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一五0——一五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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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五0——

    从邗州、冉州和各地传过来的消息有喜有忧,也让糜传家和明如月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本来,糜传家内心的想法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去扰大姐和那个曾经的弟媳妇的生活的。

    可这些年,大姐和姐夫总是很有规律地往菊花岭写信。特别是当得知大姨娘陈氏和自己的亲娘走了之后,大姐对亲人的思念越发不可收拾。

    有时候,来信里也有些胡言乱语了,再不去看看大姐,连拉姆和梅朵两个没有见过大姐的妹都忍不住在催促他了。

    秦若兰这边的情况虽然要轻松的多,但言语之间还是充满了对糜家的眷恋和愧疚。

    起先,要是没有嫁给佑家这一层关系,婵是一直把糜传家叫叔叔的。

    因此,传家对她的感情是那种长辈对辈的爱怜。记得那时候,经常去上海、南京和全国各地做生意的糜传家一回到冉州,总是要被妹菀佳、蕊佳和秦家的若梅、若兰、若惜缠着要礼物的。

    自从成了自己的弟妹,他这个当大伯子的反而不知道怎样面对婵姐妹了。

    经过了抗战时期那么巨大的变故,他们之间更多了一份关注和关爱,只是后来大家都把这份关爱隐藏起来了。

    时局的变化虽然不是解放之前的那种激烈的充满血腥味的冲突和对抗。

    但是,糜传家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心灵的震荡。他看不太懂这一切,也不想去全面了解这一切。

    但是,当来自邗州的、冉州的、西安的、台北的和香港的消息,通过腊佳妹妹,有时甚至是通过女儿娇娇、外甥女多多的信件传来的时候,他明显地感到了曾经自以为认识这个社会的自己,越来越不知道该怎样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糜家下一步的方向了。

    他知道是时候出去看看,是时候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了。所有这些,促使糜传家决定利用送儿子去上海上大学的机会,再回去看看。

    只是看看。

    不知道是邹宝柱和泽旺拉姆交待的,还是他自己的决定,学习同样出色的邹维海非常坚决地放弃了高考。

    只是在整个过程中,为了防止激起传家叔叔和如月婶子的反弹,直到糜维诚参加完高考,他们才一起回到菊花岭。

    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一切也都似乎无所谓挽不挽回。

    维诚和维海比维青和菊花岭的其他几个孩子回来的要晚一些。

    糜传家是专门留出时间想和两个马上要去读大学的儿子好好谈谈的,可他们礼节性的交流之后,留下来的却是维海的父亲邹宝柱。

    宝柱知道这事不能绕圈子,知道传家这个名为弟弟,实际上比他更适合当哥哥,甚至是当父亲的人,对孩子们最大的心结是什么?

    他什么也不想解释地:“传家,维海不想上大学,我和他娘也不想让他上大学。这次他也没有和维诚一起考大学。

    我想让他留在咱们身边,留在如月和拉姆身边。咱们糜家需要年轻人,需要思想跟得上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你和如月不能再操心了,我也折腾不了几年了……”

    听着宝柱越来越哽咽的声音,看着他满脸不由自主的泪水,糜传家紧咬的牙关渐渐松了下来,一直埋在怀里的头也慢慢抬了起来,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的同时,他看见了很少有事瞒着他的妻子和凡事都言听计从的拉姆、梅朵、满鑫早已经围在了门口,同样也是饱含热泪,表情凝重。

    他知道,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自己真的该在这个问题上听听大家的心里话。

    糜传家抬起胳臂轻轻对门外招了招手,邹维海一下子冲了进来,匍匐在糜传家的膝盖上怯生生地:“对不起,维海辜负了您的希望了,请原谅!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旁人都不知道。”

    糜传家并不话,只是一只手在邹维海的头上慢慢地摸着,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静地连掉一根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邹维海轻轻地:“叔,我都是快二十岁的人了。这些年,我看着家里一点一滴的变化,我更看着爷爷和您的变化。

    爷爷在的时候,他会经常一个人在树林里发呆,经常是我和弟弟都走到他跟前他都不知道。

    后来,我看见您常常一个人愣在那里。我发现,我爸爸经常累的倒头就睡,可我也发现,同样累的叔叔,您却整宿整宿不睡觉。

    虽然我不知道爷爷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叔叔您在考虑什么。

    但是,我知道,爷爷太难了,您也太难了。您看看,就连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一个个都满面红光的。

    可您呢?五十刚出头,已经是满头白发了。维诚弟弟是要干大事的,他需要到西安、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去学习、去工作、去生活。

    菊花岭更适合我,更需要我。有我在这里,维诚弟弟才能更安心的去求学,去做大事业。

    同样地,也只有维诚弟弟实现了他的梦想,我呆在这菊花岭才更有价值,才更安心!”

    看哥哥跪在父亲面前,听哥哥这从来没有跟他过的一席话,糜维诚慢慢地走到父亲面前,轻轻地扶起哥哥,一起往后退了几步,面朝着曾经陈列糜家列祖列宗牌位、现在已经空空如也的堂屋正中间,重重地跪了下去……

    糜维诚的入学通知书是由姑姑糜菀佳代收的。

    原来好收到通知书后,让黄维江、黄维山一起带着到菊花岭来看望外婆和舅舅、舅妈的。

    可当真正看见「复旦大学」几个字的时候,糜菀佳这个当年在上海医学专科学校读过书的姑姑,还是有了莫名的激动和兴奋。

    她仔细品味着这个封面上印着「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的校训的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的份量。

    她知道,这是属于大侄子的荣耀,更是属于她们糜家的荣光。

    她临时决定请假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回菊花岭。她要现场分享侄儿这份荣耀,她要直接享受糜家这份荣光。

    全家人当然都跟着糜维诚欢天喜地。但是,糜传家明确地告诉大家:“高兴一个晚上就好了,明天一切如常!”

    糜家真正隆重的仪式是在山后面的坟地里举行的。肃穆中体现着欢乐,凝重中表达着憧憬。

    其实,在全家人正式来告慰列祖列宗之前的几天,糜维诚有时候和邹维海一起,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已经多次来这里静静地坐着了。

    他要告诉太奶奶他心里的欢乐,他要告诉爷爷他内心的向往,他要告诉大奶奶、二奶奶他今后的算,他要告诉明家太爷爷太奶奶他对未来的向往,他要告诉邹宝栓大伯他坚定的决心和意志……

    他要告诉先人们,自己长大了,他要担起糜家的明天,他能挑起糜家的未来。

    糜传家决定带着维海一起送维诚去上海。他要带着他们去冉州、邗州寻根溯源。

    邗州因为紧靠着南京、上海,特别是十余年的战乱,本来已经得以发展的陆路运输又受到了极大的破坏,水路的优势再次突显出来,商业的恢复比全国其他地方都要快一些。

    因为在抗战中的重要贡献和在邗州乃至周边地区商界的影响力,江树恪已经做了著名的民主党派全国工商联邗州联合会的副主任委员。

    糜家的老宅子也没有被拆分,依然完整地让糜荷佳及其儿孙们住着。

    要不是孙子孙女一个个降生,荷佳早就准备到菊花岭看望妈妈和弟弟、妹妹们了。

    糜美佳和刘芃解放前夕把家里分的房子都给了儿子们了,老两口搬到了当年父亲给母亲买的街面房里了,后来评成分的时候,给定了手工业者。

    现在不出去贩茶了,只是还保留着当年父亲建起来的茶馆。

    糜传家清楚地感到,虽然姐姐很激动,外甥、外甥女们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孙辈们更是来个招呼便不见人影了,只是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糜传家才记住了他们谁是谁。

    糜维诚和邹维海,除了二姑和二姑父外,基本没有记住什么。

    冉州的情况虽然要复杂一些,可总的趋势是越来越好了。

    婵和胡德林先后生了两胎三个孩子。头胎不仅是双胞胎,而且还是龙凤胎。

    秦若兰和胡德林执意要让第三个孩子姓糜,糜传家是断然不肯答应的。

    最后,双方妥协,请糜传家给这个孩子取了学名,而且中间用了和维诚、维娇他们同一个字牌,叫胡维朝,朝霞的朝。

    听了父亲给这个妹妹取的名字,糜维诚拉过已经懂事了维朝,对二婶和表叔:“以后只要是咱们家里的人,「维」字辈的,只要知道生辰,就知道该叫什么了。

    他指着邹维海,这是大哥,他叫维海,我是二哥叫维诚,还有几个哥哥姐姐,不见面你们也记不住谁是谁,只需要记住这些哥哥姐姐分别是宝柱伯伯和泽旺拉姆婶子家的、五姑菀佳和黄满铤姑父家的、六姑蕊佳和黄满钏姑父家的,还有姨格桑梅朵和黄满鑫姨夫家的就行了,他们的名字也很好记,分别叫「江、山、多、娇」,「英、雄、今、朝」,还有「元、宝」和「青、海」。

    好记吧?这里面的「朝」就是你了。还有个叫「乔」的姐姐。是不是又有些不好记了呀?”

    看到维朝一脸茫然,糜传家笑笑:“好了好了,她可是你们这一辈十几个里最的,哪能一下子记住这么复杂的名字?

    等将来大一些了,你放假回菊花岭时把他们都带上去菊花岭,你们在一起玩儿一阵子,大家自然就记住了。”

    糜传家对婵和胡德林:“维英、维雄、维今是黄满鑫和格桑梅朵的孩子。本来他们想叫维汉和维菊的,后来还是采纳了腊佳的意见,这样这一辈兄妹们的名字就好记了。

    维诚最的妹妹叫维乔,本来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取名字叫维今,因为她妈妈有浓厚的江南「二乔」情结,就随她的意思先叫了维乔。至于以后学名叫什么,她大一些了,也听听她自己的想法。”

    糜传家又看着维诚和维海:“你们都要记住,无论多么亲近的人,长时间不来往,自然就生分了。比如这名字,就是当时记住了,日子久了,也会忘记的。

    希望你们两个当大哥二哥的做出好样子来,经常过来看看表叔、表婶和兄弟姐妹。

    明天咱们就带上弟弟妹妹和表叔、表婶一起去看望舅爷舅奶奶,然后再去三姑家看看。到了那儿,就有人把你们叫表叔了。”

    和孩子们热闹了一阵子,胡德林知道表哥肯定想跟婵单独聊些事情,他提出带维诚、维海和孩子们到四处去看看,秦若兰当然知道丈夫的心意,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家里就剩下婵和她心里真正的大哥。

    看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和两个大哥哥一起走了,婵竟嘤嘤地哭了起来。

    糜传家知道她一定是为茶花妈妈和佑家的事,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日本人刚刚被赶出去那会,那些让她伤心的事他已经帮她放下了,现在这样,一定是有了新的事情。

    糜传家任由秦若兰抽泣了一会儿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和德林商量,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扛。”

    秦若兰轻轻抹了一下嘴角的泪水:“妈妈和佑家的尸骨找到了。”

    糜传家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急切地问:“怎么找到的?确定是他们吗?现在安葬在哪儿了?”

    秦若兰边给哥哥续水边:“那几个当年跟日本人当了伪军的人中有一个主动找上门来的。当时,妈妈精心实施了监狱爆炸之后,因为死的日本人不仅多,而且级别较高,他们没有动用民工来掩埋尸体,而是连夜派日本兵带部分伪军一起把日本人的尸体运到别处去了,而把几个中国人的遗体分别草草葬在了两个地方。

    当时,因为妈妈和佑家哥哥是在牢房的最里面的,运出来的比较晚,就葬在了比较远的一处河沟里。

    “日本人走了之后,因为咱们糜家和秦家抗战中有功,又有重大牺牲,政府给了些特殊政策。

    不仅帮助修复了宅子,还允许我们继续做茶叶生意。那年大哥您走了之后不久,我们就招了一些人去祁门种茶、制茶。

    您也知道,咱们家对雇工是很厚道的,其中就有那位当年掩埋妈妈和佑家哥哥的伪军。

    有一次他经过那里,发现雨水的冲刷已经使有的尸骸裸露出来了,他实在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就主动找上门来。

    为了确保他的的记忆没有问题,我们事先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景。

    “据他回忆,那天晚上,他们一共掩埋了两批共十一名中国人。两个坑都不是专门挖出来的,都是自然坑,他们只是把尸体扔进去之后往上面填了些土。

    第一个坑里扔了七个人实在没法再放了,就掩埋了。另外四个人中,有两具尸体是完整的,妈妈和佑家哥哥的遗骸不太完整。

    但是,他们是把散落在现场的肢体全部捡在一起的。毕竟都是中国人,他们从内心里还是挺佩服妈妈和佑家哥哥的所作所为的,安放的时候,他们先放了妈妈和哥哥的遗骸,而且做了大致的拼接。另外两个人是放在妈妈和哥哥两边的。

    “我们去移葬那天,德林、德森和茶场里所有的工人都去了,我爸爸也坚持跟我们一起到了现场。

    我们先把仅有的一股水改道,上面的土一点点剥离后,现场的情形和他描述的完全一致,我们确信那就是妈妈和佑家哥哥。”

    糜传家边听边流眼泪。他再一次站起来:“走,咱们这就去看看茶花妈妈和佑家。”

    秦若兰也站了起来,她再次端起大哥的茶杯:“哥哥不急,婵今天就是要和您商量,请您决定把妈妈和佑家哥哥安葬在什么地方的。”

    看糜传家一脸疑惑,秦若兰继续:“当时在确认是妈妈和佑家哥哥之后,由舅舅,也就是德林的父亲做主,先临时把他们安葬在胡家茶园的黑水潭边上了。

    因为政府支持,坟墓是按照当地的比较高的规格建的,一切都按传统程序走完了,只是龙口没有封闭。”

    糜传家沉思了一会后:“你们想得很周到,葬在那里再好不过了。一来咱们糜家在冉州没有坟地,进入胡家的茶园,对妈妈来也算落叶归根了。

    佑家跟着自己的亲娘在一起,他们都不会孤单了。我原计划也是明天要去祁门看望舅舅舅妈的,能否请工匠把龙口封了,让维诚、维海和维朝他们一起认认地方,将来有机会到这里来也能去给六奶奶和二叔扫扫墓。

    依这里的老规矩,家门几个,一个有了儿子,就要把几个家门的门面都撑起来。这一点,你们也要给孩子们讲清楚这个理儿。”

    这是这些年秦若兰最纠结的事。今天大哥有了明确的态度,她这个糜、胡两家的媳妇,心里也就踏实了。

    糜传家提出利用这一点时间去各家拜访一下。秦若兰:“知道大哥的时间有限,也知道大哥肯定是要会会原来的这些老邻居,我和德林已经提前几天和还在这里居住的秦、乔两家都约好了,晚饭就定在了已经公私合营的传统老店淮阳春酒楼里了,一会儿吃饭时就能见到所有的人了。现在我们先去大嫂家的宅子看看。”

    明家老宅因为抗战期间的卓越贡献,国民政府出资完全修复了。

    解放后,新政府也没有动这宅子。明如星一直有个想法,就是要把他家的宅子用来做学校或什么公益机构,可由于面积太而一直就这么空放着,平时就委托秦若兰他们隔三差五去看看就是了。

    晚上的宴席几家人几乎全都来了,围了满满两大桌。

    本来,糜维诚和邹维海是被安排在主桌的。但是,糜维诚坚持要和辈份低、年龄的孩子们坐在一起。

    席间,大家的话题主要是围绕当年的老熟人的近况展开。提起走了的那些人,大家难免又是抹泪、又是感叹的。倒是孩子们那一桌百无禁忌,热闹得很。

    这是糜维诚和秦桃花第一次见面。不过,离开菊花岭时,明如月悄悄给儿子交待的唯一任务就是要好好了解一下桃花妹妹。

    糜传家知道这可能是他今生最后一次在冉州的糜家宅子里住了,他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他也想利用这有限的时间了解一些当年跟自己家关系密切的人家的情况。

    糜传家带着糜维诚、邹维海让胡德林、秦若兰陪着仔细参观了一下自家这所老宅子之后,一起来到一进院落原来放神龛的地方。

    胡德林在这里摆了茶台,主要还是方便往来的茶商们品鉴和讨价还价的。

    大家围座在一起,胡德林熟练地泡了胡家最得意的红茶,轻松地聊了起来。

    秦若兰:“前一阵子来了一批西装革履的人,是政府请回来参加活动的当年支持抗战的华侨、华商。

    领头的长者叫姚岳炜,来自马来西亚,自称是原来这次宅子的主人,还带来了一份当年父亲与他大哥姚崇炜签署的买卖房屋的字据和很详细的清单。

    由于他清单上所列的物件我刚刚过门那会儿大多都是见过的,我就确认他的身份也是真实的。

    他们看了一圈之后,对经过多年战乱我们还能把宅子保存这么完好表达了感谢之意,接着又提出要我们报个数,他们要提供资金做进一步修缮。

    德林请他们留下了修缮意见,并明确表达了我们有能力维护好这一家宅的意思。

    后来,姚老先生提出能否允许他们带走一件宅子里的老物件做纪念,我们请他们自己选择。

    后来,他们把放在三进院落里的一尊黑檀木雕刻的关圣人全身站像拿走了。

    当年日本人撤离的时候,宅子里方便携带的东西,基本被他们劫掠一空,那尊关公雕像,对于崇尚武士道精神的他们来,也是神圣的,他们谁也不敢动,才得以保存下来。

    我们看姚老先生对整个宅子和里面的物件都非常有感情,虽然心疼,还是咬着牙让他带走了。”

    糜传家笑了笑:“你们做得对,当年本来父亲跟人家也是有言在先的,姚家是有权前来取走其中的部分可移动物品的。”

    当糜传家问起原来宝来钱庄的来辉斌时,胡德林神秘兮兮地:“国民党逃走那年,他受当局蛊惑,想跟官家一起跑,后来因为有还储收贷的事没理清楚,冉州就解放了,他就留了下来。

    公私合营后,他做了银行副行长。再后来,听总有外地人来找他,想他用当年藏起来的钱准备干大事。

    原来是和台湾来的人一起密谋「反攻大陆」,暴露之后被认定是历史反革命,镇压了。”

    糜传家摇摇头:“看来他们来家,终究还只是个商贾,不懂得这「历史潮流浩浩荡荡」呀!”

    糜传家带着两个孩子和秦若兰一家回祁门的时候,秦家都快闹翻天了。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桃花突然提出要去上海念高中。

    秦家被定了地主成分之后,一向学习很好的桃花经常不愿意到学校去。

    昨天的宴席上,桃花被维诚哥哥的经历点醒了,她不想再在这个总有人把她称为地主婆的地方念书了。

    在这里,高中校里女孩子的比例本来就是非常低的,她太引人注目了。

    可能是妈妈经常会和她提到糜家以及上海的缘故的,桃花似乎和糜维诚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上海对她也有了天然的吸引力。

    推力和拉力的叠加,让这个五岁就开始上学,学还跳了一级的学霸,以退学相要挟以达成去上海读书的目的。

    由于要给六姨娘和弟弟举行正式的安葬仪式,糜传家在祁门和浮梁的行程由两天增加到三天,这让他们去上海的时间略显仓促。

    好在他们计划的时候是按照部分马车、部分汽车来安排的。

    而实际上,从冉州到上海已经完全有长途汽车运营了,虽然还要倒两次车,这实际上还让他们的行程富余出一天的时间来。

    由于秦家在桃花是否去上海读书的问题上意见并不统一,虽然桃花非常想和糜维诚一起走。但是,糜传家不方便直接表态。

    夏杏芳是坚决站在女儿这边的,毕竟她自己就是在上海念的大学,那里的气氛和带给人视野上、思想上的正面影响是中国其他任何地方不能替代的。

    在她清楚糜传家他们要在杭州停留一天的行程安排后,悄悄和糜传家达成一致,争取在杭州汇合。

    在杭州停留是临时动议的,他们要带两个孩子去看看明如星舅舅、方芳舅妈和桃花的叔叔秦功璠、婶子野寺羽惠当年制造惊天的「11.4事件」壮举的地方。钱悦成当然是最合适的向导和讲解员。

    钱悦成已经从公私合营的服装厂副厂长的岗位上退休了。这些年,他也用自己认为恰当的方式去杭州纪念当年自己战战兢兢支持的几位有思想、有文化、有胆略、有良心的年轻人。

    但是,由于加在这些人头顶上的光环都是国民政府给予的,生性懦弱的他,始终没敢大大方方的去。

    这次舅子提出来了,又都是至亲的人,钱悦成不仅满口答应,甚至还多少显得有些激动。

    杭州与「11.4事件」关系紧密的两处房子,野寺家的武馆和明如星家的裁缝辅都保存的非常完好。

    因为,当初都是日本人买下的产业,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完全接收下来并建立了国内最早的一批抗战成果展览馆。

    解放后,新政府对它们略加改造,武馆现在成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裁缝铺则被改造成了杭州最早的丝绣博物馆。

    两个场所规模都不大,前来参观的人却络绎不绝。

    让糜传家和钱悦成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场所居然都有义务讲解员,更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讲解员竟然都是当年的当事人。

    钱悦成的到来让当年是这里的绣娘的讲解员痛哭失声,也让前来参观的群众兴奋不已。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生动回忆,简直让这里回到了那个白色恐怖的峥嵘岁月。

    当然,给大家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他们对有勇有谋的假子方芳和有南宋遗风的野寺羽惠姑娘的绘声绘色地描述,让刚刚进入青春期的糜维诚生出许多的感慨来。

    他甚至想都没想就对刚刚和他们汇合的桃花姑娘:“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是更愿意做方芳那样的革命者呢,还是野寺羽惠那样的文艺青年?”

    问题虽然有些突然,而且桃花姑娘还只是个初中毕业生。但是,她同样地是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时代不允许我做方芳那样的革命者,现实不可能给我们提供做野寺羽惠那样的文艺青年土壤,我们注定要走一条和前人完全不一样的路。”

    糜传家和夏杏芳都清楚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糜传家虽然对儿子有足够的自信。但是,他还是对只有十三岁的桃花姑娘的成熟感到了惊讶。

    夏杏芳是满心欢喜的,以她对糜家家风的熟悉程度,她知道在糜海仓先生和糜传家、明如月、糜腊佳眼皮底下长大的糜维诚一定错不了。

    野寺家的武馆改造成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气氛要阴郁一些,整个基调都是灰色的。

    有一名义务讲解员身边围的观众最多,知情人她也是当年给方芳和野寺羽惠下手做和果子的。

    糜传家听出来了,讲解基本是以方芳当年公开发表的那篇消息为蓝本的,只是把当时的细节渲染地更紧张、更有戏剧性了。

    方芳的形象比在丝绸博物馆灵动了许多,桃花甚至跟妈妈:“如果妈妈当年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定也会干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来的。”

    夏杏芳表情凝重地:“历史不容假设。从我的个性上,真的与方芳有些相同之处,我的胆量和她有一比。

    但细腻程度可比她差远了。英雄是历史造就的,也是个人奋斗的结果。

    方芳这样的英雄,在整个抗战史上也是少有的,不可复制,希望你们这一代人不要忘记她们的历史贡献。至于怎样向他们学习的问题,我的想法是以学习他们的精神为主。”

    桃花的学校还没有着落,夏杏芳要跟着糜传家一起到上海的主要原因也是想请他动用各方面的资源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糜传家最后还是请香港《民醒报》驻上海记者站出面,以抗战英雄遗孤的名义,顺利安排桃花姑娘进了离复旦大学很近的上海女子中学。

    糜维诚的报到注册非常简单,只需要出示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明就是了,其他材料都是原来的中学直接对大学提供的。

    校方也不负责接待家长和陪同人员,糜传家也没有在那里停留的意思,他知道是时候放手了,将来的路需要儿子自己往前闯。

    《民醒报》上海记者站的人专门来接上糜传家带上桃花她们去报名注册的。

    来人自我介绍他叫唐润成,爷爷唐飞是糜海仓先生的故交,父亲唐前进目前经营着香港最大的航运公司,他本人是经由糜腊佳姐面试进入《民醒报》的,目前是上海记者站的常驻记者。

    这让糜传家多少有些意外。他虽然听父亲过当年假借唐飞先生名义转移资金的事,但由于糜家实际没有太深地介入海运业,和唐家的联系越来越少了。

    至于船运大王唐前进,也只是从腊佳妹妹那里偶尔听过。

    没想到这次为了桃花上学的事情,又把这两个几十年前的故交家庭联系起来了。

    桃花的手里虽然只有一个初中毕业证书。但是,因为是按照抗战烈士秦功珀的遗孤接收的,总体也是比较顺利的。

    只是,桃花自己提出要把自己的姓名由毕业证上的秦若桃改成秦桃花,虽然她和妈妈都没有出太有服力的理由,校方考虑到她还没有到办理个人身份证明的年龄,也就勉强同意了。不过,跟着一起来的糜维诚还是一头雾水。

    在跟着糜维诚和秦桃花办这些手续的时候,表情最复杂的要数邹维海了。

    他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两只手一直攥成拳头。糜传家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事已至此,只能让他在社会这个大学堂里进一步历练了。

    ——一五一——

    钟家最终还是被定为地主成分,钟家大院也被整体没收变成了南乡县第二中学。

    这反而让钟远进一下子轻松了。

    这几年,先是二弟钟无望因为自己的国民党籍而从部队转业回到了南乡,正团的级别是这个地方最高长官的级别,因而只被保留了正处的待遇而闲置在县文史馆里。

    紧接着,大学毕业已经在西安当了老师的孙女钟响,因为户籍的原因也回到了南乡。

    因为家庭的地主成分,敏感的钟响主动选择到菊花岭学来任教,这也让她成为这个学校变成公立学之后迎来的第一位大学生老师。

    钟声是和糜维诚同时上的大学,近两年,他明显地感到家庭的成分成了他下一步就业的最大障碍。

    这一年多,爷爷和父亲都不让他假期回南乡来。可能是悄悄和糜维诚约好的,在距离毕业还有一个学期的春节,他们一起回到了菊花岭。

    糜家的所有生意全部都公私合营了,糜传家也卸下了所有咨询类、顾问类的兼职,整天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

    因为是农村户口的原因,还保留一些自留地、自留山,这让糜传家可以专心搞他的茶叶新品种栽培试验。

    虽然他并不知道即使试验成功,又能拿这些品种来干什么。但是,茶叶已经成为他仅有的牵挂和爱好了。

    钟家的处境每况愈下。孙辈们渐渐长大了,而住惯了豪宅大屋的他们突然一下子要三代人挤在一起,对他们心理的冲击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可能是出于不想让糜传家和明如月操心的原因,糜维诚放假回来的时候,糜腊佳、明如星带着糜维娇、黄维多一起回来的消息事先他们一点也不知情,更令他们大吃一惊的居然秦桃花也在其中。

    钟声是带着自家的马车去汽车站接的糜维诚一行。一路之上,他是单独和维诚在一起的,等到了菊花岭的时候,钟声只是下车把爷爷带给维诚爸爸妈妈的礼物交了之后,礼节性地见了糜家人就告辞返回县城里去了。

    糜维诚似乎也不大愿意细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在妈妈的逼问下,也只是淡淡地,等我们毕业了,算一起在上海自己干点事情,就不要求分配工作了。

    不过,一切只是个意向,具体干什么要等我开学后再去找找、问问。

    糜传家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本来明如月不依不饶地想问个所以然来,糜腊佳在边上不停地拉嫂子的袖子,希望能从长计议,不要让维诚太为难了。

    为了让气氛缓和下来,糜腊佳提出了一个大事,但对哥哥嫂子来是不算难事的大事。

    糜腊佳严肃地:“我要的是关于黄家房子的事。”

    现在黄家人一个也不在场,把黄家的房子当成个大事来讨论,这让糜传家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以他对妹妹的了解,没有道理、没有想好的事情她是断然不会提出来的。他只好静静地看着妹妹,听她。

    糜腊佳:“现在钟家的情况你们比我还清楚,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了。我的意思是请黄家先让出两处宅子来,让钟家的部分人先搬到菊花岭来住。你们都先不要反对,我理由你们再发表意见。

    “一是当年建黄家这六处宅子的时候,地完全是糜家的,其中有两处的经费还是远山主动提出资助的。

    二来黄家七兄弟中,二哥满银已经不在了,也没有遗属和子嗣,老四满铤和老五满钏将来也不可能再回菊花岭来,至少不会在这里长住。

    第三,无论别人对钟家怎样看,咱们糜家应该有个态度。前些年,从咱们糜家渠道支持抗战的物质中,钟家是有大贡献的。

    而且,他们虽然土地比较多,却很少有欺压佃户的现象。当然,满锐和满钧现在有公职在在身,不便表态,我认为他们不会直接反对。

    即使他们有想法,我去做他们的工作,只要他们保持沉默就好了。

    大哥黄满金的工作哥哥您亲自出面去,满鑫两口子的工作如月嫂子和拉姆嫂子去谈,满铤和满钏我写信告诉他们就是了。

    我的意思是先腾出两套房子来,一套以支持菊花岭学的名义,让已经是大姑娘的钟响老师住进去,另一套让钟家自己决定什么人来住。”

    听糜腊佳把过程讲得如此细致,大家都知道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家里一下子出奇地安静。

    沉寂了一会儿后,糜传家站起来,边踱步边:“现在,追求平静的生活,成了我和如月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之所以不把话出来,一来孩子们正是奋斗拼搏的年龄,二来与整个社会的大气候也不是特别协调。

    我原先的态度是冷静观察,多听少,多支持少动作。既然腊佳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我就我的想法。

    “总体上,我同意腊佳的想法。不过操作上要区别对待。那套支持菊花岭学的,反正现在公办老师除了领导之外,只有钟响一个人,其他的代课老师基本都是本地的。

    我们就是给公办教师解决住宿问题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有公办老师到这里来,实际上也只有钟响在这里住了,时间长了,就可以安排他家里人来陪。

    另外一套,以满铤和菀佳的名义借给钟家住,他们两个都是功臣,又在上面任职,应该不会有人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至于黄家的其他人的工作,就按腊佳刚才的办,就是要掌握一点,既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在逼他们就范,也不能有求他们的感觉,好好,争取他们从内心里理解。

    我反而觉得另一个问题比较难办,那就是钟家的工作谁出面,不能让他们有半点被可怜、受恩赐的感觉。”

    糜传家完,又是一阵沉默。

    仔细量了一下大家的表情之后,糜维诚站起来:“这样吧,钟家那边我去试试。通过这一路的沟通,我现在对钟家人的心态还是比较理解的。

    再了,目前,钟家人中,钟响和钟声的意见是非常重要的。我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起话来也方便些。”

    黄家上下不仅没有提出半点异议,甚至提出可以多提供一套房子来供糜传家支配。

    钟家不愧是大户人家,思虑起问题来也一样细致周全。他们是让老的和的搬到了菊花岭来,而且是静悄悄地搬过来的,以至于很长时间过去了,才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秦桃花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这次一见,给从未见过她的糜腊佳的印象,简直活脱脱一个夏杏芳嘛!心理上有了一种天然地亲近感。

    从上海到菊花岭这一路上,糜腊佳毫不掩饰自己对桃花姑娘的喜欢。

    夏杏芳早年在上海读书的时候,在与秦功珀交往同时,就与糜传家、糜腊佳和明如月、明如星有些往来,桃花去上海读书的事儿,还是糜家帮助协调才成行的。

    当已经上了大学的女儿提出想跟糜维诚一起到梁州看看的时候,她着实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反对。

    再,她是支持女儿好好深入了解一下这个她自己已经看不太懂世界的。

    明如月当然能感受到儿子和桃花之间若隐若现的爱情之花。

    只是,她非常清楚,她这个做母亲和将来要当婆婆的人,现在是不能直接介入的,最好的办法是让孩子们自由发展。她至少对两个孩子的家学渊源和个人品行是有把握的。

    明如星已经显现出明显的老态,许多事情不愿意表达自己的意见了,偶尔点什么,也都中规中矩、慢条斯理的,只是他一个劲儿的提醒糜腊佳,要适当鼓励她唯一的侄子,当爱情来临时要再主动一些,再大胆一点。

    秦桃花的胆子倒是大得很。这些天,在菊花岭的各个地方常常能看见她带着个本本到处采访、到处听人讲故事的身影。

    她总是对糜维诚,她希望能与他一起,把冉州糜、明、胡、乔、李、秦家的那段风雨飘摇的岁月记录下来。糜维诚只是点头笑笑,未置可否。

    真正深入,又不想让别人参与的聊天出现在糜维诚、秦桃花、钟响、钟声之间。发起人是钟声。

    钟声的话题对糜维诚和他自己最有现在意义,但恰好他俩是最不好直接发表意见的。

    对钟响来,意义似乎没有了,可她却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位。

    秦桃花呢?处在刚刚升入大学的兴奋之中,一切都是可期待的,一切期待当然也都可以是美好的。

    钟声其实针对他自己的话题想了好几种法。比如,在自己被家庭的政治标签圈定的形势下,是自己闯还是听从命运的安排?

    再比如,进不了主流,边缘化的路该怎么走?

    最后,已经冷静下来的他还是比较中庸地把话题确定为“是西安、上海,还是菊花岭?”

    听到这个话题,糜维诚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许多。他补充道:“其实钟声的话题中还暗含了另一个话题,那就是「组织还是个人」我们都不用把话的太白太满,点到为止吧。”

    桃花多少有些迷糊,还冲着维诚哥哥做鬼脸。糜维诚只淡淡地了一句:“想想当年伙伴们叫你「地主婆」时的心理感受,你就能和上我们的节拍了。”

    桃花一撅嘴对着糜维诚道:“什么你啊我们的,怎么,欺负我是个外来户吗?我当然知道这个话题的敏感性和严肃性,我也清楚钟声哥哥为什么要这么绕,我更清楚哥哥您为什么提醒大家点到为止。我这就跟你们明我的观点,算是我的终极意见:到上海去,自己干!”

    桃花的想法虽然并没让钟声感到特别惊讶,可她的干脆利落和敢做敢为却与姐姐钟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钟响的话肯定是最有份量的。本来已经分配在省城西安的她,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被生生地赶回了梁州,而且再次被放在了远离县城和家的菊花岭,她和她的家庭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连申诉的想法都不敢有。

    她心里的苦可想而知。

    想帮她、能帮她的所有人对此都只能保持沉默。

    钟响知道弟弟的痛苦来自于「悬而未决」,她不想让她的痛苦成为他和维诚痛苦的倍增器,她的最朴素的心态就是随遇而安,可以是顺应潮流,也可以是随波逐流。

    钟响接过桃花的话:“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们是不幸一代的话,那是因为我们刚好错过了在烽火岁月里展示才华、 建功立业。

    如果我们幸运的一代的话,那是因为我们不必为某种政治倾向而去充当某种主义的炮灰。

    如果我们不能在这如火如荼的大发展、大变革年代施展满腹才学是因为受了家庭拖累的话,我们为什么不想想,要是没有殷实的家庭,我们可能走进那令人羡慕的象牙塔吗?

    所以,我想的是,英雄有个人努力的成份,但主要是时代造就的,我本不想引用中山先生「历史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可事实确实如此。我要给你们的意见是,要努力在夹缝中求生存,要学会在逆风中唱大风歌。”

    沉寂了一会儿,糜维诚淡淡地:“大家可能注意到了,无论是我们糜家走出的是主动跟随潮流的路子,还是你们钟家走了被迫改造的路子,结果都是一样的。

    实话,我从父亲拒绝在自家原来的产业合营之后的机构里任职,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他知道只能也必须跟着走,现在的顶层设计是让所有人都成为这些大大的经济实体的主人,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分享劳动成果,这个出发点无疑是善良的、美好的。

    可是,有两个跟劳动者个体密切相关的问题是设计者没有想到,还是被设计者故意忽略了?

    那就是每一个劳动者都喜欢劳动吗?

    他们会把他们所在实体真心当成自家的吗?

    如果有区别,怎样在劳动过程中加以克服,或者怎样在劳动成果的分配上加以体现呢?

    这需要一个长期摸索的过程。这个过程有多长?

    其中会付出怎样的代价?谁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有没有人在思考这样的问题?谁在思考?思考的方向是为现行的路径找合理性论据呢,还是在为寻找新路径做探索性、论证性思考?”

    一下子抛出这么多听起来都拗口的问题,糜维诚并不特别希望马上听到答案,现场也没有任何人能给出答案。大家都静静地等着。他们知道,其实糜维诚还有话要。

    沉寂了一会,糜维诚果然站起来用自己右手的拳头击着左手的掌心,仰着头一点底气也没有地:“当然,以我的判断,这一切既然我们这些还没有迈入社会的大学生都能想到,执政当局一定会想到的。

    政治学上有个铁律叫做「执政不闹事」,现在的事实是政策在一定意义上影响甚至是剥夺了我们这样的家庭和个人的利益,但在全国范围内呢?

    可以肯定是总体向好、维护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的。从我知道的现在上海落实的情况看,比刚刚开始的时候理性了些,也中庸了些。”

    钟响叹了一口气接着维诚的话:“我也感觉到了。刚刚回到菊花岭的时候,他们对我多少有点监视的成份在里面,现在好多了。至少信任程度在加深,讲课的自主权也大了一些。”

    糜维诚:“这和我的总体感觉是一致的,咱们来仔细分析一下。当前,全国总体面临的最主要困难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困难,可以是百废待兴。

    克服、解决这些困难和问题的关键是人才。要知道,我们这样的大学生,在同龄人中的占比还不到百分之一,在国家各方面建设都急需要大量人才的时候,怎么可能扭住我们家族的、家庭的、老一辈的辫子不放?

    怎么可能把我们的手脚全捆起来再让我们去搞建设?

    因此,我的意见是先服从、先跟随,边工作边观察,边观察边思考。希望越来越好,实在不行了还有辞职那条路呢不是吗?!”

    大家的分析和意见多少有些出乎钟声的意料。不过,好像他从此前钻入牛角尖的思路渐渐摆脱出来了,心态越来越开放了,表情看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钟声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其实早在报自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我们这样的家庭,学文的出路是有限的。因此,我果断报了机械制造专业。

    这个专业目前是不可能让我回到梁州来的。当然,更不可能来到菊花岭。我赞同维诚的提出的工作-观察-思考的路子。”

    秦桃花再一次撅起她那招牌式的嘴嘟囔着:“可是我学的是新闻专业,将来可怎么办呢?”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都她大人的样儿太可爱了。

    糜维诚:“亏你还好意思自己是新闻专业的大学生,你知道什么叫日新月异吗?你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吗?

    不要四年后的中国社会是怎样的,就连明天的菊花岭是什么样的你能确切地判断吗?

    还是那句话,要么同大部分人一样随波逐流跟着走,要么勇敢地挺立潮头唱大风。

    “相信我,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真正温暖的春天必然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