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这一声怒斥就像是油锅溅落的星子,瞬间点燃了整个沉睡的营地,帐篷一个接着一个的亮了起来,不一会儿时候,最中间那个大帐的门口就陆陆续续的聚集了一堆人。
礼部尚书一听到声音后,就火急火燎地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套上衣服,一头扎了出去。
可别是公主出了什么意外,他心里不停祈祷着。
可当他赶到时,就彻底傻了眼。
——帐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而帐子里也站了好些人,有几个回鹘人被拦在一旁,表情愤怒地望向里面,用回鹘语不断地在大骂着。凝翠眼眶通红,一个人张开双臂挡在众人前面,边哭边喊道:“你们不能进去!”
礼部尚书眼尖地瞥见凝翠的手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鲜血,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公主她人呢?”他急匆匆地推开正围着看热闹的人,劈头盖脸地砸下一串问题。
凝翠一见到他来,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猛地扑跪在地上,抓住他的衣摆,声音凄厉:“大人,大人你终于来了,你快救救公主吧!”
她只是一味的哭,话也颠三倒四,礼部尚书急得一把推开了她,掀开帘子大步朝里面走了进去。
葛勒和几位回鹘大将也在帐内,礼部尚书还没来得及同他们个招呼问个好,就被眼前的场景震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话竟不出来半句。
甘棠衣衫单薄,正发着抖跪坐在冰凉的地上,对于耳边的嘈杂皆无动于衷,眼神空洞。
她垂着眼睫,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能隐隐看见有条蜿蜒的血痕从她的额稍发尾缓缓滑落,流过白皙的脖颈,落成一副凄艳的美人图。她右手蜷成一个僵硬的弧度,手心上浮着一条极深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出来的一样。
而在她的身旁几步远的位置,倒着一个男人。他的脖子上扎着一支蝴蝶金钗,血不断地从那伤口中淙淙流出,甚至将他四周的地面氤成了殷红的颜色,像是深渊中生出的花朵。
那男人的一只手还握着钗子的一头,似是想要拔下来,但还没等到他有所动作时,就已经断了气,双目圆睁,死死地望着帐顶,最后定格成了一个不甘心的表情。
“公……公主,你这是发生了什么啊?”礼部尚书抖着嘴问道。
他心里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几乎让他腿软到下一秒就想要跪倒在地上。
甘棠沉默着,一言不发。
倒是身旁站着的几个回鹘人不乐意地叫嚷了起来:“你眼睛是瞎了吗?没看到你们公主把我们兄弟杀死了吗?”
“没错,那可是我们回鹘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他无端端地死了,这事儿你们必须给个公道!”
“你们中原人有个词叫杀人偿命,你可不能因为她是公主就轻易地放了过去,那我们将军岂不是白白送命了吗?”
礼部尚书一愣,又仔细凝神看向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刚才太过着急没有看清,现在一看,果然是回鹘派过来随行和亲队伍的一个将军,听还是回鹘可汗的兄弟。
事情变得越来越糟了。
凝翠不服气地冲了上去,眼中含泪,指着那些回鹘人的鼻子大骂道:“明明是他半夜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公主的房间,想要对公主做些什么!我们公主为了自保才出手误杀了他的!”
礼部尚书被这一群人吵得几乎头痛欲裂,他竭力摆手想要让四周平静下来,但在喧闹中他的声音渺得如同一只蝼蚁。
最后还是葛勒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佩刀,往天上一挥,冷冷斥道:“够了,都给我闭嘴,谁要是再胡言乱语,别怪我刀下无情。”
“公主,你别怕。”他望向孤零零保持着不变姿势的甘棠,尽量缓和了语气:“你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甘棠茫然地抬起头,目光逐一从在场的每个人身上划过,然后又空洞地落到了半空中,缓缓开口了第一句话。
“他是我杀的。”
回鹘人的酒的确足够烈,甘棠没喝几口,就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向葛勒告了别,硬撑着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这里条件简陋,不似其他地方还有婢女陪夜的地方,甘棠见凝翠也奔波劳累了一天了,不忍心她再睡在地上,于是挥挥手发她去了隔壁的帐篷里休息。
凝翠后来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如果她那天执意留在那里的话,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可惜世界上最空泛的词,就是如果。
从来没有如果。
酒的后劲儿太大,甘棠刚一沾床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恍惚间她在梦里面,又一次回到了庆山寺,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他还是那般清俊出尘,立在寺里面最高的那棵菩提树下面,僧衣胜雪,眼尾泪痣动人,日光穿过树梢落在他的眉目间,深浅不一的黑,显得愈发动魄心惊。
厉戎见她过来,冲她微微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公主,你终于回来了。”他:“我一直在等你。”
甘棠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却装作一副怀疑的样子,偏着头故作冷淡的答道:“我不相信,我之前走的时候你连送都没送我。”
厉戎垂下眼,缓缓从袖口掏出一张被细心叠好的纸条,然后心翼翼地将它放到了甘棠手里面。
甘棠怔忡了会儿,才反应迟钝地辨认出这是自己上次留在他书案上的那张纸条。
“你问我,之前的那句誓死保护,还作不作数。”厉戎开了口,他的目光落向对面人的眼眸,语气郑重,像是在立誓:“虽然我不太清楚为何会在梦中一次又一次地见到你,但是我还是想重新再回答你一遍这个问题。”
“佛祖可证,那句誓言,至死不变。”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违此誓……”
他的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消弭在了甘棠柔软的唇齿中。
她飞扑过去亲吻他的嘴角。
在寺院的红墙灰瓦下,在浓密茂盛的菩提树下,在飞鸟乍起的啼鸣声中,两个人唇|齿交缠,紧紧相拥在一起,几乎要融为一体。
不问前尘,不惧来日。
厉戎终于彻底的遵循了自己的内心,深深的,深深的揽住她纤细而柔软的腰肢,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情愿在这个亲吻中死去。
人间与情人一起共沉沦,在纷纷簌簌落下的叶子里,定格成了永恒。
愿此梦长醉不醒。
睡梦中的甘棠不自觉露出了笑意,这梦太过真实,她甚至迷迷糊糊中都能感受到厉戎渐渐粗重的喘息声。
不,不对。
甘棠猛地睁开双眼,一个穿着回鹘服饰的大胡子男人正俯在她身上,手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衣襟。见她醒来,那人不禁停滞了一两秒,但随后反应极快,一只手手上使力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然后还将脸凑近了一点,压着声音笑道:“别怕公主殿下,我会好好疼你的。”
甘棠怎么也没想到,一觉醒来竟会遇上这种事情,而且还是在即将进入回鹘的地界上。
她的脑袋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都在男人的动作中变成空白。她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希望能尽量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甘棠来回挣扎的过程中,身上的亵衣渐渐散开,露出了白皙纤细的锁骨和线条。那男人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如炬一样灼热,他的力气更大,攥着甘棠的那只手松开逐渐想要下移,嘴也没闲着,凑上去想要亲她的脸。
她的眼里凝出泪,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忽然间她想起了睡前随意压在枕头底下的金钗。
决定或许就在那一瞬之间,甘棠顺利摸到了那根钗子,然后不动声色地举起,趁那男人不备,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脖子。
血飞溅得到处都是,甚至落到了甘棠的额角,然后顺着泪一点点滑了下来,灼得她浑身都在发颤。
那男人不可置信地望向她,然后捂着脖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他似乎想要拔掉那支扎进血肉的金钗,却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就“咣当”一声狠狠倒在了地上,甚至扬起了地上的尘土。
他的双目圆瞪着,称得上是死不瞑目。
甘棠踉跄地走到他身边,试探了试探他的鼻息,然后猛地惶然后退,跌坐在几步外的地上。
她眼里含着泪,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