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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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扶沅险些没收住, 指尖的幽命花被她碾碎,片片落入地面。

    她挑挑眉,微微一笑:“好得很。”

    “师尊……”鱼危刚要开口,却被她一个手势住。

    宁扶沅垂着眼眸, 面无表情地唤出奇穷。

    “让你监视的人呢?”

    奇穷瑟瑟发抖, 以至于连整个魔宫都有些晃悠, 他慢吞吞地转述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

    “我一直看着的啊,但那弟子要入净室清洗, 我总不可能也盯着吧。”

    “就,我个哈欠的功夫, 水声没了, 人也就消失了……”

    “师尊,你可知我前往灵界调查,发现了什么?那嵇无泠, 身份很是可疑!”

    “言星的人当初在六界到处寻丽奴, 本来盯上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妖,而那嵇无泠, 换了至少十种身份特意撞上去,才终于被绑了,您不觉得太巧了?”

    鱼危顿了顿,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斟酌开口:“师尊, 虽然我也不认可言星的做法, 但嵇无泠此番动作……若他真绑走了言星师姐消失, 我不得不怀疑, 他是正道送来的内应了!”

    他抬起头, 却发现师尊赤眸染着淡淡的煞气, 唇角微扯,像是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

    “唔,内应吗?”宁扶沅拨弄着手腕上的那一簇狐狸毛,微微一笑,“那还挺有意思。”

    鱼危:……

    他还想再劝,门却被人从外边叩响了。

    “魔尊大人,你们商量完了吗?那些散修找来了,”乐遥遥心翼翼的嗓音自门外响起,“他们就想问问,何时才能入魔……还有绑来的正道人士,该换成多少赎金。”

    宁扶沅托着下巴,抬眸看了眼鱼危,表情似十分困惑:“依你之言,正道的内应,都很是称职啊,上可敲诈正道以壮大我魔界,下可为本尊暖床榻。”

    “本尊还挺希望多来几个。”

    “这都是他的诡计……等等,暖床榻??”鱼危瞠目结舌。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望着师尊饶有兴趣的赤眸,后知后觉,就算是正道内应,大概于师尊而言,也不过妄图撼树的一只蚍蜉。

    鱼危满腔怒火慢慢平息下去。

    他试探性地开口:“不若,我去把人绑回来,日日宿在师尊……咳,寝宫内?”

    “本尊取了名字的东西,”宁扶沅微微一笑,“自是,由本尊亲自取回了。”

    直到鱼危退下,宁扶沅眼底的微笑才缓缓散得一干二净。

    她面无表情,指尖缓缓收紧。

    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那日少年乌发被涔涔汗渍染湿漉,伏在她身上,双目带潮红的模样。

    他抱着她的双臂颤栗,却坚定有力,即便声音沙哑,也要魔怔了似的,一遍遍念叨——

    “师尊,无论师尊要如何,无泠都不悔。”

    但同样涌出的,还有梦里,少年死在她剑下,犹不甘心地要杀遍所有妖魔鬼怪的场景。

    宁扶沅心下愈发烦躁,只恨不得入梦,将那七零八碎的预兆拼凑成完全。

    她霍然起身,踹开房门,将趴在门外的乐摇摇险些踢翻。

    没搭理乐摇摇,宁扶沅快步朝嵇无泠的住处走去。

    她甚至已经定主意,便是绑,她也要把人绑回魔宫,无论生死。

    宁扶沅本也以为是徒弟将言星绑走了。

    但在她踢开那虚掩房门,嗅见屋内一丝残留煞气的瞬间,她脸色微变。

    乐摇摇很快跟上来:“魔尊大人,你没事吧?还有件事我忘了,今很多妖鬼聚在宫门外,自称千岁会的胜出者,要入深渊秘境探宝,他们都可以进,我为何不能……”

    话音未落,乐摇摇面前,被宁扶沅捏住的那扇门,突然在顷刻间化为齑粉。

    乐摇摇:……

    她缩了缩脖子:“魔尊大人?”

    宁扶沅眯了眯眼,赤眸中显而易见地聚起浓郁的血雾,她似乎是笑了下:“本尊的人也敢动,好得很。”

    她几乎是瞬间撕开虚无的空气,霎那间,便有一道漆黑幽深的裂缝出现在宁扶沅面前。

    宁扶沅视那汹涌喷薄出的黑烟如无物,跃入裂缝。

    几乎是瞬间被裂缝包裹吞噬,下一秒,她便被凭空出现在一片干裂冒岩浆的荒土上。

    入眼全是空旷无边的黑色,交错如织网的裂缝间,寂静卧着巨型古兽的残骸。

    更多的还是兵器。

    数以万计的兵器已经风干成泥,堆砌成山丘,给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平添几分肃杀。

    宁扶沅随手拢了拢乱飘的红色衣袍,如这死气沉沉的剑冢里,唯一的亮色。

    她捏了捏掌心里暖茸茸的狐狸尾毛,步伐极快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剑坟的尽头。

    她望见一把剑横插进黑色岩缝里,剑下钉着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

    那尸体被吸干了血,几乎看不出原貌,四肢都严重皱缩成黑色干枯的形状,仿佛一截烧焦的木炭——

    这是以身为血祭钥匙,开秘境的反噬结果。

    宁扶沅颤了颤长睫,连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刹那,她呼吸有些艰难。

    她漫步走过去,面无表情地割开指尖,任由一滴血落下去。

    尸体汲取了她的血,快速复原。

    是言星的。

    宁扶沅摩挲了下指尖,淡淡收回视线,朝更远处望去。

    前边,万年辽旷的焦土上空,凭空出现一个横向的黑色深井。

    井口正对着她,如漩涡般飞速转动。

    那深井在她的注视下,不断扭曲变形,溢出浓郁的煞气。

    它所过之处,连上古残骸都没能避免,瞬间被浓黑缭绕的烟雾吞没进去。

    亦有无数道幢幢的邪魔黑影,在井口外,平原上,乃至宁扶沅身边快速飞掠而过,企图攀着这深渊底的风,朝外界逃窜去。

    有人将秘境封印解开了。

    **

    嵇无泠自黑暗里坐起来,还有些没醒过神。

    他抬头朝天顶望去,天上似漂浮着无数盏孔明灯,明晃晃地红成一片,轻轻地飘摇。

    他四肢并未被束缚,身侧像是有河水潺潺流过的声音。

    他记得,他是彻底杀了言星的。

    为了防止她再借邪魔复生,他甚至不惜折损修为,下了最阴狠的术法在剑上。

    现在,剑没了,言星的尸体也不见。

    嵇无泠蹙了蹙眉,本欲站起身,掐个生火诀,不想下一秒,旁边的潺潺水流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大型动物,自水中朝他缓缓逼过来。

    隐约能听见吐信子的声音。

    嵇无泠往丹田里探去,果不其然是一片枯竭,毫无恢复的迹象。

    他如今施法困难,便闭上眼睛,捏紧背后的剑,扯了扯唇角。

    那东西果然拖曳着长长的蛇尾,自水底爬上来了。

    湿漉漉混着腥臭的气息似就在面前,在那往下沥水的头颅,靠近他的瞬间。

    嵇无泠微微一笑,骤然拔剑,正要插入那东西口中,却骤然听见一声惊喜的笑。

    “师兄,你醒了?”

    江白鱼兴奋的声音响起:“太好了,我立刻去告诉师祖……”

    有那么一瞬间,嵇无泠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玄天宗。

    他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底的表情,正要拽住江白鱼。

    江白鱼却大惊失色,连连后退:“不不不!师兄,你如今修为尽失,我剧毒之体,你碰了我必死无疑。”

    嵇无泠微微一笑,却像是没听闻,准确抓住江白鱼的胳膊,搭在他手腕上:“这是哪?”

    “这好像是那个魔界的秘境里,我也是被人带进来的,”江白鱼着,压低音量,“师兄,你放心,你为我们正道做出的贡献,我都悉数转告师祖了,他还夸了你呢。”

    “对了师兄,那个……听,你体内的情蛊死了一只了,你是真的,被那魔尊给……了吗?”江白鱼吞吞吐吐地开口。

    嵇无泠眯了眯眼,冰凉幽黑的瞳眸似有实形。

    但他很快垂下眼眸,淡淡开口。

    “师祖不是坐化飞升了吗?”

    “我也不知,师祖,他自坐化飞升后,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在此处,无法同外界联络了。”

    江白鱼挠挠头。

    “起来,师兄,这里好奇怪,我来了几天了,都没看到过天明,”

    嵇无泠指尖一颤,他不知想起来什么,骤然抬头,朝漫天的天灯望去。

    四周只有空旷的风声,那仿佛天地唯一的光。

    那个他在古册里找了许久的地方,原来是这里吗?

    他闭了闭眼,唇角缓慢扯出一丝极淡淡笑。

    还好,进来的是他。

    江白鱼全然不察,还在兴奋地叨叨:“师兄你放心,师祖已经了,会为你报仇的。”

    “你不知,师祖飞升后,入此地已经上千年,他还悟得了驱使邪魔和奇兽的法诀。”

    “他已经设计将那魔尊引入此地,只要魔尊敢进来,我们一定就能抓住她。”

    “到时候,便让邪魔吞噬她的神识,让奇兽啃咬她的躯体,师兄想怎么复仇就怎么复仇。”

    “而且师祖啦,魔尊体质特殊,只用魔尊反养邪魔,这个秘境就能重新开了,到时候,我们一出去,灭了魔界……”

    话音未落,下一秒,江白鱼的脖颈陡然被人掐住。

    “……师兄?”他错愕抬头,望见少年漆黑如炼狱的眼眸。

    嵇无泠表情冷淡地掐着他的脖子,微微一笑,恍若鬼魅:“修为全失确实很烦。”

    “不若,暂将你的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