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切莫纵丨欲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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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中, 秦烨正伸出手腕,任由眼前的医者,一位名唤乔传的明郡名医拿着脉。

    秦烨在南疆时中过南周皇室的落影之毒,当时为了拨除毒素也曾百般延请名医, 这位乔传也在其中。

    换言之,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秦烨正是看了陆言和整理的众人生平简介、擅长疗法, 又想起这人昔年诊治时口风最严, 才决定留了此人下来。

    “公爷体内的落影余毒似有名医出手相助, 比之昔年已然十不存一, 脉搏强健体质安泰, 此是我大齐之福啊。”

    乔传拿完脉, 颇有些困惑的下了诊断。

    昨日镇南都护府火急火燎地来请人,一请就是十数位,他们还以为齐朝这位护国柱石又出了什么大事。

    比如又遭了南周暗算中了次落影之毒, 这就了不得了。

    谁知道是这样一种情况。

    秦烨只当没瞧见乔传眼底的困惑, 他闭了闭眼, 有些缓慢的将想了半晌的辞出来:“就是那位出手祛毒的名医, 曾言道在毒性祛除完全之前,需静心安神、不得妄动绮念。”

    这话得隐晦,乔传一时没听出来,捋了捋胡须点头道:“那位医者得很对,落影之毒非同可,虽则已祛除泰半, 还当平心静气才好……”

    他话到一半, 望着对面那位定国公十分精彩的神色,突然醒悟过来。

    难怪,连陆将军都要遣出去!

    乔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道:“公爷,能否让人再拿一次脉?”

    秦烨皱了皱眉,还是又将手腕伸了出去。

    这次乔传拿脉用得时间很久,直到秦烨心下生出几分不耐,才听他道:“余毒所剩确实极少,若……只是适可而止,而非纵丨欲尽情,应当并无大碍。”

    适可而止?

    这种事什么才叫适可而止?

    秦烨心下不郁,还要再问,却听门扉响动了两声,一名亲卫快步走进屋中。

    他本就吩咐了不许搅扰,这时更是不悦,还未出言呵斥,就听那亲卫跪下道:“公爷!太子殿下来了,如今人已进了府门!”

    秦烨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今早不告而别,一是为了速战速决将事情处理干净,二也是不自觉的存了一点试探的心思。

    他若突然消失一二日,太子可会关怀过问一句?

    可如今,这试探的效果好得过了头。

    他大夫还没瞧完啊!

    秦烨霍然站起身,一向沉凝镇定的眉眼多了两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躁,对着严乔道:“太子殿下将至,劳烦先生去后院避一避。”

    他又往向仍旧跪着的亲卫,吩咐道:“你带严先生过去,从道走,别冲撞了殿下。”

    亲卫从未瞧过自家公爷如此慌乱的模样,心下纳闷之余也是遵令行事,匆匆将人带着走了。

    不多时,书房外便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谢恒这趟出门并未便装易服,虽则未曾摆开正式的太子仪仗,但也是前呼后拥从者甚众。

    秦烨来不及出府门,只得在书房外出迎见礼,未及开口,就见太子微微抬头,声音清冽:“定国公不请孤进去坐坐?”

    忘了……他们应当是剑拔弩张的关系。

    秦烨神情冷漠,心里想着太子昨日最后旖丽无双的面容,淡淡出声:“殿下,请。”

    书房本就不大,谢恒一进去就毫不客气的霸占了主座,秦烨跟着进去,顺手甩上了门,将满园的视线隔绝在屋外。

    从秦烨的角度望去,太子懒懒倚在椅背上,肆无忌惮的量着屋内的一切,神情甚是平淡。

    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

    那怎么还要眼巴巴地从杜若园跑过来?

    秦烨心下好笑,主动开口道:“殿下来此何事?”

    谢恒收回胡乱探的目光,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同你缓和关系。”

    他这句话得毫不客气,倒把秦烨搞得懵了一瞬。

    缓和关系?

    咱两的关系不是四舍五入已经情比金坚了,怎么还带缓和的?

    谢恒见他一脸懵懂,解释了一句:“棠京来信,让孤缓和与定国公之间的关系,顺便劝你回京。”

    秦烨露出恍然的神色。

    难怪,太子来都护府一趟,半点不避人耳目,原来是惠帝的意思。

    这么,太子来瞧他不是因为一天没见着人担心了?

    他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心里闷闷的,颇有些不开怀。

    两人又谈了几句今日棠京来的批文及家信,谢恒突然道:“今日你请大夫了?看得什么?”

    嗯???

    秦烨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想否认,又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太子怎么知道的?

    陆言和办事还是靠谱的,何况这才一夜功夫,纵是都护府中有人泄露消息,也绝没有这么快。

    他虽没话,但眼底的疑惑显露的很是明显。

    谢恒轻轻抬了抬下巴。

    秦烨顺着方向望去,就瞧见了……

    一个未曾来得及拿走的药箱。

    想是早前乔传走得急,这才落下的。

    秦烨脸色漆黑,辩称道:“这次出门郭老未曾跟来,我怕落影之毒再度发作,这才请相熟的医者来瞧一瞧。”

    谢恒‘哦’了一声,挑起眉头:“那想来是陈太医医术不够精湛了?还是煜之信不过孤,觉得自己人更加放心些?”

    他长长叹息一声,摇头道:“当真令人伤心。”

    他得可怜,秦烨下意识便要反驳,却又在一瞬间觑见太子促狭含笑的神色,猛得醒过神来。

    “殿下——”秦烨语调拖长,眼底流露出一丝威胁。却又拿他没有办法。

    这人聪慧至极,又对他身体状况了若指掌,又瞧见了药箱联想昨日之事,什么事猜不出来?

    只是,秦烨苦中作乐的想,太子知道此事不曾动怒,反倒跟他玩笑起来……

    这是不是代表,太子对此事不怎么抗拒?

    谢恒猜不到他心中起伏,玩笑了一阵,收敛了神色,正色道:“既然事情已然做了,倒是正好,煜之顺势自己旧伤复发病了,这才要延请名医。如此,孤再多来探望你几次,算作咱们缓和关系,也可以给日后回京找个由头。”

    按常理算,秦烨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南疆,是不应当心甘情愿回京的。

    太子与他关系恶劣势如水火,这短短时日要怎么缓和关系,才能让他放弃南疆军权?

    旧伤复发,倒是个好借口。

    谢恒想得明白,满以为秦烨定会满口应下,却见这人蹙起眉头,有些不情愿似的不曾应声。

    谢恒也跟着拧起眉,疑惑道:“怎么了?可有不妥?”

    秦烨回望过去,有些别扭,却又不得不问:“旧伤复发倒是没什么,但是……”

    “臣还能住疏影阁吗?”

    装病装病,总得躺在都护府的床上才是。

    但回京在即,一旦回京,太子就要住回宫中,再要相见,就又得费劲手腕递密信,而后相约在河西巷宅院‘私会’了。

    谢恒不想这人在意的竟是这个。

    他原本闲散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全当自己把昨日酒后之事忘了个干净,这时被这人一提,竟有些难以自抑的想了起来,浑身都不自在。

    如今分明是春日里,天气还没热起来,这屋中怎么有些热?

    半晌,他终于强行将心中的念头压下去,没好气的瞪了秦烨一眼。

    “随你。”

    这日过后,镇南都护府为定国公延请名医的消息逐渐传了出去。

    因着延请的名医所善病症繁多,品类还很是齐全,而秦烨又终日不出,郡城中一度颇多流言。

    有人,定国公强攻奚城又遭了南周的暗算,落影之毒再度发作,眼见着是不成了。

    又有人,定国公是妙乐府的叶嘉公子入了太子帐中,对方却是大齐储君奈何不得,硬生生气出病的。

    还有人,定国公面上高洁无双,实则是个眠花宿柳之辈,如今染的是花柳病……

    总而言之,定国公肯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秦烨是在整个齐朝都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这一病,都护府门口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连那位自来了南疆后就住在杜若园久不露面的太子殿下,都亲自探望了数次。

    而这位万众瞩目的病患,实则早已悄悄住回了疏影阁的稍间内,甚至在太子书桌旁添了张椅子,饶有兴致地瞧着太子处理政事。

    临近回京,疏影阁里正在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谢恒也忙着联络棠京处理朝事,唯独他很悠闲的待在一旁,望着太子出神。

    已近初夏,太子身上终于没有了繁重的锦袍裘衣,穿得轻便单薄,越发衬得身段修长昳丽,一张俊美风流的好相貌被窗外的暖阳一照,简直不似凡间人物。

    秦烨根本移不开眼。

    “煜之很闲?”谢恒终于顶不住身侧人的灼灼目光,从一堆卷宗中抬起了头,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不如帮孤把这些处理了?”

    秦烨瞧着太子推过来的一叠文书,狠狠皱起了眉,摆手推拒道:“我如今可是重病之人,殿下怎么忍心?”

    那日他听到‘花柳病’这一传闻时差点没咳出血来,非拉着谢恒着自己为着回京付出了太多,要谢恒补偿于他。

    谢恒没搭理他,于是堂堂定国公就变成了‘重病之人’,每日待在太子身边的频率也从总要找个理由变成了整日陪着。

    谢恒哼了一声,撂下手中的文书,道:“孤忍心得很,文书可以不批,去办另外一件事。”

    秦烨挑眉:“如今南疆还有什么事?不是都处置妥当了?”

    “叶嘉的事。”

    秦烨原本懒洋洋的姿势就变了,倏的一下坐直了起来。

    他觑着太子的神色,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殿下提及叶嘉,是想做什么?”

    不是答应了不见吗!

    总不至于叶嘉的乐舞好到这等地步,太子想要包带走?

    谢恒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道:“叶嘉仇恨南周皇室,此生致力于覆灭南周,他手中有张南周谍报网,日后总是用得上的。你到底护了他多年……”

    他也是无奈,叶嘉这样的重要剧情人物,本来就是要着意笼络的。

    秦烨居然不让他见!

    谢恒待这人其实没什么法子,心里总是不自觉的想要依着他,这临到头要回京了,居然还没将人拢在手里。

    秦烨洗耳恭听了半晌,见没了下文,有些意外的道:“没了?”

    谢恒又想了想,道:“水牢里那个周夙,若没别的用处,给他放出去,给南周新君添点麻烦也是好的。”

    秦烨还是问:“没了?”

    谢恒疑惑的瞧着他,偏了偏头指着眼前的一堆卷宗道:“你很想批文书?”

    秦烨腾得一下站起身来,动作虽急促,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耀眼的笑容。

    “别,臣去给太子殿下……”

    “办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