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众生有罪
周五,晴空万里,没有课的陶抒苒在姜寒栖家做了一会儿作业,然后就一起出了门。
她们今天要去赴刘思云组的局。
陶抒苒出门的时候就一副一万分积极的样子:“我今天一定要吃空思云的国库,那可是我们家姜寒栖换来的饭局!”
姜寒栖没话,从屋里拿了她的羽绒服就要给她套上。
陶抒苒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臃肿,试图挣扎:“早上冷就算了,怎么中午还要穿呢?”
“你感冒还没好。”姜寒栖把她马尾末端的碎发从衣服里掏了出来。
“没事的,我今天专门穿了羊绒衫,丝袜穿的也是800克的,大象腿都没我粗了。今天聚餐,就让我穿得好看一点嘛。”陶抒苒眼泪汪汪。
“今天是户外烧烤,外边风大,你感冒还没好呢。”姜寒栖好声好气地劝着,“再了,苒苒本身就很好看啊,穿什么都好看。”
姜寒栖细眉弯弯,声音也柔柔的,哄骗性极强,陶抒苒象征性地抵御了几番,当即败下了阵。
结果到场一看,所有人都穿得漂漂亮亮地,还化了妆,就连几个男生看起来都是用心搭配过的样子。
陶抒苒幽怨地看了姜寒栖一眼,姜寒栖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都没你好看的。”
刘大财主财大气粗,在平台上租了一个专门用来搞团建轰趴的别墅,还自备了所有的烧烤器材和原料。
她们两人来得不算早,十来个同学已经分配好东西,开始各搞各的了。
刘思云看见她们来了,笑眯眯地和她们招了招手:“苒,来得正好,快来选食材呀。”
她脚下还放着好几个箱子,其中几个都已经空掉了,着话,便弯下腰去拆开最后一个塑封箱。
“刘思云,你双标啊。”班长和几个男生在花园的石凳上在玩三国杀,听了这话连忙把头扭过来,“爸爸早饭都没吃就跑过来,也没见你给我点优先权呢?”
“饿不死不就行了吗?”刘思云没好气地回嘴道,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回头来问陶抒苒,“你们吃早饭了吗?空腹吃烧烤不好的哦,我在家里烤了一些面包要不要尝尝?可好吃了哦。”
总归是一番好意,陶抒苒于是点了点头,让姜寒栖进去拿面包,她则蹲在边上看刘思云启封。
“苒。”姜寒栖前脚刚进去,刘思云立马就蹲在了陶抒苒身旁,用气音问道,“姜寒栖追到你啦?”
“什、什么叫追到我呀。”陶抒苒的脸顿时又红了。
刘思云一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了,嘿嘿一笑,有些得意道:“我就知道,真是太不容易了。”
“什么?”
“我她挺不容易的,现在有了你,我替她高兴呢。”刘思云分了她们一大盘食材,站起身时,神色有些严肃道,“你俩好好处,结婚的时候我给你们包大红包。”
一听这话,陶抒苒拿着托盘的手都觉得更承重了。
她认真应着:“我会的,只不过,你刚刚的……”
陶抒苒注意到姜寒栖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了,不由得住了话头。
算了,这种私人的事情,还是问姜寒栖比较好。
总归要她愿意才行,听外人的话算什么呢。
刘思云好歹也是个社团社长,规划起活动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学生之间很容易就会有团体,她极为贴心地给陶抒苒分了个烧烤架,方便她们几个好友能玩得自在。
因而,等齐雯雯和蒋晓涵相携而至时,她们这边的碳已经烧得通红了,架子上的肉串也在滋滋冒着油。
齐雯雯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又青又肿的,把陶抒苒吓了一跳:“你昨晚哭了一宿啊?”
“哭个屁。”齐雯雯上来就拿起了一把肉串,“还不都怪这个人,十公里的路,非要骑电动车过来,风吹得我脑袋疼。”
“祖宗,你脑袋疼是因为你天亮才睡。”蒋晓涵回怼道。
“我那是倒时差你懂不懂啊!”齐雯雯据理力争,她咬了一口肉串评价道,“好淡啊。”
“……调味料还没放呢,我看你是真的没睡醒。”陶抒苒无语。
齐雯雯一脸不爽地把咬过的烤串放回了架子上,继续和蒋晓涵掰扯。
姜寒栖对这两个人都不太熟,并不了解她们的过往,因此也不方便插话,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烤着串。
三个人围在一起开会,当然是要接着之前的时事热点继续讨论的,聊着聊着,话题就往袁笙柔身上带了。
“喂,陶抒苒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齐雯雯大手一拍,“你当初要和姜寒栖分手的时候,我可没逼你。”
“不是你撺掇着我去告白的?”
“对啊,我是让你不要在不知道对方心意的时候就退缩,而不是死皮赖脸地当个黏皮糖。”
齐雯雯的话让陶抒苒没办法接,她一时顿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她们聊天的声音是不是太大了点,连忙回过头去看姜寒栖。
姜寒栖长得高,站着刷酱料的时候会把头直直低下,看不清表情。
她不会听到了刚刚的话吧。
陶抒苒不由得脸一红。
齐雯雯虽然双目涣散,但眼神还是不错的,一看陶抒苒的表情,当即嫌弃道:“去去去,谈你的恋爱去,别来我面前秀。”
被排挤出来的陶抒苒只好去陪姜寒栖做烧烤,她慢吞吞地蹭到了姜寒栖面前,声问道:“咳,姜寒栖,你,刚刚,听到什么了吗?”
“嗯,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听到的。”姜寒栖向她看了过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谢谢宝宝,我觉得很开心。”
陶抒苒红着脸和姜寒栖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在背后议论你的,只是当时心烦意乱的,就和朋友倾诉了一下。至于那天亲你,也不是听了她们的话,只是我自己想这样……”
“这样呀,那我更开心了。”姜寒栖得理所当然,“原来苒苒也喜欢我呀。”
“什么?”陶抒苒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明明她喜欢她这件事情,“不是早就和你过的嘛。”
姜寒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串刚烤好的肉串递给了陶抒苒:“尝尝看?”
起来可笑又可悲,不论是认识之前,还是朋友时期,抑或是现在,姜寒栖从来没有感觉到过陶抒苒是喜欢她的。
都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在没有接受正式教育的年纪里,孩子们是通过亲身体验和耳濡目染来习得知识的。
就比如爱。
刚出生的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她会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被染上各种颜色。
直到有一天,她接触了“爱”这个词,她开始回顾自己短短的一生,这几年里,有温暖的怀抱,有温柔的关注,有温热的饭菜,她就会后知后觉,在心中勾画出“爱”最初始的形状。
姜寒栖没有见过那些东西,就像是在生长发育的最佳阶段错失了情感发育的媒介,突触都长不出来,她又该用什么去接收呢?
原来苒苒还会因为她的事情感到苦恼,会和朋友讨论着该怎么办,会主动想要亲她。
从这些行为来看的话,苒苒是喜欢她的吧?
她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陶抒苒。
最初,她只是在多年以前,在那悠扬的琴音下,不经意间被触动了一根心弦。
她灰暗的人生就像是一块贫瘠的田地,在那次偶然中被注入了一股清流,她才突然被点明了一条生路——她或许不用如此一生荒芜下去。
也不是那条路就有多好、多正确,可那是她目之所及的唯一啊。
刚开始,她只能凭借自己的了解,在心中留下浅浅的烙印,一边了解,一边忐忑,她在担心那个人不是她所想象的样子,担心自己的生机会戛然而止。
等到两人熟识起来后,姜寒栖才发觉自己过去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陶抒苒很好,特别好。
她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样子,因为那是想象不出来的好。
坚强的个性,柔软的内心,她是聪明的、懂得分寸的,又是耀眼的、宛如赤子的,生动活泼,又娇俏可人。
姜寒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期待的从来都不是自然发热的太阳,而是陶抒苒这样的月亮。
寒冷的阴面藏在身后,反射的光却全部投向外人。
阴面让她有了推己及人的善解人意,阳面是她毫不吝啬的明艳笑容。
那样好的女孩,她怎么会奢望她成为一个人的卫星呢?
姜寒栖看着女孩咀嚼着食物,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样子,觉得尤为可爱。
她轻笑着递上纸巾,就听陶抒苒开始点菜了:“这个泡椒牛肉好好吃哦,不过太辣了。姜寒栖,我要吃烤肠中和一下。”
陶抒苒一双漆黑的眸子水润盈盈,声音还是一贯的软糯,什么都像在撒娇,还总是着着就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下一秒就会弯成好看的月牙。
她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因为那个晚上而变得不同。
若是有人来告诉姜寒栖,其实她们没有在一起,她也是信的。
若是有一天,陶抒苒突然又要离开她,她也是意料之中的。
毕竟啊——
陶抒苒又不是真的喜欢她。
可是,这样的话出来就太伤人了吧。
这样想着,姜寒栖轻轻笑了起来,她在心里对自己道:
姜寒栖啊,你已经得了那么多好处了,又怎么可以让这些心思去困扰她呢?
午饭时间一过,花园里的烧烤味就渐渐散掉了,留下了吃饱喝足的一群人和一排排的竹签。
但刘大财主主持的轰趴怎么可能会那么快就结束。
刘思云早有准备,事先就询问过了意愿。
她点了点人数,把大家都喊到了屋里,算开一盘大型狼人杀。
蒋晓涵本身就是个游戏狂魔,兴致勃勃地就拉着齐雯雯加入了。
她知道好友尚未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要是参与游戏肯定会在前几轮就因为划水被带走,便力排众议,选了毫无干劲的齐雯雯当上帝。
于是乎,齐雯雯就像霜过茄子似的靠坐在正中央的躺椅上,拖着半死不活的声线主持了起来:“天黑请闭眼,爱闭不闭……欸,六号,你呢,你还真不闭?”
别,居然还挺有趣的。
时不时就会把同学逗得发笑,也给游戏增添了不少场外因素的干扰。
陶抒苒不会玩社交类游戏,她就在边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现在正好是警长选举前两狼对跳搅浑局面的时候,刘思云一个拿真神身份的人却淡定地暂离了位置。
“苒。”她可是铁了心要当助攻的,肯定不能让这俩人在边上划水度日,“楼上有不少房间呢,应该有得玩的,你们俩要不要上去逛逛?”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陶抒苒就拉着姜寒栖上了楼,挨个房间看了过去。
这家的租金一定很贵。陶抒苒边看边感叹着。
楼上分了好几层,有长廊书房、画室、琴房,好像还有个茶室似的房间,估计是用来玩剧本杀的。
书房就不去了,苦命高中生还嫌被书本迫害得不够吗。
陶抒苒在画室门口张望了几下,转身就去了边上的琴房。
“这边钢琴和古筝都有欸,姜寒栖,你想听我弹哪一个呀。”陶抒苒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试了试两种乐器的音,撇了撇嘴,“可能是因为听惯了吧,感觉没有我家的好。”
“苒苒最近是不是都没空练琴了。”陶抒苒会钢琴,姜寒栖是知道的,起来,这还是她对她的第一印象。
一听这话,陶抒苒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是考完级就丢,当时想着拿到证书就好了,哪管还记住了多少呢。”
陶抒苒嘴上这么着,手上却在一堆钢琴谱里翻了起来。
她还记得姜寒栖听过她弹琴的事,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重温一下童年回忆。
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找到了。
琴谱摊开,陶抒苒用手指点了点名字给姜寒栖看:“好!拉赫玛尼诺夫,E大调,没错吧!我记得我结业典礼上就是表演的这段。”
姜寒栖仔细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太懂,不过后面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总感觉别人弹的和你弹的不一样。”
“当然会不一样呀!”陶抒苒着就微微张大了眼睛,“原曲是首协奏曲,我只弹了钢琴的声部,而且做了好多改编。”
“我记得有好几段很难的都被老师简化或者替代掉了,唔……”
陶抒苒把琴谱大致看了一遍,找着找着,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改的了,只好放弃。
她把琴谱放好,试弹了几个音找找感觉,还不忘抬起头来叮嘱姜寒栖:“我瞎弹的哦,不要介意,不许笑。”
“嗯。”姜寒栖点头,唇角微微勾起。
“不许笑!”陶抒苒看了看姜寒栖那张漂亮的脸,又觉得拿她没什么办法,只好拍了拍身下的长款琴凳,声音也软了下去,“那你坐过来,你要是觉得我弹得不好就拍拍我,我也就不丢人显眼了……”
陶抒苒是真的记不太清了。
尽管那首曲子她练了两个月,但毕竟过去了那么久,她只能记得自己为了这首曲子挨了多少顿。
她是看着琴谱、凭着记忆弹的,下手难免会有些犹豫。
未经改编的片段也显得过分的难,她要么弹得断断续续,要么就是蜻蜓点水,用反复的和弦浑水摸鱼。
曲中那么多丰富的感情,她勉强算得上是展现了别样的自由感。
不过陶抒苒是最讨厌半途而废的,她厚着脸皮磕磕绊绊地把整首曲子弹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转头,坐在她身旁的姜寒栖居然在看着她出神,往日里清澈的双眼在阴影中显得有些深邃,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什么嘛,她有弹得那么难听吗,难听到要靠发呆来逃避了。
“我都了不想听的话就拍拍我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夸夸,陶抒苒不满地撅起了嘴。
“没有。”姜寒栖眨了眨眼睛,仍旧凝视着她,“我就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人的记忆就像是被封存在一个个智能密码箱里一样,当接收到恰当的密令刺激时,那段相应的记忆就会随即铺展开来;当密令高度吻合时,甚至会让人产生时光倒流、重返过去的错觉。
阳光散漫的午后,棕色调的房间,最普通的三角钢琴,还有坐在弹琴人身边的自己。
不是枯燥闷热的夜晚,不是嘈杂喧闹的会场,不是镁光灯下的舞台,不是遥不可及的女孩。
但只需几个流畅灵动的音符,仿佛就可以把她瞬间带回那一刻,仿佛就可以弥补所有的遗憾。
姜寒栖继续道:“我以前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总会有人在音乐会谢幕后去送花。但我刚刚才突然想到,如果不送花的话,靠贫瘠的语言怎么会够呢?我应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传达心意了吧。”
“油嘴滑舌!”陶抒苒才不信她的话呢,姜寒栖肯定是想多吹点彩虹屁来掩饰她刚刚在发呆的事实。
“好吧,我现在也确实只能用的了。”姜寒栖轻笑了一下,身子也朝她微微倾斜了一点,“我,苒苒,我喜欢你。”
“……”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陶抒苒瞬间涨红了脸,她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脸红了,自然垂放在琴凳上的手指也不自觉抠紧了凳面。
两人原本就是并肩坐着的姿势,姜寒栖此时朝她一靠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温热。
陶抒苒回望着姜寒栖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看着别的什么。
她的脑中灵光一闪:“姜寒栖!你你你,你不会那个时候就,就那什么我了吧!”
那时候她可才刚刚学毕业,这也太禽兽了吧。
陶抒苒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姜寒栖认真思考了一下,郑重地回答,“只能是产生了点兴趣,当时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后来真的认识了,又感觉没办法只满足于友情了。”
她这番话得半真半假,其实就算陶抒苒现在要她退回到朋友的位置上,她也会二话不照做的。
陶抒苒听得有些高兴,脸上的梨涡也现了出来:“那我也和你坦白好了!其实我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就觉得你挺好的。”
她得比较含蓄,姜寒栖却认真听了进去:“唔,哪里好呢?”
“就是好嘛!”陶抒苒支支吾吾,“就,成绩好、长得好、家世好,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肯定知道他们都喜欢你什么呀。”
家世好……是指什么呢?
姜寒栖面上微微一笑,点点头没有再话。
两个人在琴房没坐多久就出来了,算往楼下走。
经过画室的时候,陶抒苒忍不住又往里面望了一眼。
“姜寒栖,我有没有和你过我以前学过画画。”她看着姜寒栖摇摇头,便大概讲了一下自己学画画的经历。
素描是陶抒苒唯一一个主动提出想学的兴趣课。
最开始她只是享受那种随手一笔、粗细一致的强迫症人群绝佳体验,后来学了光影,便更为这种黑白灰的艺术感到着迷了。
她学了一个暑假,每天上午上课,晚上回家之后也可能会自己随便画点静物什么的。
本来日子过得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一个爱聊天的学生家长认出了她。
“大概就是那种标准流程啦。”陶抒苒摊了摊手,学着别人的语气话,“哇你是xx的女儿吧,哎这胎投得真有技术。做了同学都是缘分,你和我儿子同桌这么久,也知道他其实很优秀的,就是进不去你那个学校。不要害羞啦,社会嘛就是讲人情的,心意什么的都懂。你给阿姨门路好不好?”
然后没过一个星期,这门课就变成了她唯一一个主动提出放弃的兴趣课。
“其实我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干嘛要因为一个陌生人就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呢?我当时就应该叫她滚蛋!”陶抒苒回忆完毕,她摇了摇头,带着人往楼下走,边走还边信誓旦旦地道,“等我上了大学,一定要把这门爱好给捡起来。”
楼下的人还在狼人杀得不亦乐乎,看起来没有半点要散局的意思。
两人趴在楼梯折角处往下看了一会儿,又往回走了。
她们算去三楼的茶室泡点茶玩一玩,结果一走进去才发现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房间整体是浅蓝色调的,居然还装了具有色温调节技术的面板灯。
最醒目的就是正中央的一面大桌子,桌子上摆了两个一样大的矩形盘,走进了才发现里面装了些沙子。
陶抒苒好奇地四处看了看,想伸手去摸一摸,又有点怕脏。
“这里是心理辅导室。”姜寒栖刚完话,又赶紧补了一句,“初中有心理课的,你们没上过吗?”
“心理课,有哇。就是老师在台上讲故事,然后学生在下面写作业嘛。”
姜寒栖想了想,便给她介绍了一下:“这个是心理沙盘,一个干的、一个湿的。你看墙边柜子里都是各种模型,是配套起来用的。”
听她这么一,陶抒苒便放下了心来,她的大羽绒服一进门就被她丢在了楼下,正好方便了她此时撸起袖子玩沙子。
申城虽然处在大陆的东部沿海,但陶抒苒从到大还是没看过海,自然也没堆过沙堡。
她挑了一些看起来漂亮的模型放在一旁备用,大刀阔斧地先做起了地形改造。
干沙盘虽然手感好,但总归不是橡皮泥,没办法做出各种形状。
她只好将就着做了一个儿童简笔画一般的作品。
“姜寒栖,你看哦。”陶抒苒献宝似的给姜寒栖介绍了起来。
“这个角落里是高楼大厦,它们统统被我们抛在了后边,被一条开满漂亮花花的路隔开了。”
“这边蓝色的一整块是海,海里有彩色的珊瑚,岸边有闪闪的贝壳和漂亮的石头。”
“我们就沿着这条漂亮的花路一直往海边走,怎么样,有没有听到风吹海浪的声音?”
“唔,你这个女孩啊?这个是猫猫呀!我没找到猫的模型,只能用女孩替代了嘛……”
陶抒苒介绍完毕,趴在沙盘的边沿上仰头看向姜寒栖,一双眼睛亮得就像是海鸥划过天际时,雪白的羽翼反射出的光。
心理沙盘,从本质上就是在通过艺术偏好来窥视人心。
人们可以在沙盘上肆意构建出自己所想的世界,越是想法丰富的人,他们的世界也就会越为生动。
因为很容易被孩子接受,这成了近年来一直很流行的心理疗法,但对姜寒栖来没什么用。
她是一个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去看的人,又要怎么去进行意识的沟通呢?
事实上,陶母曾经给她过好几个电话。
一方面担心着陶抒苒的学业状况,另一方面也害怕陶抒苒的心理出现问题。
可是这位习惯处于高位的母亲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女儿。
就像刚刚,当姜寒栖还在斟酌着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姑娘就已经自己想通了,决定“不要因为陌生人而放弃自己的爱好”,甚至把爱好规划进了未来。
就像现在,她勾画出了一个美好的场景,远离世俗的喧嚣,一家人,海一般肆意的幸福,反倒成了治愈他人的良药。
姜寒栖看着沙盘里携手走向海边的三个人,沉睡已久的泪腺突然像是被唤醒了,暗暗地发着力,眼眶不由得热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睛,不愿意将情绪表露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这确实是她最想要的结局……
陶抒苒把沙盘反复清空然后重建,玩得不亦乐乎,姜寒栖就微笑着一直站在边上看她玩。
房间里的微缩模型特别多,她挑了好多副出来,堆过的沙盘可以合并成“一家三口环游世界”的系列了。
唔,只不过里面的蕊蕊,她一直用猫来代称了。
额,至于阿咪啊,这边真的没有阿咪的模型欸。
但如果放上两个朋友的话,姜寒栖会不会又察觉到什么,咳。
陶抒苒背对着姜寒栖,刚好藏起了自己的这点心思。
她让姜寒栖把每个成品沙盘都拍成照片洗出来,等她们以后有时间了,就挨个地方卡过去,卡完成的就在照片的背后记一个时间,然后用漂亮的木制夹子挂起来。
“你看哦,你家那么大,可以改造的空间还是有很多的……”
陶抒苒在脑中回忆着姜寒栖家的内部装修,从姜寒栖的房间开始提建议,等齐雯雯和蒋晓涵上楼来找她们时,她才刚刚把房间改了个天翻地覆,正要书房的改造方向。
“好家伙,我再晚来一步你们是不是就要聊结婚穿什么婚纱了。”蒋晓涵搭着齐雯雯的肩膀笑道,“我们结束啦,一起走吗?”
陶抒苒点点头,转身就开始收拾起了残局。
姜寒栖帮她把模型都分好类,方便她挨个摆回去。
洗完手的陶抒苒穿好了衣服,等到四个人并肩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反应了过来:“你们不是骑电动车来的吗,怎么一起走啊?”
“当然是一起走到区门口啊,不会扰你们二人世界的。”齐雯雯玩了一下午的游戏,看起来心情也好了一点。
等陶抒苒在区门口和同学告了别后,她和姜寒栖一起站在路口聊起了天,等待家里的司机来接。
她正靠在姜寒栖身上看着今天拍的照片呢,突然就回过神来,发现她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就一直觉得刘思云的话意味深长,原本想找个好机会问一问姜寒栖的。
结果今天玩沙盘玩得太专注了,她居然忘了问。
她偷偷分了一下心,低头看了看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大概再过个几分钟姜寒栖家的司机就要到了,如果不趁现在赶紧问了,之后只怕更没有开口的机会。
“姜寒栖。”她没时间纠结太多,选择单刀直入,“你要不要和我你的事呀?”
“我今天可是和你了好多话呢,还给你弹了琴,你也应该告诉我一些你的过去才算公平呀!”陶抒苒着着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好,苒苒想听什么?”姜寒栖脸上是淡淡的笑,没有拒绝。
“就给我讲讲你时候的事吧!”
“时候啊,时候很无聊的。就是每天看看书、写写作业,然后吃饭睡觉,就这样长大了。苒苒不是这样的吗?”
姜寒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停顿,末尾还极为自然地反问了一下。
陶抒苒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
毕竟她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啊,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天天挨挨骂地,而姜寒栖似乎没有家长buff的困扰。
那刘思云还姜寒栖挺不容易,这都能叫不容易,难道刘思云从没上过辅导班吗?
姜寒栖倒是从没上过,难道刘思云是觉得姜寒栖的爸妈亏待她了?
可是这种事情应该是挺多朋友梦寐以求的欸,这就是学霸的思维吗。
陶抒苒用牙齿磕着指节思考的功夫,车子到了。
上车前,她连忙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和刘思云挺熟的呀?”
姜寒栖摇摇头:“只是知道名字的高中同学,怎么了?”
“没事没事。”陶抒苒也不算多想了,她把话题一笔带过,爬上车系好了安全带就往姜寒栖的身上蹭,选择了岔开话题,“马上要回家了,姜寒栖我舍不得你呜。”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陶抒苒吃好饭回到房间时,就看到朋友群里的消息已经刷了99+。
一点开,居然是蒋晓涵在给齐雯雯复盘今天的狼人杀。
估计是后期齐雯雯也参与了战局,结果表现得有点不尽如人意。
陶抒苒刚看完上面的话,新消息又刷了两条出来。
蒋晓涵:【别拿你糙事行吗?刘思云不比你糙多了,人家演起来有模有样的,哪里像你,根本带不动!】
齐雯雯:【??你拿我和刘思云比?人家是刘恒的女儿,天生戏精好吗。】
陶抒苒:【刘恒是谁啊?演员吗?】
齐雯雯:【刘恒就是刘思云的妈妈啊,你不知道吗?】
陶抒苒无语,她只是没那么见多识广,但不至于是个弱智吧。
她刚想发个表情包羞辱一下齐雯雯的智商,齐雯雯的电话就过来了。
“对不起!”齐雯雯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把陶抒苒吓了一跳,“刚刚起刘恒才想起来,我之前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唔,应该早点的,不过你要是现在想和她分手也来得及。”
“什么跟什么啊。”恋爱中的人可是有忌讳的,陶抒苒不喜欢听那个不吉利的词。
齐雯雯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要怎么,憋了半天,选择了最炸裂的一个标题:“哎呀,就是吧,姜寒栖可能有病。”
“?”陶抒苒生气了:“你才有病,你再这样我挂了啊。”
齐雯雯赶紧挽回:“别别别,我这不酝酿着么。”
据齐雯雯很久以前自己的,她祖上三代是个挺牛叉的人物,虽然到她爸那代就比较拉跨了,但听一听申城名门的八卦还是绰绰有余的。
姜寒栖的妈妈是那一代的幺女,是出生的时候就显尽了富贵相,十几年后又真的成了个医学天才。唯一让家里不满意的,就是她没事就爱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什么一辈子不结婚啊,不生孩子,男人都是挡她道的狗。
上世纪那会儿的老人家怎么听得进这种话。
家里人一商量,觉得肯定是放任她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导致的,就找了各种借口把她喊回国了。
再后来,她受不了家里的逼迫,招了个乡村出来的同学入了赘,还签了个婚前协议,结果没几年就怀上了孩子。
她查出怀孕的第一时间就顺便在医院挂了号要胎,却被抓了回家。
家里人一个个巴不得她相夫教子,就好声好气地劝着,不求你做生意也不求你从政,但你至少把孩子给生下来行不。
如果要算起来的话,她当时的状态就不太对了,家里觉得保险起见,就把她工作给停了。
结果人就在家里疯掉了。
洗冷水澡,闹绝食,从楼梯上滚下来,把她关在了两层高的阁楼里,她半夜破窗往下跳,天天喊着“我要做我自己”、“想让我做听话的傀儡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云云。
家里苦口婆心,你就生个孩子,怎么不是你自己了,她就是不信。
不过当时也不算特别严重,因为她不管再怎么闹,也没有想要亲手弄掉自己的胎。
即使是她找到了刀,也只会用来割腿割腕地,从没想过要捅自己的肚子。
家里人就觉得,她对肚子里的还是应该还是有感情的,也一直觉得,只要孩子生下来,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结果折腾了大半年,姜寒栖出生了,她的病又加重了。
一天到晚哭个不停,神智也不清楚,身体也垮掉了。
姜寒栖出生后身体一直在好,在恒温箱里养了好久才被接出来。
家里送过来让她抱,她过了手,看都没看一眼就往地上扔,于是刚接出来的孩子又给送了回去。
这件事一传出来,大家都她是毒妇,嚷嚷着让她去看病。
十几年前,医疗卫生都没发展完善,心理治疗方面就更不用提了。
八十年代那批留学回来的心理医生中,刘恒是口碑最好的,便被请去当了她的心理医生,一当就是十几年。
“她爸好像也挺有毒的。”齐雯雯大致了一下,“家么不肯回,婚么也不离。”
齐雯雯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时不带停,等她终于感觉到口干舌燥时,才反应过来陶抒苒已经好久没应过她了:“喂,你不会睡着了吧。”
电话那头一阵稀稀簌簌,过了一会儿,陶抒苒才回道:“没。我挂了啊。”
“我靠,爸爸给你讲了这么久,你没别的想的?”齐雯雯震怒。
“好吧,有的。”陶抒苒想了想,“这事儿,你尽量别跟别人啊,我觉得姜寒栖应该不喜欢别人提这些。”
“然后呢?就这?”齐雯雯愣了一下,语气里有点委屈,“你这人咋这样啊,我对姜寒栖和她妈没有半点意见。我告诉你,还不是因为我担心你吗!我怕你恋爱脑、怕你被骗,兴冲冲跑去扶贫!想让你防一防有错吗!踏马的,气死老子了。”
完就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陶抒苒赶紧拨回去,结果发现齐雯雯把她拉黑了。
好吧,意料之中。
陶抒苒切回群聊,发了条消息:【@你爹,大王过几天有空吗,的想请您吃甜点~】
下一秒,系统提示,齐雯雯退出了群聊。
陶抒苒扶额。
她也觉得自己刚刚的态度很不好,会惹别人生气也实属正常。
可她现在心里闷闷的,觉得又难过又生气,偏偏找不到合理的发泄对象,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好好回应了。
在整件事情里面,姜寒栖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她被迫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被迫成为了折磨本身。
当其他家庭都在为新生命的来到而欢庆时,她在挨挨骂,最亲近的人恨不得她去死。
可是姜母又做错了什么吗?
她明明一早就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好了,要去奔赴她的理想和事业,那是一个多了不起的人啊,曾经写满了青春与骄傲。
她无忧无虑地长大,没有办法剥离开“乡土情怀”,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家人做出退让,直到退到了崩溃的边缘,在满足自我和成全长辈的纠葛中,成了众人眼中“最狠毒的人”。
至于姜寒栖的外公外婆,都是解放前出生的一代人了,他们相信血脉、重视家族传承、万事讲求一个“根”。
他们习惯了相信自己的经验,习惯了跟随大众的模式。
难道他们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吗?恰恰相反,就是因为有了爱,他们才会觉得女儿的事业是奔波劳累,才会希望女儿能成家生子吧;可惜的是,也没那么爱,所以他们不愿意给孩子选择的自由。
可到底,爱的多少,又能被评价指摘吗?
陶抒苒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脑子乱糟糟的。
她觉得自己应该给姜寒栖个电话,甚至想直接跑到她家去。
可是这样就太反常了,如果到了她面前,又要些什么呢?
“姜寒栖,我刚刚听了你家的事情,我觉得你好可怜哦。”
那就太低情商了。
陶抒苒反复拿起手机又放下,想得头都开始痛了。
就在这时,手机进了新的短消息。
开一看,是妈妈发来的,她她有个好闺蜜回国度假,问陶抒苒周末要不要去城东玩农家乐,可以带个朋友。
很好,瞌睡要用的枕头就这么送过来了。
陶抒苒立马切去了通讯录,边听着回铃音边调整着情绪。
“姜寒栖!”那边刚一接起就可以听到她甜甜的声音,语气里全是温暖和快乐,“我爸爸妈妈周末要带我去农家乐,他们有朋友一块儿,我一个人会好无聊的嗳,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