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恢复记忆
萧泽珩后脑被棍棒击以至旧伤复发。姚凌带着他赶回王城时, 他一直高烧不止,昏死难醒。
两人这一路走得艰辛,直到半途遇见了姚晋安派来接应的人, 他们的处境才稍稍好转。萧泽珩病情反反复复, 等回王城后用药才略微有了起色。
他醒后猛冲地下榻,在世子府内发了疯似的四处找人,口中含糊不清大有癫狂痴愚之势, 府中的侍从不敢拦人, 忙差人去请衣官救急。
他们世子找名为阿萱之人可这偌大的世子府哪里有这号人物?
姚凌上门来探病,见了病容苍白且只着一身里衣白袍疯魔似地寻人的萧泽珩, 他当即吐露的一席话犹如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冷静之余也让他找回自己的神魂。
“人尚留封河。”
“世子,凉萱姑娘还在封河郡, 不若我立刻派人将她接到王城来?”姚凌刚回覃蒙时在床榻上躺了两天,他腿脚稍微好利索了点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世子府。
他近来忙得将凉萱姑娘这事都抛诸脑后给忘了。
萧泽珩渐渐冷静下来,捏着眉心就近坐到了旁边的花圃上,两世的记忆一同汇入脑海, 虽头疼欲裂可听闻她的消息还是微舒一口气:“不必,届时我亲自去接她。”
“她如何?”
“线报传信来受了点伤,但不碍事, 如今正在钟子安的别院中同凉悯生住在一块,两人最近似乎是在找人。”
“派人暗中保护, 切不可让旁人伤了她,还有你派人多盯着城门,万不能叫巫师进城,若进则诛你可明白?”
“是。”姚凌心中虽有疑问,但少听少问, 却是为臣之道,主君不多言,他也不多问。
萧泽珩沉了心思,他如今身回王城,老王君病重他无法脱身,不能立刻驭马接她来此。前世凉悯生给她种下的同心蛊是在覃蒙从萧怀瑾手中所得,如今他们暂未相交,想来他也不会给她再次种下这种蛊虫,可他却不得不防,她身上带着蛊虫的那段日子,于他而言如堕地狱,不堪回首。
初醒的那一瞬,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糅杂,一面受着万剑诛心般的痛恨,一面又受着细柔温暖的爱意,两厢撕扯难分胜负,他方才魔怔发狂。
“世子您不要紧吗?”姚凌担忧问道。萧泽珩摇了摇头,在他的注视下皱眉沉声道:“王君那边怎么样?萧怀瑾如何?他近来有什么动作?”
姚凌被他这一串问话给问懵了,又惊又喜:“世子,您是想起来了?”
萧泽珩点头,他确实是想起来了,就是头疼得厉害。
姚凌将近些日子所得消息全部告知给他,半响他犹豫着问道:“那您失踪一事可知到底因何?”
四月春猎,萧泽珩前往的山林中的猛兽集体发狂,骚乱.暴.动不止,在他砍杀往前横冲直撞的野兽时,不知从哪跳出一只黑熊将他撞下了山崖。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场动乱竟阴差阳错地将他送去了凉萱身边,如此看来这倒算得上一件喜事。重生之初,他原本的算是杀了凉悯生,待过了春猎他便去封河郡蓄意接近她
“距此事已经过去四个月,你们难道还没查出来么?”
“这”姚凌怅然有所憾:“调查受阻,线索中断。您失踪后,二公子以示惩戒,将那些畜生全部处死,我们没能抓到把柄。”
“那尸体呢?”萧泽珩追问。
“尸体都被焚毁了,他们手脚很快。”
萧泽珩起身,姚凌上前欲搀扶他被他挥手告退,“你自己伤都没好全,无须逞能。”
两人行至内堂,萧泽珩看着书房里那面光秃少了挂画的墙面,招来府中的内侍管家冷声皱眉训话:“这里的画呢?”
“我上次拿去了,这就差人送过来。”姚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见萧泽珩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什么,但那射过来的目光却是不怒自威,他继而补充道:“定然完好无损地送到世子府。”
“若有损毁,臣自当谢罪。”
姚凌惯会看脸色,一会你我,一会君臣,将萧泽珩的心思摸得很透彻。
他身上少了那点在封河郡的内敛茫然,养尊处优的贵气于威严从骨子里透了出来,得了记忆果然还是不同。
屋内燃了香炉,萧泽珩盯着袅袅烟雾问道:“今夕?”
一旁的甘洛瞬间反应过来,干脆答道:“禀世子,今武王二十二年,八月二十六。”
“八月二十六。”萧泽珩在口中喃喃道,他没记错的话,他的父亲——姜国的王君萧含筠今晚就该死了。
此念头才浮现在他脑海里,府外便有人通传是王宫来人,请世子前去王榻前见驾。来报者十万火急,以至于萧泽珩都没来得及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就被风急火燎地请上了轿辇。
也罢,见他又何须正衣冠萧泽珩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天启殿外跪了一众王臣,萧泽珩踏步入里,掀开明黄的王帐,风烛残年的萧含筠不堪病痛折磨面颊瘦削凹陷,连咳嗽声都是虚弱不连贯的,他的呼吸声很重,仿佛下一瞬就会喘不过气,从此姜国的史册之上便要多了一位先王。
榻前,除他之外还有萧幼晴侍候在侧,见他来,萧幼晴抹了泪,柔声在萧含筠耳边道:“父王,王兄他平安归来了。”
萧含筠那枯死一样的双眼在浑浊的眼眶中缓缓挪到账外,闻言总算还是得了一点生气,他吃力地挥手让萧幼晴退下。
萧幼晴颔首答是。
与萧泽珩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她啜泣着低低唤了一声:“王兄”
她泪眼婆娑,话还未至,萧泽珩便知晓他的这位王妹要些什么。可他偏装出一副迟钝的、无动于衷昂的模样,对于卧病在榻的父亲他甚至不屑于投去一丝一毫的怜悯目光。
他恨透了此人,恨到在他将死弥留之际他都不能原谅。他怜悯了他,那他的前半生又有何人来怜悯呢?
萧泽珩曾经嫉妒过他这个王妹,凭什么她能拥有父王全部的关爱,而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公子府里,孤寂清冷,无人同他话,活像个弃子一般。后来他大了些才知道,自己果真是一个弃子,为母弃,为父弃。
后来他想通了,萧含筠的那一点父爱不过是他弃如敝履的腌臜物被她所拾而已,无甚可惜。
见他久久不动,萧含筠唤了他一声,那声音明明是哑的,偏偏入了他耳就无端觉得尖锐,像是从喉咙里生挤出来的一点腔调。
“珩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话出,萧含筠浑浊的老眼里竟还淌出一滴泪来,他这辈子好战喜武,一辈子都在天下,在马背上蹉跎了半生,他的心血全都奉献给了姜国万万余众的子民。
他年轻时犯下了许多错事,跟在他身侧的女子皆不得善终,老来回首他想重拾那一点可怜的父子亲情时却发现他那两个儿子同他早已渐行渐远,唯剩一个女儿待他还算厚重。
作为王君,他一声无愧于国,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实乃对自己的儿女亏欠甚多,这么多年他想尽办法补充,到头来也只有萧幼晴肯原谅他生平犯下的错事。
一场大病拖了四五个月,好几次都是险中求生,他还不愿死,他的儿子还没有找回来,他还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那次春猎,他原是想借此缓和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奈何天不遂人愿,不想他突遭横祸,这四个月他病中也难以安寝。
光阴一晃二十年就过去了,连他此生挚爱——珩儿的母亲高霓也逝去了十七年。
“待到九泉之下我也无愧于你的母亲。”
萧含筠气若游丝,似乎是执念未了,迟迟不肯断气。
萧泽珩心中戚戚,寥寥几句话,竟然又激起他心中的那点父子温情,原不该被他不屑一顾
本以为见过了一次他的死亡,他这辈子会无动于衷,却不想更加激起了心弦。
重活一世,好像都不一样了。
萧含筠上辈子是被他给气死的。
回忆重现,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王君病重,只余一息,他奉旨入宫,听着萧含筠最后一番耳提面命地交代后事。
他已是吹灯拔蜡之际,却还舍不得自己的江山社稷,除对他处处提点外,再无后话。
期待一点点湮灭,他当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他心中竟还会对这高高在上的王君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要他提防后陈人之心,要警惕流散的纳喇部族重新聚集,要与南岳重修旧好,要他为人君修权衡之术他还孤下的江山该在你手里稳定安固,句句提要,句句萧泽珩没往心里去,都是要死的人了,权术攫得再紧又能如何?
在听到与南岳重修旧好一句时,他终是没忍住讥讽了一句道:“我母南岳公主高霓不是为你所屠?你生前不管不问,死后却还指望我与其重修旧好?我身上的流的南岳血脉如今也落入了你的算计之中么?”
“你你逆子!”萧含筠被他气呛,一口气压在喉头喘不上。
“逆子又如何,如今你还不是只能立我为王储,接掌大典。”萧泽珩冷哼一声,多年累积在心中的怨恨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字字如刀,剜着那将死之人的心,“除了我,你是别无选择了吧,父王。萧怀瑾乃前朝公主所出,你心存忌惮自然看不上他,再者他亲眼见着自己的生母被你斩于市井,心里的恨自然不会比我少半分。”
到激动之处,他竟是连父王二字也懒得唤,直呼其名道:
“萧含筠,我告诉你待我登基之后,我要四境狼烟四起,烽火不断;我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要流民入覃蒙,王公贵族惶惶不可终日;我要大开国门引狼入室,我要毁了你的基业,我要这姜国亡于我手!”
萧含筠被他气得颤颤巍巍地起身,用尽他生前最后的力道抬手一巴掌猛地扇在他脸上。萧泽珩的脸立刻就浮肿红透一大块,嘴角渗出一两点血迹。
他低眉擦了血,一股恶气涌上心头,明明都要死的人了,下手都如此之重。
“怎么,父王这是要改诏书了不成?”再抬首萧泽珩却是恣意一笑。
“混账!”萧含筠似气不过,又无力站立,只好扶了榻案勉强支起身子,无奈地道了一句:“你是我子,我——”
萧含筠摒去孤字,时下再无君臣,只有父子。
“怕不尽然。”萧泽珩出句毫不留情:“父王不是还调查过儿臣的身世么?怀疑我是母亲与越国御史田印之子么?儿臣三岁时公子府里的那场大火,你不正是想烧死我这个孽障么?”
他后腰处有一道疤,丑陋不堪。虽然他对外称是这是生来便带的胎记,可只有他一人清楚,那是大火后死里逃生留下的创伤,那道令人恶心的疤痕是他一生的污点,永远也无法洗去。
“你”萧含筠瞪大了双眼,而后无奈失语,只能阖了眸子。他自认为生平只做错了一件事情,便是在武王四年时差人在公子府里放了一把大火,差点烧死他与高霓唯一的亲骨肉。
“是为父的错”
“你不必如此假惺惺,你的江山,我不会替你守。”萧泽珩道:“日后陵寝之下,劳请父王好好看着儿臣是如何将这姜国的王土一点一点沦丧殆尽。”
“报应啊真是报应”上天无情,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萧含筠完这句话后似应了咒怨一般崩逝归天。
他断气后,他的脸还在疼,心已寒凉,冷彻骨。
国丧二十六日,先王入殓、停柩、启奠,他入陵寝那日,萧泽珩作为嗣位王君请辞推脱未扶灵出丧。
他违背祖宗规矩并未随灵柩出城,而是去了覃蒙远郊的一处镜湖。
那时的他披麻戴孝,立在湖上岸边痛思沉缅,步子半悬,差一点便要落空。
远远看去,竟是叫人以为他要投湖自尽一般。
呆立良久,他仿佛听见了有人在同他讲话,是一个女子,怯懦地不敢靠近,却又大胆地同他讲话。
她这湖水很.深,摸着还是冷的,她还今天天气很好,就是风有一点大。
萧泽珩侧目望去,她便不敢话了,垂首翁声翁气的,绞着衣裙局促不已。
等他开始凝眸看湖水,她这才又低声同他讲,她哥哥给她买了好多零嘴,她可以分他一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她身上,姑娘犹豫半响这才柔柔地开口,似问又似劝。
“你可不可以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