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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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甘棠径直出了庆山寺,乘着马车去了奚府。

    她左思右想了一晚上,始终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了奚无闻这里。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昨日看见的那支长签上若隐若现的红字,应该是一个“死”字。

    恐怕那支签,就是奚家赫赫有名的“死卦”。

    ——若真有一线生机,那便称不上死卦。

    甘棠掀起了马车车窗上挂着的帘子,天幕初亮,间的雾稀薄又冰凉,拢着树间的叶,林中的鸟以及四方涌来的微风,一切都是蓬勃的模样。

    她闭了闭眼,感受着天与地距离的无限扩大与无限缩,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一副影影幢幢的画面。光影交错,一边是现代世界中厉戎倚在越野车前低头点烟的动作,一边是昨日袅袅檀香里他眉眼漠然望过来时的神色。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甘棠放下了帘子,心中无声地做好了决定,不管是“死卦”还是“活卦”,她都要带厉戎回到现代。

    马车赶了山间的近路,略微有些颠簸,扬起的飞尘中,扑棱棱惊起了一众鸟雀。

    她的心头莫名有些乱糟糟的。

    原本在甘棠的设想中,先引导厉戎恢复记忆,再拿回游仙枕的碎片,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回家了,结果没想到被突如其来的奚无闻乱了所有步骤,这让她又气又感到慌乱,仿佛近在咫尺的路途突然聚满了迷雾,挥不散也看不清。

    不能慌,甘棠缓缓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告诉自己,趁现在还没有出现大的变故之时,厉戎的态度就成了最为紧要的部分。

    更何况,他也不是半分感觉都没有的。

    甘棠忆起他昨日傍晚匍匐在她脚边的模样,渐暗的辰光与昏黄跳跃着的烛火,赤裸裸的落在地上,落在厉戎轻微颤抖的手指尖端。

    她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那一刻她有多心疼厉戎,就有多憎恨这个莫名其妙的游仙枕,连带着也厌恶起了自己。

    是她一直在逼他,逼得他退到了万丈悬崖的边缘上,然后再无退路。

    一身傲骨如他,在那个刹那,也只得向宿命叩首折服。

    “公主,奚府到了。”

    凝翠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将甘棠从沉思中唤醒。她应了一声,接着不急不缓地理了理衣裙和发间的簪花,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奚府很大,仅一个大门便能看出其显赫的地位,在盛世的余晖下,它依然能不被朝政动荡波及,显得如日中天。

    不可否认,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功劳,都要归结到奚无闻的身上。若不是他以极其清醒的头脑保持中立的态度,始终不让奚家人掺和朝政,或许今日的奚家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奚无闻这个人,冷静,聪明,懂得审时度势,又卜的一手好卦,完全担得起一句“少年英才”的夸奖,只不过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近人情。

    想当奚府门生,或是上门找他求卦的人如过江之鲫,简直是络绎不绝,但偏偏能成功者仅十之一二,更多的不是被拒之门外,就是被一口回绝。

    甘棠暗暗蹙眉,内心有点儿鼓:自己好歹名义上也是个公主,奚无闻再怎么不给面子,也不会不让进门吧?

    ……

    事实上是,他真的会。

    凝翠气呼呼地:“奚府的管家奚大人一早就出门远游了,归时不定。”

    甘棠:“……”

    骗鬼呢吧!

    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怎么就这么巧的在她找来的第二天就远游去了?

    甘棠深呼吸了两下,提着裙摆走到奚府的大门前。门口奚府的管家正低着眉满脸赔笑地向凝翠解释着,一抬头看到甘棠过来,立马跪下来行礼,着急忙慌地道:“公主明鉴啊,真不是奴才不让进,主要是我家主子确实是一大早就走了,您进去也没用啊。”

    “敢问奚公子去哪里了?”甘棠问。

    管家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结结巴巴地回答:“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啊,主子的事怎么会让下人清楚呢。”

    甘棠有些不甘心,追问道:“那他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管家战战兢兢地回答,生怕眼前的少女一个不开心就把他给砍了。

    “行了,你别紧张,又不会为难你。”甘棠出乎意料的没有太过生气,平静地挥挥手示意管家起身,“等什么时候奚公子回来了,你就跟他,义宁前来求卦。”

    随后她便没再多留,转过身就上了马车。

    马蹄声哒哒响起又消失,奚府门口又恢复一片安静,管家站在门口凝望了一会儿,确定已经没人了后,这才抚着花白的胡须,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向府里走去。

    “义宁公主走了吗?”

    书房里,“出门远游”的奚无闻此时正拿着一把鱼食,闲散的洒向鱼缸,见管家进来,若无其事的问道。

    “走了。”管家恭敬的回复:“听您出门远游,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后,公主就没有多留,问了两句就走了。”

    奚无闻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全都洒了进去,拍了拍手上的残渣,转身到了书案前,提起笔问道:“她问了什么?”

    管家回答:“公主问您离开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奴才没有后她便没再问什么了。哦对了,公主还留下了一句话,是等您回来后告诉您。”

    “哦?她留了什么话?”奚无闻闲闲的抬起眼,似是生出了些兴趣。

    “她,义宁前来求卦。”管家低下头回复道。

    奚无闻不经意地动了动眉心,没再什么,转过头认真的在纸上临摹起了字体,一副遗世公子的淡然模样。

    后来还是立在一旁的管家忍不住开了口:“您这样不见义宁公主会不会有什么事?毕竟……人家也是正正经经的皇室中人,万一……”

    “无碍。”奚无闻手中的笔未停,扔在继续写写画画,他甚至连眼睫都未轻抬半分,就笃定的断了管家接下来的话,“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她不敢。”奚无闻似乎对此胸有成竹。

    至少,现在不敢。

    ……

    甘棠将近一上午的时间都奔波在了路上,等她回到寺里时,已经接近正午了。

    红墙翠叶,偶然叽喳响起的鸟叫,和院子里扫着地的僧人发出的“沙沙”声,这样的景致让甘棠原本有些焦躁的内心突然平和了下来。

    她的目光抬起,遥遥望向隔了两个院墙的阿育王塔,独具一格的塔尖在阳光下显得极为突出,与周围清一色的禅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弯了弯嘴角,心里想:

    我的情郎在那里,所以我该去找他。

    厉戎此时确实在塔里,他见到了甘棠所的那张字条。

    似是怕他看不到一样,字条它的主人摆在了书案的正中央,边角处还用一本经书压着。字条上的字迹清晰,一笔一划极为工整,厉戎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她当时俯在桌面上认真的模样。

    他皱了皱眉,暗自警告自己不能再想了。

    每多想一次,心中做的决定就会多动摇一次,结果到现在,连经书和静修也救不了他了。

    厉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张字条叠好,妥善的收了起来。

    “噔噔噔……”一阵上楼的声音响起。

    厉戎的心不由自主地缩紧了一下,不通报就能径直进入阿育王塔的人,除了她也别无旁人了。

    随着脚步声的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厉戎闭了闭眼,轻吐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平静。

    “叨扰玄安法师了。”甘棠笑意盈盈的声音响起来。

    “无妨,公主多礼了。”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昨日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激烈对峙的梦境,梦醒后,所有痕迹被有心人刻意地抹去了,遍寻也不着。

    “公主来有何事吗?”厉戎问。

    他本来以为甘棠来这里还是为着昨天的事情,结果出乎意料的,她竟然只字不提,反而问了一个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

    “是有些事情想找玄安法师帮个忙。”

    “我想要……哦不,是借用,我想借用一下你们庆山寺的一个东西。”她。

    厉戎疑惑:“请问公主,要借用的是什么东西?”

    甘棠露出一个笑来,目光凝向厉戎,绣口轻轻吐出五个字来:“游仙枕碎片。”

    见他仍一副不解模样,甘棠又:“就是我在地宫里参观时所见的那个。”

    “我知道。”厉戎点头:“僧只是不太明白公主为何突然要它?”

    甘棠无意多讲,只敷衍他道:“不可泄露。”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厉戎态度冷硬,奚无闻闭门不见,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甘棠根本就不想再费事的谋划了,她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上一次梦境就是通过血液为媒介,那这一次应该也差不离,到时候她想办法拿到游仙枕的碎片,然后就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回去了,自然而然厉戎的记忆也就会恢复了。

    她想着,这个要求应该不算太过分,毕竟她只是借用,而不是借着公主之势强取豪夺。

    结果没想到——“不行。”厉戎声音平静地回答道:“请公主恕罪。”

    甘棠反应迟了两秒,然后似才从他最开头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中回过神来。她的脸色一寸一寸沉下去,冷声问他:“你再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