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她不能没有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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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萱不知自己那句话错了, 竟惹得他如此大怒,再春意荡漾的少女心事也被这猛然侵袭来的火气给吓得荡然无存。

    她被凉悯生的怒喝给震住了,整个人呆滞又木然地杵在那, 失了焦距的眼睛就知道眨巴眨巴, 她还未回神。

    木椅挪动的声音破了死一样的沉寂,原来是萧泽珩起身站到了凉萱旁边。一向彬彬有礼的凉悯生突然大发雷霆,直叫生了莲花舌的王媒婆也嘘了声。

    萧泽珩皱着眉, 抬手搭上了凉萱的肩, 他的嗓音敦厚,轻柔地唤了一声:“阿萱?”

    凉萱惊颤一下, 犹如从梦中惊醒。她好害怕哥哥发脾气, 每每这种时候她就觉得地在下沉似的,脚底的淤泥渐渐没过她的面颊, 她抓不到一点呼吸的机会,将近窒息。

    是他让她得以喘息。

    眼底涌出氤氲的湿气,心腹中满腔的委屈再也藏不在了,她好难过。

    她完全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生气,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她是又笨又不会话,但随着年岁的增大,她越发不想做一个道歉鬼了, 不明不白地就只会“哥哥,对不起”那很没用。

    凉萱身子撑不住似的往萧泽珩身上靠了两分, 她仍旧忌惮着哥哥不敢做得太明显。对上哑巴关切目光的那一刹那,她被眸子里的水雾给迷了视线。

    凉悯生捏着眉心懊悔不已,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怒气如此不可控制。他才将怒火下压,抬眼就见了一旁依偎对眼的两人,心中的怨毒占了上风, 面上便黑沉的犹如一滩死水。

    “莺莺!”

    他刻意压沉的声音里似有万钧雷霆,凉悯生咬紧了后槽牙,他脸上硬朗的线条愈发明晰。

    凉萱推开了哑巴探来给她抹泪的手,瑟缩着身子忙与他拉开距离,她将头垂得很低,眼眶里的湿润再也蓄不住了,豆大的泪珠径直滴在地上。

    “哥哥对不起,我错了。”凉萱认命似的道了歉,她还是没有那个勇气忤逆她哥哥。

    她不该惹哥哥生气的。

    是阿爹将她捡了回来,给了她一条命,他们是她的恩人。从凉悯生就教她要知恩图报,要懂得感恩戴德,若是他现在让她立马去死,她也是愿意的。没有哥哥和阿爹,她又怎能活到现在呢?

    凉悯生松懈下一口气,好在莺莺还是听话的。

    “没错。”萧泽珩地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内,他正一字一句地告诉凉萱:“你没错。”

    凉萱骤然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心里一座摇摇欲坠的高楼忽然就塌了,遍地的残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她的眼泪流得更加凶狠。

    “阿萱。”他又在唤她,声音是那么地温柔,凉萱又陷入了那双墨色一般的眸子里,她好想飞奔入他温暖的怀抱,可是她不能,哥哥还在看着她,她步子沉得走不动路。

    “悯生啊,你也先别气,莺莺她也没错什么呀!人家两情相悦,你又何可拆散这对鸳鸯呢?再你也总不能把莺莺留在你身边关一辈子吧!”

    王媒婆此时终于插得进话了,丫头哭得那么可怜,她一个外人看着也心疼。

    “这是我凉家的家事,就不劳王婶插手了,请。”凉悯生板起脸,快步疾走将腰挺直了要请她出去,王媒婆头一次在人家那碰了一鼻子的灰,她心有不甘本想在多争取一会,哪知凉悯生连气度也不要了,便开始赶人。

    “诶诶诶悯生你别推我啊,王婶身体可不——”木门被啪得一下重重关上,王媒婆没完的话就在浑厚的一声震颤中戛然而止。

    她被凉悯生给轰出了凉家大门

    王媒婆在外使劲拍门,屋内无人理会,倒是闹得难堪至极。有经过他们家门口的人还会好心过来询问,是否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可这等出糗的事情她哪的出口,只好随意搪塞了一个理由给自己捡回面子。

    他终于将那煽风点火的媒婆给撵走了,可这一会功夫,那两人又挨到了一处,院中风一吹,他觉得自己眼睛进了沙子,又痒又涩的,更有针扎一般的疼。

    她站在原地不动,萧泽珩会自己走向她。

    “莺莺,过来!”凉悯生看着凑近的二人沉声发话道。

    她才止住眼泪,神智也回了笼,她心里到底觉得是哥哥重要些,于是她迈步向凉悯生走了过去。

    萧泽珩本想叫住她,刚要开口喉咙里好似堵了万千的凝绪,他不出来一句话。同她哥哥相比,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凉悯生看着一脸委屈的妹妹,心中沉静了不少,端着声音向凉萱解释:“莺莺,你要明白哥哥不是无故凶你的。”

    “我知道。”凉萱的视线落到哑巴身上而后又快速地收回,她其实没有听见哥哥在什么,只是依照本能回答了一句。

    她的心留在了他那,留在了他那句你没错里。这句话她很少几乎是从未听过,她长这么大很少有人会这么温柔地告诉她你没错,没错就不需要道歉。

    哥哥是待她好,可这好却远不及他那句话直戳到了她的心窝子里。凉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暖暖的。

    “莺莺,只有哥哥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凉悯生看着身边低眉顺目的妹妹不禁回忆起了他们时候。

    那个时候的莺莺比现在要听话的多,他恍惚记得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村子里有户人家娶亲,在路上派了不少喜糖。她年纪,长得可爱,身形又灵活,没入人群中抢了不少喜糖。回来时双手都捧不下了,只好用衣服兜着。她的眼睛圆圆的和鹿眼一样惹人怜爱,看人的时候那眼显得专注又真诚,让人觉得她满心满眼都是你。

    他觉得自己就是被这样的目光给骗了。

    凉萱脸上脏兮兮地,她在抢地上的糖的时候指不定有多卖力。基本这样,但她怀中的糖却格外的干净。

    凉悯生可以想象女孩定然是在路上的时候对这些从地上捡来的糖又是吹又是擦的,弄得异常干净,一尘不染。他有洁癖,不喜欢脏的东西,这是凉萱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女孩捧着衣兜子心翼翼地蹲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让他伸手往里面那糖。

    他从凉萱的衣服兜里拾起了一颗糖,而后便没了接下来的动作,只见他的妹妹天真懵懂地对他哥哥,多拿几个呀!我抢了好多呢!

    又天真又可爱,那时的他起了逗弄之心,于是就问她:那哥哥要是全都拿完了那怎么办?

    凉萱的脸上全是纠结,心中可想而知是经历了怎样一番的天人交战,最后他就听见女孩:“没关系的,我的糖全部都可以给哥哥,哥哥是对莺莺最好的人。”

    凉悯生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他只知道自己很是享受这种被妹妹仰头注视钦慕的感觉。妹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后他将糖纸撕下,甜味在舌尖划开。

    忽地他心有所感,没来由地问了妹妹一句:“莺莺,你长大以后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凉萱那个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嫁人的时候好气派,而她身边又只有哥哥,于是她顺口道:“我以后想嫁给哥哥这样的人。”

    我以后想嫁给哥哥这样的人。

    这句话从此便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少年更事时更是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既然莺莺想要他这样的夫君,那不如直接就嫁给他好了。

    从此之后,他对凉萱的管教愈发严苛,不许她乱跑,限制她与外人来往。梦中偶会梦见自己最爱的妹妹同人跑了,他从梦中惊醒,战战兢兢地一夜再无法入眠。

    大千世界,外头又如此繁华,比他好的人比他优秀的人不胜枚举,万一她看上了别人怎么办?

    别无他法,他只好给她上了一层道德的枷锁,又给她带上文墨的镣铐。

    他时常耳提面命地教导她要心存感恩之心,他们凉家救了她的命,她要懂得感恩戴德,所以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他。他不让她读书识字,任由她蒙昧愚钝的生长。他羽翼下的莺莺,不需要学识,只要听他的话就好。

    书读都多了,心智若开,想离了他这一隅之地可怎么办?

    收回思绪,凉悯生心中低叹,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莺莺,你是想要离开哥哥了吗?”凉悯生问她,视线在她身上游走,“可哥哥只有你了,要是连你都不要哥哥,哥哥从此以后都再也没有亲人了。”

    凉萱摇头,急忙反驳,道:  “我没有,我没有不要哥哥。”

    原来没有啊,那一切便好办了,凉悯生脸上流露两分郁郁的沉静,他循循善诱道:“那你为什么要嫁人呢?嫁了人哥哥就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你看哥哥也没有娶妻啊?”

    “我我”凉萱皱着眉头,目光闪烁,这是头一次她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凉悯生:“哥哥你的不对。就算莺莺嫁了人,哥哥也是莺莺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莺莺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让哥哥娶妻的,哥哥若是能得到幸福,莺莺也会很开心的。”

    凉悯生攥紧了拳头,凉萱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唯一知道的便是他的好妹妹不仅会违背他的意思了,还得头头是道。

    他不愿意教她读书认字,便是不希望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是他告诉你的吗?”凉悯生指了却步的萧泽珩道:“莺莺,哥哥早就过了,外头来的人你不要相信,除了哥哥她们对你好都是有利可图。”

    “哥哥没有,这些都是莺莺的心里话。他很好的,不会教坏莺莺的,我相信他。”凉萱侧过身子,萧泽珩在她背后不远处。

    “可我不信。”他看不得她这护犊子的急切模样,此刻面容已是阴晴不定:“哥哥方才得话,莺莺没听清么?那哥哥再一遍,莺莺我们家不欢迎外人,你今日便将他送走,从此以后不会在有人扰我们兄妹的安宁生活,好么?

    “莺莺,算哥哥求你。”凉悯生抬眼见了那男子深拧眉眼中的寒芒,他心中微哂。这是他第一次以哥哥的姿态如此低声下气地求她,莺莺断然是不会拒绝他的。

    凉萱心里是千般不愿,万分不忍,陷入两难的境地,她心中竟生出了怨愤。

    为什么事情都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不要。”萧泽珩开口,凉萱对上他的眼一阵恍惚,她觉得那话不是从哑巴的嘴里出来的,竟像是从她心底自然而发的,他给了她底气,于是她第一次质疑了自己威严的哥哥:“不要,哑巴他会没地方去的。哥哥,你怎么变得怎么不讲道理?”

    从前的哥哥,不是这样的。

    “莺莺,他非是残障手脚健全,天下之大能安生立命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又何苦将他困在这的回雁村?”

    “既然你不愿意,那哥哥来帮你。”凉悯生着就往萧泽珩那边去。

    凉萱推阻着凉悯生并未使劲,借着他停顿的那一息,她眼疾手快地拦在萧泽珩身前,对凉悯生道:“哥哥,不要!”

    剑拔弩张之势渐成。

    她是真的害怕,他们万一动起手来,哑巴她是知道的,他身上有功夫,而她哥哥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哥哥身上还有伤会吃亏的。

    况且她知道,哥哥那么他,哑巴肯定生气了。

    “你就这么护着他?”凉悯生觉得自己的心割裂成了两份,一份叫嚣着要将她严加惩治,另一份又舍不得对她下一点重手,一句狠话,两方僵持不下,自己倒落得满身伤。

    “不是的,哥哥。”凉萱夹在他二人中间难做死了,恨不能将自己分成两半。她转过身用及其严肃的语气跟萧泽珩:“你不许对我哥哥动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听见没有?”

    她不是故意对哑巴重话的,她看见他眼中汹涌的情绪渐渐平息,紧绷的身子针扎似的泻了气,脸上平淡得看不出一点波澜。

    他那样看她肯定是对她失望极了吧,凉萱心中一疼,但是她没有办法。

    他可以以后再哄,但是哥哥绝不能再受伤了。

    她心里想将他留下,于是嘴上便不依不饶地向凉悯生据理力争。

    “够了!凉萱”凉悯生很少叫她的大名,凉萱心中一沉,她无端地颤栗起来,聚集起的精神气轰然四散,她忽地害怕起哥哥接下来要的话。

    “你还真是不知羞耻!”

    凉悯生心一横,将这诛心的话脱口而出。莺莺的翅膀硬了,她想飞出他的手掌心,那他只好将她的生出的羽翼一一拔除干净。

    她不能飞,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你天生愚笨,不识得半点诗书,胸无点墨不知晓礼义廉耻,更不知晓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为何物。你自以为救了他做了一件好事,可是你听过村子里的人都是怎么谈论你的么?他们你不要脸,他们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做尽了肮脏龌龊的勾当,我们凉家祖祖辈辈出的都是盛享清誉清白人家,你知道你给我们家蒙上了多大的污点吗?你让父亲的魂魄如何在黄泉得以安息?你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这个哥哥吗?”

    他在回家的路上,听见了村头几个流氓无赖谈论起她,污言秽语,难听至极。

    凉萱是他教出来的,他自然不信,但是他没别的法子了,只好借此断了她的翅膀。

    他知道他的莺莺最怕他会将她赶出家门,于是他开口,将这如山重的字眼全压在她身上。

    “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不知悔改,那我只当凉家没有你这个人!”

    这一顿劈头盖脑的责骂让凉萱觉得喘不过气,她的脖颈仿佛被捏在凉悯生手中,只要他再使上半分劲,她连生的机会也没了。

    她是凉父捡回来的孩,不是亲生的。她知道不是亲生的孩做错事情是会被扔掉的。

    会被扔掉

    会被赶出家门

    她害怕极了连骨头都着颤,一个人在野坟地里头过一晚的滋味她至今都还记得。

    夜里会有鬼哭,四周黑得渗人,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好多好多幽绿的眼睛在看她,她只能紧紧地捂着嘴不能哭,一哭就被长着绿眼睛的野人给吃掉。她不敢动,在这野坟地里僵成了一团。

    是阿爹将她救了回来,叫她不用担惊受怕给了她一个家。能将她留下,让她在凉家能安稳的生活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她不该不该生了别的念想的。

    她不能再被丢下了,会死的。

    这种恐惧是毒,在她骨血里浸透了十多年,日复一日的在心里磨结缠绕成了生根的沉疴烂疽,一碰就要去了她大半条命。

    “我没有,哥哥,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你相信我!哥哥你不要丢下我,莺莺知道错了。”

    凉萱肝胆俱裂,除了凉悯生的话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知道一个劲地拉着他的袖子解释,苦苦哀求他不要赶自己走。

    她生怕凉悯生不信,扯过萧泽珩的胳膊急道:“莺莺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哥哥的事,我不会给凉家丢脸的。外面的人我也可以带着他一一去解释的,哥哥,我真的没有,哥哥你信我好不好,不要赶我走。”

    他迟迟不搭话,凉萱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萧泽珩揽住她眼里满是疼惜:“阿萱?”

    她的哥哥,果然真是令他厌恶,他恨不能缝住他的嘴,可他不能,她了,他若伤了她的哥哥,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凉萱看着他,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快和哥哥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对不对!”

    她看着他,眼中近乎是哀求,“你快啊我求你了,我不能没有家的”

    “莺莺,你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哥哥自然信你,即便你错了,哥哥也不怪你。哥哥会教你重新走上正途。可是”

    他的一句可是又让凉萱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们都不会相信的。”

    “我没有。”凉萱苍白的辩驳在淹没在了凉悯生强势犀利的话语中。

    “没有,那你为什么还在他的怀里?没有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凉萱闻言弹跳一般的从萧泽珩怀里闪开,唯恐避之不及,萧泽珩往前一步,凉萱就退一步。

    “我不喜欢他了,哥哥,莺莺知道错了。”

    “阿萱”

    她站定,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哑着声音哽咽问他:“你为什么不话,你不是哑巴的。”

    萧泽珩脚步一顿,自他失忆后,他从不曾有过这么强烈的感情,她崩溃了,他也快疯了,头疼得要炸开,脑子里飘忽地闪过一些琐碎的片段。

    “我们什么也没有。”他给她留了一条生路,却把自己逼上了那条死路里。

    他心里的恨,如蛆附骨。

    凉萱像是得了什么安全符一般,对凉悯生:“哥哥,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我再也不喜欢他了,我不是不知羞耻的姑娘,哥哥你相信我好不好。”

    “没用的,他了也没有。”

    “今日王婶上门提亲,你猜他们会怎么想?兄长才回来,你就要急着嫁出去,他们会觉得你们珠胎暗结,他们会觉得你脏,会觉得你廉价。或许在他们的臆想中,哥哥从养在身边的莺莺会成了最不堪的女子。他们会看不起哥哥,甚至看不起我们的阿爹,莺莺,你忍心吗?”

    “哥哥你别了我不要嫁人了”

    凉萱捂住耳朵瑟缩在地上,听不见就好了,听不见哥哥就不会赶她走了。

    “莺莺,但是哥哥和他们不一样,哥哥相信你,哥哥相信莺莺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姑娘,哥哥也相信你没有让我们凉家蒙羞,所以你不要丢下哥哥好么?”

    凉萱捂耳手脱力一般的垂下,她好像听不见了,连同眼泪也流干了,身体冷得厉害。

    她就只能感到自己似乎被人给拉了起来,她抬眼一看,好熟悉的一张脸。

    “跟我走。”萧泽珩拉着她的手,看向凉悯生的目光里不乏敌视。

    她不许他伤害她的哥哥,那他只好带她走了。

    凉萱下意识就跟迈着步子跟着他,大哭过后她身心俱疲,此刻思考对她来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与凉悯生擦肩而过时,他的话语间添了些寥落与失意,“凉萱,你今日胆敢踏出这门半步,哥哥就断你的腿。”

    凉萱一阵耳鸣,她就见前面的人嘴巴张了又合,出来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视线扫过凉悯生,忽然一抹红闯入她的眼中,那暗红的颜色一点一点在她脑中炸开。

    “哥哥!”

    哥哥流血了。

    她挣脱萧泽珩的手,忙不迭就往凉悯生身边跑去,她手刚要搀扶上他的臂膀时凉悯生脚下不稳,身形略有摇晃,堪堪地往后退了几步。

    “哥哥”凉萱生怕他摔着,又想探手去看他流血的地方,凉悯生甩开她的手,继而捂住自己的腹部。

    那里的衣料都被血给浸透,一按上去便沾了满手的血,这一幕落入凉萱眼中直叫她倒抽一口凉气。

    “哥哥,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凉萱上前,又被凉悯生给推开,他似体力不支一般靠在了门梁上,脾气也发了,狠话也了,如今的他只剩下了满心的哀凉。

    “你不是要离开这个家,同外人成亲不要哥哥了么,又还来关心我做什么。你要跟他走以后与哥哥毫无关系,那我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凉悯生故意捅开了自己的伤处,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不是的,哥哥,我没有不要你。”

    “是哥哥要赶我走”

    “莺莺大了,哥哥如何能赶你?你要走了就别再回来,哥哥流点血也不算什么,左不过是我在这院子里自生自灭罢了,莺莺,哥哥不怪你。”

    “我不走,我不。哥哥求求你别赶我走。”凉萱死乞白赖地跟在凉悯生身边,“不,我还要给哥哥去找大夫治伤,我不走。”

    “莺莺,哥哥也舍不得你,更舍不得赶你走。”

    不赶她走,不敢她走

    吃了一剂定心丸后的凉萱勉强镇定下,她胡乱地抹去了脸上的泪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哥哥,莺莺这就去给你找大夫。”

    “莺莺,等等。”凉悯生拉住她,“你答应过哥哥要送他走的。”

    “他不走,哥哥的伤怕是永远无法痊愈了。”

    “阿萱,跟我走。”

    “我不能和你走,你自己走吧,离开我家。”凉萱深吸一口气,决绝道。她要是走了,哥哥会没命的,哥哥不能没有她。

    凉悯生闷哼一声,脸色刷白,凉萱慌忙抱住他,就听凉悯生对她:“莺莺,哥哥的这个伤总是反复无常地发作,想来应是方才气性急了,它就又开裂了。哥哥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有咱们兄妹二人,好不好?”

    “我让你走,哥哥不想见你。”耳边风吹得虚弱无力,凉萱心里疼得厉害,哥哥对她有恩,她对哑巴有恩,孰轻孰重,她分得明白。

    她这个恩人只好断了恩情,“你去找自己的家吧,这里是我和哥哥的家,没有你的位置。”

    她看见他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凉萱咬牙狠心道:“就是因为你哥哥的伤口才会复发,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走了,凉萱心口闷得慌,但她还不能倒下,她还要为哥哥去请大夫。

    将凉悯生扶入内屋后,凉萱匆忙出门,其实她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勉强走到李思思家门口,腿软她摔了一跤,因为着眼里又噙了泪水。

    李思思出门时,凉萱才从地上爬起来,她见凉萱那样一副苍白的模样,心中大骇,她就知道王媒婆从她们家出来,也不知凉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还叫王婶给整出幺蛾子来了?

    “思思,帮帮我吧!”凉萱面上淌着泪,不复往日的红润,身上渗着幽幽的灰败,“哥哥流血了。”

    “怎么回事?”李思思想在问得清楚一些,可凉萱只一个劲的摇头,什么也不,通篇下来就是哥哥流血了这几个字。

    “好好好,莺莺,你别着急。”李思思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在她的注视下去请大夫离去。

    凉萱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进了家门,独自靠着门前的篱笆呆坐下来,干睁着眼睛放空自己。

    她唯一明白的是:她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

    李思思请了大夫来为凉悯生看伤,入了院子就见凉萱一个人瑟缩在篱笆下,双手抱臂发着抖,睁着像是一潭死水的眼睛,没有生气。

    “莺莺?”李思思推了推她,凉萱形容枯槁,她的眼睛转过来,盯着她看。李思思皱眉,不等她问话,凉萱就垂着脑袋昏死了过去。

    她醒时,凉悯生守在她的床前。

    大夫替他伤处换了药,他拿走了他们家一些值钱的东西作为报酬。大夫同时也看了凉萱的状况,她这是受激过度,郁结于心。心病难治,恐怕得她自己想通才好。

    凉悯生看着幽幽转醒的妹妹,心中后悔至极,他单单知道凉萱很怕没有家,却不知她已经怕到了这种地步。

    他也是被气糊涂了,若是重来一次,他定然不会这种混账话。

    他记得凉萱刚来他们家那会,总是怯生生的躲在父亲身后,问什么她也不话,爱哭极了,脸上经常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

    凉萱是他十岁那年,凉父带他去外头见见世面时从野坟地里捡回来的孩子。原本他以为父亲只是救她一时,不日就会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将她安顿下来,可后来父亲告诉他这个包子从今以后就是他的妹妹了,还给她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凉萱,告诉他需得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

    他娘生他时难产死掉了,凉悯生自和他阿爹相依为命,陡然间多了一位妹妹他还有些不适应。但这个包子生得很可爱,让人怜惜。

    他记得她第一次开口,是叫他悯生哥哥,因为他给了她一颗糖。

    逐渐熟稔之后,凉萱就会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唤他,什么都要黏在一块,怎么赶也不好使。他十一二岁的年纪,也有贪玩嫌她烦的时候,身后总是有一个爱哭的跟屁虫,同龄的人都不爱来找他玩了。

    偶尔他话重了些,凉萱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上好半天,有一次他发现了,包子就立马摸了眼泪鼻涕亲昵地喊他哥哥,生怕他又恼了似的。他心中不忍,带着她去买了一串糖葫芦。

    此后这个姑娘就更依赖他了。

    许是新家给了她安全感,包子不想来时那么的木然,不爱话。相反她很聪明,父亲劈柴的时候她会跟在他身后拾劈好的柴木,她生得比同龄孩子瘦弱些,那些柴火她只能用双臂抱在怀里拖走。

    她会给在夏日满头大汗读书的他扇风,还会强忍着困意不睡给夜归的父亲开门好多事他都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她很听话,又很懂事,父亲从不忍心凶她一句话。

    凉萱什么都好,就是敏感了些,很爱哭。

    那年他十三岁,同父亲吵架,闹得很凶,至此他变了性子。

    原因是父亲他想续弦,他不同意。父亲发了很大的脾气,骂他不孝子,还扬言要将他赶出家门。那时他正在气头上,那个包子他没大注意,似乎是在偷偷抹眼泪,又似乎在拉着他的手叫他不要惹爹爹生气。

    最终父亲被他气去了山里过了几晚没回家,也是那时他知道了她的命门。

    凉萱做恶梦吓醒了,躲在他的怀里哭了一晚上。她抱住他不撒手,她她会很乖很听话的,她不会惹他生气,求他将她留下,不要赶她走。

    看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包子,他的怒火竟在这哭声中消散了。那几晚,凉萱都是抱着他才肯入睡。他爹续弦这件事最后无疾而终,他同凉萱越发的亲密,整日形影不离,比亲生兄妹关系还好。

    后来他少年兴起时又玩笑一般地提过几句,才隐约的露出一点苗头,莺莺的眼泪就上来了,至此他再未过此类的混账话,对她愈发的宠溺。

    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莺莺也长大了,不该再有那般偏激的反应,而他这话也只是想威慑住她而已,他只是想用这十几年的亲情与恩情困住她的手脚,让她哪里也去不成。

    看她睡梦中都还在发抖,凉悯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莺莺,哥哥错了,你能原谅哥哥么?”

    凉萱看着言辞恳切的凉悯生点了点头,见状凉悯生心下一喜,果然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阻碍隔阂的。

    凉悯生拉过她的手,真切地感受到了她的僵硬。

    “哥哥身上还有伤,早些休息吧。”她。

    她作势要下床,意图将凉悯生扶回去,被他挥手拒绝。

    “莺莺,哥哥自己会走,你好好休息。”凉悯生拿衣角替她擦去额间的汗,似抚慰又似亲昵,“从今往后,我们兄妹二人独守一隅,哥哥再也不会赶你走了,莺莺不要害怕,好么?”

    凉萱垂着眼眸,没有作声。

    待凉悯生走后,她缩在床角抱膝呜咽抽泣,连哭声也不敢叫旁人听见。

    凉悯生在门外站了一会,等到屋内哭声止住的时候 他才回房休息。

    凉萱只睡了一会,她又做噩梦了,被吓得不敢闭眼。

    屋子里闷得她喘不过气,凉萱也鞋也不穿,光着脚下床将窗户开。

    她的窗户外站着一个人。

    “是我。”

    “别怕。”

    她心一动,两人静默半响,最后是还是她先开口,声音哑哑的,叫人无比揪心。

    “你快走吧,哥哥知道了会生气的。”

    哥哥一生气,就会赶她走的。

    她是不能没有家的,所以她只好让他失去了这个“临时”的家。

    萧泽珩在山里吹了大半宿的山风,头疼。

    先前他只要看见她,头就不疼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此番来头竟疼得更厉害了些,像是要从中四裂开来。

    琐碎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是一个女人在哭。

    哭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断了气似的,他也要断气了,是心疼得要断气了。

    女人的脸是模糊的,但话他听得很明白,她:“你滚开,我要哥哥。”

    这话同凉萱今日对他得话竟然不谋而合,他心空脑袋疼,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

    她又让他走了,萧泽珩静静地听着一字也未讲。

    人身没入夜色中,没了踪迹。

    凉萱麻木地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心死了大半,他肯定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她自私的要命,一点也不好,他喜欢谁也要比喜欢她好。

    次日。

    她的窗前凭空多了一朵茉莉,起初她还以为是哥哥摘的,便没管它。

    直至她推开门看见了泥土地上用枝杈写的名字,是她的名字。

    他的字迹,她认得,他曾经手把手教她写过。

    凉萱呆愣了一会,最后用脚抹去了印记,她回身将窗前的那朵茉莉包在了手帕里,压在了箱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