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她要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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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然没想到吃瓜群众的八卦能力如此剽悍。不到一日,当朝权臣傅铮流连烟花之地,惹得娘子杀将过去,怒抛一纸放夫书之事已传遍坊间,成为街头巷尾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身为八卦的主角之一,易然觉得惆怅极了。俗话得好,人怕成名猪怕壮,她已然凭借着先前的光辉事迹声名大噪过一波了,此番要是再噪上一回,估计离出栏之日不远了。

    她从盘子里摸了粒瓜子剥,把瓜子仁扔了,瓜子壳扔进了嘴里。一旁的砚摇了摇她的肩膀:“姐你怎么了?是昨晚没睡好吗?”

    易然恍惚地摇头,顿了片刻,复又点了点头,丢给砚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

    是的,她昨天辗转了大半宿没睡着,望着黑漆漆的夜幕,惆怅地叹了无数口气。这让她想起了从前收在图库里吃灰的一个表情包——他点烟起了从前。

    她觉得傅铮有病,还病得不轻!

    昨日傅铮阴阳怪气地读完了她拟的一纸放夫书,冷笑着通知她他们的恩怨解不开了,而后拽着她走出醉红楼,在大门口同她撒泼滚了一场。

    不错,就是撒泼滚。

    傅侍郎甩开她的手,高声道:“易然,你来这里同我闹什么!”

    易然:“...”

    傅铮继续不依不饶:“你和你爹抢亲之时怎么没想到今日!”

    易然:“...”

    接着傅铮拿出那纸放夫书,一把扯得粉碎,唔,扯碎前还举给前排的吃瓜群众们看了一遭:“休夫?易然,我告诉你,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俩不死不休,你就是化成灰,也得埋在我傅家的祖坟里!”

    易然:“???”

    其后傅侍郎从家丁手里夺过缰绳,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易然愣怔地目送他一骑绝尘,被马蹄带起的沙子糊了一脸灰。

    她愤怒了,她态度良好地写了放夫书给他,还主动协议赔偿精神损失,虽然数额有限…但至少表明了诚恳的态度不是?

    等候在一旁的砚踟蹰道:“姐,咱回傅府吗?”

    易然气鼓鼓道:“回什么傅府!回自己家!”

    砚咳了一声:“可尚书府还被封着呢。”

    易然道:“那就找家客栈!”

    她怒气冲冲拉着砚穿过熙攘人群,直直朝外走去,路过转角时,余光瞥见飞鱼服的一角。

    易然皱了皱眉,脚步不停地穿过长巷,行至巷口时从袖子里摸出块手帕丢在地上,借捡帕子之际往醉红楼的方向瞥了一眼。

    围观的路人已然三三两两地散了,醉红楼前空荡荡的,哪儿还有锦衣卫的影子。

    她摸了摸下巴,心中生出几分了然。敢情傅铮那厮刚才又跟她这儿演戏呢,什么夫妻反目成仇,根本就是他要借此脱身,去寒月寺看看方才那名娘子!

    但演戏归演戏,她又不是不跟他演,提前个招呼不行吗!酝酿感情归酝酿感情,从房间里就一副苦大仇深跟别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似的给谁看!傅铮他怕不是入戏太深、无法自拔了吧!

    砚见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疑惑道:“姐是改变主意了吗?”

    易然一挥手:“改什么,走,咱去京城最好的客栈!”

    垃圾傅铮,从今往后你自导自演去吧,她不伺候了!

    她们前脚进了客房,不过片刻,果有人在外面敲门,声称是傅铮派来传信的。易然坐在桌边,一个眼神止住了欲去开门的砚,懒洋洋道:“傅侍郎他要离家出走,今晚回不来了是吧?”

    厮踟蹰片刻:“夫人,大人他是…”

    易然断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帮我转告他一声,放夫书回头我再抄一份给他,他要是有什么不满,给我送份放妻书来也成。”

    厮挠挠头,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好在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贴着房门道:“夫人,大人还让我同您,易尚书之事您尽管放心,他自会安排。”

    房门忽然被人拉开,厮一个趔趄,直直扑了进来。易然扶了他一把,似笑非笑道:“怎么?傅铮准备让我爹斩首示众还是在流放之路上杀了他老人家?”

    厮闻得此言,愣了愣,慌忙摆手:“不不不,夫人您可能是误会了。”

    送走厮后,砚喜笑颜开道:“姐,侍郎大人他答应帮老爷一把了。”

    易然点点头,重新走到桌边坐下。

    砚跟上来:“姐您不高兴吗?”

    实话实地讲,易然此刻着实没啥感觉。但身为易尚书的女儿,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开心之情,于是扯了扯嘴角道:“高兴。”

    砚若有所思地瞧着易然,显然是看出了自家姐的敷衍。片刻后,她福至心灵道:“姐,您是不是因为同傅侍郎吵架了,所以不太开心?”

    易然扒拉着手中一方帕子,怅然道:“没有。”

    想了想,她复又开口:“砚,你待会儿回趟傅府,收拾下细软。唔,再叫上张管家帮你一起清点下我的嫁妆,一起带回来。”

    砚愕然:“姐这是?”

    易然道:“合离一事我本想从长计议,可眼下看来,傅铮他有点走火入魔的架势了。照方才那厮所言,明日会审后父亲会立时离京返乡,我们提前在出京的路上等着,与他老人家一同回去。”

    砚道:“那侍郎大人呢?”

    易然似笑非笑:“侍郎大人啊,给他留下白银千两,从此之后一别两宽,桥归桥路归路。”

    先前那些恩怨情仇都是女配同傅铮之间的事,女配强抢了傅铮,毁了傅铮的清白,她可没有。不光如此,她还几次三番帮了傅铮不少忙。如今傅铮帮她救出易尚书,两人之间也算两清了——至少于她而言是如此。

    至于傅铮怎么想,易然决定暂且不去理会了,毕竟她还没有替人还债的慈悲心肠。

    ***

    易尚书之案在正午时分结了,大理寺卿将卷宗呈给皇上,皇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朱笔御批,着易尚书削职为民,即日返回原籍,此生不得入京。

    易然得到消息,当即带上行李去了城外的官道上等候,不料直到月上中天也没见着易尚书的影子。

    她单手搭在眉骨处,眺望着城门的方向,狐疑道:“眼见就要宵禁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砚亦不明就里:“张管家分明老爷最迟未时三刻就出城了。”

    两人正焦灼之际,忽闻得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砚喜道:“莫不是老爷?”

    易然叹口气:“得了吧,爹他压根就不会骑马。”

    她把包袱往上拉了拉,同砚道:“事情恐有变数,我们得回去探探消息。”

    话音未落,疾驰的马蹄声在她前方响起,马背上的男子一拉缰绳,那马抬起前蹄,发出声长长的嘶鸣。

    一道喜怒莫辨的声音自马上响起:“娘子预备去哪儿探消息啊,可要为夫捎你一程?”

    易然:“...”大可不必。

    ***

    傅铮昨日也一宿没睡。白日里易然递给他那纸放夫书时,他便得心中生出几分烦乱。他起初并不知这莫名的烦乱因何而起,直到从寒月寺回来后听厮易然没有回府,才恍然明白了几分,他好像并不想让易然离开。

    这念头甫浮上心头时,傅铮觉得自己大概是近来演戏演得有点魔怔了。他吩咐人在屋中点了助眠的香,然而直至二更鼓起,他始终没能睡着,到了后来,脑中莫名浮现出白日里离去时易然的神情。

    他披衣起身,拎了坛酒,跑去敲隔壁的孟府的大门。他与大理寺卿孟时交情甚笃,俩人时常夜饮长谈。孟时是个出了名的夜猫子,此时果然还没睡,十分精神地坐在院中夜读。

    傅铮把酒扔在院中的桌上,孟时放下手中书卷,缓步走过去,上下量他一番:“听闻你同易然吵了架,夫妻两人双双离家出走,我原本还想着要不要去关怀一下。”

    傅铮撬开酒坛上泥封,抬手斟酒,递了杯给孟时,另一杯送到嘴边,仰头饮尽。

    孟时量着他的神情,戏谑道:“怎么?这是受情伤了?”

    傅铮复又斟了一杯,握在手中转了转:“我觉得易然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孟时愕然张了张口:“你今天吃错药了?”

    傅铮瞥他一眼,沉吟道:“前几日,她误以为我要送脂粉给其他姑娘,为讨我欢心,竟主动提出让她的丫鬟去买。”

    “还有今日,我救杜九娘时,她二话没便冒着性命危险来帮我。”

    “后来我当街撕毁了那纸放夫书,她感动得眼眶发红,连话都不出来了。”

    “我今晚想了许久,虽然她做过一些错事,但皆是因钟情过疾之故,归根结底也是个可怜之人。”

    “她爱得如此隐忍而卑微,我一直在想,自己先前的做法是否有些过于残忍了。”

    “人孰无过,或许我应该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孟兄以为呢?”

    孟时:“...”

    于是今日下朝后,傅铮特意绕到西市买了份蘸了冰糖的五色蜜脯,拎着去了易然下榻的客栈。

    他想易然多半会感动得热泪盈眶,虽然他不太喜欢爱哭的姑娘,可谁都不可能一直坚强,易然卑微地爱了这么久,一朝得到回应,喜极而泣也是可以理解的。

    思及此处,傅铮从怀里摸出块帕子握在手中。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二探出头来:“您是?”

    傅铮道:“住在此间的客人是我夫人,我前来寻她。”

    二恍然:“您姓傅?”

    傅铮颔首:“正是。”

    二从袖中掏出两封信来:“那位夫人早前离开了,临走时留下这两封信,若有姓傅的来寻她,便送上此信。”

    傅铮拆开信封,然后他的脸黑了下来。

    钟情过疾的易然留了两张纸给他——一张放妻书,一张参照他的意见修改过的放夫书。

    唔,还附带了张一千两的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