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一一八——一一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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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八——

    菊花岭的春节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秦若梅成为让这热闹有序而且有意义的核心。

    菊花岭学堂原来是有两位老师的,一个是钟震江家的私塾先生,主要是教孩子们识文断字的。

    另一个是马伯略的夫人谢阿芝推荐的,本来是想请他教孩子们科学的。

    但是,由于学生们年龄差距很大,从几岁的到十多岁的都有,物理、化学类的科学课程又完全没有实验器材,他只开了数学和动植物科学。

    秦若梅进来的主要任务管理这些从冉州过来的娃娃,并不是为了给孩子们开设新的学科。

    所以,孩子们什么时候可以干什么、不能做什么是由她了算的,一下子使她在孩子们中的威性倒是比先来的两位先生高一些。当然,这也可能跟她年轻,又是个姑娘家有关吧。

    秦若梅是在孩子堆里长大的,她当然知道不同年龄的孩子在想什么。

    虽然她并不知道什么叫「有教无类」、什么叫「因材施教」,但她知道怎样能让孩子们安静下来,如何能使孩子们兴奋起来。

    秦若梅找到的第一个点是分肉。

    听糜海仓把一批孩子从日本人侵占的地方接到菊花岭来避难,熟悉的朋友、生意伙伴和不熟悉的爱心人士都想做点什么。年关跟前,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年货。

    杀年猪、腌腊肉、灌腊肠、煮腊汁肉是梁州一带百姓备年货过程中最隆重、也最有仪式感的活动。

    糜家由于生意和人手的原因是不养猪的,过年了,买些肉来腌制腊肉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只是,今年明如月提出,如果能买些生猪来请人现场宰杀,会让刚刚从冉州来的这些娃娃们更有到家的感觉,也能增加些年味儿。

    一时间,大户人家和社会各界送到菊花岭来慰问这些来自异乡的娃娃们的年货堆成了山,光大肥猪就有二十多头。

    秦若梅自己也是刚刚跨过孩子门槛的大人,她知道这是个难得的增强孩子们的凝聚力、增强孩子们的生活能力、增强孩子们的归属感的大好时机。

    杀猪在乡村是司空见惯的,虽然非常血腥,大部分孩子却都不惧怕那样的场面。

    不过,秦若梅和学堂的另外两位先生还是决定让孩子们避开放血这个环节。

    男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褪毛和开膛的环节。

    褪毛时,一群子围在大木桶旁,看着大人们在滚烫的水里翻动着又大又笨的肥猪,一个个都学着大人的样子,不时伸手去薅猪身上的毛,虽然有时候不心手伸进了水里会很烫,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离开,只到眼睁睁地看着又黑又脏的猪变成干干净净的白条被挂在架子上。

    猪身上总有一些毛是不太容易拔干净的。不过,屠夫们有自己的绝活。其中,最常用的方法是吹气法。

    越是肥的猪,身上都会有许多的折皱,而藏在折皱里的毛是非常难清理干净的。

    特别是用开水烫过的猪,一旦彻底放凉了之后,想再清除残留的毛,只能用镊子一根一根地拔了。

    吹气法就是把已经除去了绝大多数毛的白条猪头朝下倒挂在架子上,让它全身悬空,在猪肚脐眼的上方开一个口,屠夫用嘴从这个口往里吹气。

    肺活量好的屠夫,围观的人能清楚地看见,不一会儿功夫,猪就被吹得滚圆,有些气不容易到达的地方比如四支,有人会拿着类似于粗擀面杖的棍子不停地抽,很快也都会被吹得鼓鼓囊囊。

    这样,白条猪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都如同女人们了玻尿酸的脸,一点皱纹都没有了,那怕是那些很细的毛也容易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开膛后,杀猪匠会在提取「猪下水」的时候,从猪内脏里摘除许多的水泡,梁州人把它叫「水灵子」。

    这东西完全没有用,可它是孩子们恶作剧的最好道具。用它来袭击人,只要力道恰到好处,在人身上的任何部位,它都会瞬间破裂。

    一旦破裂,里面的液体自然会流到身上,而它本身薄膜样的东西则会粘在人身上。

    特别是如果丢在了谁的脸上,不仅水会流进脖子里,粘在脸上的皮囊还会散发出阵阵的腥臭味儿来,虽然不会给人造成特别的伤害,只是那恶心劲儿是够你受的。

    因此,每当屠夫摘下一串水灵子,总会有一群男孩一哄而上。

    而往往是事先表现得特别勤快、甚至是地贿赂了杀猪匠的孩子才能得到这个「规模进攻性武器」。

    走过这个环节,就要把整条的猪大卸八块了。这时,男孩子们就拿着「水灵子」仗去了,女孩子们正式登场。

    主妇们会用很大的木盆,把刚刚沿着排骨分割下来的肉,趁着新鲜劲儿摸上青盐,开始了制作腊肉的第一步。

    盐的多少是根据家人的口味和准备存储时间的长短来定的。

    通常情况下,梁州这里一般人家一年只杀一次猪。所以,腊肉会做得比较咸一些,而从江南过来的糜家,口味比较清淡,盐摸的就不会太多,他们有他们独特的保存大肉的方法。

    今年糜海仓请来教大家制作腊肉的是钟震川的亲生母亲王氏,就是钟老太爷当年从成都娶回来的范老爷家的王丫鬟。

    王老太太制作腊肉、腊肠的手艺非常有名。这些年,钟家每年都要做大量的腊肉、腊肠来当礼品,已经远近闻名了。

    糜家直接把王老太太请到家里来这还是第一次,明如月和秦若梅她们当然知道家里的心思。

    秦若梅不仅让孩子们跟着一起边做边玩,更要求每家负责做饭的人仔细学学每一个细节。

    摸好青盐的肉被整整齐齐码放在大木盆里腌制一天一夜,要拿出来重新码放在竹子或荆条编成的框子里,压上重石,把腌制产生的血水挤出去。

    这道工序大概也要持续一天多的时间。等血水基本排完了,会将用石磨磨成的或石臼兑成的各种香料粉均匀地涂摸在肉上,挂在通风的地方晾着,等它们完全不滴水了,就进入了熏制的环节。

    比较通行的办法是将腌制好的肉挂在自家的灶头上,用每天做饭时柴火产生的烟和热量来熏制。

    只是这样的话,周期会比较长一些,一般要持续一个多月,甚至更长。

    不过,大户人家批量熏制的话,则要讲究得多。一般是要专门用土坯砌一个封闭的熏房,把肉整齐地挂在里面后,用没有干透的柏树枝和香樟树枝叶来熏。

    为了产生更多的烟雾和香气,许多讲究的人家,还要不时地往柴火堆里添加些香樟木锯末和特意留了些花生仁在里面的花生壳。

    有些人家,为了追求腊肉的色泽,还会在柴火里投放些轧过糖的甘蔗渣,熏出来的肉表皮上就有了焦糖的色彩。

    这种熏制方法时间要短得多,一般情况下五六天就完成了。

    糜家这次采取的是后者。那几天,整个菊花岭上空都弥漫着熏腊肉、腊肠的味道。

    腊肠的熏制方法和腊肉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要往肠里灌制事先做好的肉馅。

    菊花岭一带最常用的肠有两种。一种是猪肠,一种则是羊肠。

    馅料基本都是猪肉的。基本没有人家用猪大肠来做香肠。一方面太粗的肠切成薄片是会散开的,另一方面,猪大肠太肥,里面有厚厚的一层脂肪,做成香肠口感不好。

    用王老太太的法,制作腊肠唯一的秘密就是肉馅不能剁得太细太烂了,只要把肥瘦相间的肉切成丁,再按照自家人的口味拌上各种香料和盐就成了。

    腊汁肉的做法,没有标准的程序,可以是百家百味,千家千方。

    糜家这个春节的腊汁肉是跟杀猪同步做的。一方面,因为做腊汁肉的材料主要是猪头和猪内脏。

    这些东西只有立即做成腊汁肉才能存放。另一方面,五十多口人的大家庭,一次不可能做那么多,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口味。

    因此,杀几头猪,做一种口味的腊汁肉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杀猪、做腊肉、腊肠和腊汁肉的过程中,最忙的要数明如月和秦若梅了,糜蕊佳这个时候已经是明如月的高级助理了,尤其是记账、仓储和物质分配方面,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但是,她始终记得腊佳姐姐给她的忠告。明如月忙的是统计、分配,而秦若梅则忙着让从冉州来的年龄大一些姑娘、媳妇的学会制作这些食物,让孩子们真正参与到这里的生活里来,让他们真正有到家的感觉,真正融入这里的生活。

    融入,这也是糜海仓最希望和最担心的事情。为此,患过痨病的糜海仓不方便和大家一起吃饭,他动员了包括老娘在内的所有糜家人,不定时地分别到各个房子里去吃饭,跟大家拉拉家常、心里话,排解他们的思乡之情,了解他们的不同需求。

    时间长了,秦若梅觉得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糜家身上,她开始跟每一个房子里的大人商量共同承担的法子。

    他们决定先从吃饭开始,想办法让大家吃在一起,聊在一起,慢慢地心就在一起了。

    一开始,各家的肉和蔬菜都是去领的。若梅和如月嫂子商量,按月按人头给各房子里拔下例钱,让他们在糜家的配给点来买粮买菜。

    每天除早餐外,中午饭和晚饭都按照孩子们放学的时间,把做好的饭菜端到仓库里来,一起摆放在几个大餐桌上,让孩子们一起吃。

    这样,分散开来做,做饭不会成为一种负担;

    集中起来吃,吃饭就成了大家交流沟通的最好平台。特别是孩子们,为能天天都吃到「别人家的饭」而非常高兴。没过多久,一个个都长胖了许多,脸色也更加红润了。

    俗话,半大子,愁死老子。一群充满活力又不知道轻重、不知道害怕的孩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能生出什么样的好事来。

    菊花岭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些。当汉江两岸被漫山遍野的鲜花装扮的美轮美奂的时候,想让这些半大子们再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读书,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就是勉强把他们关在学堂里,也是徒劳无益的。秦若梅知道需要用特别手段。

    苦思冥想而不得法的秦若梅只好求助于糜腊佳、明如月,不等这两个大学生拿出高招,泽旺拉姆就提出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好办法:把孩子们带到山水之间去上课。

    这让秦若梅兴奋不已。

    真正运作起来她有两关要过。

    首先是过先生关。在菊花岭学堂的老先生看来,娃娃读书就是要关起门来读四书,背五经,放到山野之间,跟放牛娃有什么两样?

    还有就是要过孩子们这一关。放他们出去,他们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是,课怎么上呢?

    糜腊佳告诉秦若梅,用「目标换时间」。

    目标换时间?简单,就是让两位老先生提出他们一个学期、一个月,甚至每一天娃娃们要读的书目和要达到的效果、目标,秦若梅规定孩子们在相应的时间里背诵、默写,其他的时间就由她和孩子们来支配。

    这样一来,就连本来经常挨先生戒尺的孩子,背书的效率也是出奇地高,即便是老先生又把目标提高到上讲台讲解所学内容,孩子们依然能够在规定的时间里出色地完成。

    看来走进山野的时间是有保障的了。现在的问题是上山干什么?

    还有学堂的样子和功能吗?秦若梅只能立足于现有的人才和条件做文章。

    最容易想到的当然是那些描写大自然的文学经典,那怕是有些牵强附会,只要能扯得上关系,就能有身临其境、寓教于乐的神奇效果,也好让两个老先生参与进来。

    秦若梅掐指一算,似乎糜家每一个人都适合来给娃娃们当先生的。

    走进茶园,糜海仓先生一定有讲不完的茶文化。去到码头,糜传家先生一定有道不尽的生意经。

    深入林间,请糜腊佳、钟远山教孩子们法兰西人把松树、杏花叫什么?

    置身花海,泽旺拉姆会都教孩子们让大山聆听来自青藏高原的天籁。

    如果在山里面真有个磕磕碰碰,如月姐姐会教孩子人如何包扎、自救、互助……

    光是想想,秦若梅就首先把自己感动了。不知道是娃娃们的福气,还是自己的荣耀?

    实践起来要精彩的多。无论是识茶、采茶,还是认树、赏花,也无论是挖荠菜、掰椿芽,还是摘山杏、掏鸟窝,孩子们在战乱的家乡之外有了学本事、长见识的乐园。

    这恰恰是糜海仓的初衷,也成就娃娃们「乐不思蜀」的快乐时光。

    无论是佑家传来的书信,还是方芳发来的电报,带来的都是坏消息。

    不是这里又被日本人占领了,就是某个地方又发生了惨案。

    最让糜海仓揪心的是谁谁谁被日本人死了、谁谁谁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最最痛恨的莫过于谁谁谁当了汉奸,为日本人做了什么坏事……

    每当听到这些,再看看身边的这些娃娃们,糜海仓心里多少感觉到了一丁点儿的慰藉。

    ——一一九——

    西安这个地区中心城市,由于「西安事变」和共产党的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的设立,一时间好像成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舆论中心。

    糜菀佳和黄满铤所在的部队翻过秦岭进入陇东地区就驻扎了下来。

    这虽然让一心想去延安的黄满铤有些失望,可对糜菀佳来是求之不得的。

    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她可以经常得到来自自家商队的消息和父亲、哥哥捎来的好东西。

    黄满铤他们被安排驻留陇东,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为在敌后作战的部队征集给养。

    虽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以延安为中心的红军,被改编成了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

    但是,无论枪支弹药还是被装、军粮都有很大的缺口,更不要药品、茶叶等,都只能自己想办法,找门路。

    陇东处在大粮仓关中平原的西边沿,距离盛产稻米的天府之国成都平原和梁州盆地都不算太远,而且是国民政府统治相对薄弱、日本鬼子还望尘莫及的大西北,地理位置非常特殊。

    部队有了黄满铤这个军需官,许多事情自然而然的与糜家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盐和茶自不必,从一开始部队遭遇围追堵截的最艰难时期基本由糜海仓先生赠送,逐渐建立起了低于市场价格的商业关系。

    需求量更大的粮食、布匹等,糜家只能充当联络人,无偿给部队提供货源和信息。

    很多时候,糜海仓、糜传家则是在同情革命、支持共产党的金主们和红军、八路军之间架个桥梁。

    这也让糜海仓、糜传家在这一带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急剧上升。

    这其中,黄满铤的角色是无可替代的。

    从红军时期开始,共产党的军队就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军需保障办法,特别是口粮。

    无论作战还是训练,每个人每天都随身携带5-7 天的口粮,平时只要有条件得到粮草,这些口粮是不轻易动用的。

    只有当集体粮仓里确实空虚了,才集中大家随身携带的粮食。

    而且,只要有了军粮补充,立即补齐分散到每个人的名下。

    黄满铤的最重要任务就是想办法让部队购买或募捐到的粮食、食盐、蔬菜和茶叶等军需物质随队伍一起运输和分配。

    所以,他是可以经常以商人的身份在菊花岭和不断运动着的队伍之间穿梭的,以至于相当多的人并不知道黄满铤是队伍上的人。

    糜菀佳自己从入伍以来还没有回过菊花岭,这不免让糜老太太对儿子糜海仓和孙子糜传家生出些意见来。

    虽然理儿糜老太太比谁都明白,可能是由于自己年岁大了怕见不着了,也可能是从给这个孙女的关爱太少了,心里亏欠的慌,黄满铤每次回来,老太太都要念叨念叨。

    黄满铤现在虽然是糜家的女婿了,由于此前几年的雇佣关系,还是不能在心理上和糜家人平等对话。

    这几年在队伍上受到的训练和教育,更是养成了在长辈面前也站着话、应答式交谈的习惯,总让人感觉他还没有把糜家当成自己家的意味,老太太有一次终于憋不住了:“我那孙女菀佳到底是不是你媳妇?你是不知道她的情况呢还是压根就不关心她?”

    黄满铤也只能笑笑:“她真的啥都挺好的,就是忙。”

    糜菀佳主要是忙两件事。一件是带领护士们护理伤病员,一件是培训从各个部队的医疗队送来的新护士。这让糜菀佳一下子成了名人。

    糜菀佳的性格随她的母亲茶花妈妈了。

    糜海仓陪老娘带着全家老到梁州的时候,原来是算让茶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迁移的。

    但是,由于糜佑家在自己的身份认同上有心理障碍,正好又处在「半大子」的心理逆反期,糜海仓也就由了他,同意他和母亲茶花留在冉州。

    在菀佳和蕊佳的走留问题上,糜海仓是最揪心的,带她们去梁州,母爱会缺失,留她们在冉州,就没法感受父爱和大家庭的温暖。实在难以取舍,只好尊重她们自己的意见。

    茶花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虽然是衣食无忧,可她还是既要扮演「老母鸡」的角色,有时又不得不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鸡。

    日子久了,作为长女的糜菀佳了也难免有些强势,甚至有了些刺猬的感觉。

    因此,当茶花听本来要介绍给黄家老三的女儿自己看上了黄家老四,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糜菀佳精湛的技术和泼辣的风格正好适应了部队的风格和要求,用傅童的话,她天生就是当兵的料。

    经她培训指导的护理人员很快在八路军各部队基层野战医院和医疗点发挥了突出作用。

    一时间,糜菀佳这个名字传遍了敌后抗日战场,甚至引起了延安方面的注意。

    让糜菀佳到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报到的通知是电话传达的。刘天佑政委接到电话时觉得有些突然,目前自己的医疗点虽然只是个后方医院。

    但是,转过来进行康复治疗的伤病员还是很多的,任务非常繁重。

    特别是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护理工作显得特别重要。更何况,目前,糜菀佳同志的地位和作用几乎是无法替代的。

    刘天佑陷入了两难境地。一方面,干部调动是命令,不可以讨价还价。

    一方面,自己这里人手也是严重短缺。再,放新婚不久的糜菀佳走了,不是人为制造两地分居吗?

    刘天佑想再问问具体情况,情,自己这里的难处。

    西安办事处的答复让刘天佑根本没有开口讲条件的余地,也没有了难处的勇气。

    原来,西安方面是执行延安的命令,护送糜菀佳同志到延安去,听职位是八路军卫生学校的教官。

    刘天佑知道,以他的见识,再没有比糜菀佳同志更合适的卫校护理教官了。

    不过,他还是壮着胆子汇报了糜菀佳和黄满铤同志的个人困难。

    补充命令比刘天佑预料的要快得多。就在刘天佑和搭档刘石头分析各种可能性的时候,西安方面的电话又来了,让黄满铤同志和糜菀佳同志一起到西安报到。

    刘天佑和刘石头原来还算用「没有人陪同糜菀佳同志,一个女同志单独行动不安全」为借口以拖待变,再以「不要人为制造两地分居」来服上级放弃调糜菀佳呢,看来弄巧成拙了。

    不仅时间上没拖成,还搭上了另一员得力干将,两口一起行动,安全问题自然也不成问题了。

    糜菀佳的工作交接相对简单一些,黄满铤就不一样了,光是选择合适的人就够刘天佑和刘石头头疼的了。

    虽然黄满铤所有的工作都是组织行为,但毕竟其中由于他和糜家的关系,很多支持者是只认他的。

    现在突然换人,如果再没有时间让黄满铤带着继任者拜访一下这些金主,势必会对军需物质的募集工作造成很大的影响。

    思来想去,看来眼下只能让年纪尚的黄满鑫来接替黄满铤了。

    糜菀佳和黄满铤去延安的消息是黄满鑫带回菊花岭的,同时带回来了菀佳给父亲的一封信。

    亲爱的父亲大人:

    您好!

    给奶奶、妈妈们请安!问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们好!亲亲两个侄子!

    我到部队上后,被安排在医院工作。每天的任务除了和姐妹们一起护理伤病员,就是培训从各地部队来学习的新兵和民兵。

    工作不累,可是时间总也不够用,就连晚上也是很晚才能休息。

    加上满铤可以经常回菊花岭,把我的工作、生活情况向家里报告,我也能及时知道家里人的基本情况。因此,没有及时给家里写信,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这次我们部队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调我到其他部队工作,本来通知我自己去的,部队首长考虑我和满铤新婚燕尔,就安排我们一同前往西安报到。

    至于是否还要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我们并没有得到确切消息。

    不过,据我们团首长私下透露,有可能是调我去卫生学校担任护理教官,满铤的具体工作还不知道。

    这些事情组织上不明,我们也不应该听。等到了最后落脚的地方,我会再写信汇报的。

    只是,部队纪律严格,驻地、任务等情况是不能在信上的,更何况老话「铁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现在都是革命战士了,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是我们的本分。

    不过我和满铤都属于后勤工作者,并不直接和敌人接触,也不操枪弄炮,工作中基本没有什么危险,请家里放心。

    这里我还要特别请父亲和大哥关注一下冉州那边的情况。听从前线下来的伤病员讲,我妈妈他们那边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有机会,能否将妈妈和若兰嫂子、孩子接到梁州来。

    以我的判断,佑家哥哥肯定不会放下那边的家业和生意、更不会不顾那里的父老乡亲的。

    但是,我知道我妈妈虽然嘴上很硬,可内心里还是希望和父亲团聚的。

    另,队伍上决定让满鑫弟弟接替满铤以前的工作,他年龄太,许多事情更要仰仗父亲和大哥操心了。

    必要的时候,特别是有大宗物质或重要物质的时候,可否请他的哥哥们协助护送或押运,既可保证满鑫圆满完成任务,也能保护满鑫本人的安全。

    本来我从冉州到梁州,是想用我学的护理专业能够在侍奉奶奶、帮父亲康复上尽些孝道,也能帮助两位嫂子照看一下两个侄子。

    没想到,一天孝道没有尽到,现在还让家里人为我提心吊胆。

    请奶奶和父亲、母亲们多多保重,也请哥哥姐姐们多多费心,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我就和满铤解甲归田,和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倒日本帝国主义!

    遥祝安康!

    女菀佳、婿满铤叩首;

    ——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五日——

    糜海仓看完信后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他自言自语地:“一口一个汇报、一口一个报告,像个公家人了。当兵没几天就要去当教官了,为我糜家光宗耀祖了!”

    糜老太太的感受好像和儿子不大一样,为了不扫儿子的兴,她等糜海仓走了后,又让糜腊佳把信仔细读了一遍给她听。

    听第二遍,老太太的关注点明显地转到了口气和语调上了。

    听着听着,老太太居然抹起泪来了,这让糜腊佳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等奶奶先开口了,才好找话茬安慰她老人家。

    缓了好半天,糜老太太才喃喃地:“是咱们糜家对不起茶花和她的这三个娃娃。你听听,菀佳的信就是个官文。事情清楚了,意思也表达到了,可我就是没有从中间感受到亲热劲儿以及女儿对父亲应有的撒娇和细腻来。”

    糜腊佳蹲在奶奶跟前,拉着奶奶的手:“咱们家从前的往来信件都是男人们写的,您可能没有太关注感情的细腻程度,菀佳妹妹也是咱们糜家的姑娘里第一个离远门到队伍上去的,您和父亲对她的牵挂当然是不一样的。

    父亲更多地是希望她事业有成,光宗耀祖,而您更多地关心她安全不安全?

    过得好不好?是不是想家了?是不是受委曲了?

    总之,问题是出在我们这些没有在队伍上呆过的人这儿了。

    我们设身处地地站在菀佳的角度想想,她整天接触的是同日本鬼子作战受伤的战士,整天听到的是日本人又占领我们什么地方了,整天接受的是怎样尽快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的教育,自然会在家书中把这些东西都带出来。

    “我们也必须承认,在佑家弟弟和菀佳、蕊佳妹妹成长最关键的时期,父亲、奶奶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是抽象的、模糊的,他们知道在遥远的梁州还有个家,有奶奶,有父亲。

    可是,他们没有完整地享受到这样的天伦之乐,他们有记忆之后,没有在奶奶的掌故里睡着的经验,没有在父亲的怀里撒娇的体会,我们现在怎么能要求她在书信之中表达这样的感受、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细腻呢?

    慢慢来吧,现在她也为人妻了,不久后也会为人母,我们要给她时间和机会,让她慢慢去找回亲情、找回依恋。”

    糜老太太拍了拍腊佳的手:“走,菊花岭上菊花盛开了,叫上如月和拉姆,我们一起去采野菊花去。”

    黄满鑫跟着糜海仓一起走到林间事,这也是这几年黄满铤在和糜先生汇报队伍上的事情时一直沿用的方法。

    从国共合作,共产党的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和新四军起,黄满铤再回菊花岭就经常穿军装了,在糜传家的陪同下,还在糜海仓先生事先电话联系过后去拜访过马伯略师长。

    黄满鑫这次回来前,已经知道马师长升任军长、开赴抗日前线了,虽然少了马伯略这个熟人的关照,他还是要就上级交办的如何利用菊花岭军用码头,将在梁州和川北募集的军粮沿汉江往前线等问题与驻在这里的友军进行沟通。

    这一点,对于一个娃娃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跟随黄满鑫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两名同志。

    糜海仓还是要专门听了黄满鑫的法后,才能决定哪些事情自己和儿子糜传家可以协助,哪些事情可以发动其他人来帮助,哪些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运粮当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沿途的安全。不过在糜传家看来,现在全国抗战、全民抗战的气候已经形成,只要是军粮,无论是官是民,也无论是贼是匪都不会为难的。

    要难还是真有难处的。在糜海仓看来,水运只能到码头,要真正把货物交给用户,车才是最后的手段。

    一旦进入交战区,无论是机动车、骡马车还是人力车,没有武装押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

    这些年来,许多大户人家都组织了自家的家丁队伍,特别是像糜家这样长途贩运的商户,或多或少是有几支枪的。

    糜家从开始做生意就定下了「依靠官府、法内行商」的规矩,历代雇工中虽然都有些有身手的男丁,但他们从来都不被允许携带枪支,哪怕是自己的枪也不行。

    因为,糜家知道,历史上出现大的火拼和人员伤亡的商道事件都是枪惹的祸,那些在商道上横行霸道的大户人家都是兵丁有枪的。

    那些没有或者不愿意装备这些的商户,大多有「走为上、忍为高」的心态,往往会大事化,事化了。

    这次有了这样的需要,而且,如果自家船队、马队装备了枪支,真的需要动武的时候,十有八九是针对日本鬼子的,牵头的黄满银不敢直接跟糜先生讲,却一直在做少东家糜传家的工作。

    糜海仓知道儿子毕竟年轻气盛。而且,当下是外敌入侵,大敌当前,特别是经常从冉州和邗州传过来关于日本鬼子如何横行霸道、残害百姓的消息,糜传家肯定是有拉起自己队伍的想法的。

    糜海仓坚持不允许这样。

    虽然马伯略高升后,架在糜家的这部电话和电台都保留着,但电话已经很少能派上用场了。

    毕竟糜海仓和新任师长没有私交,队伍的主力也随马来伯略上前线了,这里只留下保安团和后勤保障人员。

    有鉴于此,他安排儿子带着随黄满鑫回来的同志专门去商讨使用码头和船只的问题,自己则留下黄满鑫了自己的想法,并请他给部队的首长捎一封密信。

    自从黄满鑫回来,总能在他的不远处发现格桑梅朵的身影。

    黄家自从跟了糜家,年龄最的黄满鑫就成了糜老太太的跟班儿。

    格桑梅朵到了菊花岭自然也跟了老太太,女儿家毕竟还是要方便些。

    两个金童玉女整天跟着这菊花岭威性最高的人,难免让人生出许多的羡慕和嫉妒来。

    日子久了,大家都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后来看着腊佳姐姐和远山哥哥、如月姐姐和传家哥哥、拉姆姐姐宝栓哥哥都结婚了,他们也知道了什么叫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了,心里虽然还不太明白,可还是有了些不好意思,潜意识里还是多了些对对方的关注和牵挂。

    黄满鑫跟菀佳姐姐一样,到部队上去的时候,本来是几天就回来的。

    没想到他们一下子都成了八路军。糜家和黄家人当然是高兴多于忧虑的,只是梅朵姑娘突然跟丢了魂似的。

    糜老太太总是:“看看人家队伍上还要不要姑娘,瞧我这梅朵孙女恓惶的,还不知道满鑫在那边怎样一个可怜劲儿呢!”

    这几天,糜老太太总是对明如月和泽旺拉姆,不要动不动就使唤梅朵了,我有些事情离不得她。

    其实,老太太只要知道黄满鑫有点空,不是对梅朵,去看看你满鑫哥哥在干嘛呢,就是让梅朵去给黄满鑫送点这、拿点那。

    已经十几岁的格桑梅朵当然知道奶奶的意思,黄满鑫虽然有些木头劲儿,但多少也明白梅朵妹妹的心意。

    共用码头的事情谈得很顺利,沿途的安全问题却没有谈出明确的结果。

    糜海仓似乎是无意间对儿子,如果借这个理由做成件大事,岂不更好?

    糜传家其实不知道父亲的大事是什么,只是听黄满鑫,父亲让他给部队的首长捎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