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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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戎似不为她的怒气所动,又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僧,不可。望公主恕罪。”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甘棠这两天所有的慌张与不满都伴随着他的回答一同爆发开来,与之一齐倾泻而出的,还有这几年来深宫里的如履薄冰和夜深沉梦时如影随形的想念。

    甘棠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厉戎,像是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在这样强烈的目光注视下,厉戎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似的,率先错开了视线。

    他缓缓敛下长睫,手心里渗出不易察觉的薄汗,没有人知道,在她那样燃着火的炽热眼神中,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无人知晓,除了他自己。

    可另一边,在甘棠眼里事情就不是那样的了。她只看见眼前人漠然地移开目光,仿佛在赤裸裸地嘲笑一个不知世事的孩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忽然间像隔出了山川湖泊。

    她终于忍不住怒极反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敢问玄安法师,什么才行?”甘棠讥讽道:“莫不是你什么都“不行“?”

    她似是已经彻底忘记了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遁入空门已久的高僧,而不是以前那个厉戎了。话根本没有经过脑子,就这样口不择言的了出来,甚至根本不在意这个写着一脸“正气凛然”的高僧能否听得懂。

    奇妙的是,他似乎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厉戎沉下脸,眼尾的泪痣都变得浓郁了几分,他别过头,语含警诫:“公主,请慎言。”

    “慎言?”甘棠往前步步逼近,逼得厉戎不得已躲避似的向后错身。

    她不想再跟他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了,按部就班的等下去,和他总是一潭死水的态度,让她彻底失去了耐心。

    甘棠伸出手将厉戎向后一把推到了墙上,瞬间的举动让厉戎的脑袋难得空白了两秒,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就被甘棠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抵住了。

    她将整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衣衫轻薄,少女的胸脯挺翘而柔软,紧紧与他相贴着。

    整个屋子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厉戎的耳根一点一点染上薄红,然后又逐渐随之蔓延到他的脸上,他本以为的刀枪不入,在她靠近的一瞬间破了功。

    “公主!”他的指尖紧紧抵住手心,试图维持着面上冰冷淡然的表情,“您这是做什么?请自重。”

    甘棠面不改色反问道:“何为自重?”

    她接着又:“我亲近自己喜欢的人,犯了哪条律法吗?”

    厉戎的心骤然剧烈一跳,垂在身侧的右手几乎轻微的颤抖起来,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的掩饰过了自己的失态,肃了肃脸色,强撑着道:“义宁公主笑了,贫僧乃是出家之人。佛祖在上,还请公主以后莫要再胡言了。”

    ——佛祖在上,一切罪业都由弟子一人承担,个中因果,皆为己意,无及他人。

    他在心里随即又默默补充道。

    甘棠没再话了,她觉得当了和尚的厉戎简直就是刻板本人,一点儿都不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她踮起脚来,凑过去,吻向他。

    直接用行动明吧,甘棠这样想。

    厉戎僵在了原地。

    她的唇软而冰凉,带着清淡的胭脂香味,在他看来,却像是一条索命的绳子一样将他紧紧缠缚。他的眼睛被定住,无望又无力地睁着,他的喉咙被扼住,发出的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仿佛是将死之人。

    甘棠的脸红的几乎要冒烟,但她还是没有退让,反而进一步地吻了下去。她的舌尖灵动,舔过他的牙齿,学着他之前吻她时的模样,像是一撮撩人的火焰,发出最炽热的光。

    厉戎沉溺在她的气息中,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想要逼迫自己不要去回应,但手还是忍不住掐上了她的腰,试图将她再拉的近一些,再近一些。

    ……

    寺里的钟声突如其来地响起,悠扬又沉重,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厉戎的神志被钟声猛地唤了回来,他一把推开身前的甘棠,还没等她来得及些什么,便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甘棠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将将才站稳,就听见了他的请罪:“僧冒犯公主,罪无可恕,请公主责罚。”

    多可笑。

    她看着他惶恐的模样,忽然有些心灰意懒,心里也随之升起一阵绝望,甚至隐隐有一种这个梦境再也出不去了的感觉。

    “抬起头来看我。”甘棠命令道。

    厉戎的眼睫颤了颤,目光却至始至终低垂着,明显是不愿与她对视。

    甘棠抬起手掩了掩面,试图压抑住自己无力的神色,屋内的檀香味一点一点侵染着她的思绪,惹得她更心烦意乱。

    “公主。”厉戎轻声唤她。

    他的这一声如同火上浇油,那些煎熬且无助着的情绪一点即燃,刹那间就引爆了游走于爆发边缘的甘棠。

    她狠狠地一甩衣袖,将旁边书案上放着的笔墨纸砚扫落到地上,那个梅花形状的砚台径直朝厉戎跪着的方向飞去,他的余光看得清楚,却不闪也不避。

    砚台硬生生砸到了他的额头上,瞬间刮出一道血痕,里面的墨汁洒的到处都是,溅到他高挺的鼻梁上,溅进他的眼里,甚至混着血从他的额角缓缓流下,滴到他雪白的僧袍上,像是一朵朵污浊中盛放的鲜花。

    他仍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安静地跪俯在地上,如同寺庙中的一尊泥塑像。

    甘棠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诘问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她审视着自己,却发现极其陌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情绪不再受她本身控制,而是极为刻意的被外界影响着,像是人为操纵。

    像是刚才的突然爆发,她明明在心底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结果动作却比她想的更快一步。

    这不像之前的她。

    这个想法让甘棠莫名有些恐慌,仿佛是暗处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摆弄着她的情绪,让她变得冲动又易怒。

    “对不起。”甘棠喃喃道歉。

    她慌乱地蹲下身,也不在乎湘黄色的裙子有没有沾上洒在地面的墨水,只顾得上眼前的人。她拿出一绢手帕,又轻又慢地擦拭着厉戎额头上的伤口,声音低落极了,一遍一遍地着“对不起”三个字。

    厉戎隐隐觉得她的状态十分不对,他有些担忧地抬起头望向她,面前的姑娘脸色苍白又难看,随时像要倒下去的模样,但她手上动作未停,机械化的,擦着他的伤口。

    “公主,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厉戎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安抚她道。

    甘棠也深知自己当前的状态不太妙,听了他的话后她也没再坚持,只将手帕塞进厉戎手中,轻声嘱咐他:“你拿它按好你的伤口,我……我先回去休息了。”

    罢,她就踉踉跄跄的起身,掉头往外走去。

    厉戎攥紧手中的帕子,担忧地看着她略显虚浮的步伐,虽然不清楚她的情绪为何会突然大起大落,但见她这样像个游魂一般的模样,他的五脏六腑就似被火燎过一样,喉咙也被狠狠焚烧,想张口竟什么也不出来。

    见她马上就要踏出这个门时,他才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公主,您真的没事吗?僧送您回去吧。”

    他的眼神凝在甘棠的背影上,几乎片刻不离,也只有在她背过身去的时候,他才敢将目光投向她,就像是个不能见光的夜行窃贼,贪婪又胆怯。

    甘棠反应有些迟缓,顿了几秒,才转过身摆摆手道:“不用了,玄安法师赶紧去包扎一下吧。天气热,免得感染了。”

    这是她头一回拒绝他。

    回禅房的路上,甘棠的头越来越沉,几乎连路都看不清楚。一进屋,她就径直朝着绣榻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刚一沾上床,就很快的昏睡了过去。

    她进入了一个梦境里面。

    窗外是黑压压的夜色,天上没有星星,只隐约能看见半弯极细的银钩,张牙舞爪的树影倒映在窗口一片地上,像是骇人的鬼影。

    甘棠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站着,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得见自己沉沉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被无限在耳边放大。

    她四下观察了一圈,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后方是窗户,而正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甘棠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走廊左右两侧分布着一个又一个房间,门上还标着房号,像是酒店或者公寓。

    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