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大抵是平生唯一的慰藉吧
温存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的, 七日短暂地如同弹指一挥间,两人回了王宫。起初凉萱心中还有不舍,她心里无端觉得只要一会王宫, 他又得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好在这一次萧泽珩得了空就往她那儿去, 再忙也要抽身去看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顶着,半点委屈也不叫她沾着。于璐回右相府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加之萧泽珩独宠她的那七日, 朝中上下已有些非议。
“右丞相到!”外面内侍的通传声震天, 天启殿里点着提神的香料,自香炉中泻出, 袅袅而上。殿门被叩响, 萧泽珩搁下批奏折的朱笔,平声道了一句进。
“王君。”于尚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萧泽珩只是缓缓抬眼并未从书案上起身去迎他,“不知右臣是有何急事要禀报?不能等到明日朝会?”
他笑眯眯地,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于璐在家待了七日, 想来应当是关不住了。
右臣做了这么多年,于尚弥自然也知道王君这么一问是做戏而已,他难得没有摆重臣的架子, 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对萧泽珩道:“王君,臣此来是为了女于璐一事。”
于璐可比那个戴娇娇难办多了。
“哦?”萧泽珩故意装傻道:“孤尚未听闻于璐身体有任何不适之, 不知她出了何事叫右臣如此担忧?”
于尚弥是个文官,心肠九五十八弯的,萧泽珩这番话他莫名地听出来了点弦外之音,遂即道:“女回门已有七日。”
话过一半,他顿住——于璐回门已有七日, 不知王君何时去接她归来。
“想来璐夫人应当是在王宫里待得不习惯,回家多休整几天也是好的,毕竟是右相的爱女,孤哪里舍得委屈她?”萧泽珩眸子里噙着一抹笑意,嘴上得恳切,好似真的在为于璐着想一般,如果忽略他心底的那抹厌戾的话。
她怂恿凉萱的那笔帐,他心中还记着。
“是是是,王君所言极是。”于尚弥道:“此番她闹着要回娘家,确实是臣下往日里将她给宠得无法无天才有了这次肆意妄为,还望王君见谅。”
萧泽珩又是一笑,脑子思索着他的话默不作声。见谅,若是早希望他见谅,为何不在她回门的第一天就找他前来赔罪呢?
见谅是假,施压才是真。
毕竟于尚弥为官二十年,又做了十年右相,朝中门徒不计其数,谁会不给他这个面子呢?
包括他这个王君。
“无妨,孤了,璐夫人要是喜欢住在右丞府里,住上个一脸半载也无妨。”萧泽珩淡漠道。
他这话一出,于尚弥不慌不忙地躬身道歉,“王君笑,女也只是一时糊涂。加之她进宫半月有余,竟是连王君的面都没见到,心中自是”
“自是什么?”萧泽珩清冽的声线中多了一分威严,“自是对孤有些不满么?”
于尚弥嘘声,算是默认。萧泽珩从案边上下来,径直走到他身边,按住这位老臣的肩头低声道:“爱卿何须如此多礼,你我本是亲家,想来我应当唤你一声岳丈,你我有什么事大可坐下详谈。”
“女自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王君心生怨愤,她只是对自己生出了不满,”于尚弥话得圆溜,心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君是君,臣是臣,眼前的这位王君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要有手段些,故而他的选择没有错,唯一的缺憾便是——
他见萧泽珩背过身,目光紧盯着书案边的那一副画像,他随即也投去了视线,“听闻王君现下对宫中的一名女子盛宠至极,臣想”
他故意隐去凉萱的姓名,退了一大步,希望王君能承他这个情。
——女人 ,他的这位王君将女人看得太重。
萧泽珩一听他提到凉萱,语气陡然冷了半分,转过来眸中刹那间闪过一道寒光,“你想什么。”
“臣不敢。”于尚弥兢兢业业地做了这么多年的臣下,于他而言王君的威严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一遇“阴雨天”他这病就得犯,臣子终归是要依附王君而活,虽然近些年他势力渐大,可对姜国王君的忠诚却不会改变。
见王君如此他不由得心中一颤,那个女子暂时是动不得了。
“女只是在家中对臣下言十分钦羡王宫中的萱夫人,想要与她交好,只是”
萧泽珩收起了眸中泄出来的冷意,转眼又成了那个好相与的王君,“爱卿近来这是怎么了,话只一半的毛病孤可不大喜欢。”
“臣不敢,臣只是怕后话会惊扰王君圣言。”
“既然觉得会惊扰,那爱卿自不必多言,孤向来不爱听这种话,你是知道的。”
于尚弥含在嘴里的话,半吐不吐,最后自己将其给咽了回去,“王君圣断。”
“孤有些乏了,爱卿若是没什么正事要,便退下吧。”
“王君明鉴女不知何时可回宫?”于尚弥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絮叨了半天才将话回正途。
他今日来天启殿完全是于璐的功劳,他家的女儿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自然是想要王君亲自将她接回王宫,他这个当爹的嘴上欣然应允,替她来了这一趟。
念次,他轻叹一声,事不成该铩羽而归,他们实不该去挑衅王君的威严。
“孤过,凡事自要看璐夫人的意思,她是右相的爱女,孤怎可亏得她呢?”
“臣明白,臣下告退。”
于尚弥走后,萧泽珩捏着眉心,朱笔上的墨汁将干透,他按着笔端,眉间隐隐有怒气。
右相才走不久,外头又有人通传,是左相已至。
萧泽珩怒极反倒笑了,才送走一个,这是没完没了了?
从殿外进了一位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与方才蓄着八字胡的右丞不同,这位左丞相光洁的下巴上面没有一丝冒尖的暗青胡茬。两位丞相年纪相仿,宋儒却要比于尚弥更显得年轻些。
“王君。”宋儒道。
“左相这是为何事前来啊?”萧泽珩撑着自己的太阳穴,他并不想从宋儒的嘴里听见对后宫诸事的议论,宋儒是在朝中他唯一比较信任的老臣,他这个人特立独行,年轻时候做下的事迹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他是姜国唯一一个从内侍官坐上当朝宰相的人。
他少时立志读书,意图闯下一番事业来,书读得魔怔了,便不许一切外物干扰他的心。
彼时他正少年,意气风发,亲的媒婆都要将他家的门槛踏破,往来的喧闹叫他烦心不已,为了昭示自己的决心,他一怒之下亲自割下了自己传宗接代的那处。
这件事情传得满城风雨,最后被萧含筠悉知,他觉得此人是个人才,便将他带进宫中提拔为内侍官,后因他的才甚为卓越,便破例提拔将其放入前朝为官。
他幸不负先王所托,在前朝大展拳脚,实绩过人 ,深得百姓称赞。且他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不结党营私,在朝威望甚高,右丞于尚弥也得敬他三分。
“王君心中早已悉知臣下是为何而来,何故有此一问?”宋儒不卑不亢道。
萧泽珩拧眉,沉声:“孤竟不知左相何时也爱管起这种事来了?”
“不是臣下爱管王君后宫诸事,只是王君为一人失了均衡之术,臣特来提醒。”宋儒腰身挺得板直,中年之境,少年之姿。
“哦,是吗?”萧泽珩冷笑一声,含而不露道:“先王在时,左相可未曾如此多语。”
“王君应当悉知先王在时后宫从未出现过独断独宠之事发生。”
“左相甚言,独断之罪怎可随意定论?”萧泽珩比旁人在明白不过了,要独断也是他独断,他做的事情怎么好叫他的阿萱替他背上无故的罪名?
况且,萧泽珩并未觉得自己这是独断专宠,他只是凭心而动,“不过一个月尔?你怎知孤专宠?”
宋儒盯上那副画像,缓声道:“王君呢?”
宋儒又为他分析利弊,“王君登基时纳了右丞与中将军之女,如今执掌大典之处,王君实不应当如此待他们子女,叫人心寒。人心多变,王君应当知道在您的身后还有一个广陵君。”
“如此简单的道理,何须左相您亲自过来教孤?”
萧泽珩软下语气,将宋儒视为了一个可以诉苦的长辈,他苦闷地:“孤都明白,但孤不愿委屈她。”
“王君何故如此浅薄?”宋儒皱眉道:“不过是一女子尔,王君能给予她荣宠已是她之万幸。”
“左相自然不知。”不知道她对他又多么重要,又是又多么地珍贵。
“孤心中有数。”萧泽珩袍给了宋儒一颗不明不白地定心丸。
宋儒没接,“不知王君的心中有数,是有何种数?臣自想来请教一番。”
萧泽珩避而不答,反而问他:“爱卿可是右相的客?”
“臣只是凭心而语,不愿与他人做客。”
宋儒向来以刚正自居,而今他也应当不会谎言,萧泽珩便坦然道:“招抚亦可,那其他法子便使不得了?”
宋儒略微一思索,道:“王君是”
“孤什么也没。”
“臣明白。”宋儒跟着萧含筠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听这话萧泽珩的心思他心中能揣测中一二,他只是不解:“臣倒想知道是何种女子竟然能叫王君为她如此。”
为她,坦途大道不走,偏要兵行险招。
萧泽珩转身看着那副画像道,目光幽远,似从这一方画中看见了某段他不愿提及的曾经:“大抵是平生唯一的慰藉吧。”
“看来王君之事,确实不用老臣多言。”
宋儒最后只留了这么一句话,便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