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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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大雨滂沱, 冰冷地从缝隙扫进来。

    祁夜的手依旧在颤抖,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缓不过任何劲。

    直到另一端的呼吸交叠过来。

    无论在什么时候, 萧程的声音总是极有安定感——冷静,温柔,还能包容下一切宣泄的情感。

    其实这几年混下来,在外怎样克制不外露情绪,这点祁夜早就学会了,但怎么,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这一道心理防线是不牢固的, 甚至可以, 防线从来就没有过。

    “我陪你睡吧。”萧程,“就和上次一样。”

    祁夜闭着眼,把头靠在沙发上, 轻轻“嗯”了声。

    从海选开始, 祁夜就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 那些烦扰至今的事儿, 就这样慢慢地沉到了底。

    等到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 晃悠的阳光透过窗户透进来。

    祁夜低头看了眼手机, 昨晚迷糊睡着的时候都不知道几点了,也不知道萧程那里是几点睡的。

    萧程今年依旧是执教本科班,但具体的没听他多。

    之前都是主讲一门,这会儿副教授评上后,如果还想走远, 那就得把目标往高处定, 评职教授的话起码两门主课, 或者三门基础课,教学量不能落下。

    但萧程却要在十月底开始巡演,祁夜怎么想都觉得时间不够。

    最后悄悄找萧程的硕士学生听了下,才知道原来今年课程出来,萧教授就带一门课,还换成了公共课。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祁夜正好在酒店旁的吃店里。

    周群最近过来出差,正好离他们这儿近,着结束工作就赶过来。

    等到周群赶过来,见着祁夜带个黑帽子,笑着哟了声:“祁大明星。”

    “别损了。”祁夜把菜单递过去,“还是老样子?”

    周群点点头,扔给祁夜一支烟:“就那牛肉炒饭,烤串,再来两瓶冰啤酒。”

    祁夜把菜单划上,没多话。

    见着没以前闹腾的样子,周群问:“怎么了兄弟?选秀一趟性格都变了?”

    “不还这样吗?”祁夜凑过去借了火,也点上了烟,“赚点辛苦钱。”

    “你都问我拿万宝路了,还不是压力大想要好好比赛吗?”周群笑了笑,“上次问我要这烟还在去年冬天吧。”

    周群这些年国内外剧组接了不少,外烟库存多,祁夜没事儿就问他拿,这回又从轻飘飘的爆珠换成了红白的万宝路。

    “那这人情兄弟我欠上了。”祁夜笑了下,抖了烟灰,“和上次热搜一起还。”

    周群乐了,怎么会真指望你这个。

    老友三个月没见,想聊的话题自然是多,但最后总绕不开聊到自己对象上。周群完追Bel的艰辛,就问和萧教授经进展得怎么样,那件事后是不是每天都在网上黏糊着。

    祁夜收起神色,又点了一支烟。

    周群就懂了,半晌:“……那件事还影响着?”

    祁夜摇头:“明面上没有。”

    这话得模棱两可,其实着明面,也不是一定得暗地里会有什么操作。但这种影响属于看不见摸不着,等到遇上了,再往前沿着线儿一走,隐隐约约间,通的就通了。

    周群这回是真懂了,也跟着兄弟抽闷烟。

    隔了会儿,就见着几个人走过来,他们靠在玻璃门前,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揣在怀里。

    还没等祁夜开口,就听周群压低声:“蹲酒店的。”

    祁夜应了一声,又往那儿瞥了眼,收回视线继续喝酒。

    “做演奏这行的总要牺牲点什么。”周群碰了下杯,挺无奈地笑了笑,“享受鲜花和掌声的同时,等于自个儿也得会曝光在公众底下。”

    祁夜点头,的确是这样。

    抽完闷烟后喝闷酒,反正坐这儿的是最亲的弟兄,不话也没什么觉得尴尬的。

    周群在最后又安慰了几句,总得来意思就是事儿都这样了,和萧教授两个人把能发展的好好做,是金子总会发光。

    回酒店的时候,就撞见刚才蹲酒店的从里面出来。

    祁夜压低了帽子,侧身让他们先走。

    ——这是一个死循环。

    祁夜心里不可能不清楚。

    他一个自由职业的都承受了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萧程那种接近体制内的工作,压力肯定会比他更大。

    但萧程从没提过。

    很多事儿从他口中得知,都是沉稳的语气,从不让祁夜担心。

    地区赛在十月中旬,晋级就可以参加十一月初的地区决赛。

    祁夜就决定继续留在C城,顺便去洗纹身。天气凉了用长袖能遮盖,也不容易发炎。

    而这会儿,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隔了四个月。

    祁夜日夜担心的事儿,以及萧程忙到周末都加班的演奏会,似乎都在隐隐预示这什么。

    祁夜以第一的成绩的晋级了地区决赛。

    这一天,无数的记者和粉丝跟随祁夜和几名选手一起回到了酒店。

    那些接送车牌号,还有入住酒店,早就不是秘密了,就像周群所的,享受聚光灯的代价清楚摆着,但总是有人前赴后继往里面跳。

    麻烦工作人员开道带上楼后,祁夜道了谢,然后转身回屋。

    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祁夜靠在窗边点了支万宝路,就安静地看它烧,再隔着烟雾看映在玻璃窗上的世界。

    及肩的卷发依旧是披着,当初造型师问过能不能做个发型,被祁夜拒绝了。

    等到烟烧到一半,祁夜了个电话给萧程。

    “这周末是不是休息?”萧程,“我今天晚上订机票,周末飞过来。”

    祁夜抽了口烟,没话。良久,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最近还忙不忙?”

    萧程在电话里一愣,问:“什么?”

    “没别的。”祁夜闭眼靠着,像是要把所有力气都靠在窗框上,最后还是开了口,“就……如果忙演奏会的话,我这儿没事,不用特地过来。”

    话音落下,电话两端都是无尽的沉默。

    “是发生了什么事?”隔了半晌,萧程问道。

    “……没有。”

    “那是为什么?”

    祁夜看着窗外,看着那些来往蹲守的粉丝和媒体,强撑着笑:“只是不方便。”

    的确是太不方便了,或者他们见面这件事,已经变得不合时宜。

    在外面场合见着就要防着偷拍,在隐秘性强的地方就得预防摄像,似乎这么广阔的天地都容不下他们这一对。

    祁夜喉结轻滚了一下,混着门外悉悉索索的粉丝声音,他闭着眼,极为痛苦地——或者佯装镇定地了句对不起。

    ——简单三个字。

    道歉不仅是这次的事,还有之前的不辞而别。

    祁夜甚至在这个时候想过,可能从相遇那天开始,他主动请萧程在酒吧喝一杯开始,就是错的,那个时候他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

    一个声名显赫的首席提琴家,理应享受世人的赞誉,享受这一切,而不是被他拖着,到最后不能互相成就一段光明的未来。

    那通电话到最后不了了之。

    烟蒂伴着火星子落在窗台上,伴着氤氲未散去的烟雾,祁夜在最后听见萧程:“想清楚了就好。”

    而这句话,竟然成了之后一个月祁夜听过的、最后一次萧程的声音。

    从那天开始,他们再没有语音过,微信聊天几乎也没有,只是简单的日常交流——这种类似于日程的分享和寒暄,亲密的弟兄之间也会有。

    祁夜尽管没经历过恋爱,但知道很多人很多事,抓不住就淡了,甚至就断了。

    在很多个晚上,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靠在沙发上总是会想那天的话,从最早对自己的苛责到现在,摘了耳机闭上眼,就只能听见萧程的最后那句话。

    而脖子到肩部的提琴纹身,成了祁夜每晚入睡的最后稻草。

    就这样一路到了决赛,因为过高的吉他水平和鲜明的个人特色,很多粉丝都发现了这个藏在酒吧近六年的宝藏歌手,连着好多家演艺公司找上他,问签约的意向。

    但祁夜都没签。

    临近决赛的前一周,祁夜搬离了导演组定的酒店。

    粉丝依旧是蹲守,酒店的预定房间被哄抢一空,连着主办方都没想到会如此有热度。于是官方社交账号下,写了类似于理智追星的字样。

    祁夜看了眼就关了,背着吉他走进旅店。

    ——连酒店都称不上。

    像是独创的民宿风格,或者,单纯地就是破旧。

    祁夜进店的时候,头顶上的霓虹招牌噗噗了两下,漏了几点火花下来。

    “标准大床房。”祁夜把身份证给老板,“预定了一周,后续可能还会再续订。”

    老板接过证件,在台式电脑前啪啪敲着字,可能是觉得有点熟悉,他转头瞥了祁夜一眼。

    于是祁夜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拿着钥匙上楼,祁夜开吱嘎作响的木门,伴着木质地板的气味,幽暗的光线透出来。

    旅店就三层,外加一个能抽烟的吧台和楼顶。内里环境倒出乎意料,还算上整洁,该有的也都有。

    祁夜没多大要求,就提着大箱子进去。

    门咯哒轻轻关上,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户外的灯光迷离,把整个儿巷子得亮堂,祁夜没法抬头就望见夜空真实的颜色,更别提星星了。

    祁夜靠在布艺沙发前,点了支烟。

    这几天没什么事,除了去彩排走场和练习吉他外,其余时间就坐在旅店的天台吧台前,抽烟喝酒。

    房间里的空酒瓶越来越多。

    凌乱的乐谱混着谱夹,放在桌子上。

    但那一枚提琴的挂件却被祁夜专门隔了一块地方。

    墙上贴着决赛前的各类安排与日程,祁夜就盯着发呆,时间在此时仿佛留了空,和酒精一起麻痹神经,模糊在一起——

    手机在这时候亮了。

    祁夜往桌上瞥了一眼,几条娱乐消息混在在未读消息里。

    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之前周斯嘉和萧程的婚约被媒体嗅到了点什么,商业联姻之类的话题又带起来了,还月底会公布订婚宴。

    之前和祁夜的要去父母那儿,最后结果如何,萧程也一字未提。

    祁夜又盯着聊天记录看了几秒。

    前几日萧程问酒店地址,但祁夜没,就导演组可能会临时换,还不确定。

    而这句话之后,俩人再没过话。

    怎么呢,他们就像是一个交集点,可能之后会有无数个交叉点,或者渐行渐远,而这一点,祁夜也能从记录上预见之后的走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夜幕降临,祁夜才起身,带上帽子和口罩,出去买晚饭。

    刚到一楼,前台的老板看到祁夜,提醒了句:“别忘带伞,外面下雪了。”

    祁夜微愣,反应过来后笑笑:“稀奇事儿。”

    “的确是。”老板,“开店十几年了,这十一月初下雪还真是没见过。”

    南方的雪和北方洋洋洒洒一片不同,潮湿冰冷地落下来后,几乎就留不下什么了,没有任何踪迹。

    老惯例从咖啡店包了三明治,往回走的路上,祁夜又抬眼望了下天空。

    紧接着,低头进了旅店。

    前台站着一名旅客。

    穿着黑色的风衣,身板挺直,利落干净的气质。

    尽管是旅店,但天南海北的旅客都会有,祁夜入住的这段日子里,形形色色各类人也看多了,没什么兴趣多关注什么。

    但这一次,在上楼前,他却鬼使神差地往回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

    他们视线在空中撞上。

    祁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站定,没再挪步子。他还带着口罩和黑框眼镜,帽檐压着,但面前的人一眼就能轻易认出他。

    “怎么了?你们认识啊?”老板见着不对劲,手上啪啪字声没听,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听对方开口——

    “房间是203对吗?”

    老板应了声,对,从楼梯上去左转就是。

    祁夜瞳孔微微缩了下。

    没人会比他更熟悉这个声音了。

    冷静,疏离却又强大,是初次见面那会儿那种不含任何情绪的语调。

    祁夜曾经想过很多次相遇的场景,也模拟过见面的时候会些什么,但他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在这个不起眼的破败旅馆,却让相隔南北的他们遇见了。

    这一个月无法排解的心酸、压力、以及委屈,似乎在这一刻,全从内心最深处涌出来。

    他们就站着,互相望着,没有话。

    老板从抽屉里找出钥匙,又看了他们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心地:“钥匙……我放桌上了。”

    等到老板拿着钥匙去楼上,前台空无一人的时候,祁夜开了口:“好巧。”

    “嗯。”萧程淡淡地应了声,然后很深地望着他,却看不出一丝外露的情绪。

    祁夜往楼梯偏了下头,示意上楼再。

    萧程的手机还亮着屏,跟着到了二楼走廊。祁夜拿着钥匙开门进了房间,所有情绪都还堵在嗓子眼,根本宣泄不出来。

    也是可笑,昔日同居的回忆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却找不出一个话题。

    安静得就如同窗外的雪夜。

    祁夜背对着萧程,拉开窗帘看了会儿雪,问:“最近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你呢?”萧程的嗓音不似之前,带了极度的喑哑。

    祁夜停顿了一下,发现根本没法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就住这里,也挺好——”

    啪。

    手机落地毯上发出闷声。

    下一刻,祁夜被萧程一下拉入怀里。

    衬衣被雨雪淋湿的痕迹还在,贴着体温透进来,祁夜颤抖了一下,伸手想推开萧程的胳膊,却无济于事,依旧是被紧紧搂着。

    身后人急促的呼吸带着热意传过来,扑在祁夜的耳边。

    为了这一瞬,萧程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他靠在祁夜肩膀上,近乎是颤抖地问:“为什么?”

    祁夜闭了闭眼,伸手死死抓住萧程的胳膊。

    他的指甲刻在萧程的皮肤上,毫不留情划下了道道红印,但萧程置若未闻,更紧地搂着他——就好像不这么做,面前的这个人就会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不给任何机会。

    窗外的雪花下大了,纷扬得像是他们在北方度过的无数个冬夜。

    “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萧程压着他,嗓子哑得让祁夜心疼,“我找了你好久。”

    祁夜没话,良久:“我们……不可能了。”

    隔了几秒,他低着头,靠在萧程的臂膀上强忍着,胸腔剧烈起伏:“根本没办法继续下去。”

    这个月走下来,这是他唯一想清楚的事。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祁夜,“那天在酒吧,我们就不该上话的。”

    如果那天没相遇,或者祁夜没请那杯酒,那现在的他依旧在酒吧混着日子,而萧程也会继续当学院教授。

    没有舆论,没有质疑,什么都没有。

    祁夜的手指仍在颤抖,并没有因为这样类似解脱的话语而放下一星半点的包袱,相反地,更加扣紧了萧程的手臂,死死不松开。

    萧程依旧是抱着他,很沉地开口:“还是要放我走?”

    “太多事阻拦在我们面前了,你是教授,今天就不该来这里的……”祁夜咬着唇,几近颤音,“每晚我都在想是不是做错了……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你,硬是要把你拖成这样。”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当时他才会不辞而别,所以才逃了四个月,还在最后故意换成了破旅店。

    而那些反复纠缠他的梦魇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化成他远望萧程的场景——那天临走前,他在树荫下整整待了两个时,怎么看,就怎么舍不得。

    祁夜的喉头剧烈抖了一下,半晌,勉强从嗓子里挤出几个音:“你走吧。”

    话音刚落下,就觉得身后脱了力。

    ——都结束了,他想。

    他咽了下口水,强行把喉头的酸涩吞下去,就在这时,萧程猛地搂了下祁夜的肩膀。

    他们面对着撞在一起,萧程的脊背重重撞在墙上,为祁夜挡去了冲击,但丝毫没松半点力气,仍是抓着祁夜,指尖隔着衬衣刻进对方的皮肤。

    视线对上的那刻,他们狠狠吻在了一起。

    萧程抓着祁夜的头发,指尖穿过发丝,扣着他的后脑勺使劲往前。

    唇齿磕碰的力道是那么大,不容得祁夜半点分心和逃离,带来痛感的同时,他只能用手紧紧勾着他的脖颈,拼命地回应着他。

    血腥味绽开,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身前是对方的气息,而接纳的也再不止这些,整个房间,每一处空气,每一回灼热,这次总算彻底盛满了他们,塞得满满当当。

    祁夜在某刻失神的时候就忽然想,他怎么可能真放面前这人走,今天不会,以后更不会。

    气息交错间,窗外的雪花纷扬。

    它们飘飘洋洋从天空落下,在玻璃窗上,顷刻化成水珠,最后拖曳着水痕滑下去,划出了交叠的光影。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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