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宁阳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江繁屿工作的单位省体育局是正儿八经的政府机关，每天朝九晚五，加班的时候少之又少，为了工作方便，他在离省体不到五百米的地方租了套九十平米的房子，虽不宽敞但一个人住足够。

    江繁屿撑着把黑色的伞，心地避着地上的水洼往家走，许多年前退出赛场后他应聘了省体的财务管理科室，便开始了漫长两点一线熬资历的日子。

    他总觉得自己过早地步入了老年生活，本着咸鱼翻翻身的想法，向上级递交了岗位调换书，于是昨天刚转入省排球队当领队，便好死不死地碰上了分开已久的旧情人。

    看到叶星棋的瞬间，江繁屿不上是什么感觉，拳头大的心在退缩与试探间反复横跳，那句句带刺的恶言恶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身为背叛者的角色。

    江繁屿依然记得清楚，自己出到此为止四个字时那飘散在沉闷空气里的味道，穿着球服瘦高帅气的少年站在窗边愣了很久，随后回过身把浸满汗水的白色发带甩到自己脸上，问了句你确定吗。

    江繁屿点头，叶星棋摔门而去，他们再也没见过。

    有时江繁屿会诧异叶星棋当时的干脆，否则按照他的性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最基本的操作，甚至极有可能使用暴力逼着自己收回刚才的话。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明江繁屿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必需品了。

    少年的叶星棋是个十足的混蛋，作为初恋其实并不合格，十年岁月如白驹过隙，走在宁阳体校的旧址上，临近三十岁的江繁屿，嘴角竟浮现出怀念的笑意来。

    后头几声汽车哀鸣断了江繁屿的思绪，他赶紧往右靠了靠，却不料那辆车直接横在了他面前，大有当街抢劫的架势，就在江繁屿准备将手机钱包掏出来老实上交时，车里忽然钻出个平头，眼眯着招呼道：“屿哥，上车！”

    这平头就是昨天电话给江繁屿的人金易桐，单听这名字便知道父母寄予儿子实现财富自由的厚望，他毕业后自己开了间酒吧，做起了老板。

    江繁屿下意识推脱：“今晚要签招商合同，我就不去了……”

    后座车窗缓缓落下，露出里面人精致冰冷的侧脸，一道寒光投向他：“昨天不是已经签了。”

    “……”

    “上车。”

    长期居于公司管理层的领导，句话都是命令语气，由此带来的威压，让江繁屿胆怕事的腿没经过脑子的允许便坐进了车里。

    他紧贴着车门坐，不断往手心呵着热气，视线一直在窗外的景物上。旁边的叶星棋则闭着眼假寐，车里静默的氛围沉沉笼罩，两人都是一声不响。

    金易桐同志对他俩的过往纠葛一清二楚，于是主动承担起了破尴尬的重任，他开口问江繁屿：“屿哥，最近工作忙不忙？”

    江繁屿回过神：“不忙。”

    “你呢，酒吧生意怎么样？”

    “正赶上淡季，也就勉强维持成本吧。”

    “现在酒吧行业都不好做，除去酒水你最好也供应点别的，拓展新的客户群。”

    金易桐不住点头：“屿哥你还别，我也是这么想的。”

    似乎是被这番毫无营养的谈话吵到了某根神经，叶星棋眉头紧蹙不耐烦地望着车窗外，显然对他们聊天的话题兴趣缺缺。江繁屿表示理解，市值几十亿的公司总裁怎么可能对不知名酒吧的酒水单发表见解。

    “开酒吧没什么前途，趁早改行。”叶总低头理着平整的袖口，冷冷开口：“电商大数据和网络营销才是社会发展的大方向，不如往这方面发展，不定能在这狼多肉少的城市分一杯羹。”

    叶星棋一开口便摄取了车里的所有温度，江繁屿转过头去闭口无言装作欣赏夜景，好在金易桐非常了解叶总是个什么狗脾气，尴尬笑着应下来。

    这时汽车一个急转弯，江繁屿控制不住身体倾斜，手不偏不倚恰巧按进了叶星棋温热的手心里，他心如鼓擂触电般迅速缩回。随着指尖冰凉的温度一抽离，叶星棋心头涌上股莫名的悲哀。

    这悲哀没持续多久，车子便停了下来，举办欢迎会的地方是他们学生时期常光顾的一家KTV——甜蜜蜜，店面和内饰几经翻新名字却没换，也是扯蛋得可以。

    江繁屿下车后先去了趟洗手间，洗手间向来不是开闸放水的地方，而是用来容纳胆鬼的借口。

    他或许不念旧，当年毕业后同学们的联系方式一个也没留，连金易桐都是他前段时间下楼丢垃圾时恰巧碰上的。

    捧起把冷水往脸上一泼，冻得江繁屿了个激灵，他强迫自己起十二分精神，勇敢去迎接“面目全非”的故人，准备场硬仗。

    江繁屿到前台要了几瓶酒拎着走进去，在门口遇见个长发及腰的姑娘，正在摆弄着手机，他瞥了一眼不认识，错身而过，便要往里走。

    那姑娘却忽然大叫：“屿哥！”

    江繁屿顿住，茫然无措地回头看她。

    “我好看到我们屿哥都不认识了？！”

    江繁屿一边尴尬地笑着，盯着那张化着淡妆的脸仔细辨认，他们宁体什么时候有过脸皮厚成这样的漂亮女孩……

    等等……脸皮厚……

    “你…………是祁雪怜？”

    祁雪怜严格意义上不算他们的同学，她当年是教练助理，比他们稍大两岁，平时记录数据监督训练之类的活全归她管，每天穿着大裤衩子来回晃悠，拿着根胶棍骂得他们狗血喷头。

    因此他们在背地里亲切地称她为——“雪姨。”

    只是不知何时雪姨钟爱的深红色大裤衩子变成了白色百褶裙，齐耳短发留成了及腰黑长直，就连胳膊上的肌肉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