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一五九——一六0节)
——一五九——
许爸爸许妈妈肯定不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那种人,他们有的是知识分子特有的傲骨和冷峻,有的是对包括女婿在内的一切人进行量化的分析。
虽然这些都不决定他们对每个人的脸色,但也在相当程度上隐约影响着他们待人接物的态度和价值观。
当然,全国上下城乡二元结构天然地把国人分成城里人和乡下人,也成为他们这样的价值观形成的社会因素。
从女婿从来不曾炫耀的家族超乎常人的光辉历史,到糜家三代人展示出来的儒雅、平和、淡然,都让许爸爸许妈妈觉得必须充分重视他们的梁州之行,至少是需要做些功课的。
这样,他们一边查阅梁州的历史脉络和风俗人情,一边从糜清山的《故乡明月》里追寻糜家的历史渊源和女婿的精神特质。
菊花岭焕然一新。
很多年了,不要大张旗鼓地弘扬传统文化和完整地传承风俗习惯,就是结婚这样的纯粹个人的事务也掺杂了许多非生活类的元素。
糜传家和明如月是想把孙子的婚礼办得风光些、大气些。但是,已经是相当级别负责人的糜维诚迟迟没有表态,他在思谋一个既风光大气又不媚俗势利,既让儿子媳妇面子上有光又让菊花岭的乡亲们受益的新型婚礼。
他知道这也是儿子、儿媳妇的心愿,亲家更是会真心支持。
从南乡县城到菊花岭还有一段路程。虽然菊花岭已经是一个比较大的集镇,每天都有往返县城的班车。
但是,一天仅有早中晚三班,自然时间上没办法牵就糜家的需要。
这也让糜家婚礼创意团队在接亲家人的事情上有了做文章的空间。
恢复高考后菊花岭的第一名大学生、北京大学的博士、糜家的长孙糜清山娶了一名北京的教授的女儿,这本来就是一个特别有噱头的大事件,已经部分尝到了「广告」甜头的生意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值得好好利用的机会。特别是由糜副主席亲自抓的茶叶界。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依然实行「分散、大集中」生产经营模式的茶场承包者在糜传家老先生的支持下,重新恢复了通往青藏的茶叶通道。
只是,现在他们已经基本不走水路,不依靠肩挑马驮,也不再派遣大规模的商队了,而是通过汽车运输,梁州发货,西宁、格尔木、拉萨等地收货就是了,危险性大大降低,人力成本大大降低,更重要的是时效性大大增强,青藏农牧民渴望而很少能品尝到的新鲜绿茶能按时令供应了,这让市场刚刚活跃起来的经济欠发达地区的百姓有了更多的选择。
真正让茶农们尝到甜头的是梁州分管茶叶生产和经营的糜维诚一个试探性的举动:电视广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电视开始进入中国的寻常百姓家,但并不十分普及,知道广告这个概念的商家很少,利用电视这个平台作广告的更是凤毛麟角。
糜家的电视机是糜腊佳从香港购买后捎回菊花岭的。一次糜维诚从梁州到南乡办事,晚上想和司机一起回家住上一夜。
一来可以省点住宿费,二来也可以顺便看望一下年迈的父母亲。
当他回到菊花岭的时候,一下车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居然有几百人围在自家那台仅有十四英寸的彩色电视机跟前观看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
原来,当时整个菊花岭只有两户人家有电视机。但是,由于另一家门前的场地太,而且电视是黑白的,乡亲们都到糜家来蹭电视看。
一开始,是一些关系比较好的近邻到家里来看,慢慢地就有人围在门口、趴在窗口看,渐渐地人越来越多,糜传家老先生只好让家里人把电视搬台堂屋的门口,大家挤在院子里看。
可后来,人越来越多,他们只好拉了电线、接了天线,把电视放在晒场上来,大家如同看电影一样看起电视了。
这还不是让糜维诚感到惊讶的。真正让他感到错愕的是广告。
本来,他算利用每集之间的广告时间和父母及乡亲们个招呼的,可没想到广告时间的景象竟然比正剧还要壮观。
当时,电视上播放的是一个「秦牛」牌无塔自动上水器,广告的画面非常简单,就是一台上水器在运转,住在高楼里的一名主妇开水龙头,电视里的画外音完全淹没在现场看电视的娃娃们整齐的朗诵之中了:“住楼住楼,用水发愁,有了秦牛,万事无忧!”
糜维诚扫视现场一眼,当他看到家里给在场的年长者倒的一杯杯茶水的时候,他立即想到,为什么不在电视上给梁州的茶叶作个广告呢?
当然,糜维诚也知道,一下子想服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出钱在电视上宣传他们的产品是不现实的,唯一的出路是能否游政府先出资作广告,通过增加茶叶销售环节的税收来补偿这一开销?
政府层面的工作比他预想的要顺畅的多。很快,在梁州茶叶的主要销售地陕西、甘肃、青海、西藏等地的电视上就见到了以午子仙毫、米仓山炒青、汉家红茶、南乡月团等茗茶的广告。
一时间,在兰州、西宁、拉萨等地刚刚恢复运作的糜家的老茶庄门前出现了排队抢购的火热场面,一封封催货的电报从各地发往菊花岭,拉萨、格尔木等交通不便地区不得不采取空运的方式发货,不仅与糜家原来商队有关的茶叶品牌产能告急,就连周边的茶场也因此名声大振。很快,要求代理梁州茶叶的经营户纷至沓来。
听糜家的大孙子新婚大喜,一些有头脑的茶农想让糜家来搭台,他们来唱戏。
具体来,就是等糜家定下良辰吉日后,他们围绕这个日子举办一个盛大的茶叶推介会。
届时邀请各地的代理商和有意代理梁州茶叶的商户一起齐聚菊花岭,婚庆大典为商户来带来商机,各地的商户也为糜家送上祝福。
许爸爸许妈妈及其送亲的队伍乘火车到达南乡站的时候,让他们惊讶不已的是迎接他们的形式。
这是一支由梁州不同茶叶品牌装扮一新的迎亲车队,是清一色的马车。
茶农们各显神通,极富乡土韵味的马车五彩斑斓各俱特色,大红色的基调和大红色的双喜,让许若尘一下子找到了新娘子的感觉,也让许若尘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糜清山的父亲糜维诚带着糜清秀和糜清丽、糜清水专程前来迎接。
一路之上,作为官员的糜维诚一个劲儿的解释这样安排的由来和目的,并反复强调。
眼下,连自己和儿子、媳妇也是在间接为当地的经济建设贡献力量。生怕给亲家留下「耍特权」的印象。
马车队巡游似的从南乡的主要街道穿过,沿着事先布置好的道路向菊花岭进发。
一路之上,街道两旁、地标性建筑之上和乡村道路旁的电线杆上,都悬挂着印有糜清山、许若尘两位新人的大幅照片、给两位新人新婚祝福和茶叶广告的招贴画,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一切都显得十分喜庆,许爸爸许妈妈也不时要求在人少、景美的地方停下来合影留念,饶有兴致地欣赏女儿婆家的秀丽风光,仔细品味女儿、女婿的新婚海报。
车到菊花岭,从北京来的娘家人都被安排在了一处粉刷一新的独立宅院里,糜传家、明如月夫妇携糜腊佳、糜菀佳、糜蕊佳和泽旺拉姆姐妹及黄家几代人一起在菊花岭最繁华的集市广场迎接。
两家亲人们寒暄之后,糜传家解释:“按照梁州的传统,媳妇过门之前是不能在婆家居住的。现在,这所独立的宅院就是媳妇的娘家,等婚礼仪式时,把媳妇正式接入糜家宅院,再请亲家一家入住咱们自家的宅子。”
许爸爸许妈妈当然感觉既新奇又贴心。
糜家在茶农合作社的主导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婚礼细节的准备和美化,许家的亲人们当然也不会闲着。
以两汉三国文化为代表的参观游览线路让大知识分子许爸爸许妈妈也大开眼界。
他们迫不及待地拜谒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汉第一谋士张良的隐居地紫柏山,朝觐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中华民族忠诚与智慧的代表人物诸葛孔明的长眠地定军山,参观了「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蜀汉第一猛将张飞封地的胜景午子山。
他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祭拜了有「中华民族睁开眼睛看世界第一人」之称的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张骞和为世界文明做出卓越贡献的有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首的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
他们切身感受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千古战争神话、「萧何月下追韩信」的传奇故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悲喜活剧和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烽火戏诸侯」的阵阵狼烟。
当他们站在米仓古道的重镇络家坝俯瞰蜿蜒的牧马河冲击出的南乡县城的时候,他们确信这是一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地方;
当他们行走在子午古道的石级之上,当年六百里快骑使者背上的竹筒里飘散而来的阵阵荔枝香和着使者满身散发出来汗臭味,让他们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
是啊,想想亲家一家人为了推翻帝制,为了支持国民革命,从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一步步向西迁徙,最后选在秀山丽水的秦巴腹地繁衍生息,始终不改初心,耕读传家,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又展现出多么纯粹的家国情怀呀!
想到这些,许爸爸不由自主地挽起了已经年届九旬仍坚持要亲自陪同他们的清山爷爷的手,许妈妈也情不自禁的搀扶也跨过耄耋之年的亲家奶奶明如月,仿佛他们就是父子,好像她们就是母女。真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糜清山和许若尘对婚礼形式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惊动太多的人。
但是,当茶业公司的广告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人们的目光自然聚焦在了菊花岭,大家都想亲眼目睹这个山村历史上第一位博士和他的北京媳妇的风采。
婚礼的总策划是清山父亲的好友钟声。他知道两位新人,特别是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大记者是见过世面的。
在菊花岭,无论何等隆重的婚庆仪式都没有办法和人家北京见过的传统的、现代的,中式的、西式的仪式媲美,他要突出菊花岭特色。
钟声把仪式感的重点放在「接亲」环节。
接亲,就是新郎官和他的亲友团把新娘子从娘家接到自己家的过程。
钟声设计的接亲主题叫“爬山涉水觅知音,山高水长情更长!”
由于保密工作做得极好,而且按照菊花岭的习俗,结婚仪式前三天新郎是不能去新娘家的,许爸爸许妈妈出于对亲家的充分信任也没有刻意听。
这样,整个仪式的流程和路线,新娘和新娘家人是完全不知情的。
良辰吉日一大早,几辆披红戴花的花车在高头大马的牵引下停在许家的临时住所前,新娘的舅舅亲手把许若尘交到了新郎糜清山的手中。
司仪大声唱颂,即刻起一直到拜堂前,新娘的双脚不能点地,新郎官或背或抱、或托或举,直到带着自己的新娘进入糜家堂屋。
众人一起起哄:“抱一个、抱一个……”
马车直接拉着两位新人和他们双方的亲友团径直往菊花岭上走去。
沿途每一处交叉路口都有人设卡「刁难」两位新人,他们或要他们发红包、或要他们散喜糖,或请他们喝米酒、或要他们相拥而吻……每一个环节都能引起围观人群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叫好。
马车上了国道,已经有各茶叶品牌的卡车队在那里等候了,等亲友团分别上车后,大家又一起起哄:背起来、背起来……可当糜清山背着许若尘走到头车的驾驶楼前时,车却慢慢地开动了,众人又是一阵起哄:追呀、追呀……
卡车队在国道上转了沿途的几个乡镇后直接来到了当年的军用码头,也是现在的茶叶专用码头。
他们要在这里让新人和他们的亲友团换乘整修一新的糜家商队当年的运茶船逆流而上,进入糜家当年的私人码头。
首船上固定了用红绸包裹着的两把圈椅供两位新人乘坐,为了实现新娘脚不点地的要求,上船的环节是由一群未婚伙组织成人链把两位新人传递上船的。
从军用码头到菊花岭码头的直线距离是很近的,而且落差也不算大,是个表演的好窗口。钟声把迎亲的重头戏放在了这里。
两个码头之间的岸边已经被各个茶场安排的人员全部占领了,在江边不便站人的地方则布置了鞭炮和烟火。
迎亲的四条船被分别用仙毫、红茶、黑茶、白茶装饰成春夏秋冬四季,每条船上都安排了一名舵手、八名桨手来迎亲,两条染成鲜艳的中国红的纤绳把四条船依次串联,十八名身着红坎肩的纤夫夸张地背负着纤绳,集体扮演起司仪的角色。
新人和亲友团完全登船后,随着江心划着独木舟的总指挥手中旗帜的舞动,鞭炮和烟火同时被点燃。
刹那间,清脆的鞭炮声和着隆隆的「震天雷」、直冲云霄的「二踢脚」伴随拉着彩烟的「蹿天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渐渐散开的烟雾,把整个菊花岭的山谷、江面,幻化得如仙境一般。
烟雾散去,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突然,十八纤夫一声整齐的“哟嗬嗬——”……把人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到他们那里去了。
没有指挥、没有标识,纤夫们用这里最传统的纤夫号子调和他们响彻山谷的号子声,充当起了这一段迎亲路程上的司仪。
吆嗬嗬——
嗨嗬,拉紧呐纤绳往前奔;
哎嗬,耸起呐肩膀俯下身;
——腰杆子要挺硬呐——
——脚板子来要蹬稳——
吆嗬嗬……娶媳妇了——
随着这样一声号子,船上的水手们一齐挥动手中系了大红花的船桨,纤夫们俯下身子边拉边吆喝起来:
嗨嗬,菊花岭来百花香;
哎嗬,糜家哥迎新娘;
——新人门前喜洋洋——
——大哥我来讨喜糖——
吆嗬嗬……接新娘了——
嗨嗬,哥哥博士学识广;
哎嗬,娶个京都好姑娘;
——菊花岭上喜鹊闹——
——都是家国好栋梁——
嗨嗬,齐力奔;
哎嗬,快些拽;
——糜家哥心有爱——
——许家妹急着来——
嗨嗬,下蛮奔;
哎嗬,还要快;
——洞房烛花还没开——
——日头下山月没来——
吆嗬嗬……入洞房了——
……
纤夫们的号子还在菊花岭的山谷间回荡,四条迎亲的船已经稳稳地靠岸了。
当人链再次把新娘子传到糜清山的怀里时,早已等在那里的八抬大轿的轿夫争相去掀轿帘。
许若尘刚刚钻进花轿,可能还没有坐稳,八只以当地民歌《太阳大了一把火》的旋律改编的迎亲唢呐同时响起,八个壮伙使劲地颠着花轿,自发站在沿途两边的人们,大多手里提着装满野花的篮子,花轿所到,鲜花瓣如春雨般纷纷扬扬,人们的欢呼声、呐喊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整个菊花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
走在送亲队伍最前面的许爸爸许妈妈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在糜家堂屋里进行的拜堂仪式是简略版的。一方面,新郎的父亲是政府官员,不便接受这样的方式,另一方面,新郎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拜堂仪式没有高堂在场是比较难堪的。
因此,在设计这一环节时,他们请糜清山的爷爷奶奶在上位安坐,糜、许两家亲人分别在两侧就坐,两位新人向糜家的列祖列宗和在场的亲人们行三鞠躬礼就算是拜堂了。
整个婚庆和茶叶推介的活动还包括了宴请宾客的午宴、下午的茶叶推介和展销,以及晚上的露天电影。
到了晚上,本来是有一群年轻人想闹洞房的。但是,由于一来大家彼此不是太熟悉,新媳妇又是从北京来的,二来作为总策划的钟声专门有交代,大家坐了一会儿就早早地出去看电影了。
大姐糜清秀建议弟弟带着媳妇去拜见一下父亲和爷爷奶奶,听听他们还有什么叮嘱和交代的。
糜维诚只简单地叮咛了几句就让他们去爷爷奶奶房里坐坐。
糜老太太是准备的。她依然穿着上午的正装,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只精致的首饰盒。
一进门,糜清山和许若尘按大姐教的,直接在爷爷奶奶面前跪了下来。
糜传家和明如月理了理衣服领子端坐在那里并没有客气,直到孙子和孙子媳妇磕完三个头后才走上前扶起许若尘坐在了床上。糜清山则直直地站在奶奶面前。
这样的时刻,老两口是商量好的,一切由奶奶来来做,爷爷只是静静地陪着。
明如月拉起许若尘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反复地磨蹭着,好半天才舒了一口气:“清山这娃苦啊!就被卷进爷爷的事里,十几岁上又没了娘。我这个当奶奶的,一下子要当七八个娃娃的奶奶,还要当他们四个的娘,没有照顾好他们。”
看着丈夫止不住的泪水,许若尘也忍不住扑在奶奶肩膀上,任凭眼泪肆意地流着。
过了好一会,明如月抚摸着孙子媳妇的头:“现在好了,现在清山有了你,我们就放心了。我知道有许多话,你的爸爸妈妈一定跟你叮嘱过了,奶奶也没有什么好的。
糜家的那些老规矩你们也不必去理会了,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把事业做的有声有色,我们也就放心了。”
糜老太太边着边开手边的首饰盒:“你们都是新潮人物,又守着大北京,奶奶也没有专门给你们准备什么结婚礼物,这里有一套上好的翡翠首饰,是当年我的公公婆婆给的,是你爷爷的亲娘专门在苏州挑选的苏作精品,今天我就把这套翡翠手镯、项链、戒指一并给了你们,也算留个念想吧!”
糜清山赶紧上前一步:“奶奶,这可使不得,还是留着您戴吧。”
“傻孩子,这东西就是用来传承的。就连给你弟弟清水媳妇的,你妈也是给准备好了的。你们只要记住一代一代往下传就是了。”
着,奶奶就一边一件件给许若尘佩带上一边赞叹道:“瞧瞧,我们清山是哪辈子修来的福,能娶上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媳妇!”
许若尘不好意思地:“奶奶可真会夸人,一下子把我们两个都夸的不好意思了。只是这两天我在镇上溜达的时候,有几个老奶奶跟我,当年您和腊佳姑奶奶、方芳舅奶奶和泽旺拉姆奶奶结婚那阵子,十里八乡的乡亲都跑来看热闹,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么风光、那么漂亮的新娘子了。”
“瞧我这孙子媳妇,到底是北京大学的大知识分子,个话咋就这么中听呢?”明如月站起来边把他们往外推边:“时间不早了,你们也累了好几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如果你们对家里过去的事情感兴趣,这几天,我好好给你们这些从外面回来的娃娃念叨念叨。”
前来参加新婚庆典活动的不仅有糜许两家的亲人,还包括了黄家、钟家和糜家商队原来的老伙计李家、杨家、丁家及所有的新老合作伙伴和远近邻居。
加入到茶叶生产经营共同体的所有茶场及其员工和应各个茶场邀请前来出席茶叶推介会的以及知道糜家长孙大婚消息后从全国各地赶来的茶叶代理商的代表,当然还有许多和清山的爷爷、父亲关系密切的官员也都以个人名义大驾光临。
身为政府官员的糜维诚在筹备初期就明确表示,绝不收礼!
因此,作为整个婚庆和茶叶推介活动总指挥、总策划的钟声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分路段、分区域拍卖糜清山、许若尘夫妇肖像广告使用权和婚庆过程中车、船、花轿的广告权。
所获费用如果有缺口,则由糜家弥补,若有盈余,则全部用于参与此次活动的茶场下一步的宣传之用。
而且,按照糜传家和明如月的要求,广告投放拍卖团队和活动、仪式执行开销团队完全分开,确保收支两条线,以达到公开、透明之目的。
完全依托市场就能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传统婚礼是给所有人最直观的冲击。
但是,对于组织策划者和业内人士来,真正的冲击来自决算之后。
两项大的活动,不仅当事人和组织方没有拿一分钱,最终还产生了十分可观的盈余。
他们知道了广告的力量,他们领教了市场的力量,他们尝到了市场的甜头。
——一六0——
黄满钏是糜蕊佳从北京回到菊花岭之后带着儿子黄维宝一家和女儿黄维元一家一起取道上海回到菊花岭的。
选择这个时机重返阔别整整40年的故土,他的内心一定是反复斗争过的。
黄满钏当年拖家带口登上撤离上海的大船时得到的信息是转移到广州去,当知道自己一家最终上岸的地方是基隆港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几乎所有真正亲近的人对自己的劝和忠告。但是,他也明白,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家人被安置在台北之后,黄满钏满脑子的回家。可当他们的口号越来越像「狼来了」似的笑话,而黄满钏们,一个个进入暮年。
就在孩子们,孩子的孩子们已经不再过问什么时候回老家了却突然可以回老家看看了,这让已经习惯了不定期通过香港的腊佳姐姐传递他们「一切都好」信息的糜蕊佳激动不已。
黄满钏表面超乎寻常的平静和他内心里的翻江倒海让他痛苦不堪,他要为当年「不听劝」的执拗找一个悔过的时机,他要为当年美其名曰「好男不事二主」的虚伪找个台阶下。
内侄孙糜清山的新婚大典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和台阶了。
梁州是个港澳台同胞和海外侨胞很少的地区,官方和民间基本都没有常设主管部门。
近几年,由于有了一定数量的返乡探亲的老兵和改革开放吸引而来的部分以东南亚侨胞为主的海外投资者,有关部门设立了相应的接洽、接待机构,由于糜维诚是领导层少有的正牌大学毕业生,有一定的外语基础,又是无党派人士,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方面工作的负责人。
按照标准接待程序,要安排返乡人士重游故乡名胜,参观建设成就,召集座谈会、思乡会,组织亲人、乡亲见面会等等。
但是,参加完内侄孙的婚礼后,按照黄满钏的意愿,所有的官方活动都被取消,他要自己带着儿女和孙辈们走走看看,他想亲自告诉后人故乡真实的过去和现在,他也要最大限度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愧疚和悔恨。
黄满钏和糜蕊佳所关心的和他们的儿孙们所关注的当然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心思是寻旧探新看变化,儿孙们的心态则是观山看水图新鲜。一个是为了找回亲情,一个是为了满足好奇。
糜维诚一方面按照姑姑、姑父的要求让他们自由行,有家人负责他们的安全即可,一方面则安排儿子糜清山和同样是第一次到梁州的媳妇许若尘陪着黄维宝、黄维元及他们的儿女们去游览这人杰地灵的秦巴胜景。
糜腊佳、糜菀佳、糜蕊佳虽然回到菊花岭的机会并不完全一样。
但是,一样的感受是「远」。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们深切地感受到故乡离她们越来越远了,亲人离她们越来越远了。
这次,侄孙大婚重新把她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在家乡故土,她们最最重视的,也是必须用严谨的仪式感来完成的心愿就是祭祖。
这也是糜、邹、黄三家除了清山、若尘婚礼之外最最重要的家族大典。
从糜海仓先生选定菊花岭落脚以来,除了糜老太太、糜海仓先生和他的几房夫人太太,秦桃花和邹宝栓、邹宝柱兄弟,黄家老大黄满金,还有茶花妈妈、糜佑家和黄家老二黄满银的衣冠冢外,移居菊花岭的人家纷纷把先人安葬在这里,只是大家都遵守了糜家定下的规矩:只能栽树,不许因为选择坟地而砍伐树木。因此,站在远处的山头上,几乎看不出这里是一片墓地。
糜家的大团圆,邹家、黄家一起组织的祭祖大典,引来了安葬在这里所有人家的大祭扫。
一时间,整个菊花岭从前几天的欢天喜地,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在这里,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哭,也没有因放鞭炮、化纸钱而烟雾缭绕,有的是鲜花和默哀,有的是对先人的讴歌和赞美,有的是晚辈们在列祖列宗面前的承诺和誓言……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起,菊花岭的坟地里,不知由谁家带头移栽培植的,各种各样的鲜花开始生长,一年四季都会花香阵阵……
糜清秀因为参加弟弟的婚礼和迎接糜腊佳、糜菀佳、糜蕊佳三位姑奶奶,是近几年在菊花岭住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只是她依然保持了以往回来时的一贯做法,只以微笑示人,并不主动和大家交流,也很少回答外人的问题。
不过,这次回家,此前大家一直传言已经是她丈夫但并没有正式在乡亲们面前和她一起出双入对的邝大军始终伴其左右。
糜清秀给自己确定的主要任务照顾爷爷奶奶。因此,几乎在这次的所有重要活动中,总是由她搀扶着爷爷糜传家,由妹妹清丽搀扶着奶奶明如月。
送走新媳妇许若尘的家人后,糜家召开了一次很难得家庭成员这么齐整的家庭会议,这让许若尘觉得非常新鲜。
有新成员加入后的第一次家庭会议,也是骨肉分离多年后的第一次家庭会议,当然不会有太严肃的话题,只是少不了新人和老人的倾诉。
其实,大家最最期待的是新成员许若尘会以怎样的姿态参与其中。
许若尘的介绍充满了学者气息和官方色彩,等她一完,虽然目前还没有多少发言权和发言机会,但参加这样的家庭会议明显比这个新嫂子有经验的糜清水像是在嘀咕,又像是在调侃这个见面总喜欢摸摸他头的新家庭成员:“嗨,大记者,您忘记报您服务的机构的名称了!”
大部分家庭成员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出来这是目前糜家和许若尘同辈的最的家庭成员的幽默,是许若尘自己第一个被叔子逗的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然后是菀佳姑奶奶、蕊佳姑奶奶的孙辈们。
等大家都平静下来后,腊佳姑奶奶走到许若尘跟前对她:“清水无意间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那就是角色。我们不可能以在家里的慵懒状态应对工作,当然也没有必要把端着的、紧绷的、面对大众的工作状态带回家里来。家虽然不是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但家里人会允许你随心所欲。”
许若尘又一次感受这个资深媒体人的实力,也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个姑奶奶真挚的爱。
这个插曲让家庭会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当然,也让该自己话的糜清秀莫名地紧张起来。
糜清秀知道大家都关心着她现在的生活及今后的算。
糜清秀这次借着弟弟结婚的时机和邝大军一起回来,不仅精神状态比以往好很多,无论是陪在爷爷奶奶身边,还是招待客人,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特别是经常和邝大军出双入对的,让家里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当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糜清秀身上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现场一片沉寂。
突然,她起身把早已放在自己身后的椅子往前挪了挪喊道:“进来吧!”
邝大军应声而入。只见他身着一套崭新的但没有佩带符号的军装,进门先立正,向大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大人们都静静地看着邝大军,只有孩子们,特别是两岸三地回来的孩子们一阵尖叫。
糜传家颤颤巍巍地走到邝大军跟前,拉着他的手走到了糜清秀跟前,一只手搭在大军的肩上,一只手搭在清秀的肩上,示意他俩坐下。
老人家边往自己的座位走,边喃喃地:“这些年,这两个娃娃心里苦哇!”
听爷爷这么一,一直紧绷着的糜清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哽咽起来,泪流满面。
孩子们也安静下来了,屋子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或平和或急促的呼吸声,全家人都静静地看着他俩。
只见邝大军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递给糜清秀,清秀并没有接,而是撒着娇向外推了一下,邝大军索性直接用手绢在她的眼角擦了起来。
恰在这时,堂屋里的大摆钟铛铛地响了起来。突然,坐在角落一直没有话的糜蕊佳的大孙女惊呼起来:“哇噻,太浪漫啦,我也要有这样的爱情!”
气氛很快又活跃起来了。
糜清秀也被逗乐了。她接过大军的手绢擦了擦眼泪,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后:“要苦呢,大军心里真苦。”
邝大军在接过手绢的同时拉住了清秀的手。
糜清秀继续道:“我们俩的事前前后后也扯了十几年了。早几年大军有转业当工人的机会,可我不想在那天寒地冻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大军就放弃了,留在了部队里。
可是,当时咱们家的情况,妈妈不在了,全家人都担心爸爸,爷爷的事也没有最后的结论,我不忍心离开这个家,可也真心不想永远呆在菊花岭,就鼓励大军转了志愿兵。
大家可能注意到了,现在大军的军装上什么符号也没有了。
其实,他前年已经退伍了,可他不敢就这样回到菊花岭来。
他不知道该怎样和他的父母兄弟们交待,也不知道怎样面对世俗的眼光,只有我知道他内心的苦。”
邝大军扽了扽糜清秀的衣袖让她别了,奶奶明如月轻轻用拐杖敲了敲地:“让她都出来吧,出来心里就敞亮了。”
糜清秀起来走到奶奶身后双手扶有奶奶的肩膀上继续:“大军退伍之前我回家的那一次,就是回来同爷爷奶奶和爸爸我们结婚的事,爸爸直接从县民政局给我开了介绍信。
当时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连大军也不知道我啥时候同意和他结婚。
当我下定决心嫁给他的时候,我们就在他部队驻地把结婚证了,部队的首长和战友给我们热闹了一下,就算把婚结了。
很快,大军就退伍了。当时他依然有机会进钢厂。但是,咱们家这边的情况又变了。
清山肯定要留在北京,清丽将来分配到什么地方还不知道,清水一个男娃肯定也是不甘心在这菊花岭上守一辈子的,咱们这个家怎么办呢?
爷爷奶奶年岁大了,爸爸忙得不可开交,姑姑家虽然就在这里,可毕竟她那还有一大家子人,咱们老糜家总要有人看家护院吧?我和大军没什么出息,我们还是决定回来。”
邝大军似乎也彻底融入了这个家庭,他接过清秀的话:“本来办理完退伍手续我们就算回来的,在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攒下,两手空空。
正好有个战友转业在当地开了汽车修理厂,看上我的技术了,我们俩一起进了那家企业。
这次回来,我发现咱们这里搞运输的人也多起来了,汽车也多了,我想回来自己开个修车辅子。
这些年在部队,无论是开车还是修车,我都做到了同批兵里的最好。
现在,我们这里常见的解放牌、东风牌卡车和上海牌、伏尔加牌、拉达牌、大众牌轿车我都能修,我决定从零做起,争取能够对得起糜家女婿这个称号。”
听邝大军这么一,大家都轻松了。
半天没有话的黄满钏轻轻咳嗽了一声:“要是清秀和大军开汽车修理厂啊,我就赠送你们一套检测、维修和升降设备。这些年,我们一直想着能帮助家里做些什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项目。
我知道,要是给钱显得有些生分了,这次我们回来给大家带的珠宝首饰,我看没有一个人佩带的,不知道是不喜欢还是冒犯大家了?
我们是真心想帮帮家里的。现在大陆这边吃穿问题早就解决了,个人办企业是个新鲜事,如果清秀、大军贤伉俪心理上有障碍的话,就算我们在你们的汽车修理公司的投资好了。如果赢利了,就替我们在先人坟前行个礼、献束花就是了。”
没等父亲完,黄维宝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走到邝大军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这几天我跟你一起去县城里走走,帮你选个合适的地方。
我是开大巴公司的,知道汽车司机的心理。等地方选好了,把尺寸算好,我回去就针对你刚刚到的车型,通过香港给你发设备过来,保证你的修理厂一开张就是这里最先进的。
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抓紧去延揽几个熟练工人,实在不行,我发装备的时候从我那跟两名熟练技工好不好?”
分管这方面工作的糜维诚笑了笑:“大陆现在的经济与对岸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很多东西都短缺,唯一不缺的就是人。现在是只允许探亲。”
黄维宝乐了,边笑边:“老表主席先生,这好办,总会有空子可钻的,这方面我有经验。”
糜传家也笑了笑了:“嗯,那可不行。怎么能想着法子钻空子呢?”
黄维宝走过去,学着清秀的样子双手扶在糜传家的肩膀上:“舅舅,我所的空子是合规合法的办法,我们把它叫做「擦边球」。”
着,他在屋子里边转悠边:“是不是工作、是不是就业有一个很重要的指标就看是不是获取劳动报酬。我派人来,只教大军和他的员工,一分钱的酬劳也不取,当然不能算是就业呀!
也不存在和大陆民众争夺就业岗位的问题,肯定不会违规。
祖宗有句俗话叫做「国法不外乎人情」,我派的人是来传授技术、指导使用相关设备的,无论谁执政,怎么可能禁止这样的动作、怎么可能制定这样的政策呢?
大陆开放已经超过十年了,以我的判断,开放是个不可逆转的历史过程,当国家、民众乃至全社会都从开放之中尝到甜头、得到好处的时候,开放就会成为浩浩荡荡的历史潮流,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这一点,从深圳、珠海、厦门、汕头这几个最先开放的城市就能够看出端倪。
所以,请舅舅、舅妈放心,两岸交流的管道会越来越多,我对大军的汽车修理公司的愿景充满期待,现在就看大军的决心和魄力了。”
邝大军看了看糜清秀,清秀使劲点了点头。邝大军走到黄维宝面前,握住他的手:“谢谢表叔!那就算姑爷姑奶奶和表叔的投资吧。我们一定好好经营,争取不辜负大家对我们的希望和信任。”
眼看大家有散的意思了,一直没有话的黄维元看着明如月怯生生:“大舅妈,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清山侄子的婚礼结束后,亲戚们走的时候您每家都要给一只熏香炉呢?”
明如月给糜清秀使了个眼色。只见清秀很顺当地从堂屋的柜子里取出两只精致的仿宣德款香炉递到奶奶手里。
明如月顺手把一只交到了黄维元手里后:“咱们家有很多这样漂亮的香炉。当年我嫁到菊花岭的时候,你大舅带着我们路过苏州时,慕名给奶奶、父亲和每一位妈妈房里都买了一只老字号的仿宣德炉。
没想到,到了无锡,你二姨家的老二媳妇又是经营香炉和熏香的,听舅舅家要盖新宅子,又给各房里送了一只精美的香炉。”
大家从黄维元手里接过香炉传看着、赞叹着。明如月把自己手里的香炉交给孙子媳妇许若尘后接着:“老百姓通常把生儿育女叫做「传香火」。这香火既体现在祖宗的坟前、牌位前,也体现在厨房的灶火里。
当然,这种或正式放在祖宗牌位前的神龛上、或随便放在卧室里的熏香炉也是一种传承。
过去,我们习惯让远行的亲人带一捧故乡的土、一点家乡的茶,也有人家是带上自家祖宗牌位前的香灰。
现在物质丰富了,流通发达了,那些东西方便的很,没必要拿那些东西馈赠亲人了。
但是,香炉这种更具文化内涵和家族情怀的物件却越来越稀奇了。
你们回来之前,我就在想,能给你们每家留下点什么念想呢?
思虑再三,还是这个东西好。既饱含着我糜家的情感,又兼具一定的实用性。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没等黄维元反应过来,许若尘高兴地:“何止是喜欢呐?这简直就是文物级的珍品,而且还特别适用!现在熏香已经成为文人雅士的标配了,正好我们也附庸风雅一下。谢谢奶奶!”
明如月笑笑:“你和清山,一个硕士、一个博士,要再不算是文人雅士,那我们糜家可真没有文人了。这熏香炉,你们所有人都有。结了婚的按家庭给,没结婚的按人头给。”
糜蕊佳的几个孙子辈的少男少女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一个个都围着舅奶奶,又是亲又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