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放夫书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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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铮一派行色匆匆,连头也没抬,只礼貌朝她一拱手,便举步离开。

    易然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瞧瞧,这猴急的模样,连傅粉都没来得及洗就跑过来幽会佳人,没想到侍郎大人竟个色中饿鬼!

    亏得她先前瞧着傅铮动不动就耳根红上一红,还以为他是个高冷禁欲系男主。唔,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此看来,等易尚书一事了了,和离一事有必要尽早提上章程了。

    易然扶了扶头顶的瓜皮帽,刚欲拾步下楼,就见砚在楼下朝她挥手。

    “姐,傅大人派人传话今日公务繁忙,得晚些回来。”

    “咱不用着急回去了,要不您再逛会儿。”

    “您摆手的意思是…哦,您想请五公子来唱个曲?您以前不是常五公子成天摆着张臭脸,跟傅侍郎一模一样,讨人嫌得厉害吗。”

    “要不咱还找十三公子来?”

    这银铃般的嗓音,这热情洋溢的招呼。

    易然僵了僵,而后听得身后一名“龟爪子”同样热情洋溢的声音:“傅大人,您来啦,嫣红姑娘在屋里候着您呢。”

    她缓缓转过身去,正撞上傅铮深深的眸子。

    易然干笑道:“大人。”

    傅铮从善如流答了句:“娘子。”

    易然仰头望天,这是什么修罗场!

    半晌,对面的侍郎大人清了清嗓子:“娘子怎么在此处?”

    易然道:“谈点事情。”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易然揉了揉额角:“听闻大人公务繁忙?”

    傅铮道:“我也来谈点事情。”

    “...”

    正当此时,忽听得楼下传来喧哗之声,易然定睛看去,只见门口来了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一楼一片混乱,听曲儿的客人们正乱哄哄地往外涌,面上一派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有几个人不依不饶地拉着龟爪子讨法,被一旁立着的一名百户拔刀一下,登时失了方才的凛凛威风,麻利地贴着门边溜了。

    傅铮的眉深深敛起来,大步朝二楼深处走去。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转身问易然:“能帮个忙吗?”

    易然叹口气:“此事和你有牵扯?”

    见傅铮颔首,她了然道:“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易然觉得自己是个热心肠的,路上捡着枚硬币会交到警察叔叔手上,见着不平之事也经常提刀吼上一声。当然,这份热心肠还不足以驱使她半分点情况都不了解就掺和进这趟浑水,之所以主动提出这话,主要是因为她跟傅铮还挂着夫妻的名分。

    古代它有连坐一!

    易然压了压头顶的瓜皮帽,跑着追上傅铮。两人穿过长廊,眼瞧见尽头的屋门半开着,一名薄纱覆面的女子正探头向外张望。

    傅铮拉着易然走入屋中,反手阖上屋门,拉起门栓。他掀开窗户,朝下瞧了一回,复又紧紧阖上,沉声道:“锦衣卫已然查到此处了,现在下面正乱,你趁机混出去。我着人带你弟弟在寒月寺候着,你过去后,自会有人安排你们离开。”

    对面的女子敛衽道谢,易然拉着那女子转到屏风后,两人麻利地换了衣服。

    不多时,那女子扶着瓜皮帽离开了。易然理好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裙走出来,撞上傅铮欲言又止的目光。

    易然觉着,傅铮每次欲言又止,准没啥好事。

    果然,下一刻,只听得傅铮斟酌道:“娘子,还得劳你同我演出戏。”

    易然舒了口气,演戏这事她在行。于是她从善如流道:“怎么演,您尽管。”

    她委实没想到,傅铮这厮竟要她同他演一出红袖添香。锦衣卫们提着长刀踹门而入时,易然正举着颗葡萄递到傅铮嘴边,拖着调子道:“啊~”

    傅铮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随即调整好情绪,尽量自然地就着她的手吃葡萄。

    听到门口响动,易然手一抖,拉了拉松垮领口,捏着嗓子惊呼了一声:“啊!你们是何人!”

    头的沈千户抬手一挥,身后一种锦衣卫鱼贯而入,屋中刹那被翻得一片狼藉。

    沈千户缓步上前,瞧了眼撑头倚在桌边的男子,蹙眉道:“傅侍郎?”

    傅铮醉眼迷离地瞧着沈千户,面上一片虚弱苍白,耳根却红得厉害,活脱脱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他眯着眼辨认了片刻,似是终于认出了来人,脚步虚浮地站起来:“是老沈啊。”

    沈千户按着刀柄道:“您怎么在这里?”

    傅铮攀住他的肩:“不瞒沈兄,先前家中那母老虎着实厉害...”

    沈千户大概是想起了易然父女的光辉事迹,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瞧向傅铮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

    母老虎易然:“...”

    傅铮一拍大腿,眼圈发红:“成亲三年,我日日受她荼毒,如今我那老泰山终于垮台了,我…我…”

    一旁围观的易然觉着,傅铮委实是个人才,这情绪酝酿得太到位了,瞧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整得跟只白兔似的。别人会受他蒙蔽,她易然可知道傅铮这人畜无害的皮子下包着怎样的雷霆手段。还他那老泰山终于垮台了,那不是被他整垮台的吗!

    沈千户听得此话,按刀的手果然松了下来,与此同时,方才进去的一众锦衣卫搜查完一遭,朝沈千户摇了摇头。

    沈千户朗声笑起来,告罪道:“沈某也是奉旨行事,搅了傅大人的好事,还请您多多包涵。”

    傅铮表示理解,一众锦衣卫鱼贯而出,沈千户又同傅铮寒暄了几句,也告辞离开,临走时还颇为细心地把门掩了个结实。

    易然拎着帕子擦手,把刻意散开的领口拢好。

    傅铮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易然坐到桌边,随手捡了粒葡萄剥:“没有。”

    此话显然有些出乎傅铮意料,他疑惑道:“为何?”

    易然叹口气,把剥下的葡萄皮扔进脚下的银皮桶中:“我从前听过一句话,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傅铮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又沉吟道:“可你从前遇到这种事,定然要刨根问底一番。”

    易然断了他的话:“您得以发展的眼光来看人。”

    傅铮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而后换了个话题:“方才没来得及细问娘子,你来这办什么事?”

    易然道:“这个嘛…”

    傅铮瞥她一眼:“找十三公子听曲儿?”

    易然瞧着他有些危险的目光,决定坦白从宽:“是为了我爹的事。”

    傅铮似笑非笑:“岳父大人啊,若我没记错,会审就在明日吧。”

    易然的嘴角抽了抽:“您的记性不错。”

    傅铮摆摆手:“那倒称不上,对此事有些印象,是因着前日大理寺卿来探病时探了探我的口风。”

    易然道:“那您是怎么答的?”

    傅铮道:“我看过大理寺拟的那些罪名了,按照我朝律法,岳父罪不至死,顶多流徙一千里,若是有人从中转圜,革职回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易然觉得此话后面多半得跟个但是,果然,傅铮顿了顿,继续道:“但身为苦主,娘子若要我去做这转圜之人…”

    易然抽了抽嘴角,觉得傅铮这话得宛如碰瓷。实话实地讲,她也觉得易尚书虽未做什么大奸大恶鱼肉百姓之事,但恶着实做了一些。人都在其位谋其事,身居尚书之位,不能全心为百姓谋福祉,已是失职。

    傅铮得不错,易尚书有罪,但罪不至死。然而他老人家混朝堂时得罪的人比较多,如果无人转圜,明日的状纸上很可能填补几句,让他老人家性命堪忧。

    作为易尚书的独生女,易然不能对她这便宜老爹撒手不管。她想了想,道:“大人您等等。”

    里间被翻得一片狼藉,易然翻了好半天,才从塌了半角的桌子里找着套笔墨纸砚。她磨好墨,咬着笔头思忖片刻,在铺开的宣纸上郑重写下了“放夫书”三个大字。

    片刻后,傅铮抖开易然递过的那张纸,一句一句地往下读。读一句,面色难看一分,读到最后,面上黑得傅粉都快压不住了。

    他一字一顿念道:“快会及诸亲,愿以白银千两遣夫归家,各还本道?”

    易然赔笑道:“这个…当年我和我爹唐突了大人,耽误了您的大好年华,给点赔偿金,应当。”

    傅铮深吸口气:“一千两白银?”

    易然道:“嗯,您也晓得眼下这个情况,易府被查抄,我手头比较紧张。”

    傅铮喜怒莫辨地瞧他一眼,继续念下去:“愿夫君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易然:“...”她放妻书背顺了口,随手就给写上了。

    傅铮继续念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易然咳了一声:“大人,我就是先草拟一下,您对哪处不满只管改,我最后签字画押便是。”

    傅铮点点纸上的最后一句:“娘子,你欢喜吗?”

    易然斟酌道:“欢…欢喜。”

    傅铮冷笑一声:“可为夫不太欢喜,易然,咱们之间的恩怨解不开了。”

    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