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沿边站了一排雄性生物。

    从矮到高，神情各异。

    原本在张罗下午团建活动的其他人也都放下手中活计围了过来，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涂羽站在人群里，紧张地注视着一脸无畏的高昱，后者翘着嘴角，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笑。

    笑？

    这种时候亏他还能笑得出来？万一莫杰他们追究责任，这次赚的外快怕是都不够赔医药费的吧？要是再闹大一点，不定还会影响本职工作，被三号食堂开除……

    见涂羽一脸担忧，消息灵通的孟子涵凑过来透了底：“是莫杰他们当着福贵哥哥的面你坏话，然后就、就起来了。”

    夏爽缓缓鼓掌：“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河沿空旷，回荡着方天桦中气十足的声音：“难得出来踏青春游，都让人这么不省心，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男人黑着张脸，负手踱步，从每个犯了事的人面前走过，最后停在队伍最末，目光灼灼盯着高昱。

    不等班导发问，莫杰抢先告状：“就是他！是他先动的手！”

    方天桦转身：“那你还手了没？”

    莫杰没话，沉默总比亲口承认“被到还不了手”“被吓得根本不敢还手”强；有个磕破唇角的矮胖男不服气，仗着自家做生意有点钱，竖起中指冲着高昱狠啐一声“这事儿没完”。

    高昱斜睨着手下败将，哼笑出声：“我也觉得这事儿没完。”

    方天桦两步跨到他身侧，一脚踹了过去：“你给我闭嘴！”

    高昱吃痛，抖抖腿，换了个站姿。

    对于“方天画戟”的训人方式，他大学四年多少见识过一些，做好了得受皮肉伤的心理准备，只是难为了围观的姑娘——自己刚被踹一脚，那张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怪叫人心疼的。

    莫杰鼻孔里塞着纸巾止血，模样狼狈，见方天桦这般“教训”外人，误以为班导到底还是偏袒学生、是要为他们出气，便抬了抬下巴，再度昂起高贵的头颅。

    谁知，狂风暴雨下一秒来临。

    方天桦一脸严肃，抬手挨个拍他们的后肩：“他不是丰大的学生了，最多丢一份工作，你们聚众斗殴、诋毁女同学，闹大了可是要写进档案的！不定还要被勒令退学——他有本事再找个工作，你们有本事再念一遍高三、再参加一次高考吗？”

    男生们连连摇头。

    中年男人一把揪住莫杰的衣领，忽而压低声音：“还有，架之前，先搞清楚对手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他是谁么就敢这么莽，我退学，不是在和你们开玩笑……”

    那个语气，宛如是在——丰大前后一条街，听听谁是爹。

    莫杰心里咯噔一声响，立刻给左右兄弟递了个眼色，生怕不心招惹上潜伏在学校食堂里的社会人。

    高昱隐约听到了方天桦的“好意提醒”，目光在几位学弟身上一徘徊，强忍笑意憋出一句：“以后你们在丰大走夜路，最好结个伴，唔，对了，出了校门也要注意喔。”

    众人又是一哆嗦。

    方天桦转身又要踹他：“你还话？别以为你是……那个谁儿子，我就不敢揍你……”

    这一回，高昱倒是轻轻巧巧躲了过去——倒不是怕疼，是怕姑娘看到又要不开心。

    一惊一乍，莫杰一行倒是认了怂：“我们就是闹着玩的，也……没想真的架……”

    “这就是切磋切磋！对吧，高大哥？”

    “都是男人，不不相识嘛！这点伤算个屁！方老师，我们没事，别耽误春游了啊！大家等着呢！对了，下午做什么游戏啊？”

    闹剧总算是有了个强行走向和平的收尾，方天桦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见新晋校董也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他检查了几个人的伤，确认无大碍后，挥手放行。

    眼见着涂羽像只受了惊的鸟儿一般朝向自己飞来，高昱正想迎上去，半途却被方天桦拦住，一番嘲讽如雷贯耳：“你来之前是怎么和我的？一不架，二不作弊，三不乱搞男女关系——这大学四年没让我操的心，毕业后开始找我还债啦？”

    哑了火的高家少爷杵在原地。

    不等他当场编几句苍白的辩解，刚跑来的涂羽不由分挡在两人中间，将比自己高一个头还要多的大男人护在身后，生怕方天桦再对他痛下毒脚：“方老师，其实高昱架是因为……”

    “老师知道。”面对女生，铁血真男人又挂上了和蔼的笑，“是莫杰他们有错在先，回去以后，我让他们写检讨，公开给你道歉。”

    涂羽点点头，心里舒坦了些许，又望向高昱：“你还好吧？”

    他眉眼一垂：“手疼。”

    涂羽一惊，条件反射般将他的手捧到眼前查看：“手怎么会疼呢？是不是莫杰他们……”

    高昱顺着她的话往下：“是啊，他们得好疼。”

    什么鬼？

    意识到最淳朴、最单纯、最诚实、最没有心眼的饭哥在表白后也开始学坏，涂羽又羞又恼，两颊发烫；她迅速扔掉那只手，想了想，不解气地将碰过高昱的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受不了年轻的这股黏糊劲，方天桦没走几步就转身瞪了高昱一眼，怒斥道：“你，给我收敛一点！”

    高家少爷瞄了一眼宛如补过腮红般的涂羽，轻声发笑，冲不远处的前班导举起双手老老实实作投降状——这只蓬松鸟还在您老手里抓着呢，我哪儿敢再造次？

    *

    按照原本的团建日程，下午是一场由拓展基地安排的撕名牌。

    不得不，这是个不错的噱头。

    综艺节目里看过不少，自己亲自上阵撕一回的机会却很少，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这场春游的出勤率。

    烧烤后的插曲并没有乱计划，一群男男女女跟着负责人来到划分好的活动区域，换好不同颜色的队服，贴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印有名字的名牌，还真有那么点儿在拍真人秀的味道。

    涂羽个子，均码的薄款T恤套在身上也松松垮垮。

    她嘻嘻哈哈地和孟子涵、夏爽闹，全然没注意周围那些默默关注自己身体的目光。

    不知为何，又想到姓莫的子班里男生为了看涂羽跑步故意选修排球课的事……斜依在树边休息的高昱狠狠拧着眉，忽然很想把自己的棒球服脱下来给她套上。

    但那样做的话，就没法参加集体活动了吧？

    算了，只能用眼神杀了。

    希望那群兔崽子有点眼力劲，别撞在枪口上。

    他心想。

    思绪正乱，出征前的蓬松鸟却蹦跶到了自己面前：“高昱，你真的不来玩吗？负责人了，有多余的队服，可以临时给你手写一个名牌的……”话到这里，她忽然踮起脚，对他耳语，“如果是玩游戏的话，你就能光明正大找莫杰他们‘报仇’了。”

    鸟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鸟鸟的坏心眼可多着呢！

    高昱忍俊不禁，冲正假模假样做热身的男生们抬下巴：“你觉得，他们敢让我上吗？”

    不是不愿，是不敢。

    见识过了高昱身上那股藏得很深的“狠”劲，莫杰一行回来后可没少在背后编排，以至于不少人见了他都是绕路走的，仿佛天生自带结界；倒是有女生很热情地来邀请高昱加入自己的队伍，不过，都被他婉拒了。

    新晋大魔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你去玩儿吧，注意安全。”

    涂羽有点遗憾。

    听撕名牌第一名的奖品是一个很大的娃娃，她其实还挺想赢的：凭自己的本事肯定不可能，但有高昱在就不一样了——高昱可以去对付全世界，她只要对付高昱一个人就行了。

    这个，她在行。

    蓬松鸟变成了膨胀鸟。

    可惜，计划不通，她只能灰溜溜地跑去找夏爽她们抱团，跪求不要第一个被淘汰出局。

    刚聆听过班导的谆谆教诲，国贸B班的男生们分毫不敢逾越，对气势汹汹的女生们还算客气，特别是对涂羽……

    经过好几轮厮杀，她居然神奇地留到了最后，和夏爽开始1V1掰头。

    两人你来我往地试探许久，涂羽终于被逼到活动区域的边角，正算来个釜底抽薪、突破重围，脚下忽然被硬物一绊，身子一歪重重摔到在地，脸色倏地一白。

    她坐在地上，没哭，也没喊疼。

    只是有点懵。

    她之前跑跑跳跳也摔了好几次，但松软的草地堪比瑜伽软垫，并不会让人受伤，夏爽误以为这是涂羽的某种“战术”，绕着她跑圈挑衅，压根没想上前扶她。

    直到涂羽红了眼圈，高昱才意识到不对，示意游戏暂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涂羽身边，他往地上摸了一把，发现杂草里隐着几只刚冒了尖的笋，踩上去确实容易摔。

    在涂羽短促的呼吸声中，高昱心翼翼脱掉她的鞋袜，检查伤势：脚腕应该是扭伤了，暂时还没肿起来，手掌破皮严重，正往外渗血。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一把捞起反射弧慢半拍还没开始叫疼的娇女孩，横抱在怀里，顾不上周围男女发出的轻呼声，转身望向方天桦：“方老师，我想带她去诊所检查一下，这伤得冰敷，不然一会儿肯定肿的厉害。”

    看着瑟缩在男人怀里涂羽，方天桦点点头，头一回觉得这位为天集团的二世祖还挺可靠：“对，那你快去。”

    “那晚上露营……”

    “你看看涂羽能不能坚持，不行的话，你先送她回学校——喔，对了，她在外面租的房子。”

    “我知道。”应答间，高昱长腿一迈，“是我的房子。”

    方天桦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过神来，又觉得让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离队实在是不稳妥，再想叫夏爽和孟子涵跟过去看看时，那家伙已经跑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