,当年父亲方志庥在日本留学时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日本政府运用媒体扩大日本国在国际上的影响力的,她太清楚如果秦功璠和野寺羽惠的婚礼成为日本在中国的占领区人们「幸福生活」的代言者,对他们两口将来的生活、对秦家的历史定位,甚至对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负面影响,都是不可视的。

    明如星反复对秦功璠:“我们的清白可以用胜利来证明,可以由当事人来证明,甚至我们可以用牺牲来证明。

    但是,父兄的清白、家族的清白呢?

    更不要造成的国际影响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对不要被敌人利用了,被人当枪使,做了人家的宣传道具!”

    本来想法单纯的秦功璠,一下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能想象来自社会各界的辱骂和诅咒,甚至想到了若干年后,后世子孙把他和他们秦家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情形。

    这一切都让他不寒而栗。但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对没有在他们的爱情里掺杂半点政治因素和功利色彩的野寺姑娘这个事,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拖延这个婚礼的举行,最好是能无限期地延迟下去。

    在痛苦的挣扎之后,秦功璠决定同野寺羽惠出自己的担心和真实想法,他不想在糊弄别人的时候也糊弄了深爱着自己的姑娘,他不想为自己的婚姻生活埋下隐患,他更不想让自己和羽惠姑娘纯洁的爱情被时局玷污。

    令秦功璠没有想到的是,野寺羽惠也在为自己的婚礼可能被利用而纠结。

    她清楚明白的告诉她的爱人,她认为,日本现在对待中国和中国人的态度是极端错误的,她要寻求加入国际反战联盟,只要中国政府允许,她将在办理结婚登记的同时申请加入中国国籍。

    野寺羽惠的态度让秦功璠非常高兴。一下子,原来他担心和纠结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但是,秦功璠和明如星他们清楚,一旦野寺羽惠真的和父亲摊牌的话,他们此前与日本人建立起来的联系和渠道将完全失效,甚至让他们这个团队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因为,在所有这些联系渠道之中,野寺英松和他的武馆是核心人物和关键环节。

    价值观的趋同和精神的契合,让秦功璠和野寺羽决定按照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按照世俗的方式来办理他们的终生大事。

    野寺羽惠跟父亲告假,是以筹备婚礼为理由的,野寺英松不仅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还主动提供了包括资金、通行证等方面的帮助,甚至还专门给亲家,也就是秦功璠的父母准备了富有大和民族特色的礼物。

    礼物当然是不能送给父母的,这对于他们来是家门不幸,要是被别人看见了甚至是奇耻大辱。

    不过这都是好办的。真正难办的是,怎样办一个体面、又不会引起唾骂的中式婚礼?

    秦功璠只能和野寺羽惠一起去找明如星两口子商量。

    旅游结婚?去哪儿呢?上海?东京?青藏?或者梁州?但是,理由呢?

    兵荒马乱的,安全吗?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取消在冉州秦府的中式婚礼呢?

    难道直接告诉大家不想让日本方面利用吗?这一切的问号都是拉不直的,也都不能简单地拉直。

    方芳的麻辣性格这时起到了化繁为简、另辟蹊径的作用。在她看来,一切企图用时间、地点来解决的方案都是很难服野寺英松的。

    因为,这场婚礼不仅包含了秦仲尧和野寺英松的面子、秦家和野寺家族的荣誉,其中还被赋予了两个国家、两个民族和这场战争的某种政治意义。

    在方芳看来,越是这样越不能用「硬」原因来推辞,而要用「软」理由来化解。

    她给了秦功璠和野寺羽惠四个字:“传统文化”。

    传统文化?听到这个,秦功璠茅塞顿开。他对野寺羽惠,有了!

    虽然我现在不能确切地告诉你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只要我们回到冉州,明我们的意思,老人们一定能够给出一个与文化有关的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博大精深、什么叫奥妙无穷了!

    已经确定关系的儿媳妇上门本来应该是个欢天喜地地事儿,可秦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这种冷清在秦功璠和野寺姑娘明了想法的瞬间就被破了。

    秦仲尧首先想到的是紫阳书院和文公庙。

    战火纷飞的年代,紫阳书院和文公庙已经不是饱学之士和鸿儒大德云集之所,但依然有「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不甘心做亡国奴的有骨气的文人在这里坚守。

    这里有一个非常受百姓欢迎的项目就是为婚丧嫁娶、开山造桥、修房造屋、买卖开张、拜师求学、赶车行船、远行近访等非日常性活动挑时择日、问吉避凶,坊间把精准程度传得神乎其神的。

    虽然秦功璠并不十分相信这个。但是,他的目的不是要选择一个吉日良辰,而是要为自己找一个能服岳父的不宜大操大办、甚至不能操办的由头即可,那怕是牵强附会、故弄玄虚,只要同文化、传统和习俗联系在一起,能唬弄野寺英松就行了。

    按理,无论是紫阳书院还是文公庙都是不会帮助人们来造假的。

    秦仲尧带着儿子和准媳妇毫无保留地出了他们的实情和担心,只要儿子能幸福,秦老先生对家族的荣誉并不是特别在意的。

    但是,要是自家娶媳妇的事被用来宣扬所谓的「圣战」和「大东亚共荣」,老秦家因无意之间成了日本军国主义的鹰犬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秦仲尧甚至想,如果实在没有阻止这场婚礼的法子,他算接受儿子秦功珀「婚礼现场实施爆炸」的算。

    能当着依然是日本籍的野寺姑娘出这样的计划。而且,秦家的这个准儿媳妇是完全站在夫婿这边的,不要造这样的迫不得已的假,就是善意地欺骗一下神灵,老天爷也会原谅的。

    在详细了解了秦家的现状后,师傅们给秦老先生出了两个主意。

    一个可以从现有的宅子上做文章,一个可以从祖宗、传统禁忌或习俗方面想办法。

    秦家的大宅是被日本人强占了也好,是秦家让出来的也罢,反正前二进都被日军做了指挥部,秦功珀两口虽然住在三进院落里,谁都知道,虽秦功珀和夏杏芳有自己的目的,日本人愿意让他们留下来其实是当人质对待的。

    这里的司令官衔级可比野寺英松高多了,他当然不敢因女儿的婚事,在秦家宅子的问题上和占领这里的人讨价还价。这正是可利用之处。

    祖宗、传统禁忌或习俗方面只能靠编了。

    秦功璠爷爷辈以上仙逝的都已经过了传统的守孝、丁忧期限,这一点不能随便编故事,否则就真的对祖宗们大不敬了。

    习俗方面,对于长期生活在中国江南地区的野寺英松来,大体上是有概念的,不能编的太离谱了,否则也可能弄巧成拙。看来,只从传统禁忌上想办法了。

    秦、糜、明、乔几家人坐在一起反复斟酌后,决定从秦功璠和野寺羽惠的属相上做文章。

    日军向西推进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要慢得多。一方面由于交通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受到了中国军民有力而且有效的抵抗。

    进攻会遭遇有力抵抗是日本人预料之中的事。但是,中国人的抵抗怎么会这么有效有力呢?日本人知道问题一定是出在情报上了。

    与此同时,可能是由于海洋交通的便捷和海军的绝对优势,日军向南的攻势比他们设计的还要快一些,以至于兵员和军需物质供应都跟不上需求。

    日军的参谋本部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研究调整一下总体战略。

    大鸣大放地因为兵力和财力物力等原因调整东亚、东南亚战场战略不是日本的性格,他们要找一个体面的平台。这就是中国人所的「既要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吧。

    眼看他们精心策划的「秋季攻势」收效并不明显,转眼就是进入冬天了,已经被军国主义把持的内阁终于发现了一个难得的好日子——11月3日,明治天皇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