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8章 仙君,我等了你十二年
论灵力深厚他是万般不及沈临鱼,但是论诡计多端沈临鱼也只配给他提鞋。
呸!什么神仙,不过是一帮站着话不腰疼的人罢了!
徐晏眸有厉色,使出掩息术在密林穿梭,他以为能抵挡一时,但境界的碾压是无可比拟的。
沈临鱼仅一招,便足以让他被万叶穿身,翻滚落地。
徐晏这才知道,神庙里,沈临鱼对他有多么手下留情。
他口吐鲜血,仰天长望。
沈临鱼缓慢的走至他面前,眼眉微垂,不悲不喜,不怒不嗔,神情漠然的宛如再看一个死人。
徐晏大笑,他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对方伸伸手指便能碾死的蝼蚁罢了,所幸放弃挣扎。
沈临鱼身后有一把剑,带着杀意无声立了起来,上刻着“游光”二字。
徐晏眯着眼,忍痛讥笑着,“仙君,我等了你十二年。”
沈临鱼闻言,眼睫颤动。
是啊,他本来有十二年的时间,去阻止徐晏的。
仅这一瞬的悲痛,徐晏便用控梦术控制住了沈临鱼。
“都人有七情六欲,那么神仙呢?”徐晏看了眼他,淡淡道:“仙君,你的执念又是什么?”
只见,沈临鱼倒头,昏昏大睡。
徐晏无言,看了看他的剑,记起来梦境里他似乎叫什么游梦仙君,啐出一口血道:“我看是梦游睡君吧。”
除了睡,一无是处。
徐晏自知修为有限,制不住沈临鱼多久,忙按照河神的记忆画了个阵法,飞回邻镇。
那布衣老人一天悠哉的很,起浇花,午后下棋,夜幕便揉起了面团做馒头,嘴里还哼着曲儿,不知道多快活。
可此时,妖风阵阵,吹得那白面粉四处飞扬。
布衣老人一瞧惊呼,“哎呦,我的馒头!”忙起身去关窗户。
方赶至窗前,便见面前出现一地狱罗刹般的童,他吓得瞳孔放大,惊声尖叫。那童浑身浴血,黑色四溢,猛地掐着他脖子从窗户摔到石墙上,撞的他后颅出血,眼冒金星。
“你!你是谁!”布衣老人惊恐的,“你要做什么!”
“你竟然忘记了!!!”
徐晏的恨得睚眦欲裂,这世上最憋屈的事,莫过于你不共戴天的仇人,竟然把你忘了。
他活的轻松自在,独你一人受尽烈火煎熬。
“好啊!”徐晏气没了理智,一个劲的扣着布衣老人的脖子往死里砸,见他血肉模糊后,才冷静下来,“你想死的那么轻松!做梦!”
布衣老人痛到几欲昏厥,徐晏试图去解他身上的法术,但是沈临鱼道法高强,他根本无能为力,便抱住他的腰一起先逃了。
空林寂月,山风如泣。
约莫一刻钟,徐晏把老人丢向树底下。
老人四肢尽断,吓破了胆,不停的往后缩,嘴里崩溃的哭喊着,“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对我!”
“无冤无仇!”
徐晏气急败坏的绕着树来回走,随后一掌击向他头顶,那树轰然倒塌。
老人吓得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你以为这就能逃掉吗!”徐晏拽过老人的衣襟,目似淬毒的,“既然不能让你恢复记忆,那我只好将你剥皮抽筋!”
罢,便伸出了手掌,跳出一簇黑红色的火焰,他一掌进了老人的身体。
只见那老人浑身渐渐被黑气萦绕,直至被全部包裹。
徐晏感到一阵畅快。
却见那黑气里突然爆出万丈金光,徐晏攥紧拳头,手心的肉的剜破了,怎么会……
“徐晏,我对你很失望。”
一声叹息,金光散去,沈临鱼从黑气里毫发无伤的走了出来。
“你不是在梦境!”徐晏抢道。
沈临鱼没言语,只是施了个诀,在徐晏面前化作数十分身,将他围了起来。
徐晏意识到,方才追他的不过是沈临鱼的一个分身,而布衣老人才是真正的沈临鱼。
可他之前分明是追踪布衣老人气息才寻到的邻镇……
他恍然大悟,“你算准我不会放过他,所以故意扮成他的样子引我上当,而其实屋里坐的仙君才是我真正的仇人……”
他突然大感荒唐的惨笑起来,随后闭上眼凛然壮烈道:“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临鱼静默的看着这个骨瘦嶙峋的孩子,面露悲悯,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他也不愿剖开心扉,告诉他这十二年的经历,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其实徐晏的很对,他等了自己十二年。
沈临鱼不想对他不公平。
沈临鱼垂眸,上前叩住了徐晏瘦的脖子,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尘封的记忆,被一一开。
十二年前,凤仙城城主喜得麟儿,重金悬赏,欲待天下文人墨客赐名。既然要取名,自然少不得生辰八字,这一张贴,几乎人人都知道城主有个八字全阴的宝贝儿子。
但风光不宜四处唱,一唱便引来不轨之心。
彼时金河镇有一樵夫,生了一八字全阴的儿子,整个镇的人都逼他交出儿子献给河神,他又舍不得这条躺着便能发达的黄金河,便也只能认了。
可一日他上山劈柴,听几个江湖术士提及此事,便动了心思。趁着城主夫人带麟儿去拜神时,偷偷顺走了孩子。
镇里人不管这些,只要有人能献就行。
樵夫自觉愧疚,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个拿来紧着这个偷来的孩子,徐晏。
而樵夫的孩子钱川嫉妒不已。
钱川抢过徐晏手里的糖画,把徐晏的头按在金沙河沉了又沉,骂道:“捡来的野种,名字都没有,还敢和我抢东西!”
徐晏其实可以反抗,但是他没有。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捡来的,是愧欠这一家子的。
那一天徐晏差点被淹死,樵夫把钱川给了一顿,又怕他们相处不好,甚至把钱川送到了学堂夫子处教养。
回来的时候,樵夫手里拿着一只烤鸡,:“咱爷俩来吃些好的。”
徐晏见到这一幕,只觉坐立不安,异常恐慌,他问樵夫:“爹爹为何不给我取名字?”
樵夫面色一变,塞了他个油腻腻的鸡腿,“贫贱人家,不需要名字,也不需要读书!”
那为何钱川都有呢?
徐晏想不明白,本能的觉得害怕。
这种害怕只有在钱川报复他的时候会减轻一些。
钱川经此一役,知道樵夫护着他,故而长了心眼,每次来欺负他的时候,开始挑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折腾。
一时逼他脱了衣服,拿刀子在他后背刻上“讨厌鬼”。一时把食物丢在泥土里,让他舔干净。
徐晏一一照做,寄人篱下,该当如此才对。
徐晏把钱川塞在他嘴里的唐诗宋词纸张吐了出来,饮了河水,漱了漱口里的墨迹,而后珍之又重的把残破蘸着津液的诗文张开,烂熟于心中。
徐晏默念,“吹尽狂沙始到金。”
心中有一丝慰藉。
波涛的浑黄河水忽而翻起巨浪,潮涨起来,漫过徐晏的脚踝。
钱川的脾气被他惯得天大,成日里欺负同窗,斗鸡走狗,被夫子罚抄的四书五经堆起来比三个人还高。
但钱川肯定不会自己抄的,这些都落到了徐晏身上。
徐晏表面受气包,但内心甘之如饴。他渴望上学堂,每日都盼着钱川送来大堆书来,有时候也耍心机,故意拖延,直到第二日钱川来不及取,拜托他亲自送一趟,他便偷偷倚在门后,听上两句之乎者也。
这也是徐晏,难得能光明正大溜出家门的时刻。
樵夫几乎不让他离开视线。
寒来暑往,徐晏照旧送书,归程的路上,他拿树枝在泥地里边走边画着今日偷学的字词,过于入神,猛地被绊倒在地。
抬头一瞧,竟是一个布衣老人昏倒在地,他慌忙上前,半跪在地,推了推老人手臂。
老人迷迷糊糊,头烫如火,干涸的嘴唇低喃着:“饿……好饿……”
徐晏忙喂了他两口水,从怀里拿出揣了很久的馒头,掰碎了喂给老人,有把上衣薄衫脱了,放进河水里浸湿敷在老人额头降温。
几番折腾,布衣老人才恢复了些意识,枯黄的眼睛落着泪,半死不活的:“我孩子都去京城飞黄腾达了,山长路远的顾不到我。如今我现在身体差了,也不能下河淘金,又偏遇上今年收成差,连仅剩的红薯都吃完了……”
他完便用颤抖的两手,包住徐晏的手臂,哀求道:“郎君若是有空过来,能不能给我送些残羹剩饭,权当做善事,救救我老人家……”
徐晏记在了心里。
每逢来送书,都会多准备些粗粮带给老人。
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徐晏机灵,知道在大人面前听不到想要的话,便时常趁着送书的时候,同学堂里的孩子交朋友。
他手里吃喝玩乐的东西多,又愿意替大家抄书,渐渐地不少孩子都承他一份情,有什么新鲜趣事也预着他一份。
那一天,他们后山顶上有一座河神庙。
光头孩吓到:“听河神都要吃童男童女的啊!”
“别乱!”有童接道:“我们镇子什么时候少过孩子了。”
又有开玩笑道:“听不是吃,是要娶去做媳妇!”
“哎呀呀,那他可不是危险了,我们镇最好看的就他了。”
所有人看向徐晏,随后又笑了起来。
徐晏附和着笑,但隐隐预感,这些玩笑都是真的。
徐晏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爬了后山,真在那里找到了一座黄符贴满的河神庙。
他了个寒颤,没有出声。
里面的河神却感觉到了他,用一种垂涎的语调道:“好香,是八字全阴的气息。”
一簇黑气霎时向他袭来。
徐晏日夜走山路,身姿矫健,一个翻身,虽没被鬼气到,但不慎从山上滚了下来。但所幸伤得不重,他一站起来,便意识到,孩的生辰,是八字全阴。
他有一个恐怖的猜测。
彼时他方八岁,乖顺听话,没人对他起戒心。
他从床底翻出了樵夫的储物盒,偷了几枚金子,带了两件衣服,两个馒头,便趁夜里樵夫熟睡时,偷偷逃了出去。
那夜星云密布,四下寂静无声。
他终于走出了刻着“金河镇”三字的碑铭前,长舒一口气,露出了迄今为止最灿烂的笑容。
至此天高海阔,自在一世。
而后一回头,撞到了一个熟悉的黑影。
是布衣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