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的笑容逐渐消失，江繁屿戒备地往后靠了靠，状似慵懒地躺回沙发里，“累了，不想了。”

    叶星棋坐直身子，赤裸裸的视线像两道火焰毫不留情射向江繁屿：“你把排球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进国家级排球队成为专业运动员，一直是你的梦想，不就不？”

    “梦想？”江繁屿嗤笑：“我的叶总，你还是十几岁孩吗？”

    叶星棋也跟着笑了，神情尽是鄙夷：“因为累放弃比赛转头就走，为了傍个大款哭着闹着和我分手，江繁屿我还真是高估你了。”

    “……”

    酒瓶口冒出丝丝凉气，带着麦香味的原浆啤酒静静流入喉咙，江繁屿缓慢消化着来自叶星棋的轻视与不屑。叶星棋掏出最后一根烟点着，释然般地笑了笑，“怎么样，这么多年有没有实现理想，傍上个更有钱的？”

    “关你屁事。”

    就在江繁屿准备起身离开时，叶星棋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那边传来某个人自然又温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家，还在外面吗老公？”

    “……”

    这些吐字清晰又饱含感情的中国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江繁屿耳朵里，扬着下巴装出来的那点骄傲被瞬间击溃。

    世上所有的旧情人重逢，似乎总有个不变的定律，其中一方将要步入婚姻殿堂，即将开启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另一个潦倒穷困，连性生活都一直靠自己解决。

    本以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最后却等来了一张通红的请柬。

    手机里后面的话江繁屿一概没听见，他专注地盯着啤酒瓶里翻涌的气泡，气泡无声破裂，江繁屿也忽然回过神，“你……你……”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结婚了？恋爱了？还是已经有了孩？这些好像和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了半天，江繁屿终于憋出一句：“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叶星棋捻灭烟头，随口应道：“回国之前，那边法律允许。”

    这句饱含深意的话如当头一棒，敲得江繁屿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出来。半晌沉默后，“你……父亲同意？”

    屏幕里响起首民谣，引人遐想的调子里带着点电音，叶星棋忽地抬起头来冷冷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父亲不同意？”

    江繁屿舌头着弯飞快解释：“……猜的。”

    背着吉他的民谣歌手坐在火车站台，嘶哑着喉咙快唱到失声，包房里一遍又一遍回荡着这沙哑但总不算刺耳的声音。

    ……

    “着火了！来人救火！”

    尖利的哭声喊声随之而起，人们情急之下碰倒物品的声响，服务生情急之下叮叮咣咣敲击托盘的声音，以及隐隐约约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一股脑冲入江繁屿的耳膜。

    他脸色陡然一变，未及反应便被叶星棋拉起来往门口跑去，门把已经烫得下不去手，叶星棋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块湿毛巾，其中一块扔给江繁屿，“捂好！”

    方一开门，两人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浓烟顶了回去，江繁屿伏到地面呛得咳嗽起来，背弓得像只煮熟的虾米，不大的包房迅速被无孔不入的滚滚黑烟占据，火势凶猛，已经烧到了门口。

    叶星棋把所有矿泉水湿毛巾塞进门缝，喘着粗气把江繁屿拖到窗边，往下一看，楼底灯光闪闪，聚集的人群像蚂蚁开会似的，要是跳下去，不死也得半身不遂。僵着脸巡视一圈，并没有其他出口。

    他从没这么绝望过，参加个聚会和旧情人一起被烧死在KTV，这种狗血剧情足够预定热搜了。

    包房里温度迅速上升，渗进来黑烟越来越浓重，江繁屿血色尽失捂着胸口咳得厉害，叶星棋情急之下抡起矮凳一下子砸碎了封死的窄玻璃窗，他拎起江繁屿将人按到窗边，随时要把他塞出去似的。

    江繁屿浑身颤抖死死抓住窗框，惊恐地回头看向他，“你干什么？！”

    此时KTV里广播声响起：“请顾客朋友们保持镇定，房间墙壁均为防火材料制成，请捂好口鼻等待救援，应急箱——中——”

    可能是大火烧毁线路，广播嘶哑挣扎几声后彻底断了气，包房里的灯也忽闪着突然灭了，周围霎时陷入黑暗。

    窗口的作用微不足道，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江繁屿又剧烈喘息起来，“放……放开我……”

    叶星棋依言松开了江繁屿，脱力地倚在墙上，意识已经不太清醒，房间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死寂，只有因强烈恐惧紧紧靠着他的人在不住急促呼吸。

    “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叶星棋脸上忽然被罩了个东西，随后是江繁屿沉闷的声音：“应急箱里的氧气面罩，分你一个。”

    暂时恢复顺畅的呼吸，叶星棋好受了很多，他深吸一口气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好像喘息未定的江繁屿会玷污他高贵的灵魂。

    “你记得吗，十年前这楼下曾经有座秋千架。”

    江繁屿平静得有些诡异，他在黑暗中伸出胳膊往窗外一指，“在那座秋千架下面，你低下头与我四目相对喜欢我，那是我第一次在深渊里看见星星。”

    “你的临终遗言最好别有我，我嫌恶心。”

    他低低笑了一声，接着道：“你还过，年轻人谈恋爱要怀着冥顽的热忱，不计后果不畏将来不死不休。”

    叶星棋满不在乎地摆手，想制止他继续这个话题，“暂时不会有事，你还是省点氧气把感言留到百年之后——”

    “哥……”

    后面的词他一时忘了，这个许多年间在江繁屿心里煎炒烹炸却又止于喉舌的称呼叫出来，两人都恍惚地愣住了。

    好一会，叶星棋低低“嗯”了一声，胳膊圈住江繁屿瘦削的肩膀，指尖落进他头发里，顺着发梢耳垂细细触碰，奇妙地生出几分贪恋的感觉。

    指尖移到江繁屿的脸侧，江繁屿却忽然躲开了，他摸索到叶星棋的手，十指交扣，枕在他肩膀上，默默闭上眼睛喃喃低语：“有点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叶星棋抽出自己的手，恢复了之前的疏离距离，用极轻的气声笑着道：“江领队，现在知道后悔了？”

    “……”

    外面火势似乎了不少，包房里的黑烟顺着窗逐渐消散，叶星棋摘掉氧气面罩，沉默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江繁屿的回答。

    他慵懒地笑笑站起来，边从内侧口袋掏出手绢擦干净脸上的灰，边道：“你这要是副十八九岁未经人事的身体，我不定会考虑。”

    房间门突然被人大力破开，KTV工作人员提着盏灯急匆匆冲进来：“先生，火已经扑灭了，您没事吧！”

    “没事。”叶星棋走到沙发边拿起手机翻看起来，秘书给他了二十几个电话，还有一条来自甜蜜蜜KTV前台的短信：

    “请您不要过度惊慌，房间墙壁均为防火材料，为免遭浓烟伤害，每间包房的应急箱中配备一套氧气面罩，请及时使用。”

    下面附带氧气面罩的使用方法。

    叶星棋心里总是隐隐不安，来回浏览几遍，最后他飘忽的视线定在“一套”这两个字眼上，瞳孔骤然紧缩，猛地回过头去正撞上工作人员满是恐慌的眼神。

    “这位先生好……好像没有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