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二个圆
她别过眼,“哼”了一声,状似无所谓地,“因为知道你不回来了呗。”
关苍海挑眉,“谁的?”
她,“我自己想的。”
关苍海顿了顿,靠近她,摸了摸她的发顶,“那你想错了。”
关山月瞪她一眼,红着脸并不硬气地,“不要碰我。”
她因为感冒而有些鼻音,显得这句话并不是拒绝反而是邀请似的,倒真像一只猫。
关苍海笑了笑,“好好休息。”
因为只请了上午的假。
她腰际的褶皱翩翩动起来,在关上房门之际,她回了头,“记得道歉。”
她知道她的是什么,其实那天刚出口她就后悔了,但是不好意思软下来直接认错,于是一直拖到今天,就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外婆没有敲门就直接推门进来,她盛好了饭夹好了菜端来给她,让她在床上吃,但是关山月不喜欢在床上吃,她下了地,“我到桌上。”
她忙倾着身子把碗放在桌上,手指骨节堆积起层层皮.肉,指甲几乎和肉连在一起,手臂上的皮肤有点像树皮,盖在干巴巴的骨头上。
她看见外婆灰白色的发辫像干枯的植物根,她偷偷看了看外婆的脸,脖子上的肉多了几条褶皱。
她站着的时候好似有些不稳,总是微微向左.倾斜一些,身上的药味更重了一些,她还拿来煮好的梨子,,“以后喉咙痛记得煮到梨子来吃,梨子清火,汤也要喝掉好得更快,那什么枇杷霜蛇胆川贝液都不如这个有用,还有煮脐橙也可以,皮也要吃,还要放到点盐来,等下给你装点盐水记得喝掉。”
关山月有些沉闷地回应着她,一边吃饭,因为感冒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喉咙一吞咽还很疼,外婆做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粘稠和重口味,她还是吃下去了。
她觉得外婆又啰嗦又抠门儿不会煮饭,还总是带着风油精味,所以更喜欢自己住在大宅子里,但是她一不在又想她,她一在又烦她。
外婆在一边站了一会儿,也不话,就是倾着身子看她,关山月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没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默默地走了。
她的手正要颤颤地拧开门把手,关山月突然叫住她,“外婆。”
她放下手,在身上擦了擦,笑着回头看她,皱纹淹没了浑浊的眼球,“不够吃?”
关山月挣扎了片刻,还是磕磕巴巴地,“上次,我了,很、很过分的话,”
不知是发烧还是什么,她涨着脸,“那个……我、我…对…”
可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怎么也不出口,她憋红了脸。
外婆的笑好像呆了一呆,随后更加灿烂起来,“哎呦我们月月懂事了哇!”
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层层嵌套的红色塑料袋,一层一层剥开,从卷起的“钱包”里拿出一张紫色的五元钱给她,“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奶茶哇,拿去买一杯。”
“五块钱不够。”
“五块钱还不够哇?那要多少嘞?”
“至少十五吧。”
外婆顿了一顿,装作听不见,关门走了。
“……?”
这或许就是懂事的代价。
她的手机忽然提示有消息,是阮秋迟。
阮秋迟:怎么没来上课啊?
关山月:我感冒了
阮秋迟:想我想的?
关山月:?
可怜的关山月上午感着冒下午就被送去了学校,一包纸巾都要被用完了,教室的角落隐隐传来呼吸不畅的声响。
阮秋迟,“你可别对着我,到时候我俩上医院躺一张床。”
关山月“啧”了一声,“离我远点。”
她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要是关苍海在就好了,能给她按按,不过为什么她身上有种松树味道?难道她的业余工作是园丁?
混混沌沌中祁胜发下地理周练试卷,传到李一村他没有了,阮秋迟,“你坐着吧,我去别的班帮你拿一张。”
关山月点点头,“谢谢。”
阮秋迟吃惊,“你在谢我?”
关山月:“……快滚去拿。”
阮秋迟满意地走开了。
她做着地理试卷,呼出的热气像是要把试卷烧着了,黑白的试卷印的图片也不甚清晰。
这题问为什么街道两边种的隔离带不一样,A是用地类型B是居民爱好C是景观规划,她烧糊的脑袋想象着关苍海在这边为隔离带浇水的样子,她可能想种松树,她又想象阮秋迟应该会在在另一边种菜,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随便选了个D行政规划不同。
这题又问为什么阿根廷蜂蜜出口量大,如果是还清醒的她,肯定就直接选B增加外汇收入了。
但是她发热的脑子注意到,题目里出口的蜂蜜赚来的钱才占总出口额的五百分之一,好像卖蜂蜜赚不到什么钱,而且就算为了增加外汇,爱吃蜂蜜的人还是会买来吃,不爱吃蜂蜜的人裹着面包糠也不会吃,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根廷人不喜欢吃蜂蜜!
她虽然烧得迷糊,却做得欢乐,但这一次地理周练好像太难了,大家一直写到了五六点。
教室里暗下来,祁铃儿可能一下以为自己在家里,写着题目头也不抬地喊道:“哥!跟妈今晚我要吃烧鸭!”
虫鸣咋咋,树影摇曳,地理老师祁胜着瞌睡,半睁着眼答应,“好!我也想吃。”
周围一片寂静,同学们都停住了写字的笔,突然阮秋迟喊道,“哥,我也要吃!”
班上静了片刻随后哄堂大笑。
大家都喊起来,“哥!还有我的!”
“我不要烧鸭,我只会心疼哥哥!”
“哥!拿温度计测一下烧鸭的温度!”
祁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勉强认了这群弟弟妹妹。
窗外的落日开始光芒四射地下沉,暖黄的余晖斜着照进窗子里,在黑板和课桌上割出一道道亮色板块,教室里是一群有笑有梦的学生。
笑闹中,祁铃儿看向阮秋迟,阮秋迟在看关山月,关山月在笑。她依在椅背上,越过后门的落日浅淡的光晕在她黑亮的发上,似是有一圈光环。
阮秋迟笑出可爱的虎牙,悄悄捻起关山月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能绕十二个圆。
这是她的秘密,关山月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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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秋迟第一次见关山月不是在她摔倒的那次。是在更早以前,开学后一个月左右,大家都找到了自己能融进去的圈子,却也有少部分人从来都是自己走。
阮秋迟和关山月就是其中之一,阮秋迟仅仅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关山月是因为没有朋友。
那天阮秋迟进了校门,发现前面的关山月背着手把校牌塞进书包里的时候,一本本子从缝隙里掉出来,
“同学,你的本子掉了。”她捡起那本子追上去递给她。
“哦。”她点点头,看都没看她一眼,什么也没就走了。
阮秋迟心想,这人怎么连句谢谢都不的。
第二次就是关山月骑车摔了一跤,那次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她扶她起来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就走了。
阮秋迟又心想,这人怎么连句谢谢都不的。
关山月的学习成绩很差,却作为插班生进了实验班高二(7)班,她们两个基本没什么交集,之后班主任对她要提一下关山月的成绩,于是她们成了同桌。
考完月考的那一天,关山月在她杂乱的盒子里翻找什么。
之后伸手将创口贴递给阮秋迟。
“什么?”阮秋迟一愣,以为她知道自己身上有伤。
“你的手在出血。”
阮秋迟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原来是做数学时又不心咬出血了,她咬手指的毛病一直好不了,常常是好几指冒出鲜血,好了之后结痂,结痂之后又咬。
她笑了笑,“场面罢了,用不着。”
关山月收回手,点点头,“好吧,那你多咬点再贴。”
她有点想笑,“那算了,你还是给我吧!”
她接过她的创口贴,关山月的手指有些凉,一晃又像越过窗子吹来的风。
那时语文老师蒋欢抽查《滕王阁序》的背诵情况,全班同学都低着头,怕引起老师注意,尤其是关山月,埋在书堆后面,只冒出几根头发丝。
“关山月,你来背我们的《滕王阁序》。”天不遂人愿,蒋欢点了她的名字。
她身子晃了几下,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的站起身来,“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净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刚背了前面几句,她就卡住了,立在座位上,指尖蹭着浅蓝色的校服短裤,阮秋迟悄悄抬头,看见她那可爱又郁闷的表情。
她的侧脸柔着窗外浅淡的光晕,似是能看清那细腻的绒毛,长睫像桥似的架在那玻璃珠般的眼睛。
阮秋迟轻咳一声,悄悄俯下.身子,趴在桌上声地提醒她,“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
关山月得救了似的,指尖捏住校服一角,也继续背了起来,她技巧高超,每隔几句都要停顿一下,似是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自己在背。
语文老师蒋欢笑了笑,“好了,不用背了,全文抄两遍交给我。阮秋迟,你来背。”
被发现了!
阮秋迟只能挨着关山月站起身,从头开始背诵,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她的余光瞥见关山月在一旁站着的身影。
她突然觉得,此刻她们不是站在教室里背课文,而是在遥看一望无际的落日归海,翻滚融合的红霞漫天,外面的风从窗子吹进来,越过关山月,又越过她。
不知怎么,她顿了顿,对蒋欢,“老师,我也不会。”
蒋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关山月,摇摇头,“那你们俩一起抄两遍交上来,坐下吧。”
她和关山月一起坐下了,移动椅子的声音也如此同步。
关山月默默地翻开语文书到《滕王阁序》,指尖又捻着校服一角,突然转过头,那玻璃珠般的猫眼睛望着她,声,“谢谢你。”
落日归于大海,红霞融于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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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大概再有五六章就用时间魔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