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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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快醒醒啊!”

    一阵阵急促的呼唤声忽远忽近的传来,甘棠无意识地动了动眉,隔了片刻,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只见凝翠半跪在她床前,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见她转醒,慌忙拿了身旁的手帕擦拭着甘棠额间脸颊上的薄汗,边擦边道:“可把奴婢吓坏了,您刚才是被梦魇住了吗?一直在出汗,当中还惊叫了起来,奴婢怎么喊您都喊不醒。”

    甘棠接过凝翠手里的帕子,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脑海里还不自觉充斥着刚才那个诡谲的梦境,紧接着她又联想起之前面对厉戎时突如其来的失控,就像是被谁牵引着一样。

    这和梦里面的内容有什么关系吗?甘棠沉思起来,难道是在给她提醒,她所有情绪的失控都与游仙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吗?

    在这个梦境待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完全松懈,甚至忘记了游仙枕曾经所引起的祸患。

    甘棠想起李言最后一刻阴郁的笑容,心中仍是一阵阵的发毛。

    不能再等了,一定要速战速决,尽早离开这个梦境,不然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

    她下定了决心。

    “对了,公主,您快收拾一下去前厢房吧。”凝翠突然想起来还有正事,连忙催促道。

    甘棠疑惑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凝翠回答道:“您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宫里派人过来了,奴婢让他们在前面等着呢。”

    “宫里?”甘棠有些怔忡,蹙了蹙眉:“难道是太后的人?”

    她没再耽搁,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往前厢房走去。

    “师父,师父!”净空迈着短腿匆匆忙忙地冲到静修室门口,踮起脚尖艰难地敲着门,边敲还边扯着嗓子喊。

    里面无人回应。

    厉戎正跪在蒲团上诵经,他一手捻着腕间的佛珠,一手轻放于膝前。他阖着眼,长睫微颤,嘴里念的是经文,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个活色生香而又朝气蓬勃的女人,那个多变无解的女人,那个让他又喜又怒的女人。

    想她唇边的笑意,想她身上袭来的暗香,也想她柔软纤细的腰肢。

    但他更担忧她。

    厉戎的脑海里一直充斥着之前甘棠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躯,以及她那焦躁的无处发泄的心情。他嘴里诵读着的佛经不自觉地滞了几秒,手中触及到冰凉的佛珠时,才如梦初醒一般。

    厉戎俯下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伤口处微微有些刺痛感。

    他在赎罪,向面前的佛祖赎罪。

    因为他的心彻底乱了。

    谁都没办法拯救他,除了那个人。

    ……

    “师父!师父!您在不在啊?出事了,师父!”净空几乎都要蹦起来喊了,他不再规规矩矩地敲门,而是用他那拳头“咣咣”地开始砸起了门。

    他急得要死,见屋里一直毫无动静,正准备回去找别的师兄求助时,紧紧闭着的静修室终于被缓缓推开。厉戎月白僧衣,一尘不染,逆着光静立于门前,问净空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净空的眉头皱得跟个大人儿一样,眼眶红红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回答道:“义宁公主要回宫了,她的婢女把东西都搬走了,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

    厉戎怔了怔,故作平静的:“公主本就是来这儿为陛下祈福的,自然不会久留。”

    净空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他真的十分喜欢这个明艳温柔的公主,所以仍不甘心地声问道:“那……那师父,你公主殿下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她还会回来吗?

    厉戎沉默了下去,一声不吭。

    他的眼神飘得很远,远到天边将落的烟霞边缘,桃李般秾艳的颜色,像极了甘棠身上重重叠叠的纷繁罗裙。那烟霞太耀眼,刺得厉戎忍不住阖上了眸,恍惚间,他听见身边的净空低低问道:“师父,你不去送送义宁公主吗?”

    “不去。”他回答道。

    简短而又冷淡,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个温和仁慈的玄安法师。

    净空仰头望着厉戎漠然的侧脸,半阖着眼,隐在半面的霞光中,线条流畅,泪痣动人。他隐隐约约觉得眼前的师父心情有些不妙,但因着年龄太,实在懵懂,最终也只张了张嘴,低头嘟囔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为什么?

    厉戎缓缓睁开眼,同时也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如今要回宫了,于情于理身为一寺住持的他都应该携众僧侣前去恭送,这样才更不会为人所诟病。

    可他不想去。

    因为一去,可能就更加舍不得。

    但她注定要走,就像这天边注定要落下的烟霞一样。

    厉戎无法挽留,也不能挽留。

    庆山寺的香火一向很旺,即使已经接近暮色,但仍陆陆续续的有不少香客。

    甘棠立在寺门外的台阶上,身边除了一直陪着的凝翠之外,还有几个年纪不一的僧人,正忙碌着帮她把行李装上马车。

    “公主,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宫了。”凝翠声提醒道。

    甘棠不死心的往寺里望去,青阶素瓦,往来游人,还有硕大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檀香,除此之外,再别无他物。

    没有那个想见的身影。

    她的心情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或许是失望之余再添失望。

    她叹了口气,将视线挪开。

    凝翠以为她在生气,凑近甘棠耳边跟着一起抱怨道:“公主,您别不开心了。这玄安法师确实过分,一个寺院的住持竟然这点儿规矩都不懂,连露面都不露面,等咱们回去您就跟太后娘娘,治他个不敬之罪!”

    甘棠望着这个满脸义愤填膺的丫头,不免摇头失笑起来,伸手轻点了点她的脑门儿,笑骂道:“还不敬之罪,你一天天的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我不是看您不高兴嘛。”凝翠捂住额头声嘀咕着。

    甘棠没话,最后又望了一眼庆山寺在暮色中雄伟的寺门,才轻声招呼凝翠道:“好了,我们走吧。”

    ……

    马车飞快地驰骋着,等甘棠到皇宫时已朗月高悬,她没回自己的太极宫,而是径直去了太后的住处。

    永安殿内一如从前那样燃着靡靡的佛檀香,与庆山寺里的味道几乎如出一辙。太后似是早知道甘棠要来,没有早早的去歇息,而是仍斜倚在榻上,任由旁边服侍的嬷嬷一下一下的为她着风。

    “义宁拜见太后。”

    甘棠摒退了身边的下人,独自一人进了殿,然后徐徐走到殿中央,恭恭敬敬地俯身向太后行礼。

    “快起来。”太后直起身,笑眯眯地冲她招手:“棠儿,快到外祖母这儿来坐。”

    甘棠应了一声,笑着起身,但也没真的坐到太后身边,只随意找了个离得近的位置坐下。

    “这么一段时间不见,好像你又清减了些,是不是在寺里面吃住得不习惯啊?”太后也没在意甘棠的举动,仍慈祥地望着她,与平常百姓家里疼爱孙辈的祖母别无两样。

    “没有,义宁一切都好,劳烦太后挂心了。”甘棠回答道:“不过您这么着急召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给陛下的祈福还没完呢。”

    太后听到她的问题后,竟难得犹疑了一下,似是在考虑怎么开口,隔了片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棠儿啊,你也知道,边关向来不宁。你父亲当年就是为了镇压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战死沙场的,这么些年,看起来是稳定了许多,但事实上除了内忧,还有外患啊。”

    甘棠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不妙,踟蹰着问道:“边关到底怎么了?”

    “回纥入侵,我军损失惨重。”太后到这里怒气陡然上升,激得不禁咳嗽了两声,还使劲儿的拍了拍身边的扶手。

    甘棠慌忙起身来到太后身边,轻轻为她顺气,边拍抚边安慰:“您别生气,心气坏了身子。”

    太后反手缓缓握住她的手,摇着头叹气道:“好孩子,外祖母对不起你。”着着,一时竟有些哽咽,眼眶都红了起来。

    “您这是做什么?”甘棠接过立在一侧服侍的嬷嬷递过来的帕子,蹙着眉问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太后沉默了半晌,抬头望向甘棠。

    ——眼前的少女不过碧玉年华,明媚得如同春天枝头上开得最盛的一朵花,一个垂眸一个微笑都像极了她早逝的母亲,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不识朝夕。

    最害怕的,是有同样的结局。

    “外祖母您快啊,到底怎么了?”甘棠拽了拽太后的衣角,又催促地问了一遍。

    “回鹘可汗要求和亲。”太后缓缓回答道。

    甘棠愣了一下,心突然悬了起来,紧紧抿着唇,一言未发。

    太后却接着了下去。

    “宗室女中年龄身份只有你合适,陛下已经决定拟旨。”

    “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