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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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后便是十二月初七织巧节,也不知道何秀秀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嘉回要走,大清早的就跑来要与她一起去香缘寺。

    女儿家的友情本身就很纯粹,觉得对方好便欢喜地结个手帕交,觉得对方不好则放之任之,不再与其来往。

    而何秀秀是真心把嘉回当作好友,所以想趁着她还在的最后时日,带她把城里好玩的都逛一遍。

    冬日料峭,寒风侵肌,却怎么也挡不住饮食男女心中那份似火的热情。

    城中行人多如蚂蚁,各色香车宝马数不胜数,正值难得一遇的大节日,府衙里头急需人手,不给放假,蓝绪和宴绥就只能等赋闲后才能抽空出来。

    于是两位娘子只得自行坐车出城,好在距离并不远,一路也没花什么功夫。

    只是刚出城门,马车走了还没有多久,就遇上前头路况堵塞,车辆暂时无法通行。

    何秀秀叫人把车马再赶远了些,绕到别处,从后山而上,带着嘉回入了寺。

    香缘寺位于江宁城外半山腰中,面积不大,但历经数载,常年香火不断,且多为善男信女寻求姻缘之所。

    寺中有一棵百年老树,形状神似两人拥抱,便被世人取名为连理树,又因未婚女子多会来此虚心祷告,请求觅得良缘,故而又被称为姻缘树。

    姻缘树上系满了火红的绸带,以树为媒,以天作证,象征着爱情,寓意着美好。

    远远望去,入目皆是一片赤色,长风佛过,飘飘荡荡,像极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虽时辰尚早,但已有人正在往上挂着荷包,估计是想寻个好位置,方便心上人能一眼挑中。

    嘉回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觉自己捏着的那物有些拿不出手了。

    样式称不上有多时兴,做功自然也不如别人的细致,就连练了好些天的绣活在众多双面苏绣的衬托下也逐渐失了底气。

    她犹豫着不再向前,深深叹了口气,预备转身离开。

    何秀秀一把拉住她,“来都来了,难道你就不想试试吗?”

    嘉回轻轻摇了摇头,“反正也只是些民间传,缘分这事本来就不准,我觉得没必要寄希望于这棵树上。”

    “大家都是图个热闹嘛。”何秀秀笑道:“又不是看对眼了立马就要回家成亲,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拒绝不了府中长辈安排的婚事,难道连一丝怀春的心思也不许有了么?”

    “我突然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了。”嘉回声嘟囔着。

    何秀秀没听清,“啊”了一声,扯过她手中攥了一路的荷包,举起越过头顶,跑着往后道:“别不好意思了,我帮你,就跟我的挨在一处,看谁还敢笑话你。”

    她动作飞快,三两下就系在了树杈上,嘉回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个粗糙无比的梅花纹流苏圆荷包正大喇喇地挂在枝头,且与旁人的一起迎着寒风招摇。

    嘉回垂眸不愿再看这个画面,悄悄转过身,随意量起来往的各色行人。

    其中不乏一些结伴出行的娘子们,个个衣着华贵,与身边之人谈笑风生,娇美的笑靥给冷寂萧瑟的冬日带来了春日般盎然的生机。

    远处屋檐的拐角处,有三两随行的丫头聚在一起歇息,恰时路过一位白衣青年,见状停下,声与她们攀谈,也不知是了什么,逗得各位女子纷纷掩面偷笑。

    隔得有些远,嘉回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光从背影上可以分辨,这是一个她见过并且有些印象的人。

    可她从仅有的记忆中怎么都想不出来此人是谁,也不好上前直接问,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瞧。

    大概是嘉回的目光太过于炽热,那青年也察觉如芒在背,怔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之时,嘉回认出了他的身份,是那个在集市上伸出援手的书院学子,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林晋尧。

    离书院放假有些时日了,他能出现在此也并不奇怪。

    嘉回微微颔首,算作与他了个招呼,接着又把视线投入到别处,没有再过多理会。

    林晋尧远远看着嘉回,从她的发饰和着装,妆容和体态,上上下下全量了个遍,无一例外,每处都恰如其分,完美地踩到他最爱的点上。

    暗自痴笑两声,他的眼里顿时迸发出了激越的光芒。

    今日难得过节,若再不表示,岂非浪费了这样的好日子。

    林晋尧偷偷做着算,脑中龌龊思想已然生成了画面。

    再次望向嘉回,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嘉回不知,继续与何秀秀结伴闲聊,转头就把方才的偶遇抛之脑后。

    “挂完了我们便走吧,人越来越多,等会儿怕是又挤得慌。”

    何秀秀正挑着红绸带上的情诗看,闻言扭头道:“你要不要也来许个愿啊,就像这样……”她直接念了出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还不等嘉回话,她又自顾了个寒颤,噘着嘴嫌弃道:“算了算了,你别来,这些诗乍一眼看看还行,读个两遍就有点牙酸,什么情啊爱的,文人惯会这套来蛊惑女子心房。”

    嘉回被她逗得直笑,“蓝大人也是文人啊,怎么没见你这么他。”

    “他……”何秀秀昂着脑袋,支支吾吾道:“他跟别的文人可不一样,不仅能会道还爱唱反调,要让他写首情诗出来,怕是拿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答应。”

    瞧瞧这是人出来的话么,明着是贬,实则是褒,语气还隐隐透露出一股子甜蜜。

    嘉回觉得自己再听下去恐怕也得被酸掉大牙了,干脆没接她的话,只意味深长地道了声“哦”。

    “好啦好啦,别旁人了。”何秀秀跑着到嘉回跟前,挽上她的胳膊,笑眯眯道:“我带你去别的地方逛逛,莫要辜负这难得的好日子。”

    两人尽量挑着人少的地方走,但时间一长,难免会碰上一些同样出来透气的官家姐们。

    她们认得何秀秀,纷纷停下来同她亲切地攀谈。

    嘉回不想参与进去,便借口如厕,退到无人的角落,独自欣赏这寺庙里头的风光。

    她心提着裙摆跨过一条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正盯着地上的落叶瞧得仔细,却莫名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接着便有一道男声响起:“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嘉回闻言抬起头,一看果然是方才刚过照面的林晋尧,便礼貌的颔首道:“嗯,好巧。”

    头两次的相遇勉强称得上是巧合,可这次的碰面却是林晋尧故意跟在嘉回后头,看到她落单后绕行至另一处,假意与她来的一场不期而遇。

    他特意掩盖了自己的微妙心思,脸上还保持着亲切疏离的浅浅笑容,看了眼嘉回,拱手道:“几番相遇,姑且算作缘分,在下已经自报了家门,却不知姑娘是……”他又再次俯了俯身,带着歉意:“并非故意想要听,只是在下广结善缘,见着姑娘觉着面善,想与您交个朋友。”

    虽江南民风较为开放,男女之间并不设大防,但这么直白的搭讪还是令嘉回感到有些略微不适。

    她并非不懂林晋尧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只是绕着弯来回绝他:“郎君客气了,萍水相逢而已,还称不上什么缘分,我一向不怎么出门,也不善于交际,怕是担不得你一声朋友。”

    “姑娘何故再次拒我?我并没有没有什么恶意。”林晋尧急道:“在下也只是想知晓你的名字而已。”完他就下意识得上前一步。

    嘉回被他大力攥住手腕,一瞬间的痛感刺激得她立刻蹙紧了眉头,“你这是何意?”

    她挣扎着收回手,握住发红的腕骨,恼怒地看向对方。

    这人不光嘴上暧昧话语不断,就连举止也毫无规矩可言,不了几句话便动手动脚,简直有辱读书人的斯文。

    林晋尧也慌了,匆忙之下赶紧低头道歉:“是在下唐突了,但我并非有意,实乃……乃真心想跟姑娘求个交好,冲动之下有些不便,往姑娘莫要生我的气。”

    再这么磨蹭下去,无意也会变得有意,嘉回不想与他多话,淡淡留下句“我还有事”,便急忙转身离去。

    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少女浅色的裙摆,眨眼间又消失在了尽头。

    林晋尧独自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眸底有道阴鸷目光一闪而过。

    他笑了笑,负手往反方向走去。

    嘉回沿着原路折返,快要行至最初离开的地界时,偶然遇见一个圆脸丫鬟。

    那丫鬟模样俏生生的,看起来十分讨喜,见着嘉回,忙走近了躬身道:“是与何家姐一道的元娘子吧,我家主子特意吩咐我在这附近候着,因她与何家姐还有些旧事要聊,只怕会耽搁些时间,所以便让我来向你致个歉。你要是无聊可随我先去后头的斋房里歇息,她们叙完话便会过来一起来找你。”

    “你家主子是何人?”嘉回不记得刚刚有看到过这个丫鬟。

    “是衙门里头崔大人的妻妹,陈家嫡三姐,站在最边上,穿着淡黄窄袖袄子,头戴一朵簪花,大概这么高……”她伸手比划了一下,笑着道:“你还有印象吗?”

    嘉回倒是没有听过什么陈三姐,但从丫鬟所描述的外貌来看,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女子,她乖乖立在众人旁边,只因存在感不强,嘉回没有注意罢了。

    那边丫鬟又开口了:“你看你是要再逛逛,还是由我陪着你先去房里歇歇。”

    完见嘉回似乎还有些犹豫,又赶忙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接着道:“何家姐让你别介意,她与你最是要好,手帕交的情谊可不只是而已。”

    的确像是何秀秀的东西,她的绣活一向都是最精湛的,而且事到如今,也容不得嘉回再多考虑,有林晋尧纠缠在先,她便自然而然地信了眼前的丫鬟,点点头,温声道:“那就先回房里吧,有劳了。”

    “娘子客气了。”丫鬟欠了欠身,做出相邀的动作,“这就随我来吧。”

    她领着嘉回一路往后走,又是拐又是绕的,直到出了寺庙,上到一条无人的坡路,四周逐渐变得荒无人烟,嘉回这才猛然察觉到不对劲。

    她停下脚步,出声质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又是谁派你来的?把我哄骗出来,究竟所谓何事?”

    丫鬟不理,抓起嘉回的手开始拼命狂奔。

    她力气大,一身蛮劲儿,连拖带拽把嘉回扯到一座不太明显的房屋跟前,然后迅速推开门,把嘉回塞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

    谨防诈骗啊姐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