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放虎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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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又隔至一日, 嘉州城下起雨, 南方总是多雨的, 而嘉州的海棠因这雨水开得愈发的好。

    下雨天是雷天, 夏后是秋收,秋收的收成好坏是看夏雨的, 而肃朝丢失的三州,对于下雨不下雨, 已经无关紧要。

    “今日天黑你就离开吧。”她也知道今夜天气不好, 对于一个有伤的人来不宜淋雨, 可是军中看得紧,唯有这雨天方能放松些, 况且今夜南逻会去盟帐中。

    “你真的要放我走?”

    “当然。”她那琥珀色的眸子很坚定。

    他松了口气, 默念了什么。只想,心中那人莫太过挂念才好。

    “难道,你不想回去?”

    他摇头, 冷肃道:“离家多日,吾妻定要忧心了, 本就有愧于她, 何能再负她。”

    她心一颤, 或许是因今日下的雨,以至于刮的风都有些微凉,凉透人心。

    她眼中含着羡慕,羡慕他口中的妻子。

    “你妻子,一定很幸福吧。”

    他一征, “何出此言?”

    她则是摇着头,眼前这人,至少比自己幸福。

    “真好。” 她只轻言叹了这样两个字,却被这个极善察言观色的人瞧出了端倪。

    “你,也爱女子么?” 她道出那疑问,虽然知道可能得不到她的回答。

    “我不知道,只是不喜欢强压而来的婚约,更尤为讨厌那些油嘴滑舌的世家子。” 她只是给了一句不知道,没有明确什么。

    “身不由己,但,选择从来都在自己身上不是么?”

    他今日之言,今日之问,让她有些许欣慰,让她明白了,其实有的事没有那么复杂,又或让她知道,世间还有另一种情所在。

    “救你,或许也是在救我自己!”她对着他一笑,琥珀色的眼睛是那样的深沉。

    “你就不怕我是这战场上那什么重要的人吗?”他疑虑的看着她,不禁深思。

    南婉一愣随后轻笑。

    “就算你是肃朝的皇帝我也会放你走的。”她郑重道,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因为肃朝的皇帝,不可能是女子。

    “为什么?”

    “只是顺眼,你信么?”

    “只是因为好看?”他不相信,仅仅是因为自己好看就不分缘由的放走自己,要知道,她,身为王储,不会不懂这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都可能是燎原之火。

    “不全是,我喜欢中原,这次父王犯的罪,让中原对我们恨之入骨吧,所以,你…”

    “若他日,你来中原,我定欢迎。” 南婉这个南诏人喜欢中原,可是他是中原人,却不喜欢中原。不是不喜,而是厌倦,他只喜那江山里的画,画中的美人。

    她为之一笑,那笑倾城绝世。他,不为动容。

    南方,江南的烟雨还在下着,并州海上因雨水,海潮来得汹涌,但是无关城南那一片青色的竹林。竹,稀疏之成林,还不曾成为竹海,那前不久成为山主人的少女,喜欢这无世俗争斗的地方。

    江南到东都的路上,无论是否那雨还在下着,或者那雨越下越大,那道路上都是泥泞的,马蹄踏上去,浑浊的污水四溅,那青草之上多了几道浊黄色,随后又被雨水洗净。

    “前线急报。” 南方来的快马在长乐门那长郎道内急驰着,无人敢拦。

    信纸是急件,封在信筒内,即使信使身上无干之处,但那信依旧如装时那般。

    她那久久不能平静的心,愈加颤抖,东都本来都是大晴天,但不知怎么的,今日时就下起了细雨,将玉慈宫里的菊花滋润了一番。盛夏的菊花开得着实好,可那宫里的主人不因这花开得好而高兴。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这个骗子,大骗子。”眼泪不停的流着,痛哭起来。因为信中,李绩一字不漏的写下来了,字字句句,让她心如刀割。

    信上最后写着九死一生,让皇后娘娘在朝中做好准备,以防大乱。

    你以为就这样就可以了?没见到你的人或者…我都不会死心的,如果你不在了这个国家跟我有什么关系,乱了,就乱了吧。

    她心灰意冷,两眼无神,躇在哪里,半响…

    伤心了许久她才娘娘呛呛起身去书房写下一道密旨,火速发往前线。

    一共十四个字。

    不惜一切代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大的掌权者,还是玉慈宫那个,只是她不想管,但是不代表连她孩儿的安危她都不会不顾,他失了消息,她知道,不是白沐雪告诉的,是来俊臣,他将来俊臣留在宫中,必要时让太后调用。他是想留给白沐雪的,但是他想,毕竟是太后所教养出的。

    “他当真是不要命了,当真是失了心疯。” 她的凤眼微怒,骂道那个孩儿不争气,为了个女子失了心疯,此时,她对那个正襟危坐的中宫之主,好意全无。

    她只道,红颜,当真祸水,先帝也是那样,可是先帝没有他那般痴迷,守得这片山河没有易主,纵是一万个不舍,先帝为了这江山,都舍得让赐死心爱之人,这分狠毒,即使是她,也自叹不如。

    夜幕将至,微雨依下,尘埃不复,那嘉州山林内雨青叶之声,清晰可闻。

    “你整日穿着这事物,不为难?” 她瞧着那他缠上那裹布,看着那渐平的胸,又看了看自己鼓起的双峰,不禁皱眉道。

    “纵难为,亦无奈。” 他的话很简单,就是无奈。

    “你穿红妆,定,羡煞众人。” 她琥珀色的眼睛一亮,意味深长的着,她的话也很简单,就是眼前这人,是个美人坯子。

    这话,他没办法接,红装,他未曾想过,只在及笄那年,亦是她及笄嫁他那年,匆匆穿过半柱香的时间,那姿容,让自己都为之倾羡。

    “此生,恐怕,难。”意犹未尽,或者,他眼中充满无奈。

    她只摇摇头,“你若想,世上可有难的?”

    他则淡然一笑。

    “世间女子倾羡的十里红妆,你就不曾想?”她迟疑的一问,因为自己即使不想嫁人,却也羡那十里红妆。

    他复笑,“从不,我只欠她,十里红妆。” 或许他还想在添一句,洞房花烛夜。

    “ 你既然已经娶了她,那何来亏欠一?”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五年前中原天子大婚,那羡煞世人的立后大典,他毫不在意。东都皇城脚下那十里红妆,他一眼都未曾看过,也不曾知道。就连迎亲的人他都只是随意选了一个太监去了。大婚,亦成了他对她的愧疚。

    他不话,自然有他的难言之隐。南婉不禁又多看了她两眼,何种情深,才能一个女子为了另一个女子能如此?若是此生有女子能为自己如此,即使九死又有何悔。

    “她的命,真的好。” 南婉为之一笑,耳垂处那金色铃铛做响,那笑容让他想起了宫里那个还在等待他的人。

    他摇头,却不语,他的难处,一言难尽。

    今夜下着雨,没有星辰,没有月色,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尽的黑夜,看不见路,着实危险,她并非不知道。

    “虽然这个时候不是赶路的时候,但是…”

    “非常时期,我知道。”他理解的着。

    “一会儿你扮做我的侍卫,你这身衣服便是巡逻营的玄甲。”

    他点头,一切听她。

    她早就支开了帐外守夜的军卒,今夜下雨,营地外除了巡逻的队伍,基本上没有其他人。

    江南微雨,那架中篝火上发出的亮光,因用了一层遮挡风雨之器,那光变得暗淡了许多。

    他做侍卫,替她撑伞。伞下这位南诏的公主,不知,此生他只为他心爱之人撑过伞。

    “你和她在一起时,下雨也是这样吗?” 她伸出手,江南的雨喜人。

    他征住,停下脚步,她察觉亦停下。

    “是,只是她比你矮上一些…”他或许还想道,比你更温柔,或者两个人的气质皆不同。

    “我与她,谁更好看?” 好不容易又走动的脚步,他不得不在停下来,他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问。

    “我眼里,没有谁更好看,只有人心。” 他同样与她一样凝着对方,但眼中所含的感情不一样。

    他的回答让她觉得这人不是一般的聪明。

    “怎个人心?”

    “心善者,自然美。”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够善良?”

    他摇摇头:“非善者,又如何会救我?”

    她笑了,初来中原。她不曾笑过,在南诏,南诏王妃死后她亦不曾再笑过。

    时候渐晚,不在多言,只有提步踏足之声。

    巡逻的队伍见了,只有军礼,不曾问别的,这人的身份,在营帐中,太过尊贵。

    夜色中,她送他到的是那弯曲的山间道,她一早就查探好的路,也一早告知了他。他心存感激,感激她救命之恩,感激她如此周全。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公主请回吧,天黑外边不安全,还请心。”

    “他,远不及你心子细。”南婉的话,让他愕然,他知道,她的他是谁。

    “公主之情,我定不会忘。”

    她摇摇头,帮人,从来只是她想帮就帮,至于回报…她想,她身为南诏储君,生死便不需要他还了,若真要还恩,恐怕他此生是还不起了。

    天色很黑,替她撑伞那人将伞留给她,消失于夜色中,她似乎遗漏了什么,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还,未曾问及你的名字。” 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后,她眼中似乎有些落寞。

    她回头只身走回营帐内,却是站在帐门外不动。

    “这么晚了上哪里去了?”帐内是南逻,正襟危坐于那狐皮椅子上。

    “只是出去透透气。”她淡然。

    “透透气?”显然他不信。

    “孤怎么听还有一个男子随同着你?人呢?”南逻的眼睛也是琥珀色,只是比南婉的眼眸大些。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父王何至于此?”

    “不相干的人,那是确有其人了,那人呢?” 今夜南逻对她的语气一改往常,平日里只有宠溺,但今日不一样。

    “我让他走了不记得人了,那么多人难道让我一个个找出来?”

    那你军帐里这身衣服怎么来的?”南逻指那沾了血迹的白色衣服道。

    那是他刚刚换下没多久的衣服,还残留这些许温度吧。

    南婉皱着眉头,她没来得及处理这个,或者是未曾想到,她的父王会突然折回来,但是好像,南逻来晚了。

    “解释下?这几日难怪你这里不让人进来,是另有其人吧?”

    “有人又如何。”

    “那人呢?”南逻句句紧逼。

    “放了。” 她只轻言,未曾重视,只不过一个人,放了便放了。

    “你可知来历,就轻言放?” 南婉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幼被寄与厚望,南诏的储君,怎能如此不明智。

    “她只是个女人,于战场有何关系。” 心中本就空落,今日还不断被逼问,长这么大,这是头一次,她极其不情愿在拖沓下去。

    “这战场上又怎么会有女人?” 他不信,只道她又胡言乱语了,公主营帐中传言有男子,这于南婉的名声是极其不好的,况且她有婚约。

    “这我就不知道了,父王可以放心了?” 她的放心是两个意思,一是对那人身份放心,不会影响战况,二是对自己的贞洁放心。

    “今夜夜色不早了,婉儿早点睡。”见她那熟悉的琥珀色眸子有些怨,南逻一改之前态度,又道了那平日里经常唤的婉儿。南逻果然还是对那个女儿身的放了心,军中,只要不是男儿,管她什么女子,他都不在意。

    “嘉州城,很美~”南逻走至门口,她突然开口,但是嘉州她没去过,只听闻过。

    “所以?”

    “父王能收手吗?”

    南逻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叹一口气。

    她也轻叹,今夜,夜黑的可怕,她的心中生起一丝担忧,更泛起一阵涟漪。

    作者有话要:  公主,公主,你要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