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悍夫竟是他自己
眼见着忽悠傅铮无果,易然揣着她的包袱坐了回去。算了算了,只要相安无事地过完这两天,她就能跑路了。包袱里还有些银票地契,到时候她随便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盘下间铺面做点生意,天高皇帝远,她就不信傅铮能找得到她!
况且若傅铮当真要推行算缗告缗,那些富商大贾的刁难够他喝上一壶的,到时候他忙的焦头烂额,估计也顾不上折腾她了。
如此一想,易然觉得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瞧瞧,这光明大道不就在眼前了吗。
甫放松下来,一阵浓厚的睡意席卷而来,昨晚同傅铮聊到大半夜,今日一大早又被冻醒,反正今日也不用想着怎么逃出难民所了,易然了个哈欠,决定再睡个回笼觉。
易然进入梦乡后,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傅铮向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之,对于推演问卦之术也毫无兴趣。还记得几年前走在街上,一个扛着平津幡的骗子硬拉着他,什么他的仕途大顺,还他会在三年后觅得良人。
彼时他正任给事中,因参奏时任锦州刺史、季槐的一个远房侄子季千帆而遭到季槐的压,险些被贬谪出京。唔,不能这么,应该是还不如被贬谪出京。原因无他,之所以能留在京城,是因着被易然父女抢进了易府。
傅铮觉得这名骗子不仅不会忽悠人,还不太关注实事热点。那段时间傅铮被易尚书强抢为婿一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丹青阁还专门出了一套以此为原型的画册,里面的主角正是用的傅铮的脸。这画册得到了京城民众的热烈欢迎,销量十分可观,不到一月光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一本。傅铮以为但凡这名骗子多关注些坊间传闻,也不至如此忽悠他。
自此之后,傅铮便对这些号称麻衣神相之士敬而远之。今日能听易然一番忽悠,不过因他觉得这姑娘于财政之上有些见解,想要借此探一探她的底细,看看能否收归己用。
最初听易然他姻缘坎坷时,傅铮了然地想,这姑娘口中那名叫他窥天推演之术的高人多半是个骗子,这姑娘瞧着挺机灵,没想到也被忽悠了。
再听下去,傅铮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不是因为这姑娘讲得不对,而是因着她讲得太对了,是为他量身定做也不为过。傅铮以为即便真有漫天神佛,神佛们也应该挺忙,能知道他姻缘坎坷也就算了,若是连他厌没厌弃过他娘子、他娘子给他递没递过放夫书都知道,那神佛们未免有点太八卦了。
这姑娘所知道的肯定不是问天问到的。想到此处,傅铮的心中生出些狐疑来,难不成她是季槐的人?
此次难民所之事正是季槐动的手脚,江北的地方官是季槐一党,出事后连夜派人求到季槐门上。季槐有意保他,在难民所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又调了名他一手提携的羽林军中候前去看守难民所,名为守卫,实则就是将逃来此地的难民圈禁其中,悉数耗死,以免什么不合适的话传到皇上的耳中。先前给傅铮设下的局实则也是一石二鸟,若是事情成了,下一步就是把“晔变”的难民统统抓起来,结局不言而喻。
季槐把难民所内的消息封锁得很好,傅铮也是在两日前才得知一点风声,但所知极为有限。权衡之下,他决定亲自潜进来看看。因情况未明,傅铮此番行事慎之又慎,不仅做了装扮以防被季槐的心腹认出,为免遭到盘问,他索性装成哑巴,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后脊生出一层寒意,难不成季槐的布局缜密如斯,竟料到他会前来探查,早早便叮嘱过在此间安插的心腹?
此事干系甚大,若被季槐的人识破了身份,他不仅无法为此处的难民伸冤,连性命恐怕都难保全。傅铮正想着如何回答面前女子的试探,孰料她并没继续问下去,反倒开始语重心长地劝他不要执着于和易然的姻缘。
傅铮皱了皱眉,没想到日日不苟言笑的季槐竟有如此八卦的手下!
而后他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解怨释结,更莫相憎。这话易然在放夫书上给他写过两次,那日递给他放夫书前还朗读过一遍…等等,易然上次给她念放夫书时,把解怨释结中的“结”字读成了短促的平声,这发音有些怪,并不是官话中的读音,倒像是哪处的方言。
面前这女子也用发平的调子念了此字。
难怪她要拿块布蒙在脸上,他先前还以为这是高人的特殊癖好,如今一看,这怕不是在躲他!嗯,这脏兮兮的花布确有几分眼熟,易然似乎很喜欢碎花的东西。
傅铮在心底长叹口气,他是真没想到,易然那日激动的一跑,竟一猛子扎到了难民所。难怪他那日在周围寻了大半宿,回府后又派家丁四处走访,始终没得到半点音信。
瞧着面前睡得酣甜的易然,傅铮的心情复杂极了。他想起易然先前所言家中有个悍夫狗子,万万没想到,狗子竟是他自己!
他跟易然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这误会看起来还不浅。
正思忖间,忽听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难民所中自南向北建了一溜十三个屋舍,有兵士正在一间间砸门,驱赶着屋中的难民。
傅铮侧耳听了片刻,伸手推了推易然。易然张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傅铮:“怎么了?”
傅铮神色凝重地写道:“外面出事了。”
他方写完最后一个字,便有一队兵士破门而入,挥着长刀将屋中之人赶到院中。院中已聚集了二三百名难民,被一圈提刀而立的守卫围在中央。
傅铮心知事恐有变,他先前与姚恒之约定,今日散朝后由姚恒之向皇上密奏此间之事,请旨解救难民,调查此事。如今这般,多半是季槐听到了什么风声。
院中灾民挨挨挤挤,一片混乱。傅铮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只传信的木雀,趁乱放了出去。
不多时,此间所有难民已悉数被赶到院子里,头的守卫对着名册点了遍人数,而后驱赶着一众难民往山中行去。
易然低声道:“这是要杀人灭口?”
傅铮瞧了眼两旁的荒山幽谷,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他伸手写道:“若今日我们命丧于此,姑娘可有什么遗憾吗?”
易然瞧了眼傅铮气定神闲的模样,估摸着他是留了后手。她想了想,道:“遗憾还是有一些的,我早前还在想,等从这里出去,要寻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做点生意,等空闲时四处走一走,或许还能遇到个心意相投之人。”
傅铮的脚步似是顿了顿,片刻后,抬手写道:“那姑娘家中的悍夫呢?”
易然咳了咳:“你狗子啊。”
完此话,她觉得傅铮的情绪似乎有些波动。她瞥了傅铮一眼,决定敲他一下:“若是狗子能安守本分,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我们先前的恩怨便算一笔勾销了,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傅铮瞧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下去。
易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若狗子还纠缠不休,那我就不得不采取些非常手段了。”
傅铮写道:“什么非常手段?”
易然觉得自己其实没啥非常手段,但是此时此刻,编也得编出些非常手段来,震慑一下面前这狗子。
她想了想,道:“譬如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雇人把他套了麻袋绑过来,毒哑嗓子卖去象姑馆。”
话毕,她瞥了眼傅铮有些不善的面色,语重心长道:“所以,凡事不能强求,强求是要出事的。”
傅铮,就问你怕了吗?
此时此刻,他们已行到一处山崖。头的那名羽林军停住脚步,抬手了个手势,其余御林军四散开来,抽出腰间别着的弓箭,对准了中间的一众难民。
难民们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年老体弱者嚎哭起来,青壮年抄起脚边的石块树枝,挥舞着冲上去,带着些背水一战的悲壮。
羽林军的首领站在一块山石上,嘴角勾起轻蔑笑意。他饶有兴味地看了片刻,高声道:“放箭。”
混乱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羽林军中候曹参接旨。”
闻得此言,难民与兵士们的动作皆是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话之人身上。
傅铮缓步从人群中走出,手中握着只传信的木雀,木雀的尾巴上系着枚铜鎏金令牌。他冷冷望向站在山石上的曹参,一字一顿道:“圣上有旨,羽林军中候曹参,不尽本职、欺压百姓,着立时押解回京,押入天牢候审。其余兵士立时缴械,可赦无罪。”
曹参的面上青白交错,片刻后,他冷笑道:“傅侍郎?”
傅铮沉声道:“曹参,我劝你别再做无谓的挣扎。”
曹参仰天笑道:“傅侍郎怕不是书读得傻了,且不这令牌是真是假,‘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话你总该听过吧?”
傅铮似笑非笑道:“曹中候,你且回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