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甘棠第二天特意没去扰厉戎,她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禅房里,临着窗描摹经帖。
写着写着,她的心思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连站在一旁伺候的凝翠都能看得出来她的心不在焉。
“公主,您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凝翠心翼翼地问她。
“无事。”甘棠忽然想起昨日自己留下的那张字条,微微笑起来,回答道:“你家公主心情好得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罢了。”
她甚至能想象厉戎看见那句话时的神情,定是如同昨日那般,红着耳根,惊慌失措的,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真的是,令人期待啊。
甘棠唇边的笑意更深,她现在就跃跃欲试地想要去瞧一瞧,顺便试探一下他有没有再想起一些什么事。
“凝翠,现在何时了?”
凝翠有些奇怪,她总觉得自从甘棠来到庆山寺后整个人都变得比以前更加让人猜不透了,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回答:“回公主,申时一刻了。”
“申时一刻了啊,竟然不知不觉都已经这么晚了。”甘棠掷下了笔,侧过头吩咐凝翠:“你去寺里面听听,看看玄安法师这一整天都在何处,做了什么事,听到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公主?”凝翠有些踟蹰,一张脸快皱成了个苦瓜,犹犹豫豫地道:“这……这不太合适吧?人家毕竟是得道高僧,我这样贸贸然去听他的行踪,实在是不过去啊。”
甘棠手一挥,颇有些成竹在胸的架势:“没什么不合适的,你且去问,若是有人三道四的,你就是我让你做的。”
日头正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如今虽还未到炎热的时候,但在太阳地下站得久了也会感觉到丝丝燥意。
和尚净空摸了摸自己红扑扑的脸蛋儿,趁旁边的两名师兄不注意之时,偷偷往周围的树荫底下挪了挪,结果还没等他一步一步的移到凉快的地方,大几岁的净元就已经识破了他的心思。
“净空,你准备挪到哪儿去啊?”净元背着手,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才及自己腰身高的师弟委屈巴巴的样子,也不生气,只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就保佑吧,幸好今天在这里的是我和净无,要是大师兄的话,你可就死定了,不被罚抄个几百遍经书不算完。”
罢,他看了看净空出着细汗的脑门儿,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背后的位置,跟净空:“来,站到我和净无身后面,我们俩个子高,还能帮你挡挡太阳。”
净空委屈的脸儿一下子乐开了花,拱手笑嘻嘻地道了声谢后,飞快地躲到了两位师兄的影子下面。
不一会儿,他又不安分了起来,偷偷转过头望了望紧闭的禅房门,扯了扯净元的僧袍,声问到:“净元师兄,和师父在里面交谈的人是谁啊?他们都在里面待了一个多时辰了。”
“你呀你……”净元使劲儿点了点他的脑门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到:“刚才我的话都白了是不是?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先是乱动,现在又来探起师父的事情了,我看你是太久没被罚写经书了吧!”
“才没有呢。”净空捂着自己的脑袋,嘟囔道:“我只是担心师父嘛,你不觉得师父这几天的心情不太好吗?这一段时间他天天都是凌时分就独自一人去静修室坐,门也不出饭也不吃,再这样下去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净元听了他这话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与身旁的净无对视了一眼,得到他的默许后,才揽过和尚净空的肩膀,俯下身凑近他耳边悄悄到:“行吧,看在你关心师父的份儿上告诉你吧,不过你可不能随便外传啊,听见没净空?”
“我发誓绝对不会出去,要不然……要不然……”净空竖着四根胖嘟嘟的手指,作成立誓的姿势,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结果没想到却在惩罚上卡了壳。
其余两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为难的净空,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等着他继续往下。
看来今天是逃不过去了,净空的眼珠转了又转,终于一咬牙一跺脚下了狠心,像在什么雄心壮志一样道:“若是我将净元师兄今日跟我的话外传半分,我就……我就一个月不吃罗汉果,然后再抄一遍经书!”
净无听着他稚气未脱的奶音摇头笑了笑,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不够。”净元伸出食指晃了几下,笑得温温柔柔,出来的话却是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和尚,一遍经书可是不够的,最少得十遍。”
“……行。”净空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反正自己肯定不会外传的,这个誓言对他来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他心里这样安慰自己道。
“你把头凑过来。”净元朝他招招手,示意净空离得近一些,然后声开口:“和尚,你听没听过卜卦的奚家?”
“当然听过了!”净空有些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疑惑问到:“大名鼎鼎的奚家,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恐怕没人不知道吧。”
“哟,年纪知道的倒是不少,那我考考你,奚家的家主如今是哪位啊?”净元逗他道。
净空皱着眉头,胖手在光光的脑袋上摸了几下,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净元道:“我……我不知道,师兄你就快告诉我吧。”
净元见他急得眼泪都快泛出来,也不再逗他,慢悠悠地指了指身后紧闭着的门,道:“你不是想知道师父在和谁在里面吗?就是前不久刚继任的奚家家主,听他厉害得很,所卜的卦无一不准,而且只效命于皇家。平时深居简出的,一些达官贵族想找他可是连门都进不去,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亲自来找师父了。”
净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转角,一个纤细的身影晃了晃,随后很快就消失不见。
“公主,我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隐隐约约地听见净元跟净空,跟玄安法师在屋里长谈的人是奚家的家主。”凝翠仔细地回想着刚才偷听来的对话。
甘棠愣了一下,问她:“你的意思是奚家家主今日午时就来见了玄安法师,然后两人一直谈到现在?”
凝翠有些不太肯定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应该是,感觉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一样。”
奚家家主?
甘棠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淬着冰的眼眸,似是没有人气,轻轻递过来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顷刻间冻在原地。
她蹙了蹙眉,隐隐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深宫里住的久了,有些事情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
奚无闻这人平时最厌与人交道,几乎是“无诏不出门”,能让他跑这么远来专门见一个人可是极为难得的。
而且,还有一点,旁人只道奚家卦卦皆灵,却很少有人知道,奚家人卜的卦大多都是“死卦”。
卦象分为两种,死卦与活卦,活卦还有可化解之法,而死卦一旦开出,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无法再做出任何改变。
甘棠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心里一点一点开始琢磨。
难道是皇帝的病情又突然有什么变化了?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若是皇帝真有什么事情的话,宫里一定会传过来消息的,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再者也不会让奚无闻亲自过来的。
那是因为什么呢?
甘棠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捻了捻身侧垂落的衣角,然后像做了什么决定似的,霍然站起身,就径直向禅房外走去。
“诶,公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凝翠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她的身影从眼前闪过时,才慌里慌张地追上去问到。
甘棠朝她挥挥手,示意她留下来:“我有点儿事要做,你不用跟我一起了。”
话音刚落,她就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同一时刻,紧闭了一个多时辰的禅房门终于从里面缓缓地开,率先出来的是个年轻的男人,一袭赭色衣衫,更显得他眉眼凌厉了几分。厉戎跟在那人的身后,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眼神偶有片刻的失神。
两个人相似身形,都一般的挺拔俊秀,如竹如松,可若将厉戎比作霜雪,那人的话就是寒冰,但不可否认,都是同样的赏心悦目,少年英才。
“好了,玄安法师请留步吧,不必再送了。”
厉戎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时辰已晚,奚公子路上当心。”
奚无闻点了点头,在抬脚准备离开的时候,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玄安法师,可别忘了今日你我二人的谈话。”
厉戎静默了一瞬,才轻声回答道:“不敢。”
于关生死,不敢忘。
奚无闻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微微发哂,眼前人的样子真是像极了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的隐忍,一样的……义无反顾。
感情这东西,当真连神佛也逃不过。
他轻叹了口气,似是带了点儿不忍心,却还是又低声嘱咐了一遍——“玄安,你也不会希望千娇百贵的公主殿下因为你被腰斩吧?”
“你能想象得到她横尸在行刑台上的样子吗?血肉模糊,毫无声息的样子。”
“你不能。所以,就别让这件事开始。”
厉戎的脸色在他一句又一句不带感情的描述下逐渐发白,他的眼里似藏着滔天的暗涌,如锋刃般望向奚无闻。
奚无闻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着。
隔了片刻,才听到厉戎隐忍而漠然至极的声音:“多谢提醒,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