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一五六——一五八节)
——一五六——
几年的时间,糜传家和明如月先后送走了几位妈妈,糜家结束了四世同堂的热闹生活。
本来有老娘们在的时候,七十多岁的糜传家和六十多岁的明如月做事还雷厉风行的,突然间,他们似乎真的感到自己也老了,所有的想法都更加现实,所有的动作也都慢了下来。
糜传家写了很长时间的「上书」仍然在修改之中。一方面,他压根就不知道要往哪里投送。
另一方面,他知道,这封信就是一根「稻草」。要么是根救命稻草,要么就是压垮糜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务必心谨慎,务必严谨细致,以至于夫人明如月和儿子糜维诚都参与了意见。
几经修改之后,糜传家决定删除一切与时局、形势有关的看法和内容,只谈一点,那就是农民的吃饭问题。
他主要是围绕三个方面来展开的。
第一,民以食为天。从「仓廪实而知礼节」,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在实现「耕者有其田」之后,避免出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现象。
第二,充分利用自然条件和生态优势。糜传家以一个商人的眼光,在详细陈述了以菊花岭乃至整个梁州地区的区位优势、气候优势、传统农业优势和土地、山林及水资源优势之后,大胆地提出了在确保「以粮为纲」的前提下,发展茶叶、蔬果和木耳、香菇等林下经济作物,鼓励一家一户喂猪、养牛、放羊,鼓励农民利用堰塘、河道开展水产养殖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第三,最大限度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糜传家知道,这个问题不具体不清楚,一具体可能会涉及到人和事,极有可能伤害到相关人员。
但是,他还是以自家为例,用数字分析了自留地的耕作和效益。
他明确讲到,自留地只占整个集体土地的3%--5%,可是,它的产出占农户的口粮的30%,蔬菜的100%、油盐酱醋等零花钱的60%……
文中,他大胆地提到,看看乡亲们,谁不是在下了生产队的集体工之后才去营务自家的自留地呢?
但是,如果在同样的时间让大家去耕作生产队的地,又有谁肯去呢?
糜传家知道,什么时间投送?以什么理由投送?第一读者选谁?
这些问题才是真正的难题。对他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等待。
糜清秀因为妈妈的事,精神上受到很大击休学了一年,这样她就和糜清山在恢复高考的前一年同时高中毕业了。
高中学历成为那个时候几乎所有农村孩子的最高学历。以糜家长女的身份,糜清秀是非常早熟的。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但她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要怎样往下走。
邝大军是糜清秀的中学校友,清秀升初中那年,大军正好上高二。也就是,他们共同在一个学校只呆了一年。
大军家穷极了,为了供大军上中学,全家人的开销都减到了不能再简单的境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军是那种极懂事的孩子。每次上学的路上,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他总是脱下鞋子光脚走,到了学校附近才悄悄把鞋子穿上。
他的书包也总是抱在怀里的,是怕书包带子磨破了衣服。当然,这也和他的书包是由家里的破花被面缝制的有关。
邝大军沉默寡言,很少主动和同行的伙伴们交流。只是每次走到那条比较大的溪流边时,总是要停下来等等大家。
他要看着年龄较的同学们一个个过了之后,自己才静静地回家。
有几次水比较大的时候,清秀和几个女同学,都是他背过溪的。
每次和邝大军同行,糜清秀总有帮帮他的想法,可又不知道怎么帮。
日子久了,看着邝大军消瘦的面容,又听他家人口负担重,糜清秀总是偷偷摸摸从家里拿点蒸馍和烤地瓜悄悄塞给邝大军。
不过,那时候,恁谁家也不会太宽余,清秀的动作还是被当家的奶奶明如月发现了。
一次家里给孩子们每人煮了一个鸡蛋,明如月发现其他孩子都囫囵吞枣地消灭了,有的甚至还被噎着了,只有清秀悄悄地把鸡蛋掖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当眼线告诉明如月清秀把煮鸡蛋给了邝大军的时候,她决定要单独和这个刚刚知道些男女之事的孙女谈谈。她担心清秀过早地喜欢上了这个娃娃。
糜清秀发现奶奶是非常认真的,她也不想隐瞒什么,就对奶奶详细了邝大军和她知道的他家里的种种情况。
为了顾孙女的面子,明如月也不让糜传家和糜维诚他们知道,悄悄地在家里收拾了一些旧衣服和旧鞋子,每次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往清秀的书包里塞一件,在清秀背上书包上学的时候,拍拍她的书包,祖孙两个总会用一个别人完全无法知晓的神秘微笑来传递她们的秘密。
高中毕业的邝大军当兵的消息是他穿着新发的军装、背着背包亲自到糜家来报的喜。
那天清秀放学和刚刚升入初中的弟弟清山一起回家,远远地,在菊花岭的山梁上有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向他们招手,走到跟前才发现是邝大军。
这是邝大军第一次来到糜家的院子里。
看到来了客人,糜家上下全部聚集在院子里,任凭他们怎么客气,邝大军也不进屋里坐。
他站在院子里,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叔叔地叫着,并逐一给大家行了他刚刚从接兵干部那里学来的尚不标准的军礼后告诉他们,他要去当兵了,是在东北的辽宁,是基建工程兵,这次来拜访是专程来感谢糜家的。
明如月赶紧把话题岔开:“高中生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到部队后好好干,争取能够跳出「农门」。糜维诚也顺手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取下别在上面的钢笔,事先也不知道,就把这支英雄牌钢笔送给你吧,希望你在军队这所大学校里成就一番事业!”
大家客气了一会儿后,邝大军还要到几个亲戚家告别,明如月示意家里其他人留步,自己拉着清秀送他出了大门。
出门之后,明如月并没有跟着,她知道大军一定有话要跟孙女。
糜清秀当然希望能单独和邝大军一起走走的,只是她心里乱得很,也不知道自己能和他些什么。
只往山坡上走了几步后,她就站住了。邝大军知道也不能要求糜清秀跟自己走太久,毕竟她还是个初中生。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谁也不敢正眼看谁。
邝大军怯生生地问:“我能给你写信吗?”
糜清秀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奶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邝大军继续问道:“那你看信是寄到学校呢还是寄到家里来?”
糜清秀心里好乱,她也不知道寄到哪里好。她转身边朝奶奶跑边:“随你吧,哪儿都行。”
邝大军大声回应道:“那我还是寄到家里来吧……”
清秀高中毕业那年冬天,邝大军恰好三年义务兵期满回家探亲。
大军这次回来,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听听糜清秀的意见。部队已经正式向大家传达了一个消息,他们所在的部队,有一多半人要集体转业进入国营鞍山钢铁厂,其余的人怎么发展尚不得而知。
这虽然对一心想通过奋斗提干当军官的邝大军来是个不太好的消息。
但是,提干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并不必然能够提干。
现在要集体转入鞍钢,身份就变成国企工人了,至少「跳农门」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糜清秀对他能否跳农门不是特别在意,自己的父亲、母亲当年不是从大上海回归农门的吗?她更在意的是邝大军这些年来对他始终如一的感情。
虽然一直到现在,无论是通信还是当面交流,他们并没有直接用到喜欢呀、爱呀这些词语,更没有论及婚嫁。但是,他们,甚至两家都知道两个年轻人的心思。
做父亲的糜维诚不好表态,爷爷糜传家和奶奶明如月倒是鼓励孙女糜清秀和邝大军一起到鞍山去看看再做决定。
至少他们认为邝大军这个伙子是可以托付终身的。在他们看来,一个人是正确的,他的世界就应该是正确的。
关于恢复高考的传闻一直都有,终于在糜清山高中毕业的一年后有了确切消息。
当姑奶奶糜菀佳从西安来电报告诉高层的这个决定的时候,全家的高兴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当全家人都放下了那仅有几个字的字条时,糜清山却揣着它去了汉江边上。
他想喊,他要叫,他必须要声嘶力竭地发泄一下。但是,他不想扰任何不关心高考的人,他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高考对他人生的意义,他需要滔滔咆哮的天汉之水为他掩护,他需要流淌千年亘古不变的母亲河为他壮胆。他要为糜氏这个高贵的姓氏而战。
他知道糜家传承了几代人的「耕读传家」的家训不能在他这一代被终结。
他知道永远拥有充实的大脑是糜氏血脉中最强劲的力量。
他知道大学是他必须要前往修行的无可替代的圣殿!
——一五七——
一切似乎都不再那么冰冷了,包括人们偶尔能接触到的政府官员。
频繁光顾的绿帆布北京吉普和偶尔到来的月白色上海牌轿车,让菊花岭和糜家又变得热闹起来。
车能明一切。
菊花岭的人是跟着糜家见过大世面的,他们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奥秘。
虽然他们不能确切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这么高级别的官员前来拜访糜家。
不过,「肯定是好事」这是大家的共识。他们从来人的谦卑姿态和糜传家如同年轻了十多岁的神态上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糜家老宅又变得门庭若市了。这中间,有相当多的人是当年跟着糜家一起做生意的人家。
糜传家知道他们想听什么,知道他们想让他给有关方面传递什么诉求,也知道他们迫切希望过上好日子的强烈愿望……
对这一切,糜传家只是笑笑:“变,是肯定要变!怎么变?我也不知道。”
他让他们等着,让他们回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必要的准备。
很快,固定有一辆北京吉普往菊花岭跑,来人也总是客气地称呼糜传家为副主席。
这个称呼让几乎所有认识、不认识糜传家的人都产生了无限的联想。
这到底是个什么官?有多大?他们身边一个非常熟悉的人突然变成了副主席,这是不是一个要把照片挂在各家堂屋里的大官?
一下子,原来一些开口闭口叫糜先生、糜老板、糜爷爷、糜叔叔、糜老哥的人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有的甚至敬而远之,不敢亲近了,到糜家老宅子窜门的人突然间少了许多。
明如月心里有些犯嘀咕,也有些着急。糜传家知道症结出在哪儿了,他安慰老伴:“不着急,等乡亲们真正关心的事有了眉目,我会约他们专门聊聊的。”
不知道已经是梁州地区领导的糜传家上的那封「万言书」对梁州行署下发《关于在农村全面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决定》有多大的影响。
但是,从糜传家被任命为梁州地区执行这一决定的领导组常务副组长、亲自决定把菊花岭作为试点公社第一家辅开的形势看,他的「上书」和意见,应该是发挥了一定的推动作用的。
糜传家知道「土地联产承包」绝大多数农民肯定是举双手赞成的。
但是,绝对不能瞧了那极少数可能反对的人的力量。他们就是那些靠琢磨、靠整人过日子的人。
那些人大多没有什么务农和经营的本事,也舍不得下苦力。
他们有的是一张能会道的嘴和一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他们有的是精力去煽风点火,他们有的是能量去挑拨离间。
糜传家知道,分化他们、击他们,必要的时候联络他们、做好他们的工作是推进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关键。
糜传家在详细和儿子糜维诚谈了自己的想法后,他请儿子以“该分的坚决分下去,分开不利的双向选择,分散有害的适当集中经营。”
为基本出发点和落脚点,拿出一个具体的操作方案来,要求是简单、易懂、好操作。
「极少数人的工作」这个硬骨头是糜传家亲自啃的。经过对每一个人、第一户家庭的分析,糜传家采用了最简单也最管用的方法,那就是利益驱动。
当糜传家逐一走访他们,并主动把他们每一户的利益都放在足够重要的位置上时,他们一个个的脑袋都像鸡啄米一样不住地点头应承了。
糜维诚当然不会单独斗。他很快找来了钟声、钟响一起商量,并郑重聘请妈妈明如月当顾问。
很快,一个被简单地称为「公粮田、口粮田、经济林全部分,涵养林、用材林双向选,茶园按片集中经营」的菊花岭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方案公之于众,并很快得到普遍赞成和热烈响应。
糜维诚恢复干部身份的通知也是这个时候通过上级有关部门辗转传到梁州地委的,他们建议他不要回到上海去任职,希望他能留在本地工作。
糜维诚上任刚刚设立的南乡县主管科技的副县长兼按照他和父亲的建议刚刚组建的茶叶局局长的时候,上面正在提倡废除领导职务终身制,父亲糜传家坚决辞了职,只保留了一个顾问的职务。
糜清山虽然还是个学生,但他在北京大学已经是一个风云人物了。
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以《故乡明月》为题,把自己家族的历史写成在北京大学学生自己创办的文学刊物上进行的连载。
因为是以第三人称描写的,一直到今天,老师同学并不知道他写的就是自家的事儿。
从那以后,他除了接替学长理所当然地成了北京大学文学社的社长外,还成为新闻社、乡土民俗社和儒释道哲学社的活跃分子,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本身就学哲学,加上这些思想性很强的人文社科类的社团活动,让糜清山在同学中显得格外成熟稳重,很快成为许多女同学心中的偶像。
许若尘是比糜清山低一届的北京大学新闻学院的院花。因为是北京人,普通话和同学们相比有天然的优势,再加上的幽默感、俏皮活泼的风格和可塑多变的造型,在正在筹建的北京大学电视台学生主持人选拔活动中,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成为最具份量的校电视台新闻主播。
而在同一次选拔活动中,糜清山则以丰富的百科知识、缜密的逻辑思维、优秀的文字功底和良好的审美意识,获选校电视台学生编导。
糜清山和许若尘走到一起真正是波澜不惊。
可能许若尘太完美了,完美得让许多男生都失去了自信。可能糜清山太丰富了,丰富得让许多女生在他面前连话也不会了。
尤其是,当看到他们在一起或推稿子、或试镜头,或并排坐、或对面立的时候,那画面哪里是「天造地设」、「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可以形容的?
其实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完美恋人,他们已经是再不可能有人追、再不可能有人拆的天经地义的恋人了。
糜清秀那次和邝大军一起去部队恰好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偏僻的部队驻地,屋子里不算太冷,如果每天半夜起来,走到零下三十多度的室外去给火坑添加木头柈子还能忍受的话,吃饭是她最不能适应的。
在那里,冬天只有三种菜,也被称为「三豆」:豆腐、豆芽、土豆,这对于生长在四季常绿的菊花岭的糜清秀来是不可想象的。
没几天工夫,她就开始掉头发,指甲上也开始起棱。她知道,这里不是她该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但是,她也知道,邝大军跳农门的愿望是那么的强烈,她不想拖他的后腿,她不能毁了他的生活。
邝大军已经感觉到恋人的心理,他当然也不想拖她的后腿,他更不能毁了她的生活。邝大军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妥协。
邝大军知道转业当了工人,农门是跳出来了,可自己一辈子就只能生活在心爱的人完全不能适应的地方了。
留在部队当一名「流水的兵」,可能还有别的机会。他最终下决心报名留在部队里,留在一个今后很可能再也没有提干指标的部队里。
糜清丽的性格十分像她的妈妈秦桃花和外婆夏杏芳,她认定自己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她不是不喜欢梁州,更不是不喜欢菊花岭,只是当她从书本知道大洲大洋的时候,当她从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那里知道北京上海的时候,当她从细川爷爷和细川干妈从日本寄来的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儿感知到外面的世界的时候……她知道自己需要而且必须出去走走、看看。
可怜的糜清水年龄越大越显得内向。这个吃了好几个「妈妈」的奶长大的没娘的孩子,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奶奶明如月。甚至同样的事情,只有奶奶点头了他才愿意相信和接受。
糜维诚最直观的感觉是人生的第二个春天来到了。父亲糜传家辞职之后,家里的两个孩子清丽和清水基本不用他操心,他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工作上。
科技副县长虽然是他的主责。但是,一方面,几乎所有的行当都涉及科技事务,这反而让他觉得无从下手。
另一方面,真正懂得科技事务的可用之人少之又少,无论是研究还是应用都举步维艰。
因此,他把科技工作的重点放在了科普和有人才、有优势的具体项目上,自己则是在父亲的全力相助下,把主要精力则投在了全县茶叶生产的恢复和品牌创建上。
很快,以传统茗茶午子仙毫、午子炒青为代表绿茶品牌迅速在以梁州中心的传统绿茶饮区声名鹊起,并沿汉江迅速向襄阳、南阳、汉口一带传播。
以糜家原来商队为基础的民办公助的专业茶叶生产、营销合作社带动了沿线一批专门市场和茶叶专营户发展壮大。
一时间,提起南乡,大家似乎只知道是个产好茶的地方,要找好茶,大家自然而然地会想起找南乡的糜传家父子。
看来一个「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时代真的来临了。
糜维诚调任梁州地区农业局任副局长的命令里加了个“(正处级)”,这在梁州的任命官员的历史上是第一次,许多人不理解。但是,组织上肯定是有理由的。
梁州地区行署没有设茶叶局。但是,茶叶产值在当地的GDP中占比越来越突出,自然越来越受重视。
茶叶事务是由农业局管理的,他们需要一个懂茶叶、有热情的人来统筹全地区茶产业的规划和发展,糜维诚当然成了不二人选。
几经考虑,地委和行署准备设立一个专司茶叶生产经营的副职。
同样,糜维诚几乎成了众口一词的唯一人选。但是,眼下,他还只是个副处级,按照相应的干部政策是不能直接升任副局级的地区领导岗位的,安置一个正处级的岗位过渡一下成了不得已的选择。
——一五八——
糜家已经完全没有了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
糜清秀和邝大军结婚的时候家里人没有专门赶过去祝贺。本来好趁邝大军复员前的夏天让她去东北看看的,虽然离开家的时候她同爷爷、奶奶和父亲沟通过,并携带了相关手续,但她内心里还保留着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矜持。
只是到了部队驻地,经不住大军的战友忽悠,眼看同龄的姐妹们都有孩子了,大军也成了同龄人中少有的单身汉,再加上本来比较内向的邝大军一反常态的主动和积极,一向谨慎的糜清秀竟然同意直接在部队驻地的民政部门和邝大军了结婚证,只在事后写信给家里报了喜,有人问起来,爷爷奶奶爸爸都是支持他们这样新事新办的。
糜清丽抱着「去远方」的态度,在高考的时候坚决报考了军医大学,已经大三的她虽然还有两年才毕业,但再有一年就要下部队实习了,她想利用大哥大嫂大喜之事去首都看看。
糜菀佳和黄满铤是这些年游走在糜家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亲人们中间的联络人,特别是他们的儿子黄维江、黄维山哥俩,简直成了菊花岭和全国各地亲人之间的通讯员。
身在香港的糜腊佳和明如星早就成了全国著名的社会活动家。
尤其是深圳、珠海两个毗邻香港的经济特区的建立,虽然早已退休,频繁往来于港、澳、台和大陆之间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主轴,好在有糜维娇和黄维多,包括她们丈夫大力支持,才使得糜、黄、明、胡、秦各家之间又热络起来。
不过,想专门安排时间回家看看,无论是时间还是精力,对糜腊佳和明如星来都成了一种奢望。
这一次糜家长孙娶媳妇这件事本身的份量,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愿错过也不能错过的。
糜蕊佳和黄满钏包括他们的孩子黄维元、黄维宝的消息,从糜维诚上大学起就没有中断过。
当然,主要是由姑姑糜腊佳这条线转过来的。糜黄两家都知道,在我们传统的观念里,月是故乡明,水是故乡甜呀。
时间长了,在糜蕊佳、黄满钏的孩子们越来越少问到家乡和亲人的时候,他们两口子并没有真正过上世俗的当地生活,「眷村」虽然是开放式的,可由于他们心中的藩篱反而越扎越牢的缘故,那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海峡两岸开放探亲已经有一阵子了,虽然糜蕊佳和黄满钏一开始就表达了要回来看看的意愿,可迟迟没有成行。
糜传家知道他们有他们的难处,特别是心理上的。毕竟分开这么多年了,虽然是血浓于水,可政治宣传的原因、生活状态的原因、心理感受的原因,当然也有当年离开时的决绝和此后几十年的悔恨。
此时回来,荣归故里肯定是谈不上的,衣锦还乡也有些差强人意。
糜清山和许若尘的婚礼促成了糜家近四十年来最整齐的一次大聚会,也给了糜蕊佳和黄满钏一个台阶下。
糜维乔从就和爸爸妈妈感情非常好,甚至多少有些恋父恋母情结。
当她知道哥哥去了西安上学,姐姐又跟姑姑去了,爸爸妈妈身边只有自己的时候,她非常坚决地要求留了下来。
后来哥哥留在了上海,姐姐在香港成家,她自己则坚持不远嫁,要和爸爸妈妈守在一起,到底还真的从菊花岭选了个家境不算好可人很好的农民嫁了,日子过得非常平稳。
就是哥哥当年陪父亲挨斗的年月,也因为她婆家的好成份和良好的人际关系,给父亲减轻了很多压力。
用明如月的话,维诚、维娇是他们的面子,而维乔是他们的里子。
糜清山在哲学院一路读到博士,毫无悬念地留在北京大学任教了。
许若尘本来是本科毕业就想工作的,但她虽然没有明,其实主要原因就是想多在学校陪陪糜清山而坚持读完硕士才去了她心仪已久的新华通讯社,从事她非常喜爱的记者工作。
许若尘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家学渊源和良好的家风、教养,让许家依然保持了一贯的低调、民主和谦和。
许家对糜清山的「考察」中最能体现这个家庭的民主气氛了,若尘爸爸提出了「两个为主、两个为辅」的考察未来女婿的思路。
虽然若尘和妈妈并不真的认同,但她们还是以好玩的心态积极地配合着。
所谓两个为主、两个为辅,就是以考察糜清山本人为主,以考察其家庭状况为辅,以考察其个人的发展趋势和发展潜力为主,以考察其家庭过去的成就为辅。
糜清山在学校的刊物上文学化地呈现了家族的历史,许若尘也推荐给父母阅读过,毕竟那是戏,虽然能隐约感觉到里面有清山家的影子,他们还真的没有十分上心。
当然,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当他们认准了糜清山这个人的时候,包括家庭在内的其他条件似乎都不是问题了,他们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
但是,当他们迎来了女婿家来自梁州和两岸三地的亲人的时候,许家人和他们的亲友心理上的微妙变化,还是在他们的言谈举止中表现出来了。
对孙子和孙媳妇的婚礼,糜传家和明如月算让三个妹妹糜腊佳、糜菀佳和糜蕊佳代表他们,让女儿糜维乔代表糜清山的妈妈陪着糜维诚到北京参加女方家组织的仪式。然后,再全家回到菊花岭按照他们糜家的风格举行仪式。
至于婚礼,一开始他们就有共识,就是不落俗套。
糜清山和许若尘所谓的不落俗套,既指物质条件,当然更指不事张扬、不讲排场、不大宴宾客等等。
但是,等到两岸三地的亲人聚齐之后,面对如此豪华的亲友团,许家觉得太简单、太随意的聚会无论如何是不能给家学渊源深厚的女婿的亲人们一个合理的交待的。
看来,形式上的东西不能以糜清山和许若尘的意志为转移了。
仪式流程中有一项是由年届九旬的姑奶奶糜腊佳代表糜家的长辈为两位新人送上祝福的环节。
这样的安排对糜腊佳来是非常平常的事。一方面,和文字了一辈子交道、和人了一辈子交道的糜腊佳是见过大世面的,对在这样的场合讲话自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另一方面,糜家几代人积累下的家学渊源和厚重文化,使得她有足够的自信和从容。
更重要的是,她和她代表的糜氏亲人们对侄孙和侄孙媳妇发自内心的爱和对他们学识、人品、爱情的赏识和自豪、对他们未来生活的希望,都促使她正式、严肃地对等这个致辞。
初次见面,光糜腊佳、糜菀佳和糜蕊佳的自我介绍就让许若尘惊讶到脑子一片空白。
作为国际政治类新闻记者,本来许若尘在单位是以敢于和善于同陌生人交道著称的,可当面对四姑奶奶这个真正国际范儿的资深媒体人时,用许若尘自己的话来,就是只剩下崇拜的份儿了。
对老八路出身的五姑奶奶和以台胞身份回大陆探亲的六姑奶奶,许若尘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夫家深厚的历史底蕴和强大的人文气场。
糜腊佳和糜菀佳、糜蕊佳当然无意显摆自家的光辉历史,她们最大的心愿是想让侄孙媳妇因为成为糜家的媳妇而增加特有的自豪感,从而更好地开始他们的新生活,更好地展开她的职业生涯。
在这一点上,可能因为「隔代亲」的原因,许若尘很快就和三位姑奶奶得火热,她不仅如饥似渴地和腊佳奶奶请教新闻专业知识、与菀佳奶奶谈谈他们当年的战斗生活,还饶有兴致的和蕊佳奶奶谈宝岛社会的风俗文化及开放后民众的变化。
她们的交流似乎完全没有了年龄的差距和辈份的界限。她对糜清山的感情也在爱情之中增加了一些崇拜的成分。
如果糜家来人除了对两位新人的喜事比较兴奋外,对其他事情都普遍显得比较淡定的话,糜清丽是个例外。
她对所有的事情都显得非常兴奋。她羡慕哥哥和嫂子同时遇见了彼此,她更羡慕哥哥和嫂子都能从事他们各自感兴趣的事业,她对自己毕业后的工作和生活也充满了期待。
因此,她与嫂子的第一次对话,除了礼节性的祝福之外,更多的是关于职场女性的话题。
这也恰好迎合了许若尘的性格和爱好,注定了她将对糜清丽今后的人生产生重要影响。
在北京的婚礼仪式的筹办,本来好糜清山完全支持许若尘家里的安排。
但是,操作过程之中,许爸爸、许妈妈还是充分听取了清山爸爸、姑姑和姑奶奶们的意见。
对于在菊花岭的婚礼仪式,糜维诚专门向亲家汇报了清山爷爷、奶奶的想法:那就是量力而行、厉行节约;
遵守祖制、喜庆热烈。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请亲家和亲家母光临菊花岭,以便深入了解女儿将来面对的这个家庭和这个地方的历史及现状,促进女儿更好地融入这个家庭,更好地从这个家族的历史渊源中吸取营养,更好地介入这个家族的传承和发展。
听了这样的的意见,许爸爸、许妈妈原来担心女婿会不会是「凤凰男」的顾虑彻底消了,反而觉得自己的家学渊源和家风中缺少了这样的大气和多样性。他们对女儿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他们决定接受亲家的邀请,亲自到菊花岭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