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她就看着他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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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铮忽然动了动,易然一滞,慌忙捂着脸转过身去,好在他只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很快又没了动静。

    易然长舒了口气,一抬头,正对上对面早起的大娘奇怪的目光。她挤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在心中默默将傅铮问候了一番。

    看来傅铮潜入此地是要彻查难民所之事,若要搜集到证据,揪出主谋之人,他估计得多待上几日。易然叹了口气,这镇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恐怕不出一日便得被识破,然后…易然了个冷颤,生生止住了后面的想象。

    她昨晚真是眼盲心也盲,傅铮听她讲述凄惨经历时的神情哪儿是什么震惊,那分明是遇着同道中人难以抑制的兴奋。这狗子!

    她四下瞧了一圈,把一旁的包袱抓在手里,唔,这包袱傅铮他肯定认识。易然想了想,把碎花包袱皮抖落开,在地上滚了一遭,直到包袱皮被擦得灰扑扑的才住了手,而后从上面撕了一角,把脸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想了想,她又把头顶的发髻拆开,任散下来的碎发遮住眼尾。

    做完这些,她把剩下的包袱皮重新系好,贴着墙根站起来,预备到远点儿的角落去。对面的大娘大概是百来无聊,一直关注着她这边的动静,看到易然这番动作,她似是叹了口气,目光中带上些同情和怜爱,估计是觉得她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有点不正常了。

    易然心道她不是被生活折磨得不正常了,是被不正常的傅铮折磨得不正常了。

    分神之际,她觉得脚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绊着了,于是没好气地踢了一脚。然后她瞧见傅铮的眉皱了皱,缓缓睁开眼睛。

    她低头一瞧,敢情方才踢到的是傅铮的脚。这厮是属螃蟹的吗,睡着睡着还横过来了,睡相跟他本人一样刁钻!

    刚醒过来的傅铮全身上下还带着一派温良无害的气息,他拿清澈的眼神瞧了易然一眼,见到她奇怪的扮相,不由愣了愣,张了张口,似是想起自己还在装哑这件事,伸手指了指易然,而后在空中划拉着比了个手势。

    易然在心中冷笑一声,她就静静看着他装,看他能装到几时。

    傅铮这厮压根就不会手语!

    不会手语的傅铮像模像样得比划了一通,而后诚挚地望着易然,意在垂询,目光中还透出几分等待回应的急切。

    易然并未答话,也伸出手来,左手五指捏在一起,指间朝前,右手竖起两指,贴在左手手背上,给傅铮比了个真正的手语——狗子。

    傅铮愣了愣,事情发展脱离了他预设的轨迹,这厮显然是有些慌乱。但一瞬怔忪后,他很快收拾好情绪,重新抬起手来,又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一通。

    易然:“...”

    傅铮这厮怕不是过于入戏,演得自己先信了!

    她决定停下这番毫无意义的幼稚交流,于是开口道:“公子比得是江北一带的手语吧,可能与我们这儿的手语不太一样。”

    傅铮气定神闲地颔首,伸手在空中写道:“那我还是与姑娘写字交流吧。”

    易然把脏兮兮的包袱从肩上卸下来,重新坐回了草席上。此时急着躲得远远的未免有些可疑了,她还是先配傅铮虚与委蛇一会儿吧。估计这厮也没想到自己能逃得如此窝囊,竟阴差阳错给人抓到了难民所中。

    傅铮继续写道:“姑娘是着急有事要做吗?”

    易然把蒙面的花布往上拽了拽:“没有,我有点渴了,想去看看那些人送水来没有。”

    傅铮的眉微微蹙起来:“此处不供应水和吃食?”

    易然如实道:“每日只在巳时送一次,根本无法让大家填饱肚子,争食之事时有发生,那边坐着的婶婶已经连续两日没分到清水了。”

    着,她抬手朝屋舍的一角指了指,只见那里躺着个中年妇人,满面病容,神色萎靡,歪在墙角,身上盖着块破草席子。

    傅铮的眉敛得愈发深起来,他沉默片刻,解开包袱,从里面翻出只水囊来,抬步欲朝那妇人的方向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脚步,俯身把水囊递到易然面前。

    易然愣了愣,瞧傅铮写道:“听姑娘的嗓音嘶哑,想必也没抢到什么水吧。”

    易然接过水壶,抿了几口,重新递还给傅铮:“给婶婶拿去吧。”

    傅铮的神情有些错愕,大概是被她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所感动,果然,片刻后,他斟酌写道:“这里面的水不少,姑娘再喝些吧。在下相信不出两日朝廷便会派人来此处,姑娘不必过于忧心。”

    易然心道这她在今早瞧见傅铮这张脸的时候就知道了,但这水她是真不能继续喝下去了。要不是嗓子哑着,她昨晚就掉马了,哪儿还能挣扎到此时。

    于是她坚定的摇了摇头,迎着傅铮复杂的目光道:“万一朝廷没来呢,还是省着些喝吧。”

    傅铮似是叹了口气,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走到那名妇人身边,放下水囊。那妇人的目光从愕然到狂喜,一把抓住水囊送到嘴边,咕噜噜便灌下去。此时屋中的难民已然醒了大半,闻得此处的声响,纷纷看过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有水”,难民们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混乱之中,水囊被翻在地,剩下的半壶水自壶口汩汩流出。周围的人立时趴下身去,脸贴在地上,舔食地面上残存的水痕。

    傅铮瞧着面前的一众难民,深吸口气,逆着人群走回易然身边。易然瞧着他的模样,叹口气安慰道:“不是很快就会好起来吗。”

    傅铮写道:“然江北一带的万千灾民仍在水火之中挣扎,当今朝中国库空虚,赈灾的银子拨不下去,恐一时难解。”

    易然思忖片刻,斟酌道:“听闻今上下旨欲疏浚北通运河?”

    见傅铮点头,她继续道:“既如此,何不以工代赈,征调江北一带灾民加入到运河疏浚之中?”

    傅铮认真思考了片刻,写道:“今上虽下旨疏浚运河,然眼下国库无力拨款,动工恐要后延。”

    易然道:“西汉武帝曾推行算缗告缗,今朝能否一试?”

    算缗告缗,顾名思义,实际上是一种财富再分配。昔时武帝采纳张汤与桑弘羊等兴利之臣的献策,推行算缗令,对富商大贾征收财产税,将其一部分利润征归国有,并以告缗令进行监督。

    傅铮思忖良久,写道:“姑娘似乎于此道有些研究?”

    易然默了默,想起那篇刚写了个开头的论文,也不知算是有研究还是没研究。

    傅铮定定瞧她半晌,继续写道:“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我会认真考量。”

    围在那处的难民已然散了,地上残存着些半干的水痕。易然叹口气,想着还得在傅铮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两日,觉得有些惆怅。

    她试探着问:“记得公子昨晚家中已有妻室?”

    傅铮点了点头,疑惑地瞧着她。

    易然咳了咳,继续道:“公子这般…善良单纯,想必姻缘上尚算美满?”

    傅铮毫不犹豫地摇头。

    易然:“...”

    她决定开始自己的表演:“我曾同一名高人学过些窥天推演之术,不知公子可想看一看自己的姻缘?”

    傅铮迟疑片刻,写道:“有劳姑娘。”

    果然,她就想傅铮八成信这个。易然盘坐在地,双手垂放在膝头,口中念念有词。半晌,她张开眼睛,开口道:“伸手过来。”

    傅铮茫然地蹲下身去,摊开左手。

    傅铮的手修长挺直,骨节分明,很是好看。易然端详了片刻,夸张地倒吸口气。

    傅铮拿另一只手写道:“如何?”

    易然惋惜地摇了摇头:“观公子手相,代表姻缘一脉纹路曲折,乃是坎坷之相。公子与尊夫人成婚,可是身不由己?”

    傅铮看了她一眼,沉沉点头。

    易然继续忽悠道:“婚后你与夫人的感情不算和睦,你曾一度厌弃夫人,可是如此?”

    傅铮复又点头。

    易然道:“眼下尊夫人可是欲与公子合离?”

    傅铮愕然瞧了她一眼,似是被她的推演之精准所震撼。易然摸着下巴,笑得高深莫测,哼哼,傅铮,忽悠的就是你。

    她叹了口气,没等傅铮答话,继续道:“公子与尊夫人这段感情注定夭折,强求不得,公子之后亦会另觅良人。我只想送公子八个字——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傅铮顿了顿,伸手写道:“若我强求呢?”

    易然噎了噎:“强求无益。”

    傅铮瞥她一眼,继续写道:“姑娘推算的是天意,傅某却相信人定胜天。”

    易然:“…”

    得,傅铮这是定主意跟她死磕到底,不死不休了。她仿佛看到白发苍苍的傅铮杵着拐杖立在马厩前,看着里面同样白发苍苍的自己,欣慰道:“易然,你看,我就过,人定胜天。”

    她思忖片刻,决定从其他方面敲一下傅铮:“我观公子印堂发黑,近来似有灾殃。若想免去此劫,须得多多行善,切莫再造杀业。”

    傅铮神色淡淡的,易然一时摸不准他是听没听进去自己这番话。然后她见傅铮写道:“既然姑娘通晓推演之术,不知可能算到我夫人眼下身在何处?”

    易然:“...”得,这是半句都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