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留着同他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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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要早起, 结果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易然睁开眼时,满屋空荡荡的,傅铮的被衾叠得齐齐整整, 估摸着已起身多时了。

    她心怀侥幸地想着,易尚书兴许还没起, 可等洗漱完走到外间,瞧见桌上摆的两碗粥,便明白了一切。

    一碗粥瞧着不错,里头添了些枸杞红枣等养身之物,另一碗就只能用五色纷呈来形容了, 里头添了米辣、青芥, 红绿相衬,瞧着诡异至极, 上头还铺了层剁碎的猪腰, 嗯,看来是为傅铮量身定制的。

    易然扶额,她爹也忒狠了些, 粥都做成如此模样了, 还要给傅铮补上一补, 他老人家就不怕给傅铮补过头吗!

    到傅铮, 对了,他一大清早去哪儿了?易然摸了摸冷下来的粥碗, 拾步走出院门,在府中转了一圈,都没瞧见傅铮的身影。

    她怀着疑惑去问门口厮, 厮想了想, 道傅侍郎一早便出了门, 是晌午时分回来用膳。她点头,复又走回屋中,把那碗正常的粥温了温,刚准备端回桌上,余光瞥见床角有片黑逡逡的影子,似是藏了些东西。

    莫非傅铮藏了什么私房钱?

    她将垂落的帷幔撩起来,伸手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细细一看,竟是一卷画像。头的一张是个奶乎乎的公子,瞧着也就将将及冠的模样,底下写道——刑部侍郎张广幼子,年二十,太学内舍生。后头颇为详细地记载了这位张公子的生平以及习性喜好,瞧着算是个乖巧的类型。

    果然,傅铮在下头评论道:阳刚之气不足。

    第二张是个光风霁月的美少年,眼角眉梢俱带着温和笑意,根据下面的介绍,这位是如今的鸿胪寺少卿陈玉。

    傅铮同样在下头做了个批注:生得太过妖娆。

    易然一张张翻下去,上头都是年轻的男子,几乎汇聚了各个类型,而傅铮一一给予了批注,没一个是夸赞的。

    易然拧眉看完,这标准不像是选拔青年才俊,倒像是…难不成傅铮最近生出了给人做媒的癖好?

    正当此时,傅铮走了进来,瞧见堆在桌上的画卷,怔了怔:“这…”

    易然点了点桌上的画卷:“方才无意间看到的。”

    傅铮微微颔首,给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孟时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身为兄弟,我得替他瞧瞧。”

    远在京城的孟时莫名其妙地了个喷嚏,裹了裹颇为厚实的外氅,继续整理着桌上的画像。

    傅铮临走时让他将京城所有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的画像给他整理一下,他已经送去了百余张,昨晚收到了傅铮的回信,道是让他在质量上把好关,孟时哭笑不得地瞧着尚未来得及送去的画像,他觉得傅铮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易然颇为疑惑道:“替孟时相看男子?”

    傅铮将画卷随手收起来:“稳妥起见,还是要做两手准备的。”

    易然:“...”

    傅铮随手将画卷丢到桌角,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原本让孟时找这些画像,是想着若自己此番当真没能脱身,总不能让易然等上他一辈子。可瞧完这些画卷,他觉得没一个符合他的标准,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庆幸。

    时至此刻,他发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私。私心中,他想让易然等一等他。只是这等待或许漫长了些,这要求大抵有些无礼了。

    今晚他便要回到京师了,之后会发生何事谁也无法预料,他抿了抿唇,望了易然一眼:“你方才也看过了,有觉得哪张比较合适吗?”

    易然的嘴角抽了抽:“咳,孟时喜欢何种类型,我也难以评判啊。”

    傅铮斟酌道:“若是从你们姑娘的角度上看呢?”

    易然思忖片刻,瞧着他笑:“若依我看来,你便不错。可你是我的了,傅铮。”

    傅铮的喉间涌起阵涩意,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快到午膳时分了,别让岳父久等。”

    午膳果然备得精彩至极,傅铮瞧了眼比上次更红上几分的菜品,暗自庆幸早上叫暗卫去外头买了些吃食。午膳之后,他邀了易尚书坐,易尚书无甚好气地答允了,顺带着把地点定在了傅铮院中,一聊就是大半日。

    如此一来,易然只得回了自己的院落,两人直到晚膳时分才得以碰面。不过看上去傅铮同易尚书聊得不错,晚膳的菜品正常了许多,甚至还照顾傅铮的口味,多添了道清蒸鲈鱼。

    易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低声问傅铮:“不过半日光景,你同父亲谈了什么?”

    未待傅铮答话,对面的易尚书瞧着咬耳朵的两人,先不满地咳了咳。傅铮正襟危坐,给易尚书夹了道茄鲞过去。易尚书瞧着碟中的茄鲞,从鼻间哼了一声,到底拾箸夹了送进口中。

    晚膳之后,外头入了夜,暮色低沉,星斗漫天,是个颇为难得的晴好天气。易尚书用过膳后便早早回了房,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看来两人的翁婿矛盾缓和了不少,易然长舒口气,她总觉得傅铮同易尚书这关系比婆媳关系还要复杂上几分。

    傅铮今晚分外反常,往日这个时辰他都回房看公文了,今日他却拉着易然翻上了屋脊看星星。两人迎着瑟瑟夜风坐了半晌,傅铮开口道:“我再给你吹首凤求凰吧。”

    易然咳了咳,没忍心破坏这氛围,点了点头。片刻后,忍不住有些奇怪:“为什么是再?”

    傅铮自腰间解下短箫,闻言道:“我自始至终只学过这首曲子,时候父亲给母亲吹过,我便是在那时耳濡目染学得的。”

    易然斟酌道:“你父亲也会吹箫?”

    傅铮叹口气:“他也只会吹这一曲,听闻是当年祖父教的。”

    易然了然地点头,难怪,看来这便是传中的一脉单传,越传越偏。不过怎么呢,傅铮每次吹的调子都不大一样,完全听不出是同一首曲子,倒还不至于单调无趣。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虽然箫声仿佛凤跟凰在干架,但傅铮眼中的情意倒是与曲中之意颇为契合。一曲终了,易然已有些昏昏欲睡。傅铮替她裹了裹外头的衣袍:“这曲子是不是挺让人印象深刻的。”

    易然点头:“独一无二极了。”

    傅铮垂头瞧着她发顶的东珠:“那你可要记得久一些。”

    这一晚,两人在屋脊坐了半宿,到了后头,易然耐不住睡意,靠在他怀中睡着了。傅铮静静揽着怀中女子,直到不得不启程,才将她送回屋中。

    他立在榻前,瞧着天边的星斗,虔诚地将昔时的愿望又重复了一遍:“一愿天下海晏河清,二愿得与卿卿白首。”

    第二日,朝中天翻地覆,发生了两宗大事。

    第一宗,户部侍郎傅铮于朝堂上痛陈端王勾结斛云陈家,挟持江北灾民筹备军械库,意图谋反。今上震怒,立时派兵前往端王封地,端王负隅抵抗,无果,于三日后被生擒,押解入京。大军进入浣花寨,依照傅铮所言找到了山中的军械库,解救江北无辜被囚的灾民三百余人,将其中军械系数收缴。

    端王谋反之罪坐实,太后虽有心相救,但手中之权被今上收缴了个干净,以年事已高理当静养之名软禁于慈宁宫,禁止外人探视。

    第二宗,傅铮揭发端王当日,有端王党指认他是昔日叛国通敌的容家余孽,为傅家所救,包藏祸心,图谋不轨。为保傅家,傅铮当殿认下自己的身世,并言自己入傅家时隐瞒了身世,傅京以为自己是个失怙的孤儿,心中不忍,这才收留。其后,傅铮被压入大牢,待查清端王之事后一并处置。

    易然在第二日醒来时没寻到傅铮,联想起他近日诸多反常,已猜出所为何事。傅铮显然已同易尚书交代了实情,易尚书颇为不放心,派了两名婢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担心她一时冲动。

    她读完傅铮留下的信,并没有如易尚书料想中般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只是屏退众人,沉默着坐了半晌,而后找出日前姚恒之给她的那封信,收拾好包裹,前去同易尚书辞行。

    易尚书皱眉:“想必姚次辅也同你了,今上固执,多半不肯承认昔日的错误,你若将这封信递上去,反倒有可能适得其反。”

    易然摇头:“父亲所言女儿都明白,但若想救傅铮,不能只坐等着那个可能。”

    易尚书摇头叹息,他的女儿活得很通透,但人若活得通透,势必会自苦。易然口中所言的那个可能是新帝登基,可今上眼下尚未到花甲之年,此事谁也不准。极有可能在容家平反之前,傅铮已被处置。

    但此事是他们夫妻之事,傅铮从未负过他的女儿,如今身陷囹圄,他没有理由阻止易然为傅铮奔走。

    易尚书叹口气:“去吧,无论是为官还是为夫,傅铮做得都无可挑剔,若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

    想了想,他又从怀中取出封放夫书:“傅铮临走时若直接给你,你未必肯收,他托我代为保管,若有一日你遇到了心意相投之人再交给你。我年纪大了,朝不保夕,也懒得替他传来传去。你愿意收便收下,不愿便自行丢了吧。”

    易然接过那封放夫书,揣进怀中,轻哼一声:“我还要留着同他讨债。”

    易尚书望了她良久,终究只出五个字:“自己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