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望着宁扶沅似笑非笑的表情, 乐遥遥很快住自己的作死之路。
她捂嘴讪讪地开口:“不看了不看了……那啥,魔尊大人,正事要紧,我们还是先去惩戒门口吊着的那个吧。”
宁扶沅挑挑眉, 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丹药, 还有吗?”
“啊?”
宁扶沅不耐地拧了拧眉:“有引狐素的秘药。”
乐遥遥闻言, 白皙的脸颊瞬间彤红,结结巴巴地开口:“……我, 我一个未成年狐,怎, 怎会有这种东西!!”
宁扶沅赤眸中, 竟难得地划过一丝遗憾,但今日心情不错,不跟一只妖计较, 她转身朝魔宫殿门而去。
沿途的幽命花开得正娇媚, 雪白雪白的缀满枝头,阴冷的风拂过, 花枝便颤巍巍的,显得羸弱不堪。
宁扶沅随意掐了一朵,在指尖把玩, 只觉得通体舒畅。
她丹田处长期凝滞的淤气,竟在这两日内, 被那吸入的罡气裹挟着, 一起游走全身, 然后被悄无声息地吞没了。
连向来冰凉的躯体, 都渗入了些许不属于魔界的暖意。
这样的修炼若多来几次, 她岂不是很快就能突破万年难关, 直接冲破此境界的法则,顺利飞升了?
不知道徒弟醒没醒……
宁扶沅很快止住自己的危险想法。
虽没把人吸干,但那惨样,也不逞多让了。
出能帮她壮大魔界,入能充当鼎炉,这样的徒弟可不好找,得徐徐图之。
宁扶沅舔了舔尖牙,暗自下了决定。
还是得先把人养起来。
此次入深渊秘境,便多寻些珍稀药材和邪魔丹,让他加快修炼的速度吧。
宁扶沅身后跟着乐遥遥,很快到了魔殿宫门外。
那被她高吊在宫墙顶上的人,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浑身被缭绕的黑气裹挟着,四肢和躯干都严重萎缩变形,肉眼可见地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
甚至褶皱干裂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微微鼓起蠕动,像是下一秒就能冲破血肉,直接掉出来。
看到宁扶沅的那一刹那,那似人非人的怪物很快剧烈挣扎起来,死死地盯着她,赤红的竖瞳里,不甘心与嫉恨几乎要冲出来。
狐妖乐遥遥吓得一个哆嗦,心翼翼地往宁扶沅身后躲:“魔尊大人,这是……一只邪魔?”
宁扶沅表情漠然地看着那不断在半空中挣扎,披头散发的人,虽早有预料,却还是闭了闭眼。
她伸手划破指腹,将几滴汩汩冒出的血弹入言星唇齿间。
慢慢的,那浓重的黑雾逐渐散去,利甲蜷腿的邪魔总算恢复了原本女子的模样。
言星面色惨白,浑身布满黑色裂纹和窟窿,双目犹泛着赤色。
表情似带着几分茫然。
宁扶沅看着她,淡淡开口:“你去强行解深渊秘境的封印了?”
言星浑身一抖,像是才回过神来,本来躲闪不敢直视宁扶沅的双目,陡然怒瞪阔圆。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无需再忍耐了,厉声笑起来。
“没错,我就是去了!如何,师尊也知道怕了?!”
“只要秘境一开,邪魔重新入世,将师尊吞没,那我魔界必能重振,踏破六界……”
宁扶沅微微一笑,凌空跃起,掐住她苍白的下巴:“看来,你是知道那些秘境里有些什么了。”
“怎么,日日窥探本尊的言行,却不记得听听,本尊从何处诞生的?”
言星瞳孔骤然一缩,她颤着嗓音开口:“师尊什么意思?”
“别叫我,师尊,我嫌脏。”宁扶沅轻轻一弹她的下颌骨,便让她有口难言。
宁扶沅退回原地,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指上的血渍:“本尊自收你为徒那日起,便过,我并无破六界制衡的算。”
“你可记得,你当时了什么?”
言星忍着下颌骨变形的剧烈痛苦,双目颤抖,几欲眦裂。
她记得,她如何不记得。
她当年不过修真界一个宗派的外门弟子,明明天资过人,却只因为宗门无医修,就被逼着去修医道。
同魔界大战,她竭尽全力也未能救回掌门,所有人冤她,逼她抽灵根,跳诛魔台,若非刚好那日魔界上门,她早就成了修真界的一抔烂泥。
她仍然记得清晰,当日跪在那嚣张肆意的红衣少女面前,咬牙切齿发下的誓言——
有生之年,她必要踏平修真界与灵界,问不公天道讨要个究竟。
红衣少女虽漠然地踢开了她,并无一统六界的算。她却不甘心,她告诉她自己只想拜师入魔道,能凭自己之力复仇。
可她当时怎能想到,那个嗜好鲜血与战争的少女,居然真的没什么野心,就是单纯喜欢热闹呢?
而仅凭她一己之力,如何掀翻正道三界?
怎能甘心?
她改修魔道,拜魔尊为师,为的不就是复仇吗?
言星想到这儿,已是浑身发颤,忍着下颌骨错位的割裂剧痛,咬牙切齿地开口:“我自是知道师尊不会帮我复仇,既然如此,那言星入深渊,向邪魔寻求力量,又何错之有?”
“师尊万年不理魔界琐事,言星亲力躬行,哪一样做的不好?我何错之有!师尊今日,却是算取我性命了?”
宁扶沅微微笑了笑:“你倒是会算账。”
“哪样不好?”
她手指微收,隔空快速割断缚魔绳。
言星猝不及防,陡然砸在地上。
宁扶沅走到她面前,指腹抵在她脸颊上,轻轻开口:“于你而言,当然哪样都好,只不过——”
“本尊没死这点,很不好。”
“你以为你放出所有邪魔,便能控制本尊,自己在魔界称王了?”宁扶沅赤眸里并无太多的波澜,仿佛只在看一个犯蠢的天真孩童。
“师……师尊……”
她微微一笑,将人拖着朝断崖的方向走去。
“本尊喜怒无常,你便当你无错吧。”
直到走到那被漆黑浓密雾气遮掩的断崖尽头,宁扶沅把人扔开,立在崖边,面无表情地朝下边的深渊望去。
一层又一层的浓稠黑色随着风声搅和着,看不到底,只听得见空旷怪戾的鸣叫声,源源不断从深渊底部传上来。
“你之前已喂了不少人进去,封印松动,估计这几天秘境便要开了。”
“只可惜,还差了把钥匙。”
言星听到这里,已是脸色煞白,她不可置信地疯狂往后退缩:“师尊要让我以身血祭,充当开秘境的钥匙?”
她到这里,是终于相信,宁扶沅真不算给她留活路了,当下,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想往回跑,下一秒,却被人攥住脖子。
言星被按在地上,脸摩擦在粗粝的碎石上,痛得她有些发木。
她扭头,怔怔地盯着宁扶沅赤红无情的双目,不知想起什么,诡异地扯了扯唇角,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师尊啊,听这几日,你将那新收的弟子,放入寝宫了?”
“我不过只是越俎代庖,您便要取我性命。”
“若你知道你那弟子从何而来,做了什么,岂不是要将他炼成血尸了?”
宁扶沅眯了眯眼,陡然攥紧了她的脖颈。
“咳咳……”言星剧烈地咳嗽,声音轻地似要散入风里,“他在我身上放了追踪灵石,引我去与他谈判,连你用溯音蝶监视我的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
“你猜猜,他是谁?为何会来魔界,还做了什么?”
宁扶沅赤眸微闪,面前的场景像是与梦境中的重合。
仿佛面前即将被她一剑贯穿的,不是言星,而是嵇无泠。
趁着宁扶沅闪神的这一瞬间,言星突然身形缩好几倍,转身欲往深渊下跳去,却被宁扶沅稳稳按住。
她挑挑眉,赤眸里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表情似笑非笑:“完。”
“他乃……”言星张了张口,正要话,下一秒,一把剑破开风声,发出清脆的嗡鸣,擦着宁扶沅的发丝而过,笔直精确地插入言星的后背中。
汩汩的黑血漫开,浸湿地上的尘土与石砾,言星唇口微张,似要再些什么。
宁扶沅眯了眯眼,站起身缓缓回头。
面目清隽的少年,只着了层单薄的寝衣,乌发散乱地立在那头。
断崖上风声呼啸,将他的衣袍鼓得猎猎作响。
他依然是那副眉目清浅,乖顺无害的模样,除了脸色有些发白。
也不知是身体未恢复,跑太快内息不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被宁扶沅那双赤眸对视着,嵇无泠急促的心跳声很快平复,他只快速将视线掠过地上的血滩,很快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慢步走过去:“师尊,你没事吧?”
宁扶沅垂下眼眸,抱臂似笑非笑:“你来的,还挺及时。”
嵇无泠表情无异样,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突然伸手,轻轻抓住她微凉的手指。
宁扶沅面色一冷,拂袖便要挥开,不想他却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塞入她掌心里。
嵇无泠微微一笑:“这是我从狐尾拔上的毛,制成的空哨。”
“师尊昨日答应了入歧,从此不会再让其他人进寝宫,有这空哨在,师尊可随时传唤我。”
宁扶沅攥住那一簇细毛,眯了眯眼:“为师何时答应过?”
嵇无看她一眼,长睫忽颤,惨白的面色上似忽染了一丝极淡的红。
他很快错开视线,声音低哑地开口:“前夜,昨夜,还有白日里,每每师尊要我用力……唔……”
“闭嘴!”不等他完,宁扶沅已是眉心乱跳,她抬手给他施了禁言术。
宁扶沅瞥了眼地下不知死活的尸体,淡淡开口:“秘境开启需要一人以身血祭,如今尚未到开启的时机,先把她带回去吧,你负责看管。”
罢,她抬眸表情不明地对视他幽深的墨瞳,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入歧啊,有一件事,为师很好奇。”
“师尊请。”
“按理,你目前的修为,同我双修,应当不出半刻,便灵力干竭而亡才是。”宁扶沅顿了顿,慢悠悠地开口,“为何你却,并无大碍?”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嵇无泠指尖一颤。
但表面并无异样,只是耳垂重新有些发烫。
他瞳眸直直地望着她,清湛又幽黑,像沾过水,声音却又低又闷:“可能为徒,天赋异禀……因而比较长久?师尊,觉着呢?”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宁扶沅莫名觉得唇舌有些干燥。
显然,是问不出什么了。
明明得知言星一而再背叛,甚至松动封印,主动放出邪魔的事情后,她都平稳无波的心脏,此刻却烦躁阴郁到了极点。
她深深看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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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无泠仿佛一个沉默无言的影子,一路拖着生死不明的言星,跟在宁扶沅身后。
一路上,宁扶沅都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察觉到身后始终缀着个人时,烦躁地想把人砍了。
一直到了寝宫殿外,宁扶沅前脚迈入,眼看嵇无泠后脚也要进来,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脚踹在殿门上。
“滚回你屋里去,把人看好。”
不等他话,宁扶沅已经袖风一拂,合上了殿门。
直到门口的身影离开,她才不耐地踹了脚墙:“奇穷呢?给本尊醒过来!”
被镇压在此上万年的奇穷一声不吭地抖了抖。
下一秒,一道沉闷又天然委屈的声音在宁扶沅脑海中响起:“魔尊大人,又怎么了?”
“嵇无泠自来魔宫里,都干过什么?”
奇穷显然只会吃干饭,再加上宁扶沅对它设下的禁忌术,他对魔宫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茫然地开口:“那个养花的?就养花啊……”
宁扶沅捏了捏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魔怔了,问这么个东西。
她闭了闭眼,没什么表情地开口:“这几日,本尊会解开你双目的桎梏,你且帮我盯着他房中。”
等奇穷的意识自魔宫里消失,宁扶沅摩挲了一下指尖,想了想,拾起许久未用的传音石,试着传唤去灵界探查消息的鱼危。
不过意外的是,她的传音术无人回应。
鱼危此次去灵界五日了,却一点消息没传回来。
宁扶沅竟莫名松懈了些。
她托着下巴,眯了眯眼,慢慢回想言星当时为尽的话,神色不明地用指尖反复掐着那朵幽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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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鱼危第二日一早便赶回了,彼时宁扶沅正被执意想去深渊的乐遥遥扰得烦不胜烦。
“深渊秘境一入,不死也成半残,你这修为去喂邪魔吗?”
“师尊!”鱼危的身影出现在廊下,神情十分疲惫。
看到他,宁扶沅心口的位置,莫名一滞,她扯了扯唇角,把人唤进来,趁机赶走了乐遥遥。
“我遇到了些麻烦,所以迟迟没能传回消息。”
“查的如何了?”宁扶沅托着下巴,一下下地叩着桌面。
“查到了一些事,我有些怀疑——”鱼危顿了顿,突然抬头朝宁扶沅望去,“师尊,我得找他,亲自确认一些事情。”
宁扶沅捏了捏指尖,似笑非笑地颔首。
“好,去把人叫来。”
鱼危很快去而复返,眉目间似压抑着一股怒气:“师尊,那入歧房中无人,他连同言星师姐,一起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