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真巧,您也逛醉红楼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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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丁们退了下去,屋中一片死寂。易然和傅铮隔着屏风大眼瞪眼,半晌,她披衣起身,从屏风里探出半个头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瞧见傅铮如假包换的脸。傅铮半被迫地闷在屋中养了十日的伤,此时已然气色大好。易然咳了一声,寻了个话头破这诡异的沉默:“大人,几日不见,您看上去恢复得不错,还长胖了些。”

    傅铮不愧是个面皮厚的,气定神闲地瞧了易然一眼,在桌边捡个凳子坐了,一派反客为主的模样。

    坐定之后,他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十日未见为夫,娘子不准备出来同我喝杯茶聊聊天?”

    好家伙,半夜鬼鬼祟祟潜进她的卧房夜话,傅铮当日怕不是被黑兄的刀背磕着了脑袋!

    易然拎起件外衣披上,坐到傅铮对面,没忍住了个哈欠:“有事您。”

    傅铮瞥她一眼,扭过头去:“衣带开了。”

    易然垂头看了眼,方才匆忙之际,果然有处衣带没系牢。她利落了个结,抬头之际,瞧见傅铮的耳垂又泛起红意。

    傅铮同女配成亲也有三载了,老夫老妻的,她又没衣冠不整,他害羞个什么!

    下一刻易然想起来了,女配跟她老爹当年抢人抢得一派大刀阔斧,等傅铮被洗刷干净送入易府拜完堂,父女俩倒是君子了起来。

    女配专门给傅铮辟了间院出来,大概是觉着强扭的瓜不甜,得细水长流慢慢培养感情,尽管当事人不太领情。

    总之两人虽为夫妻,除了洞房之夜同室而眠了一晚——傅铮了个地铺,之后都是分房睡的,至今都只有个夫妻的名头。

    易然摸摸下巴,觉得不太能理解这一行为。要么就放这瓜在地里接着长,等着瓜熟蒂落,要么就抱回家中啃一口,抢过来当摆设是什么路数,瞅瞅,摆着摆着,西瓜变地雷了吧。

    思及此处,易然偏头瞧了傅铮,觉得他此时的模样有趣极了。她清了清嗓子:“我好了。”

    傅铮转了回来,淡淡开口道:“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易然:“??!!”好一个先声夺人,她还没问傅铮大半夜鬼鬼祟祟来做什么,傅铮倒先问起她来了!

    她哼了一声,惜字如金道:“我忙。”

    傅铮顿了顿,开口道:“先前不是还不能没有我,要是我去了你也绝不独活吗,怎的我卧病在床,娘子一次都没来探看过。”

    易然“唔”了一声:“都是戏剧效果,大人别太当真,要是您当真不幸离开了…”

    傅铮问:“如何?”

    易然没接话,心中暗忖那时候我早就跑路了,您的下任娘子作何反应我可不知道。

    傅铮拿食指扣了扣桌沿,似是对此事颇有兴致,刨根问底道:“,若为夫英年早逝了,你待如何?”

    易然思忖片刻,诚恳道:“那我得继续留在这世间,替您看看这大好河山,争取把您的那份一起活出来。”

    傅铮:“...”

    这话题眼瞧着不能继续下去了,易然接连了几个哈欠,瞧着傅铮仍厚着面皮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灌了口冷茶提神:“您大半夜跑来我这,就是为了问这些?”

    傅铮瞧她半晌:“自然不是。”

    易然了然地点点头,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没想到傅铮完之后便没了下茬,垂头摩挲着手中茶盏,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易然觉得一股怨气上了她的头,这大半夜的连守院的狗都睡了,傅铮竟然在这儿跟她虚与委蛇。有话快,完走人,有啥可欲言又止的,侍郎大人他自己不困吗?

    事实上,她最近几天早出晚归,没太关注傅铮那边的事,不太了解情况。傅铮白天在榻上躺了一日,除了待客外大半时间都在假寐,此刻确实不太困。

    不太困的傅侍郎又欲言又止了会儿,压低声音道:“脂粉。”

    易然一愣:“什么?”

    傅铮瞥了她一眼:“我以为你该当是听清了。”

    易然挠挠头:“我确然听清楚了,可您这惜字如金,我有点没能领会话中精神。”

    傅铮咳了一声:“我明日要上朝。”

    易然觉得傅铮今日话不仅吞吞吐吐,还没头没脑。她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您是瞧上了哪位大人的女儿,想送盒脂粉给她?我觉得这个情况您不能从我这儿拿,拿着自家夫人的脂粉送给别的姑娘,这叫什么事儿?”

    傅铮瞥了她一眼:“唔,若是这样,你有什么好的提议?”

    易然思忖片刻,道:“要不这样,明日我叫砚去买盒新的,赶在您下朝前送过去,保准不会误了您的事。”

    完这话,易然觉得傅铮的脸似乎黑了下来,她瞧了眼窗外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傅铮竟然摸黑聊了大半晌。

    她起身翻出个火折子,点了盏烛台提到桌上,孰料烛光映照下,傅侍郎的脸色竟然没能明朗起来。

    易然踟蹰道:“大人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伤处又疼了?”

    今晚的傅铮奇怪极了,他再一次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就着这个假设抛出了个问题:“若是我疼了你又待如何?”

    易然悟了,看来今晚侍郎大人是闲得无聊前来找茬的。她耐着性子道:“大人,我以为要是伤处疼了您就别到处折腾了,回去睡一觉,不得明日醒来就大好了。”

    好在傅铮听完这话,叹口气,终于放弃了他的胡搅蛮缠,正经道:“十日之前,托赖娘子的鼎力相助,为夫奄奄一息的消息传遍京师。”

    易然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傅铮瞥他一眼,继续道:“若我明日活蹦乱跳地去上朝,你觉得皇上会作何感想?”

    易然恍然:“您是想做个特效妆?这个我比较在行,记得去年万圣节的时候,我画的鬼妆吓哭了街上一票屁孩。”

    傅铮蹙眉:“万圣节?那是什么日子?”

    易然意识道漏了嘴,掩了掩口:“这个…没什么,就是我闲来无聊看的话本,里面编出来的一个节日。”

    傅铮应该是信了这话,点点头:“那你…”

    眼瞧着傅铮又有点欲言又止的架势了,易然决定替他接上:“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会儿亲手给您画。我的手艺您尽管放心,天亮之前,您就是想化成个鬼都没问题,保准跟刚从坟头爬出来的一般无二。”

    由于想早点发了傅铮好去睡觉,易然的动作异常麻利,不到半个时辰就完成了傅铮要求的“病号妆”。透过铜镜,只见镜中之人面色苍白,隽秀眉目见带着三分病容,好一个病娇美少年。

    易然放下傅粉盒子,摸着下巴满意地端详片刻,问傅铮道:“您觉得满意吗?”

    傅铮可能是黑了脸,但由于粉搽得比较厚,半点都看不出来。易然觉得他应该给个五星好评才对。

    总算发走了傅铮,易然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便被砚晃醒。

    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拉起被子蒙住头,含混道:“再让我睡会儿。”

    砚似是犹豫了片刻,上前掀开她的被子,在她耳边大声道:“不能睡了姐。”

    易然捂着耳朵坐起来,指着窗外微明的天光:“好砚啊,你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透!鸡还没睡醒!”

    然后她听着了两声喔喔的鸡鸣,外头有只花公鸡飞到矮墙上,扑棱着花里胡哨的翅膀仰头报早。

    砚连拖带拽地把她扶起来,拎了块浸过水的帕子在她脸上抹了几把:“姐是不是忘了,您和醉红楼的张妈妈约了辰时见面。”

    易然接过帕子,生无可恋地敷着青黑的眼圈。

    醉红楼之名得自“醉红浸雪毛”一诗,听起来像间风骚雅致酒肆,实则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

    易尚书是醉红楼的常客,与老鸨张妈妈颇有些交情。易然准备与张妈妈见上一面,看看她能不能思及旧情,帮衬一二。当然,为了提醒下张妈妈这段旧情,易然叫砚从她的嫁妆中取了百两白银送过去,这才换得此番见面。

    到达醉红楼时,天光已然大亮。整个醉红楼还在沉睡之中,大门前行人寥寥,只有偶尔走出几个早起归家的纨绔子弟。

    为了便宜行事,易然着了身不起眼的男装,头上戴了顶瓜皮帽。守在门口的“龟爪子”们接了名帖,将她领至老鸨屋中。

    此番见面如预想中一般不顺利,花枝招展的老鸨翘着兰花指同她扯皮了半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给钱。

    易然觉得给钱是应当的,但老鸨的拿到钱后自会尽力简直就是耍流氓。更为离谱的是,老鸨还坐地起价,翘起三根手指,张口就是三万两白银。

    易然愁眉不展地从老鸨房中离开,走了没几步,与一个人迎面撞上。她退开几步,想要表示下歉意,一抬头,正瞧见傅铮的脸。他的“病号妆”还没洗下去,眼瞧去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感。

    易然顿了顿,朝傅铮挥了挥手,有点拿不准怎么开口同他招呼,总不能“啊,这么巧,您也过来逛青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