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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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扶沅安排完事情, 浑身煞气地出现在魔宫时,已经是第二日。

    刚穿透浓郁的黑雾,停在高低错落的魔宫墙头,就因眼前的景象蹙起眉。

    本来幽黑阴沉的魔宫, 被一片绮丽的红光笼罩着, 很是不寻常。

    宁扶沅跳下宫墙, 本欲找奇穷兴师问罪的,不想一眼先望见那相貌侬丽的少年。

    他正坐在长廊下, 单薄的白衣委顿于地,侧脸像凝着光, 被廊前随风摇摆的千万盏灯笼映照得透亮。

    那些饥饿的幽命花, 争相恐后地簇拥着他,似都想将他一口吞没。

    他却恍若未见,只垂眸认真地修补怀里的灯笼。

    那是一盏妖皮做的粉红灯笼。

    灯皮不知何时已经破了, 骨架也断裂了好几根, 只剩下最里边,用人鱼膏制成的灯芯, 还在执著地燃烧着。

    妖皮容易补,但那骨架却是龙骨剃成的,嵇无泠拧着眉, 尝试了许多种方法,都复不了原状。

    他倒也耐心, 像是跟那灯笼杠上了, 不知在那坐了多久, 连衣角被幽命花咬了个洞都没发觉。

    奇穷察觉到宁扶沅的气息, 早就苏醒过来, 正在兴奋地邀功, 滔滔不绝着自己的巨大发现。

    “魔尊大人,我都听到了!”

    “你一走,那个人类,就立马联系上了正道的。”

    “他居然胆大包天,妄图……”

    宁扶沅莫名不想听下去:“果然是上了年纪,你愈发啰嗦了。”

    奇穷正要争辩几句,就被宁扶沅断了。

    “行了,你先休息去吧。”

    宁扶沅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己安排的一出好戏,很快给自己找到不想听的理由。

    现在,几乎已经肯定,嵇无泠就是正道派来的细作。

    很快奇穷的监视,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定了定神,她神情淡漠地踏上黑木长廊,一心修灯笼的少年终于听到动静,快速回头望向她。

    漆黑如墨的眼底,倒映着那一簇跳跃的火芯,仿佛泄露了几分掩藏不了的欢喜。

    他怀里还抱着那盏破灯笼,见到宁扶沅后,匆匆起身,弯了弯唇角。

    “师尊回来了?”

    宁扶沅看着他怀里眼熟的灯笼,很快认出来,那是最初她丢给他的那盏灯笼。

    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在秘境中,两人争执,明明被她丢在了扶桑树的院子里。

    他当时拂袖离开,也不知何时又捡了回来。

    见宁扶沅盯着他怀里的灯笼看,嵇无泠掩了掩上边的裂痕,无奈地笑了笑:“我当时让灵蟒帮我带过来,它过于不慎,竟然……”

    “这是在做什么?”宁扶沅如今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刺眼,故意断他。

    一脸不耐烦地指了指满院子挂着的红灯笼。

    嵇无泠望着那些随风摇曳的灯笼,想起江白鱼的话,蜷缩了下指尖,像是被烫到了,耳垂莫名有些发红。

    他轻咳一声,颤着鸦羽般的长睫:“魔宫有些黑,又常年无人,师尊喜热闹,我就想着多点些灯笼,喜庆些。”

    宁扶沅蹙着眉,立刻就想挑刺,不想下一秒,不知何时,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却悄然立到她身侧。

    他眼底含笑,像是做过无数次同样的动作般,十分熟练地隔着衣袖,心翼翼地捏住宁扶沅的指尖。

    “师尊,蒸糖糕做好了,你要尝尝吗?”

    明明连双修之事都做过了,偏偏他试着捏住师尊冰凉如雪的指尖时,却颤抖得厉害,面上却镇定得很,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见宁扶沅神色淡淡,并无厌烦反抗的意思,嵇无泠心底一喜,拉着她快步往庖屋走,一边走一边还解释。

    “我施了法术,蒸糖糕还是热的。”

    “这蒸糖糕,是我一个故人自创的,师尊一定很喜欢。”

    他并不知晓,宁扶沅却是因为他颤栗的指尖,想了很多——

    这逆徒似乎很兴奋。

    扶桑树老头,她中的这上古剧毒,一般人并不知其症状,只知无解。

    莫非他见那蛊毒不成,还算在这些糖糕里下毒?

    宁扶沅站在庖屋的门口,望着犹在冒白烟的灶台。

    而嵇无泠像是察觉不到烫,解开屉笼,心翼翼捏着一枚兔子糖糕的耳朵,递给宁扶沅。

    “很甜的,师尊尝尝,看看是什么馅?”

    宁扶沅眯了眯赤眸,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嵇无泠。

    缓缓伸手接过那枚蒸糖糕。

    嵇无泠浑身紧绷着,黑眸一转不转地盯着宁扶沅掌心里的糖糕,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江白鱼的叮嘱——

    “姑娘都喜欢惊喜的,那魔尊……嗯,姑且也算个姑娘吧。”

    嵇无泠漠然地正要反驳他,就被江白鱼匆匆断了 。

    “有了有了!我问了我师叔,他有一计。他曾入无烬海取龙鳞,再将那龙鳞包进饺子里,请我师娘吃饺子,师娘当时一口咬到,立马就感动哭了。”

    嵇无泠不信:“那龙鳞漆黑丑陋,又坚硬如磐石,如何能做聘礼?”

    “我就问你,他们现在关系好不好?后来大家都沿用这法子呢。”

    嵇无泠沉默片刻,想起那对叛出玄天宗,却逍遥六界的眷侣,掌心一点点发潮。

    龙鳞他不是没有,但那等凡物怎能配得上师尊。

    他想了许久,将复生以来,积累的所有秘宝都倒出来,最后目光落到一只镂空的,只有拇指大的金球上。

    那金球看似不起眼,内里却大有玄机,是他从一上古秘境的欢喜佛像座中寻得的。

    只需要开内壳,便能看见这一枚金球里,栩栩如生地刻画着成千上万种欢喜佛修炼姿态。

    每一尊男女神像皆眉目如生,纤毫毕现,其修炼成效不言而喻。

    明明当时他还只是一心想囤满秘宝,便速速来魔界,守在师尊身边,助她破除她命数里的那一灾。

    而并无其他心思。

    可不知为何,他当时脑海里,第一闪过的,却是师尊慵懒微笑的神情。

    继而……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秘籍。

    想到这儿,嵇无泠已是面色微潮,心跳如擂,只将将被庖屋暗淡的光线掩盖了。

    宁扶沅看似在认真端详手里的兔子糕,实际却分出一丝神,去留意那逆徒的反应。

    见他手心紧张地收拢,一向风轻云淡的面上都有了涔涔汗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微微一笑,陡然握紧了掌心。

    “入歧啊,本尊突然想起,玄雀那日,是被你带走了吧?他人呢?”

    嵇无泠看着那枚被攥得不成形的糖糕,下意识嗓音喑哑地开口:“他没事,我只是有些事情要问他。他如今在主城区自己的院子里呆着。”

    宁扶沅像是就这么一问,随意点点头,抓起那枚糖糕,咬了一口。

    嵇无泠的呼吸果然更急促了。

    宁扶沅却又止住了动作:“哦对了,灵蟒呢?你抓来给本尊看看。”

    “师尊要么先吃完了……”

    宁扶沅挑挑眉:“本尊现在就要看。”

    等他一走,宁扶沅端详那枚糖糕,嗅不出什么味。

    但她也没想着利用透视,看看里边有什么。

    便唤了魔侍过来,把那蒸糖糕递给魔侍。

    表情淡漠地开口:“拿去给扶桑树老头看看,是什么毒。”

    待魔侍动作机械地离开不久,嵇无泠也就回来了。

    他望着宁扶沅空落落的掌心,心头一跳。

    几乎控制不住地抬眸,去看宁扶沅的表情,嗓音轻颤:“师尊吃了那枚糖糕?”

    宁扶沅面不改色:“吃了。”

    嵇无泠心头一定,唇角缓缓漾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浅笑。

    他嗓音越来越低,黑眸却愈发清亮:“师尊觉得,按此双修之法修炼……如何?”

    宁扶沅当然不知道他所谓的双修之法。

    不过提到双修,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扶桑树老头,要引出那情蛊,有两种法子。

    宁扶沅舔了舔唇角,望着徒弟那无懈可击,装得跟真的似的笑容。

    既然那情蛊已经彻底没入他的丹田经脉,不若试试,操纵他神魂,将蛊虫驱赶出来?

    宁扶沅眯了眯眼,望着他微润却认真的双目,突然伸手。

    将自己冰凉的指尖,缓缓插入他微潮滚热的掌心,她反手握住,缓缓一笑:“入歧啊,听闻正道如今双修,流行的是神魂交融。”

    “如何,你想试试吗?”

    嵇无泠心头一颤,望着宁扶沅,轻抿了下唇。

    宁扶沅却不给他多言的机会,攥着他的掌心,垫脚轻轻吻住他干涩的唇,轻轻叼住他微抿的唇。

    宁扶沅抬眸轻笑,赤红的双目天真又邪气肆意:“本尊很好奇,你神识海里都有些什么,便让本尊入你神识看看,如何?”

    嵇无泠被她握紧的掌心愈发湿润,她甘甜幽冷的气息,仿佛顺着她的唇齿,没入他,在他周身快速游走,而后瞬间贯穿他的神魂。

    似乎轻而易举,便能夺走他的全部理智,让他彻底迷失在那双赤红鲜艳的眼睛里。

    嵇无泠勉强回神,良久后他笑了笑:“我刚结丹,师尊已经化神,我的神识海……恐承受不了师尊。”

    宁扶沅眨眨眼,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反而十分友好地邀请他:“那入本尊的神识海呢?”

    清哑如雾的嗓音循循善诱:“入歧啊,你想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