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是宁体返聘的高级教练员，单间办公室里常年弥漫着淡淡的廉价烟草味，四面墙壁挂着几幅山水字 画，一套略显老旧的木质办公桌椅靠墙而放，玻璃隔板上的保温杯不断冒出热气。

    江繁屿被喊来办公室完全是意料之中，这学期开学后老田不止一回地跳着脚破口大骂，骂他放暑假把脑 子落江北没带回来，临近国家队教练选拔，以前从没有过的毛病反而全冒出来了。

    老田手里有份训练计划反馈表，上面十分详细地记录着A队成员的热身安排、基本技术、时间把控、发 球扣球质量甚至身体情况，最后以折线图的形式反应出每位队员的阶段性变化。

    田大嗓的习惯总是将主攻手的记录放在反馈表的第一页，可这回却是把江繁屿那页从最底下抽了出来， 使劲儿摁到他面前，敲敲桌子示意他好好看看。

    整页被标红的不及格数据，呈递减趋势的折线表示近期训练综合指标不断下降，老田吹了吹茶叶 沬：“自己解释下原因。”

    这问题队里所有人几乎都问过，江繁屿自己也不清楚，索性垂着眼沉默。

    “江队长你给我老实，自这学期开学你用心过一场球吗，体训整天跟着混，发球扣球心不在 焉，连上场比赛都敢走神儿。”

    老田急得摘下厚眼镜片子，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态度不认真从而导致基础技术问题，你就是这么尊重 排球，尊重赛场，尊重体育精神的？”

    江繁屿紧抿嘴唇不话，老田这一拳拳像是到了棉花里。

    “......碰见天赋异禀的好苗子不容易，但是你要真想走我也拦不住，”

    老田长叹了口气，脱力地往后一靠，喃喃自语：“别考虑其他任何因素，就问问你自己的心究竟还想不 想排球？”

    听到这里无动于衷的人终于抬起头，焦糖色的眸子恍惚间亮了一瞬，像是暗夜里的划过了颗星，这下意 识的反应让老田半松口气。

    可是下一秒，江繁屿站起来攥紧拳头，看着老田平静地摇了摇头，“不了。”

    然后转身便走。

    老田控住不住拍案而起：“人家转去夏考班，你他娘的就连人带魂儿跟着跑了是不是？！不是孩儿了 能不能有点出息？！”

    江繁屿愣住，错愕地回头看他。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俩......”

    将憋了许久的话吼出来后，老田的确挺爽的，但同时也有点心虚，毕竟这事儿按理自己不该知道......

    他干咳几声续上：“平时有点太不注意了。”

    老田本不想破，可思来想去除了姓叶的子能影响他，也实在找不到别的原因。

    高三下学期有回训练结束后，老田偶然间撞见俩人在更衣室搂着亲吻，从没见过这出儿的中年人当即连

    第56章权衡

    滚带爬地吓跑了，那之后他半月都没办法直视两位当事人。

    后来老田甚至跑到校医院，十分隐晦地把他俩宝贝疙瘩干的糟心事儿跟校医了，结果反倒被校医教训 了一通，别扭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渐渐自己消化接受了。

    男生间谈恋爱结构特殊，老田提分手这俩字都有点别扭，他憋了半天终于含混不清地问出口 ： “你们俩 现在......还、还在一块儿吗？”

    “嗯“〇 ”

    听到确定的答案，老田长舒了口气，只要没彻底分开就还有救，不过在他的和事佬生涯中没有给俩男生 劝和的经验，但直觉比男女之间简单点。

    老田重新戴上眼镜，眯缝着眼睛认真提出自己的建议，“作为过来人老子提议你们俩，找个没人看见 的墙角互相一顿，注意一定要连捶带踹往死里。”

    江繁屿：“……”

    看江繁屿满脸不认同的样子，老田自觉解释：“有句名人名言得好，冷暴力是感情生疏的主要原因， 把火发泄出来就啥事儿都没了，反正你们年纪轻轻的都抗揍。”

    的确挺抗揍的，每回都像个沙包似的杵在那里硬生生地挨两拳才想起去抓自己手腕，然后贱兮兮地喊疼 靠过来揩油，倒是从没还过手。

    “世界上再难的问题也有会解决方案，两个人聊开就好，老是把事情憋在心里不断往后推，就真的越来 越远了。”

    老田并不清楚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情况，不过单看江队长最近的状态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那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正好趁明天休息日找他谈谈，再仔细考虑考虑你球的事儿，下周一来办 公室告诉我你的最终决定，是去还是留。”

    那天江繁屿拉着行李箱离开后，两人便谁也没联系过谁，距离这问题非常现实，像道天堑似的横在他们 面前，而且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叶星棋想守护对方的梦想，江繁屿想要更确定的将来，但是江繁屿何尝不想毫无顾忌地去够国家队奥运 会，叶星棋又何尝不愿无论过多久还能像现在一般，伸出手便把人真切地搂进怀里。

    诸多事情难以权衡，看人怎么选。

    临近晚上十点，书亭的“送青春团建活动”已接近尾声，金易桐暍得东摇西晃被班长和周云逸架回宿 舍，叶星棋也让两个女生先回去了。

    剩下他们三个匆匆收拾完战场，李子柯周六要去食品加工厂的宿舍住，正好和陆晓同行，便顺路把他送 回去。

    深秋季节凉风吹得急，向来怕冷的陆晓已经换上了厚厚的线衣，外面罩着宽松的秋季校服，拉链拉到最 上面盖住下巴，脸看起来比之前更了些。

    而李子柯仿佛两个季节似的不但穿着薄卫衣还撸起袖子，校服随意地搭在肩上，边抽着烟边埋头走路。

    虽是顺路同行，但两人一前一后隔开三五步毫无交流，陆晓倒也没觉得尴尬，他脑子里正在飞速运算 下午老师讲过的数学大题，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连前面的人什么时候停了都没注意。

    于是不留神一脑袋撞了上去。

    男生的肩胛骨很硬很凸出，衣服的布料薄薄一层，陆晓撞得脑袋直发晕，揉了揉额头赶紧道歉：“......

    第56章权衡

    不好意思，我没看见。”

    “能不能快点。”

    李子柯不耐烦地催促他。

    陆晓应了声立刻加快脚步跟上去，同时心里泛起股酸涩，因为本来就不是李子柯主动提出要送自己回家 的，是棋哥怕再出现暑假时胡同里的事儿才让他顺路送自己，而他会觉得麻烦。

    “那个......”陆晓不想耽误他的时间，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区，“你先走也行，我前面就到家了。”

    李子柯没理，随手把烟头扔地上重新点起根烟，继续低头插兜往前走。

    被他扔掉的烟头还冒着火星子，今天风大路边的草丛枯叶估计一点就着，陆晓绕到他身后，趁他没注意 悄悄伸脚踩灭，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时间是剂良药，陆晓单独跟李子柯相处时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不会紧张到语无伦次也没有羞得想钻 进地里，他搓搓手真心发问：“你不冷吗？”

    没话找话，嘘寒问暖，假的可以。

    李子柯无所谓地笑笑：“冷，你脱了给我穿？”

    陆晓一愣，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他肩膀搭着的校服，明明自己有外套......可能他的外套不能穿了否则怎么

    会要自己的衣服......陆晓毫不犹豫地拉开拉链，脱下，递出去。

    线衣再厚也透风，陆晓没控制住了个冷颤，手还坚强地伸着，脑门写着：给你穿，我不冷。

    李子柯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转身就走，步幅大步速快，陆晓跑着才跟上去，老实穿好外套直到区门 口都没再搭话。

    “我到家了。”

    看着陆晓进门，李子柯淡淡嗯了一声，沿着马路牙子继续往前走了。

    陆晓家所在区的对面有家24时营业的私人诊所，通过透明落地窗能看见里面忙碌的医生，穿梭着 写药单，配药，神情严肃地交流病人的病情。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抓着双肩包蹦蹦跳跳往家走，希望有天自己也能穿上神圣的白大褂融入他们中间， 治病救人。

    手机滴滴两声，是“梓木”发过来的消息，他问陆晓现在到没到家。

    升入高四后两位网友聊天的时间和次数明显减少了，陆晓任务很多学业繁忙，每回消息都不能及时回 复，“梓木”渐渐地摸清了规律，一般会在他下晚自习后聊几句。

    陆晓动动手指，发了个猫咪乖巧点头的表情包，表示自己已经到家了。

    他跟“梓木”分享了这次月考的成绩，经过暑假的补习，语文和英语终于勉强达到了班里的平均分。

    又随手把方才拍的私人诊所的那张照片给“梓木”发过去，配上文字和神气的表情：我以后就在这里工 作。

    “梓木”回了个表情，就是那个他常发的表情包__火柴人双手捂着嘴，眼睛亮亮的，像是表示惊讶又 像是叫人闭嘴，非常模棱两可。

    有点让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