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一三七——一三八节)
——一三七——
糜腊佳和明如星一起到延安去,是《民醒报》部分复刊之后。
明如星上次去延安还是他刚刚到西安《民醒报》供职的时候。
同样危险,不一样的是当时国共之间是暗战,而今天已经是明斗了。
《民醒报》的复刊在战后的新闻界是件大事,也是一件颇费周折的事情。
政治生态中有的力量欢迎他们,有的力量排斥他们,还有的有点害怕他们。
反复权衡之后,他们把最优先复刊的地方选在了刚刚光复的香港。
南京和延安是当时国内政治、军事新闻最集中的地方,各大新闻媒体当然是要往那里派常驻人员的。
但是,考虑到形势的发展,特别是军事局势的急速变化、军事重镇的变化当然会引发政治中心的变迁。
糜腊佳和明如星到延安,就是为了协调让明如星跟踪采访报道的可能性。
考虑到亲妹妹糜菀佳和妹夫黄满铤就在延安,而且都在重要部门工作,要了解延安方面的当前的具体情况是不难的。
因此,一路之上,明如星只是向糜腊佳大致介绍了上次他到延安时的情景。
让明如星印象最深的有两个方面的情况。一方面是,在延安和周边的一些地区,随时可能遇见共产党和八路军的高级领导人。
更让人难以忘记的是,许多首长在看见明如星这么个西装革履装扮的人时,都会主动招呼,有的甚至会问一些问题,介绍一些情况。
另一方面是,在延安这个抗日决心最坚定、敌后抗日的指挥中心,竟然有一所专门为日本人开办的「延安日本工农学校」。
延安日本工农学校?这个学校虽然对糜腊佳这个新闻工作者并不是一个陌生的概念,但她的知悉情况仅限于「改造日本战俘」这一点上。
既然明如星知道这方面的具体情况,而且这次去延安已经不可能参观和采访这所学校了,因为它在抗战结束不久就不存在了。所以,糜腊佳请明如星详细介绍这所学校的情况。
明如星想了想:“我还是从我在延安的一次奇遇起吧!”
奇遇?这让糜腊佳更加好奇了。
明如星:“延安是当时全国爱好和平、支持抗日民众心目中的圣地,而宝塔山则是延安的圣地。到了延安当然是要到宝塔山去「朝圣」的。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西下,残阳映红了半边天,整个延安城在太阳余晖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片红彤彤的景象,我急切地想冲上宝塔山用相机记录下这与我心目中的延安完全一致的延安形象。
可是,当我冲到可以俯瞰延安城的高度的时候,延安城已经灰蒙蒙一片了。
就在我非常沮丧的时候,有一个同样也在摄影的人提醒我,抓紧拍夕阳映衬下的宝塔山,抓紧拍如血的残阳。
我一口气把相机里仅有的胶片都拍完后,才想起那个人来。
没想到他居然没走。等我仔细看他的时候,让我大吃一惊。你猜,我看见谁了?”
糜腊佳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明如星一字一顿地:“细……川……健……雄。”
糜腊佳确实被惊到了,她张大嘴半天才:“一个日本翻译官怎么会在那儿?而且还能拿着照相机自由拍摄?这太不可思议了!”
明如星笑了笑,卖了个关子。
沉静了一会儿后,糜腊佳急切地捶了他两下:“快,急死人不偿命咋地?”
明如星:“线索太多,你得容我想想从哪才最清楚。”
糜腊佳着急地:“就从你在宝塔山上见着他起吧!”
明如星:“一开始我们俩都不敢相信是彼此,都迟疑了一会儿。在互相确认身份之后,他主动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因为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决定在山上走走。
“细川健雄对我,佑家和秦功珀他们制造了瞭望塔大爆炸之后,日军的指挥部就从冉州撤走了,而且从内部、外部两个方面进行深刻地检讨,很多不利的因素都向他本人集中,他觉得再不走就会真的很危险了。
当时,唯一让他心放不下的是青木丝谷,他只知道她是跟夏杏芳一起走的,具体去了哪里,他完全不知道,又不敢再向可能的知情人听,万一再有新的把柄落在日军手里,他就死定了。因此,他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冒险举动:向新四军投降。
“那是一个休息日,他依然同平时一样,换了便服,挎着他的照相机以出去摄影的名义向长官请了假。
要知道,细川拍的许多风光照片,日军是经常用在作战之中的。所以,他的上司也支持他的这个个人爱好。
“在此之前的一段时间,他把可能成为他的罪证的文件、物品,特别是曾经在反战的媒体上刊登过的照片的底片统统都销毁了,虽然有些可惜,可他想的是,反正已经公之于众了,眼下还是以安全稳妥为上。
“到了新四军那里,他用两种东西一下子就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是他在日军中的证件,一个是近期刊发有他拍摄地反映日军暴行的照片的报纸和照片原件。
特别是第二个物证和他交代的部分国际反战联盟在华活动情况,使新四军高层对他非常重视。
他也在第一时间将当时日军下一步的重要行动报告给了新四军。
“面对细川健雄这样一个既掌握日军核心机密,又已经为反战做了大量有益工作的重要人物,当然最好是送到延安更能发挥他的作用。很快,新四军就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将他送到了延安。
“到了延安,细川先生成了共产党的座上宾。当时,共产党内部对他的介绍是反战人士、国际友人。
工作上,他的主要任务除了翻译一些对日军前线部队宣传的传单外,基本都是让他自己找事情做。生活上给他的自由度也非常高,几乎没有限制。
“我们聊着聊着天就黑了下来,细川先生提出到他工作的学校去。”
“学校?”糜腊佳又是大吃一惊。
明如星又卖了个关子:“你大胆地猜猜是个什么学校?”
糜腊佳想了想:“难道共产党那么早就在延安办起了日语学校吗?”
明如星笑了笑:“看来咱们都不是真正懂政治的,更不能算是政治家了。告诉你吧,共产党把前线俘虏来的日军官兵集中起来办了一所以改造战俘为目标的学校,全名就叫「延安日本工农学校」。
“起这所以改造日军战俘为目的的学校,细川先生还颇有些自豪。他,以前他反战,主要是从人性和人道的立场上出发的,后来在这个学校,虽然他是以特聘教官的身份出现的。
但是,他经常主动和战俘们一起去听课。特别是听了马列主义的基本原理后,他对阶级和阶级斗争学、社会发展形态、帝国主义的本质等深奥的理论有了初步的认识,从而改变了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也让他从根本上认清了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根源是其帝国主义本性。
“当我问到他是怎么去延安日本工农学校任教这个问题时,他犹豫了一下,当时还是有些顾虑的。
因为他知道,日军官兵受军国主义思想教育多年,再加上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要改造他们是非常困难的。
再,他是拿定主意要在战后回到祖国去工作和生活的,他不想过多地接触他认为的这些日本军国主义的炮灰。”
糜腊佳一脸狐疑:“那后来为什么他又去当了教官呢?”
明如星:“当时没有等我询问,他就津津有味地跟我起这个过程了。他有三个具体事件,促使他下决心加入到改造战俘的行动之中的。
一个事是八路军请他帮助拟制一些对日军前线官兵喊话的口号。
当他得知一批已经被初步改造好的日军战俘答应到前线去向自己的同胞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不要在为日本军国主义卖命时,他是不大相信的。
他专门以隐蔽身份和几个答应去喊话的战俘用日语谈了一次话,他对共产党的改造和感化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
“另一个是他在学校的大门口看见了「和平、正义、友爱、劳动、实践」的校训和「中国人民与日本人民是一致的,只有一个敌人,就是日本军国主义与中国的民族败类!」他觉得果断地把日本人民和日本军国主义区分开来,把普通日本民众和广大中国人民放在一个道德门槛之内,实在是太高明的政治。
“第三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校长居然是由一名日本人担任的。可见八路军是真心实意地在做化敌为友的工作。
“可以这么,虽然细川先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俘,他也基本不属于改造和感化的对象。
但是,他是自己受到感化后心甘情愿地投身到改造自己罪孽深重的同胞的行列之中的。
“进入学校后,校方接纳了他的建议,开设的专门揭露日军暴行的现身法课程。
而他带来的大量图片,正是这门课程最好的反面教材,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同胞,使他们对日本军国主义给中国和中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有了更加感性、更加清晰的认识。这是促使他们中的大多数后来成为反战勇士的重要原因之一。”
糜腊佳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断明如星的话:“我想起来了。记得我曾经在英国的《泰晤士报》和美国的《纽约时报》上看到过相关的报到。
“《泰晤士报》上讲了一个故事,是日军驻山西某旅团派遣了一名特务,让他潜伏到延安,采取投毒和爆炸等手段暗杀那名日本籍的校长。
为此,日军司令部不仅给他升了职,还专门安排他到特工学校进行了强化训练,旅团长又亲自召见他。
但是,讽刺的是,他到延安日本工农学校参加学习后,终于悔悟了。
他不仅坦白了一切,还踊跃参加了反战组织「日本解放联盟」。
日军一计不成,又先后派出了五个特务,结果有四个和第一个一样成为反战勇士。
《纽约时报》好像报道是美军观察组在视察了延安日本工农学校提出的改造日本战俘的「延安经验」并在美国高层引起反响的事。”
明如星:“对,细川先生也提到了中外记者参观团和美军观察组,他他当时担当了汉、日、英三种语言的临时翻译。”
糜腊佳兴奋地:“也不知道咱们这次去能不能接触到亲自参与过这个学校运作的当事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详尽地搜集些资料,等真正和平之后,写一篇长篇报告文学。这可是个奇迹,可以是人类战争史上化敌为友的典型范例。”
明如星又想起了一个细节:“细川健雄当时对我过,他在新四军那里给那个日本护士青木丝谷留下一封信,希望新四军能想办法帮他找到青木和他们的孩子。如果能找到,他希望青木也向新四军投降,到延安去。不知结果如何?”
糜腊佳:“这个容易。可以肯定,在延安日本工农学校,无论是女教官还是女战俘毕竟还是少数,要是有这么个人的话,延安方面一定会有她的消息的。”
糜腊佳和明如星在延安的活动是半官方的。
之所以半官方,一方面是因为《民醒报》与共产党有良好的合作关系,这次是大规模的延安保卫战之后,第一次有国内比较中立的媒体的高级记者来和共产党的宣传部门就长期跟踪报道进行深层次沟通。
另一方面,他们到延安之后的行动,主要通过糜腊佳的妹妹糜菀佳来协调和引导的。
糜菀佳当然是不愿意只以一个妹妹的身份来接待作为姐姐的糜腊佳,她更愿意以一个解员和向导的身份来迎接作为《民醒报》高级记者、主任编辑的糜腊佳。
更何况,对糜菀佳来,对明如星的熟悉程度甚至比亲姐姐糜腊佳还要多一些,她当然可以尽情地发挥,尽情地显摆,把最真实的延安、最生动的延安,把延安所代表的精神真谛展示给媒体人,进而展示给公众。
糜腊佳和明如星都常驻过西安,虽然和国共双方驻地的高层没有直接的来往。
但是,凭借《民醒报》的影响力,他们在延安还是有一定的知名度的。
一路之上行动虽然并不是特别顺利,可沿途关卡并没有过多地为难他们。
为了保持中立性,糜腊佳专门给妹妹叮嘱不许安排官方的迎接和送行,采访过程中拜会的官员层级越高越好,越多越好,但是要允许他们自主提问。
对于重大事件要允许他们采访不同的当事人,特别是意见相左的亲历者。要允许他们直接和普通百姓接触。等等……
对于这样的要求,糜菀佳虽然不是从事新闻宣传工作的。但是,她只用一句话就让姐姐彻底放心了:“在延安最困难的时期,连外国记者和美国军人都可以随便看、到处转,难道现在形势好了,当局还会对自己同胞的媒体设那么多的限制吗?”
糜腊佳和明如星并没有直接进入延安城,而是先到了糜菀佳和黄满铤的驻地杨家岭。
等候在那里的几乎都是熟人,除了媒体界的朋友之外,还有就是当年八路军西安办事处的人员。
一见面,自然少不了握手、拥抱、寒暄。在得知他们并没有特别的任务,只是想得到政府军清剿后延安的真实情况和下一步的算,大家纷纷出主意,或建议他们去哪里看,或推荐他们去采访谁,有的甚至给他们带来了图片和资料。
糜腊佳和明如星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和高层建立联系,让明如星今后长期跟随首脑机关行动,以便做出客观报道。
《民醒报》的决策者们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决定未来中国走向的大对决即将上演,作为媒体,他们不想错过记录可能是辛亥革命以来,中国变化最剧烈、最波澜壮阔历史的机会,而他们办报宗旨之中,非常看重客观、中立和第一手材料。
因此,此行之中,能拿到具体新闻更好,更重要的是要谈妥明如星今后的跟踪采访报道。
糜腊佳和明如星的行程主要还是由糜菀佳陪同的,和延安方面新闻主管部门的协商处在半秘密状态。
双方讨论的重点,是要把新闻和军事机密区别开来,把政治、军事行动和政治、军事成果区别开来。
最艰难的是要把《民醒报》秉持的客观、中立立场和延安当局要求的「口径一致」统一起来的问题。
在得知所谓的「口径一致」是指重要政策的表述、重大问题的提法,并不是指具体事件的法时,糜腊佳进行了非原则性妥协,明如星公开以《民醒报》记者身份伴随采访的愿望初步达成。
根据行前总编辑的要求,糜腊佳的另一个重要任务是广泛接触在延安的文学艺术界人士,希望她服那些以笔为枪的文艺界人士,能把反映抗日战争历史和目前火热的战斗生活中不太好或者不能直接报道的人和事,用文艺作品的方式记录和描写出来。
因为在《民醒报》的名下,还有一份非常有影响力的《文艺》副刊,迫切需要大量深层次揭露日本军国主义滔天罪行的作品,迫切需要大量真实反映战后广大人民渴望和平,反独裁、反内战的鲜活文艺作品。
而这正是聚集于延安,而没有足够的平台表达心声的进步作家群的心愿,双方一拍即合。
当然,这与此前若干年来,《民醒报》在香港、桂林与他们中的大多数有过良好的合作不无关系。
与高层见面是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进行的。因为,此刻延安聚集了大批国内外媒体的记者和观察员,其中夹杂着各种势力媒体的代表,甚至不乏居心叵测的特务、间谍。
而一直站在中国人民爱国抗日力量一侧的《民醒报》,延安方面的高层,不仅答应糜腊佳和明如星会及时向他们通报重大方针政策调整、重大事件内幕,也有可能请他们事先披露一些设想性、预判性、试探性消息和方案,以观察民意、征询各界意见、搜集社会反应,保证政策的准确性和有效性。
这当然成为糜腊佳和明如星此行最大、也是最意外的收获。
此举也确立了糜腊佳和明如星在国内新闻界和他们所在的中立媒体与共产党关系中的独特地位。
大事出乎预料的圆满,让糜腊佳心情格外舒畅,她决定详细了解一下延安日本工农学校那不算太长但却极具戏剧性的历史。
当然,她也想仔细听一下细川健雄先生和青木丝谷姐的消息,以便将来闲下来了,能把这段历史整理出来。
糜菀佳没想到姐姐会对这两个事情非常感兴趣,而细川先生和青木姐恰好也是她自己放不下的牵挂。
糜菀佳陪着姐姐和明如星一起到了宝塔山上的日本工农学校旧址。
写在了学校外墙上的校训,依然十分醒目。糜腊佳安排明如星把重要场景都拍摄下来,而她本人和妹妹一起也站在题词前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她进入《民醒报》之后,第一次用公家的胶片为自己留影。
有了感性的概念之后,糜菀佳把她知道的一切关于这所学校的事情有声有色地讲了一遍,特别是那些刚刚入校时特别顽固、特别狂妄,只求一死也坚决不配合治疗的受伤的日军战俘,经过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一个个竟然都成了非常坚定的反战勇士的故事,让糜菀佳至今讲起来依然十分激动。
糜菀佳对姐姐:“关于通过改造转变成反战勇士的故事许多人都能给你讲上一箩筐,这里我给你讲两个让人一听就不会忘记的事情。
一个是在陕甘宁边区第二届参议会上,有一名日本战俘被选为参议员。另一个是有一个叫渡边俊树的战俘主动申请到工农学校学习的事。”
一个日军战俘能成为边区参议会的参议员,自是不必解释的。
糜菀佳对姐姐:“相信你更愿意听有故事的故事。渡边俊树是百团大战时在晋西北受伤后被俘虏的,这对当时的日本军人是最大耻辱。
当然他也日夜担心,估计八路军会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来处死自己。
令他没想到的是,八路军不仅给他治伤,还把他和八路军一二师的一位战士分配在一个病房里。
“他在日记里写到,那名八路军战士,不管自己的伤痛,周到地照顾他。他得了痢疾,那名战士扶他上厕所,帮他倒便器,并把他沾有大便的衣裤,拿到河边洗干净。
在写到当一二师师部决定送他到延安医院去治疗时,他他当年应征离家,离别妈妈、哥哥时,没有掉泪。可这次,他在和那些八路军伤员分别时,却禁不住流下了滚滚热泪。”
糜菀佳继续:“到了延安,渡边俊树被送进了我所在的医院。在我们那里,上级要求我们,治疗上不能分战友和战俘,政治上要多引导他们,生活上反而要比八路军自己的同志更优待一些。
“当时在渡边俊树身上还发生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他认识了一位八路军老同志。
那是一位特别会讲道理,也特别会讲故事的人。渐渐地,渡边俊树成了他病室的常客。
他们在一起吸烟、聊天、分享自己家里的情况。有一次,渡边俊树听老八路要去延安城里,就请他带点黄酱来。
他一口答应,而且很快就给他带回来了。后来,渡边俊树听他竟是八路军的一位旅长,就恐慌起来,赶去道歉。
那位旅长拍着渡边的肩膀,亲切地:「没什么,那是我应该做的。」渡边俊树当时就哭的稀里哗啦的,他爬在旅长的肩膀上哭着,中国的八路军和日本皇军真是不一样。病愈后,他主动请求到日本工农学校学习,后来成为了一名勇敢的反战勇士。”
听着听着,糜腊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深沉地:“通过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无论是咱们姐妹的交谈,还是同媒体朋友的交流,无论是和官方人物的会谈,还是和延安百姓的闲聊,都能让人感受到延安这难以抗拒的魅力和吸引力。
看来,无论是抗战时期的延安还是今时的延安,的确已经成了中国人的精神高地。在这里,我们应该能够找到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
明如星和黄满铤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好了,先收拾一下情绪,不着急发表感慨,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的消息完全没有呢。”
糜腊佳看着妹妹:“有两个特殊的日军战俘,准确,他们不是战俘,是两个长期同情和支持中国人民抗战的国际友人,细川健雄和青木丝谷。”
糜菀佳对姐姐:“第一次知道细川健雄是在日本工农学校的一场以揭露日军暴行的演讲会上,我被同时展出的照片惊到了。
因为,图片上许多场景都是我们在冉州时经常去玩的地方。演讲会一结束,我立即找到了那些照片的拍摄者。
“我们互相报了姓名之后,听我叫糜菀佳,细川先生问我认不认识糜佑家。我告诉他,那是我亲哥哥。没想到,他冲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后来的几天时间,我会借巡诊的机会去日本工农学校找他,细川健雄也经常以各种理由到医院来找我。
他非常细致地给我讲述了以二哥和二嫂的四叔秦功珀为首的抵抗组织的光辉战绩。
言谈之中,他对二哥的谋划和指挥能力非常佩服,也对功珀叔的聪明才智大加赞赏。”
突然,糜菀佳把手伸到怀里去掏出一个信封,从中取出了几张尺幅很的照片递给了姐姐,自己刚才还阳光灿烂的笑脸,突然也阴沉下来了。
糜腊佳接过照片仔细一看,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这是几张茶花妈妈和佑家弟弟制造了日军监狱爆炸后的照片。
可能是不忍心让世人看见茶花妈妈和佑家牺牲后的的惨状,也可能是细川先生不忍心把茶花妈妈母子的特写照片交给糜菀佳,他们能清楚地知道那一定是茶花妈妈和佑家兄弟,可爆炸后的不堪和死者的尊严在细川先生拍摄的照片里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糜菀佳调整了一下情绪后:“我拿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一想起来就忍不住会看,一看就忍不住会哭。本来我早就想把照片寄给家里,可我实在不想让你们我和一起难受,我也不知道怎样和父亲、奶奶这事。”
糜腊佳把照片递给明如星之后,拍了拍菀佳的脸,把这个已经是个老兵的妹妹的揽在自己怀里:“这些年,我们一起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目睹了无数个家庭的破裂。总有一天,历史会给这些为我们伟大的卫国战争而献身的人一个交待,咱们糜家也会世世代代铭记和分享茶花妈妈和佑家弟弟带给家族的荣耀。”
糜腊佳和糜菀佳互相给对方擦拭了一下眼泪后,糜菀佳继续:“知道了我是糜佑家的亲妹妹之后,细川先生几次提出让我和他一起听一个叫青木丝谷的日本护士。
他特别提到,青木姑娘离开他时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而且是和二嫂的四婶夏杏芳差不多同时怀孕、同时消失的。
他相信,她们俩个应该去了同一个地方生孩子去了。他甚至坚定地认为,只要有夏杏芳的下落,就应该能找着青木丝谷。”
明如星接过那些照片看了看:“后来呢?我听冉州那边的人,青木丝谷确实回了冉州,但很快又消失了。”
糜菀佳:“延安方面当时和咱们冉州的联系几乎是中断的,仅有的一点消息基本都是从新四军方面传来的。
不过,没过多久,也就几个月吧,青木丝谷就在细川健雄的陪同下,以看病的名义来向我通报了冉州和我们糜家关系密切的几家人的大致消息。”
糜腊佳只是静静地听着,虽然她已经从传家哥哥那里获悉了冉州胡家、明家、秦家、乔家和李家的基本情况。
但是,她现在对青木丝谷和夏杏芳的两个孩子的消息特别感兴趣。
糜菀佳:“我听传家哥哥战后没多久就送在梁州的冉州乡亲回去过,这就先捡哥哥可能看不见的情况。
“青木姑娘并不知道佑家哥哥和功珀叔叔要实施大爆炸的计划。但是,夏杏芳作为设计人之一,她是非常清楚的。
当时,因为青木怀孕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了,日军内部除了细川先生,很少有人和她套近乎。
因此,当青木和夏杏芳一起消失之后,一开始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
等瞭望塔爆炸事件发生后,日军根本顾不过来一个高级军妓的下落,也就没有真正找过青木丝谷。
“青木姑娘,二嫂的四婶夏杏芳的娘家是在赣西南的大山里。家里虽然不是秦家和咱们家那样的大户人家,日子却过得非常从容。
据,夏杏芳当年是在共产党的武装进去之前,就已经离开那里到上海求学了。
因此,国民党逼迫共产党离开后,她的家族并没有受到当局的迫害。
抗战期间,虽然赣西南名义上也是被日本人占领了,但并没有实际控制。特别是两个怀孕生子的妇女是不会引人注目的。
“青木丝谷,她先产下了女儿。由于从报纸上确切知道了丈夫和糜佑家实施爆炸后先后牺牲的消息,夏杏芳早产了,也生下了一个女儿。
她按照和细川先生的嘱咐给孩子取名叫花子,而夏杏芳按照和秦功珀商定的,给女儿取名叫桃子。”
糜腊佳双手托着两腮问道:“青木姐对孩子和她自己的行踪有具体的法吗?”
糜菀佳:“青木姑娘告诉我,她在夏杏芳的娘家呆了三个多月。因为当时夏杏芳知道冉州等待她们的一定是日军的通缉,她不同意带孩子回冉州,直到她的哥哥带回冉州的消息。
“夏杏芳的大哥是个游商,那是回家时途经冉州,想顺便去看看妹妹。在听妹妹已经离开了,而且妹夫已经牺牲的情况下,他就在周边听了一下妹妹的消息。
没想到,妹妹的消息没得到,却得到了有人找青木丝谷的消息。
回到家里,发现妹妹和青木姑娘都在自己家,就把细川先生找青木并希望她也能通过新四军前往延安的想法告诉了青木丝谷。
“青木丝谷她离开时两个孩子几乎同时患了黄疸,只是因为当地的许多婴儿都会感染黄疸,她急于去寻找细川先生,算先把孩子寄托在夏杏芳那里。
更重要的是,由于她本人心情和对当地饮食不适应的关系,奶水一直特别不稳定,两个孩子基本都是由夏杏芳在哺乳,她离开时也没有特别觉得愧疚。”
明如星若有所思地:“听两个孩子中有一个夭折了,至于是细川的孩子花子还是功珀的孩子桃子,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夏杏芳现在带着的孩子叫桃花。”
听到这儿,大家都沉默了。
寂静了好长时间,糜腊佳叹了一口气:“今后,只要夏杏芳不,我们这些人,谁也不要试图去听这个孩子的真正身世。”
——一三八——
在去南泥湾的路上遇见谢阿芝是糜腊佳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黄满铤邀请糜腊佳和明如星去南泥湾的主要原因,是作为应对封锁而整建制去从事农副业生产的部队,大部分已经开赴前线,那里的土地及生产管理正在完全移交给边区政府和当地百姓。
在黄满铤看来,无论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意义,还是军民鱼水情的生动实践,对于一个做后勤保障和军需工作的军人而言,怎么都不过分。
而如果让有相当影响力的《民醒报》的高级记者关注这个问题,比他自己孤芳自赏更能显示出其意义。
但是,谢阿芝的出现,糜腊佳知道必须改变她已经不多的时间去关注她更应该关注的事情了,毕竟去南泥湾参观的现实意义远没有去见一个集团军司令官来的迫切。
糜腊佳的敏感还在于对事物前瞻性的判断,黄满铤从当年的《梁州日报》上就非常清楚地感受到了。
虽然为邀请作为大记者的糜腊佳参观南泥湾的事已经筹备了很长时间了。
但是,今天,他当然能接受这个大姨子的决定,他只能自下台阶式地:“等有空了我再汇报南泥湾的故事。”
没有糜腊佳的光临,黄满铤是不敢随便去马伯略那里拜访的。
虽然每次偶遇,马司令都会欢迎到家做客之类的话。有时候,马夫人也会专门盛情邀请糜菀佳夫妇去家里改善一下生活。
但除了马司令刚刚入住延安那次,他们还真的没有擅自登过马司令的门。
当然,那次让黄满铤给菊花岭捎口信的时候,马伯略还只是延安的客人。
糜腊佳和谢阿芝一路兴高采烈的聊着,她们一个用徽州话,一个用上海方言,到兴奋点,糜菀佳和明如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只有黄满铤不知道他们在什么、笑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高兴?
一行人爽朗的笑声,老远就惊动了在半坡上窑洞里的马伯略,没等他们走到院子跟前,马伯略已经迎候在院坝外面了。
远远地,一看见马伯略,黄满铤和糜菀佳就立正、敬礼,大声喊到:“司令员好!”
马伯略还了个礼并没有对他们话,反而是对着糜腊佳道:“是什么风把糜大姐吹来了?不是要来采访我吧?我可是这里的新兵,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糜腊佳也大声道:“司令员的戒备心理也太强了吧?我今天是来走亲戚的。夫人和我嫂子是结拜姐妹,我是来看我姐姐的,顺便也把司令员姐夫看看。”
正着,一行人已经到了窑洞前的院坝上。
糜腊佳主动上前和马伯略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马伯略边笑边,到底是文化人,现在又在香港那个花花世界,果然大胆新派。
刚才你是来看望你姐的,那你可就是我马某人的姨子了,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
糜腊佳看着谢阿芝:“姐,你瞧瞧,这么多年了,原来马司令压根就没有把腊佳当一家人看!”
谢阿芝解嘲:“他呀,就是在家里,不是地图就是情报,就连我也不过是他的勤务兵。”
马伯略一侧身:“咱们一家人不两家话,家里的话还是进到家里再吧。”
走到门口,黄满铤往旁边一站,立正、敬礼,认真地:“司令员同志,我在门口值勤,有事您叫我!”
马伯略走上前去,把黄满铤举着的右手拿下来:“怎么?这是在延安,又不是在前线。再了,我们的话又不怕别人听见了。你也进去,我有话跟你们一起。”
一进到屋里,没等大家坐下,马伯略就严肃地:“以后称呼我的时候,一定要加上「副」字。副司令就是副司令,干嘛非要叫司令呢?
我是个起义干部,这一点上要特别当心,你们也不要有意无意间把我放在火上烤了。”
糜菀佳和黄满铤知道马副司令主要是给他们听的,立即立正、敬礼答到:“是!”
气氛一下子又严肃起来了。
大家落座后,糜菀佳帮助谢阿芝倒水端茶,还上了一盘延安的大枣。
马伯略环视了大家一眼:“我先点正事,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咱们再聊家长里短的事。刚才虽然是开玩笑,不过也是告诉你们个确切消息。
以前,我曾经是国民政府的第三集 团军总司令。现在,我已经是这里副司令员了。这次到延安,是参加党校培训,很快我就会回到甘肃的部队驻地去。”
马伯略叹了一口气继续:“咱们这一辈人,注定是要四处漂泊、在战火中体现人生价值的。我们今天的拼搏,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后辈们不要再受外敌的侮辱,不要再受战火的蹂躏。
“我是甲午年生人,那一年日本大举入侵号称天朝的大清。后来虽然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有识之士也试图引进西洋和东洋的所谓「德先生」、「赛先生」,可怎么样呢?
积贫积弱的中国再次遭受了长达十多年的外敌入侵。现在,我们把日本人赶走了,有的人仰仗着人多、枪多、地盘大,不想给人民以民主,不想让人民了算,以我戎马几十年的基本经验判断,不经历一场你死我活的大决战,新的秩序是不可能在中国真正建立起来的。”
马伯略专门点着糜腊佳和明如星的名:“腊佳、如星,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但是,有一句话,最能概括我的意思,那就是「我们不但要善于砸烂一个旧世界,更要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你们告诉我,我们要建设的新世界是什么?怎样的中国就能算是「新的」世界了?”
糜腊佳和明如星当然知道马副司令心里是有自己的答案的。他们静静地听着。
马伯略继续:“我理解所谓的新,当然是包括新房子、新道路、新生产和新生活。但是,更重要的新思想、新文化。
一定是一个人人平等、人民当家作主,没有人甘愿做奴才、没有人有机会让别人作奴隶的社会。而后者,离不开你们新闻工作者,离不开新闻工作。”
马伯略呷了一口茶继续:“盖一所新房子,修一条新道路是容易的,而要改造一个人、一群人和几代人的思想是非常困难的,而这就是教育和文化的责任。
新闻工作作为政治和文化的一部分,你们的责任很重,使命很光荣。
“我理解,这些年来,共产党之所以愿意主动和《民醒报》合作,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你们在一定程度上承担起了改造国民思想、促进建立公正的社会秩序的责任。
因此,无论是你们谁跟着我们的队伍一起行动、一起采访、一起以笔代枪,都要坚定和人民站在一起,坚定地和真理站在一起。”
马伯略话锋一转,压低嗓音:“其实这不是我今天跟你们的重点,我知道无论是《民醒报》还是你们自己,在这一方面比我的做得还要好很多。今天我要跟你们的是关于家里人的事情。”
糜腊佳大概知道马副司令要什么了。她看了一眼黄满铤和糜菀佳后:“老话,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我们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人会替我们走,也没有人能背着我们走一辈子。
我印象中,在上海的时候,父亲曾经给我写过一封特别长的信,是讲做人做事的道理的。
那一段时间,我几乎一有空闲就会把信拿出来读一读。后来,被同宿舍的同学发现了,她们看了之后,竟然要求借她们全文抄录下来,大家甚至怂恿我在一次演讲大赛上稍微改写了一下,就当了演讲稿。就是到现在,我依然能够大段大段地背出父亲的教诲。”
谢阿芝高兴地:“那你赶紧背上一段让我们听听。这些年,菊花岭一带有许多关于你们糜家教育子女的美丽传,但都是加工过的。你现在来一段父亲的家书,原汁原味,一定是最最美丽的了。”
糜腊佳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我知道马副司令要跟我们谈到我们糜家下一步支持革命的方向,也可能会涉及到我妹和黄满钏。
其实,作为姐姐,我能跟他们的最妥当的话,也就是当年父亲对我的教诲了。
只是时间太久了,我已经不可能完全记得父亲那封信的全文了。
既然夫人有要求,我就讲上一段,主要目的是请满铤和菀佳有机会和满钏、蕊佳见面或通信的话,把父亲的意思再给他们讲讲,不要把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马伯略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这腰上受过伤,请允许我半躺着听,你慢慢吧。”
糜腊佳不好意思地:“要不这样,我下来专门再和菀佳他们聊吧,今天就不那些了。”
马伯略:“那可不行!我早就想了解糜先生在子女教育方面的门道,今天既然话到这个份上了,我们正好休息,也都没有什么要紧事,正好听听糜先生的高见。
我们现在也在为子女教育发愁呢。孩子们都寄宿在别的地方,跟你当时的情况还真有些相同的味道,你尽量的细点、全点。听完你的,我再我的。”
糜腊佳笑笑:“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以我父亲当年的口吻来吧。
我亲爱的女儿:
我知道上了大学和中学时代是完全不一样的。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了,也认识了更多的人。
但是,你其实应该是感觉更加孤独了。这,并不可怕。那是因为你有心思了,有思想了,能够独立思考自身和社会的问题了。
我要告诉你,人,生来是孤独的,不要奢望依靠谁,哪怕是父母。
祖宗有一句老话:“千岁的父母保不了百岁的儿。”人多的地方往往更孤独。
孤独是人必尝的苦,苦尽甘自来。心系一处,自走自路,安享孤独之妙之趣之好,远比胡乱凑热闹要好。
不依靠别人,但要学会与人相处,跟人合作,要有团队精神,要有公益之心。
对你来讲,学生时代有两大任务,一是充实自己的大脑、强健自己的体魄,二是学会与人相处。
这就是西洋人所的智商和情商。这两者到底谁更重要,我也不清,反正都很重要。
我要告诉你,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就真的不会成功。
永远不要抽象地追问人生的意义和活着的价值,只要奋斗过,努力过,爱过、活过,意义和价值自会呈现。
人常:“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生命的长度,但可以掌握自己生命的宽度。”
其实,无论是生命的长度还是宽度,都不要太刻意了。关注生活,关爱生命,关心健康,养成好的生活、学习、工作习惯,一定会受益终生。
这样也就间接掌握了自己生命的长度。生命是一个过程,虽然过程各不相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因此,对于整个人生来,不要太关注结果。但是,生命的过程是一件件具体事情累积的过程,因每一件具体事情结果的不同,而让生命的体验大不相同。
因此,投入必要的时间、精力和智力,尽你所能让每一件具体的事情的结果,向着好的和可控的方向发展,这样也就间接掌握了自己生命的宽度。
时间是治疗心灵创伤的大师,但决不是解决问题的高手。有些事情可以交给时间去摆布,更多的事情是需要我们去积极面对的。哪怕是困难重重,哪怕是步履维艰。
路要慢慢地走,花要静静地赏。要学会张弛有度,动静适宜,少一些浮躁轻狂,多一份闲庭信步。
不要漫无目标的奔跑,也不能有了目标依然裹足不前。如果真的疲了、倦了,困了、乏了,就停下来歇歇,或者找一个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地方走走、坐坐,找到目标、找到路径、找到方法、找到你自己后,再往前走。
青山不碍白云飞,流水哪管坎坷阻。
我亲爱的女儿,我要告诉你,成长是快乐的,又会有苦痛。
但是,总的趋势应该是快乐的。否则,谁还愿意成长呢?!
这个世界会用宽厚和仁慈接纳你,也会用冷酷和无情考验你。
除了父母,不会再有人像这样毫无保留,甚至毫无原则地娇宠你。
你所述之言、所行之径、所做之事,都有可能招致别人的不解和敌视,给自己带来尴尬和麻烦,甚至招灾惹祸。
但是,不能因为有可能形成这些阴影,就不话、不走路、不做事了。
走在阳光下,必然会有阴影——生活的美好,就是在这一点一滴中诞生的。
好话、走好路、做好事,一生做好这三件事,就足够了。
我亲爱的女儿,你知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大致意思。
那可以追求,只是不要轻易拿来做人生目标。我们还是更倾向于用「仁、义、礼、智、信」来要求你。
咱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上善若水」是真的可以用来约束人生、与人相处的,只是要真正理解其无处不在的规范和要求:当别人比自己高时,就坦然地退去,绝不淹没人家的光芒;
当别人比自己低时,就悄悄地涌来,绝不暴露人家的不足;
当大家都在行动时,自己也要敢于激流勇进,绝不拖团队的后腿;
当需要静候的时候,自己也会波澜不惊,绝不惊扰肃穆的氛围;
当他人热情如火时,自己也会一起沸腾,绝不辜负他人的热心;
当时势苦寒时,自己也会化作冰霜,和伙伴们一起静候春天的来临。
我要告诉你,用心去发现美。发现了美,便是将美拥揽入怀;
只见到丑,就是把丑恶填塞进心。将美留驻于心,永远比把美涂抹在脸上、装饰在身上要更好且更有意义。
女孩子铭记这一点非常重要。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爱,哪怕身处怨声载道之境,身陷深仇大恨之中,都要勇敢地用爱去化解,用爱去告慰。爱每一个人,爱每一样东西;爱自己,爱自然,爱明天。
要守得住清贫、守得住富贵、守得住寂寞、守得住规矩方圆。
要用平生所学所思所想,构建独立的精神和人格。要独立于权威和利益、独立于大众、独立于曾经的荣辱,还要自觉自愿地去维护他人的独立。
我亲爱的女儿,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你应该感受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其实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正如生物学家世界上不可能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一样。
我们想告诉你的是,要善于发现自己的不同,要善于运用自己的不同,要争取让世界因你而不同。
但是,不能过分地强调自己的不同,不能因自己的不同而为自己的失误、错误开脱,更不能因自己的不同而逃避法律和道德的责任。
其实,在当今社会要成就事业不可能单独斗,势必要与各种各样的人交道或成为合作伙伴。
要学会从各不相同的人身上找到共同点:共同的方向、共同的目标、共同的任务、共同的行动以及共同的行为准则。
这样的话,你与别人合作会更顺畅、更愉快,效率也会更高。
做任何决定之前,我们通常会做评估。我们当然要对美好的前景和结果有自信和预期。
但是,好的结果仅仅是可能性之一,对它有准备是必要的,其实更重要的是对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有准备。
好的结果谁都能承受,那坏的呢?能否承受最坏的结果才是做决定的关键。
我亲爱的女儿,在蛮荒时代,甚至在并不遥远的近代,一个人的强大主要体现在躯体之上。
随着科技的发现,大脑成为个体强大与否的显著标志。我以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应该体现在自己的内心上。
我们常形容一个强者如同山岳一般。但是,你仔细想想,无论多么雄伟的大山,哪怕是珠穆朗玛,她不会因有人倒在她脚下而沾沾自喜,也不会因有人征服她而无精采,她不会欢迎人们来朝拜,也不拒绝人们来攀登。
因此,要做一个如山岳般强大的人,就是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有人夸赞你而忘乎所以,不以有人贬损你而妄自菲薄。
你就是你,别人喜欢你,你在这里,别人不喜欢你,你依然在那里。
如果有很多人爱你,你的人生会丰富多彩,如果没有,希望你能在寂寞中学会宽容、淡然。
俗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为了更好地看清这世界,而不是为了让世界看见自己。
水往低处流是为了寻求更好的安放,是为了获得平静。随脚步往高处走的是我们的眼界,跟流水往低处流的是我们的心灵。
人往高处走是人生追求,心往低处流是追求人生。站得高、看得远体现人生价值,气平和、心宁静滋养人生境界。
这个世界无所谓好或者坏,她会因你看她时所处的位置、所站的角度、所持的立场和所拥的心情而不同。
越往高处走,你会看得更远、更广,也更清楚。越往高处走,你拥有的舞台就会越大,机会可能越来越多。
但是,相伴而来的可能是选择权大了而选项少了。这就是为什么先哲们既有「一揽众山」的爽快,也有「高处不胜寒」慨叹。
站得高自然就看得远,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把手边看得清、够得着的事情做好。
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要敢于拼搏、奋斗、选择、争取,又要学会放弃,学会适可而止。
切记,是你选择了世界,不是世界选择了你。对这个世界而言,有你没你是无所谓的。
但是,对你而言,没有这个世界则是不可想象的。适应它、改造它,健康快乐地生活在其中,努力成为世界的饱含正能量的一分子,是你唯一的选项。
人生要懂得感恩,学会感恩。感恩,不一定是感谢大恩大德,而是一种生活态度,是一种善良的人性美。
感恩一切好的给我们带来的幸福,感恩一切不好的教我们怎样追求幸福。
心存感恩,心灵才会获得宁静和安详;
心存感恩,生活中就会少许多的怨气和烦恼。
世上有三种东西是别人抢不走的:吃进肚子里的食物、藏在心中的梦想、读进大脑里的书。
人一生要做各种各样的事,也要放弃许许多多的事。做的事,有的是为了生存,有的是为了寄托;
有的是为了物质,有的是为了精神。放弃的事,有的是因为能力,有的是因为情感;
有的是不得不,有的是不愿意。但是,有一件事不管为了什么,都必须终身坚持,绝对不能放弃,那就是读书。
读「有用」的书——为了技能和生存,读「无用」的书——为了素质和心灵。
有用的书,生活会教甚至逼你去读。无用的书,告诉你一个的体会:成功时读些散文类的书,她会让你淡然;
失败时读些哲学类的书,她会使你释然;
郁闷时读些童话类的书,她会教你自然;
独孤时读些武侠类的书,她会促你欣然。
我亲爱的,一个人的纪念碑是自己用脚刻出来的,自己走过的路就是一座躺着的纪念碑。
当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要敢于去探索新的道路。我要告诉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不要绝望,那怕当时你真的看不到希望。
人常上帝在给你关上一道门时肯定会为你开一扇窗。希望之窗需要你用智慧、花时间、拼气力去寻找、去开启。
在希望之光的照耀下,学会自信,做到自尊,并从此走向自强。
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好运,但是,幸运之神并不总会垂青每一个人,希望你至少能在慈悲中学会坚强。
我亲爱的女儿,这些话今天的你也许觉得平淡了些,那我用最简短的几个你觉得更给力的词来概括一下人生:理想、使命、责任、荣誉。对理想要敢于仰望星空,更要善于脚踏实地;
对使命要全身心投入,更要坚韧不拔、百折不挠;
对责任要关注生活本身,更要照应家国天下;
荣誉既针对个人和家族,更要面向民族大义。
把你培养成为一个能自食其力的人,一个对家庭、国家、社会和未来有用的人,是我们的理想,是我们的使命和责任,更紧系着我们和家族的荣誉。
切切!
——爱你的爸爸——
其实,讲着讲着,糜腊佳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面向南方的窑洞窗户前。
窗户纸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面前一片空白。而这正是她需要的。
她需要一片模糊的视线,她的心已经回到只有十九岁的自己,她的思绪已经去找她心爱的父亲和爱她的奶奶了……
大家都沉默着,可能都还没有收拾好自己被糜腊佳。不,准确是被糜海仓先生带走的思绪。
马伯略首先破了沉寂。他好像是在对糜腊佳,又似乎是在对大家,其实他是在自言自语地:“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嘱咐,又何尝不是对天下儿女们的叮咛。糜先生如果做了教育工作者的话,一定会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不知道会有多少国人、多少家庭受益!
这样的嘱托只有阅尽人间沧桑、尝遍苦辣酸甜、踏平坎坷崎岖的人,才会生出的智慧。我看这些人生经验应该放进学堂的教科书,让更多的娃娃们受益。”
谢阿芝走到糜腊佳背后,轻轻地匐在她的肩膀上,明显有些忧伤。
她喃喃地:“在菊花岭,关于糜家曲折身世和成功经验的传,都差不多快成神话了。现在看来,你们糜家的成功真应了那句老话:谁都不可能随随便便成功!糜先生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智慧、这样的品格,并且十分注重家训的培育和家风的传承。
刚才伯略应该进教科书,我看这简直就是一部教科书,甚至可以是一所大学。是生存的大学,是传承的大学,是发展的大学。”
马伯略接着夫人的话:“是啊,我想腊佳一定是经常拿出来品读甚至背诵的,要不今天也不会如此流利;
一定是认识到父亲嘱托的重要意义了,要不今天也不会如此深情;
一定是彻底领悟父亲的良苦用心的,要不今天也不会如此淡定。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腊佳抽空把糜先生的这封信抄录一份给我,我们马家也要把她当作教育子孙的教材。”
糜腊佳把情绪从对父亲的思念中抽离出来。她满脸羞涩地:“哪里哪里,马先生和夫人过奖了。不过有一点还是被你们看破了,这些年,每当遇到喜事、愁事,好事、难事,我都会重读父亲的谆谆教诲。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离不开这些了。我想这是父亲留给我们最重要的遗产。
我也正准备把这些年来父亲传给我的生存哲学和人生智慧整理一下,让这些宝贵遗产在我们家庭内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今天承蒙先生和夫人厚爱,腊佳一定尽快整理出来,呈给你们。”
没等马伯略和谢阿芝表态,糜腊佳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
“只是,当下我们糜家最急迫的事务还是我妹蕊佳一家的问题。”
黄满铤有些坐不住了。他断糜腊佳的话:“四姐,您到蕊佳妹的问题,其实症结在我们老五满钏身上。我看他现在是官迷心窍、财迷心窍……”
糜腊佳再次断黄满铤:“现在不是分析原因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他们一家弄回来。”
马伯略示意大家都坐下来,喝杯茶。他顿了顿后:“我正要这方面的话题,既然咱们大家的想法和目标一致,我就从黄满钏的情况起。”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