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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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远在江宁的嘉回尚不知晓长安宫里发生的任何事,由于宴绥还在探消息,她便无聊得开始忙活起了女红。

    只因前些天听见下人们偶然起了最近的布匹流行样式,嘉回不明所以,差了春晓和霜叶进屋一问,才知道织巧节马上就要来临。

    织巧节的诞生,源自于江宁女子对织女的崇拜,传闻织女善织布会女红,既贤惠又温柔,故而本就纺织业发达,能织布能刺绣的江宁女子奉其作为了仙子娘娘。

    在织巧节前后,娘子们纷纷穿针引线,以祈求得到织女的庇佑,可以练就一双能织能绣的巧手,方便来日寻得一户好人家。

    不过久而久之演变下来,织巧节也由最初的女子单方面祈福变成了后来的男女双方互明心迹。

    一到这日,未婚男女齐齐聚于城外的香缘寺,由女子率先挂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荷包于寺中的姻缘树上,接着再由男子挑中取下。若前后一致,则是为命中注定,若前后不一致,那便算做没有缘分。

    往往每年还不到过节,城中各位闺阁少女们就开启了制作荷包的欢乐活动,但凡往街边上一走,每隔两步都能听见一些关于荷包做工和样式的讨论。

    嘉回也赶上了这趟热闹,可她手脚慢,做活儿也不麻利,光是绣根简单的梅花枝就反反复复拆了无数次线,更不要后头还要难上数倍的花蕊和花瓣了。

    毕竟从待在宫里,享受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里会懂得什么刺绣。

    于是何秀秀被迫当了一回师傅,手把手教她如何使用针线。

    有人指点倒是比自己摸索要快得多,不过几日的功夫,嘉回就已学了个大概,虽然针脚称不上有多细密,但勉强也能看出绣的花样。

    “平日里瞧着你一向大大咧咧的,没想到女红也会这么好。”嘉回不由地赞叹道。

    “那当然啊。”何秀秀头都没抬,“我哪怕平时再胡闹,可这些基本功还是要练的,时候阿耶为了管束我,请了不知道多少师傅入府为我教习,琴棋书画我是个半吊子,但刺绣却可称得上是内行。”

    听她这么一,嘉回顿时理解了所谓的世家贵女与普通官家女子之间的区别。

    长安凡是高门侯府出身的姐们,穿戴一应都是定制,哪里用得着自己动手,就算是缝个帕子,被针戳到了手指,都有大堆的奴仆前赴后继,所谓的女子基本功几乎都是摆设。

    而普通官家的姐们大多没有那么娇贵的命,该学的一样要学,不该学的被逼着也要学,算账理财,刺绣女红都算是最基础的技艺了。

    但是联想到何秀秀的脾气,嘉回又觉得她不可能会那么老实地听从教导,必定是存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但你若是不愿意,大人想必也不会强逼于你啊。”

    听到此话,何秀秀总算于百忙之中抽空抬了下眼皮,“你这话的,我怎么就不愿意了。”

    她笑了笑,“反正以后都要嫁人,早学晚学都得学,我索性早日练就一双巧手,也好方便婚后与夫郎相处啊。”

    “女红也是什么夫妻相处之道么?”嘉回迷迷糊糊地问。

    何秀秀兀自停下手中的动作,戳了戳嘉回的额头,叹口气道:“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女子婚后也要替夫君缝补衣裳的事。”

    她双手握拳,捧在下巴底下,一脸憧憬地继续:“我以后不仅要为夫君缝缝补补,还要亲自替他量身做衣,大到外袍长衫,到寝衣薄袜,我要让他每次洗漱穿衣都能记起我的好来。”

    嘉回却看了看她被戳了针眼的手指,心疼道:“那会不会太辛苦了,一辈子那么长,难道你要为此操劳一生?”

    何秀秀不以为意,“为喜欢的人多做一点又怎么了,这叫甘之如饴,你不懂~”

    “诶,不对啊。”她用肩膀碰了碰嘉回的身子,戏谑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多练练女红,等来日成婚,给未来的郎君做两身亵衣么?”

    “没有。”嘉回倏地仰起头,自信道:“能娶我是他的福气,我都没要求他给我描眉挽发,何故我还要做这些,银子我有的是,让他自己去成衣铺买去。”

    何秀秀听完都忍不住要给嘉回竖个大拇指,但一瞥见桌上的半成品荷包,就又趣她道:“某人嘴上着不要,可身体却又很诚实,扒着我询问了那么久,难不成这东西是外边飞来的?”

    “我……我用来练手的。”嘉回硬着头皮解释。

    “呵!”何秀秀睨她一眼,“感情不是送给宴郎君的啊?马上就要织巧节了,你又忙着绣荷包,莫非是要拿去给蓝绪。”

    调侃的话张口就来,嘉回被她逗了个大红脸,扯过桌上的绣绷,转过身,不欲再回话了。

    何秀秀也不介意,自顾接着先前的绣活儿,屋子里只剩下银炭燃烧的噼啪声。

    又过了好一会儿,轻掩着的房门被推开,屋内骤然带进一股凉气,嘉回和何秀秀都抬头朝门口望去。

    宴绥冒着风雨赶了回来,头发被淋了个半湿,衣角也不停得往下渗着雨水,他兀自解下披着的大氅,弹弹上头的雨珠,正色道:“有一要事……”

    话是对嘉回的,眼睛却又看着何秀秀,意思不言而喻,有旁人在不方便叙话,这是要委婉的赶客了。

    任谁也不会看不出这个意思,何秀秀脑袋转得飞快,忙道:“那我就先回府了,不扰你们叙事。”她再扭头看着嘉回,声:“我改天再过来找你,记得好好练习。”

    嘉回朝她点点头,也不再客套,道了声“好”,然后送她出了门。

    等回来关好房门,这才问道:“何事?是长安有动静了吗?”

    “嗯。”宴绥并不否认,“有人拿了封书信,指明要我交给你,我瞧了眼上头的字迹,很像是太子的手笔。”完他从怀里翻出那封保护完好的信件,径直递到嘉回手中。

    “阿兄派人送来的?”嘉回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拿过信纸,低头仔细阅读起来。

    是元漾一贯的笔风,先是大篇幅叙述了自己是如何替她挡的罪,等卖完了惨,再来慢慢切入正题。

    嘉回看得抓心挠肺,反复研读了三遍,终于吃透了信里的含义。

    好在元漾办事效率高,短短几月就摸清了翊王的底细,以此顺藤摸瓜又逮到了魏卿则的把柄,各种证据呈交给了梁文帝,才能让她的婚事有了一丝可以商榷的机会。

    既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嘉回心底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以后终于不用再为父兄的安危所担忧,也不用再去烦恼那甩不掉的婚事,一切都如拨开云雾见朝阳,前程无忧,万里坦荡了。

    这边的她在暗自兴奋,那边的宴绥却显然摸不着头脑,看她一会儿表情凝重,一会儿紧蹙眉头,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若有所思,他按耐不住好奇,问道:“可是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了?”

    “算是个好消息吧。”嘉回慢吞吞把信纸塞入信封中,拣了最重点的讯息:“阿耶派了钦差下江南,届时我们就可以顺利回宫了。”

    钦差来访可算不得什么好事,基本不是查案就是捉人,动静大还手段狠厉,再者有嘉回擅自出城的罪责在先,宴绥担心她会被拖回去受罚。

    一想到此,整张脸都变得纠结起来,“什么时候的事,他们多久到?”

    按理来,那群大臣早就上了年纪,腿脚应该没有这么便利才是,嘉回大约猜了个数字,笑着道:“信上落款是十日前,算算时间,估摸着会是这月中旬到吧,”

    反正她也不在乎那个所谓的钦差,最多就是回去路上多了些同行的人,旁的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好在现在还有几日的时光可以留着慢慢挥霍,等过了织巧节便是真的没有什么自由了。

    缓缓叹了口气,嘉回心把信件放在炭火盆中,回头却见宴绥还愣愣地杵在一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为何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你不想回长安吗?”

    “我是担心殿下你,毕竟离开了这么久,圣上要是追究起来,恐会有一番敲。”宴绥望向火盆中已经快要燃成灰烬的信纸,惆怅道。

    他皮糙肉厚挨些没事,可嘉回却是身娇体贵吃不得丁点儿的苦头,要是她被训斥外加罚跪,不晓得又要歇多久才能恢复体力。

    “阿兄已经替我受过罚了。”嘉回像是起了感应般,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搓了搓左右两臂,唏嘘道:“疼是疼了点,但效果还不错,阿耶出了好一顿气,便把我的过错与之相抵了。”

    “派钦差过来也是想早点确认我的安危,并不是气急败坏就要捉我回去认罪,朝廷的糟心事还多着呢,阿耶的心思也总不能一直都放在我身上。”

    她解释得云淡风轻,宴绥却听得稀里糊涂,头一次知道还有人身在宫外就已经被替罚受过了,而这个替罚的还是当朝太子,未免也太过于传奇。

    但是转念一想,这事也亏得是太子,换做旁人,估计就没有口气能活着出建章宫了。

    宴绥在心底默默同情了一番元漾后,便笑着问起了嘉回后面几日的算。

    不过她还尚未来得及计划,只是想先与蓝绪商议,毕竟借住了这么久,总归是有些情分在的。

    于是当夜三人同坐一桌,嘉回以茶代酒徐徐阐述了自己内心的谢意。

    车轱辘话来回滚了数圈,聪明如郡守大人,便也猜到了她要回宫的消息,又联想到近日以来各州收到的关于朝廷命官派至江南巡察的消息,自然就把两桩事件结合在了一块儿。

    这既然是圣上的旨意,他也没权留人,客套了些场面话,就起身吩咐管家尽早准备接待事宜。

    于是厅堂中就只剩下嘉回和宴绥两人用膳,冷冷清清,加之方才浓茶饮得太多,搅得嘉回一点胃口也无,索性回到屋中,继续纠缠那绣了一半的荷包。

    作者有话要:

    没有织巧节,都是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