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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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婵听得一愣,不知是因为他叫了她“苏韫玉”,还是因为他的那句。

    夕阳并没有柔和陆暄紧绷的下颌,他板着脸看了苏婵半晌,也不等她答复,便自顾自地绕过她,“回去了。”

    苏婵本来计划要在武丘呆两天的,她想置购一些崖柏盆景回去修缮南园。

    京城虽有,但毕竟经过了商人之手,溢价严重不,还将崖柏磨得失了本来的品性。

    但瞧着陆暄如今这模样……怕是不合适继续呆的。

    “青音,你去客栈把东西收拾一下,今晚就回去吧。”

    苏婵把房间钥匙递给青音。

    青音接过钥匙后,和云知对视一眼,迟疑问道:“跟着世子回去么?”

    苏婵点点头,也不等青音再回复,便去追陆暄了。

    ……

    陆暄走得并不快。

    听到后面的声响后,脚步更是放慢了些,但神色并没有松动,眉心几乎拧做了“川”字型。

    其实刚才看到苏婵平安无事之后,他便骤然冷静下来。

    苏婵如今身边跟着的暗卫皆是魏王府精锐,再武丘离京城那样近,实在不需要他这般大费周折地跑出来。

    而且没准他这样冲动跑来,还给苏婵造成了困扰。

    这样一想,陆暄顿时更加烦躁了。

    于是等苏婵追上来后,不等她开口,陆暄就自个儿先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声音委委屈屈,好像犯了错怕被责罚的孩儿一样。

    苏婵好笑,“什么?”

    陆暄却不,别别扭扭地别过脸,耳朵红红的,像是有几分难为情,方才的气焰瞬间消失不见。

    “你是,逃学这事儿不是故意的,还是——”

    苏婵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直呼我名字这事儿?”

    陆暄沉默片刻,“都……”

    “行,我原谅你了。”

    陆暄愣愣地看着苏婵,欲言又止。

    然而那姑娘不知到底是看穿了他的难堪没有,大方一笑,迈着步子继续往前,“回去吧。”

    陆暄犹豫片刻,跟上去了。

    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放慢了脚步,始终与姑娘保持着三步距离,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往她身上落。

    她今日穿的一身白衣,陆暄猜测以苏婵一贯的喜好,应当是偏冷调的那种白,只是如今夕阳余晖映在她身上,融化了那份冷,又无意中令那仙人般不可靠近的身姿透出了几分温柔。

    肖唯唯近来总是同他炫耀,苏婵待她特好,特温柔,她欢喜得不得了。

    想到这里,陆暄不由得“喂”了声,语气闷闷地了句:“你以后别对那丫头太好,惯得她得寸进尺。”

    “她叫我一声‘先生’,我便是她师长,是长辈,惯着点怎么了?”

    苏婵侧眸看他,中明显带有深意,可陆暄自是听不明白,见苏婵这般惯着肖唯唯,满脸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

    四月尾,陆暄参加完国子监月考之后,终于光明正大地跨出了集贤门,去了南园。

    他到的那会儿苏婵有事不在,亭子里只有青音和肖唯唯的侍女陪同着。

    见他来,肖唯唯一脸苦相,“我今儿可没空陪你,苏姐……先生给我布置了三百字楷,错一个字都不行。”

    苏婵平日里待人虽是和气,但在这些方面颇似她父亲,分外严苛,偏生她这样柔里藏厉的性子将肖唯唯吃得死死的,半分都不敢忤逆。

    陆暄看到肖唯唯紧拧的黛眉,上前拍了拍她肩膀,“我也不是来找你的。”

    肖唯唯对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感到不满,“你找先生啊?”

    “不然呢?”

    “你近来怎么总喜欢找她?秦四海你来南园比去赌坊拂音阁还勤快,”肖唯唯皱眉,“该不会是你们国子监的夫子不行,所以你来偷师吧?”

    陆暄睨了她一眼,对她一副生怕有人觊觎自己家宝贝的神情感到无语,也懒得回应。

    “她人呢?”

    “不知道啊,是有人送东西过来,应该在偏门吧?”

    音落,便见几个身着灰布衣的工人搬着盆景进来,苏婵紧随其后,见到陆暄后轻点了下头,而后指挥着工人将盆景放置好。

    是几盆天然的崖柏,陆暄听上回苏婵去武丘就是为了置购崖柏,但因为他突然出现,临时改了主意,只好差人送些过来她挑选。

    想到这里,陆暄还有几分难为情,总觉得自个儿乱了人家的计划。

    “世子,你过来看看?”

    苏婵让人把盆景摆好之后,冲陆暄招了招手,“这么些里面,挑两三个留下就行,你看看哪些比较合适?”

    听这南园的修缮,完全由苏婵自个儿亲自设计监工,半点信不过旁人眼光,如今却叫他来挑这么重要的点景,像是十分信任他似的。

    陆暄“噢”了一声,上前十分认真地挑拣起来,亭子里的肖唯唯见着了,撇撇嘴,继续埋头习字,时不时地抬眼瞄过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片刻后,肖唯唯干脆停下笔,冲身旁一个侍女勾了勾手,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表哥和先生好像有点奇怪?”

    “他俩也才认识不久吧?怎么熟得跟认识了好多年似的?还有表哥也是,教我讲规矩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怎么他自己就不知道避着点?天天没事儿往这里跑,也不怕旁人闲。”

    肖唯唯一脸幽怨。

    这侍女自然是不敢答的。

    自家主子这当然并没有恶意,只是她孤单惯了,陡然遇着个温柔又待她好的人,自然是掏心掏肺地想要回报这份好。

    看得出来,这苏家的姑娘在她家主子心中的分量,自是不一般的。

    另一边,陆暄半蹲在大不一、形态各异的崖柏面前,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问苏婵:“就不能都留下?这些品质都挺好的,也衬你这园子。”

    听了陆暄这,那些工人跟见了财主似的,眼睛都亮了。

    苏婵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也不好解释,直接道:“三盆,不能再多了。”

    “为什么?这些品质真的不错,在京城都不定能找到比这好的。而且你那么喜欢崖柏……”

    陆暄顿了顿,突然想到这太行崖柏价值不菲,就这么一棵,都能抵寻常人家吃好些日子了,苏家清正廉洁,在金钱方面自然是多有考量的。

    这么想着,陆暄也就大约明白了苏婵的难处,当即拍板:“全都留下。”

    “……”

    苏婵张了张嘴,刚要出声,陆暄就立马制止:“你喜欢便留下,不喜欢的我让人搬回家里去。”

    “……行吧。”

    当着这么多人,苏婵也不好驳了陆暄的面儿,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应了声。

    而后那些工人高高兴兴地抱着银子走了,留了整整齐齐一排的崖柏,跟选秀似的摆在那里,姿态各异。

    苏婵深吸一口气,看向陆暄。

    少年人却是分毫不觉自个儿的行为有多败家,一脸高兴地冲苏婵努嘴笑,“选啊,都是你的。”

    肖唯唯也听见了,轻哼了一声,边写边声嘀咕:“看舅舅知道了不死你。”

    便是这时,裴逸从外头进来,匆忙行过礼之后便去找陆暄,凑到他耳边声道:“主子,王爷叫您回去一趟。”

    陆暄表情僵了僵。

    苏婵望过来,他心虚地笑了笑,反手挡着嘴,假装镇定,“他有没什么事儿?”

    “好像是长公主殿下今儿进了趟宫,同陛下吵了一架,剩下的的也不清楚,”裴逸心翼翼地看了眼肖唯唯,“来时,王爷特地交代莫要让侯姐晓得,让她安心跟着苏姑娘念书。”

    听及长公主和陛下起冲突,陆暄眉心拧了拧。

    姑母在京城一向安分,陛下又体恤她丈夫不在身边,这么些年也算多有照顾,无缘无故的,怎会吵架?

    “世子若有要事,便先去忙吧。”

    苏婵的声音将陆暄的思绪拉回,“一会儿结束,我会让人送侯姐回去的。”

    陆暄走后,苏婵望着留下的一排崖柏发了会儿呆,方才敛起情绪,来到肖唯唯身边。

    “写得如何了?”

    肖唯唯把写好的字叠整齐递给苏婵看,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神色后,方才嘟囔着开口:“姐姐你别太顺着表哥了,他不知分寸得很,想一出是一出的,也不想想受这礼你心里得多有压力。”

    苏婵笑了声,同青音:“一会儿你把钱送去魏王府。”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肖唯唯赶紧抓着苏婵的手,想解释又不知当如何,憋得脸儿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用把钱还给表哥的。”

    “他也不缺这个钱,我就是觉得……他这事儿做得太没分寸了而已,怕旁人晓得了闲。”

    觉得自个儿越描越黑,肖唯唯干脆闭嘴,硬拉着苏婵不撒手,“反正你不用给他钱。”

    苏婵无奈笑了笑,便也依她。

    但这些实在是太多了,苏婵挑了两盆留下来,其余便叫人收放好,算等陆暄下次来的时候叫他拿回去。

    肖唯唯觉得奇怪,就问:“姐姐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多留些啊?”

    “崖柏临万仞绝壁,孤绝而生,不应太多。多了,反而叫它失了本性。”

    可肖唯唯瞅着院子里奇形怪状的崖柏盆景,一片绿叶也没有,跟朽掉的木头似的,十分费解为什么苏婵会喜欢这些玩意儿。

    在她看来,苏婵这样的漂亮姐姐就应当养兰草啊水仙之类的植物。

    “可是苏姐姐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崖柏呢?”

    苏婵顿了顿,似是想起往事。

    “也许,是因为某个人吧。”

    ……

    今年春上的雨水足,难得见一个大晴天。

    苏婵正在院子里对着医书辨认一些晒干的草药壳子,便听得外头有人来报:“姑娘,长公主殿下来了。”

    “知晓了。”

    苏婵顺手把书放在竹筛上,起身,青音见了,忙过来扶她。

    瞧着院子里晒着的各种药材,不由问了句:“姑娘近来怎的对这些感兴趣了?”

    苏婵笑了声:“找点事做罢了。”

    着便到了偏厅,长公主已在里面了,她今日进了趟宫,穿的是一身紫色底牡丹绣纹宫装,看着比前几回私下里见时要疏离许多,就那么慵懒地靠坐着,眉眼一抬,便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约是在宫中受了气,她这会儿脸色不大好,身边跟着的侍女都低着头,一句不敢,连带着苏府的人也跟着忐忑。

    苏婵抿唇笑了笑,心下只觉得,这才是她认识的长公主。

    行过礼后,长公主有些不耐地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人都出去,苏婵也让府中的下人退下,把门带上。

    屋里只余了她二人,苏婵为长公主斟了杯茶。

    长公主手撑着额头盯着苏婵瞧了会儿,突然开口,“听苏姑娘前几日去过一趟武丘?”

    苏婵“啊”了声,漫不经心的,“去置购些家里用的东西和香料罢了。”

    “只是如此吗?”

    苏婵笑,“长公主以为呢?”

    长公主盯着苏婵,目光不似以往,反而带了几分凌厉和考量,好像要把她刺穿一般。

    苏婵平和一笑,递了杯茶上前,长公主看着那杯子,迟迟未接。

    两人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一个谦恭淡然,一个盛气凌人,却像是在无形之中张起了一道网似的,相互在用力地拉扯,不分伯仲。

    苏婵与长公主,当年毕竟都是太子阵营的耳目股肱,私下里交集颇深,当初苏婵在牢狱之中时还亏得长公主私下点,免去了许多苦难,长公主与陛下起冲突受责罚,也多是苏婵去替她求的情。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长公主才轻笑出声,接了苏婵的茶放在桌上。

    “我原先只以为,舞弊案过后,苏家可以全身而退,离开朝堂,离开这污浊之地。不成想——你竟然,真的又回来了。”

    “苏婵,”长公主喊了她的名字,目光中带了审视,“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婵不答,长公主便又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殿下明明心知肚明的事情,又来找我确定什么呢?”

    苏婵端起茶杯轻轻晃了晃,“殿下会来找我,不正是因为发现,呈到御前的所谓肖侯爷的家书,并非侯爷所写么?”

    长公主脸色骤然冷下来。

    她与肖时夫妻十数载,虽能一眼识得,却还是不得不承认——

    那封信,实在是学得太像他的了。

    像到,哪怕旁人拿出肖时本人的字去比对,也不定能找出破绽来,若非那信的口吻实在太不像肖时的,便是长公主也不会发现异常。

    “你为何能仿得侯爷的字?”

    “侯爷当年与家父曾有私交。”

    苏婵随意找了个理由。

    肖侯爷年少时确实拜与苏家门下,与苏世诚可谓是君子之交,但出于各种原因,渐渐断了来往。

    这事儿长公主倒也知情,苏世诚那人虽有点轴,却是个重情之人,后来即便因为避嫌而同肖时断了联系,留他几封书信也在情理之中。

    “但你怎知,驿使会疏忽大意,刚巧将侯爷这次的书信递送到陛下面前?又怎会知这信,能在武丘的驿站截到?”

    “我先前便提醒过殿下,城门失火,定会殃及池鱼。殿下心中分明已然明了,只是殿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是那被波及的鱼。”

    长公主攥紧了双手,脸色难看至极。

    当年先帝传位于顺昌帝的时候,曾将她与魏王叫至膝前,同他二人开诚布公地了这个决定。

    长公主自是无所谓,都是她的弟弟,对她来,谁坐那个位置都一样,她也曾真心实意地为二弟感到高兴,并给予她力所能及的帮助。

    结果却是,顺昌帝登基不到两年,夫家被褫夺大权发至边关镇守,她留在京城,被变相地“监视”着。

    都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总有些身不由己,为此,顺昌帝私下里也曾在她面前痛苦落泪,她心软,便想着只要不威胁到她们一家的安危,不论顺昌帝要做什么,她都可以不管。

    谁知,那个狼崽子,终于还是把心思动到她头上了。

    想到今日在御书房的那场争执,长公主顿时没有心思继续同苏婵交谈下去了,便起身,冷冷丢下一句:“本宫今日有些乏了,改日若得空,还烦请苏姑娘辛苦跑一趟。”

    ……

    苏世诚请辞之后,国子监五经博士之首的位置便空缺下来,礼部一时找不着人去替补。

    这个位置的人须得明于古今、温故知新、通达国体,精通儒学典籍,还须得德高望重,能让国子监无论寒门还是贵族的监生都心服口服,最好出身还不能太低微。

    更重要的是,还得让蔡家和曹家的人都满意。

    放眼启都,当真寻不出苏世诚以外的第二人来担这个位置了。

    为此,礼部尚书贾阔头都大了,这几日两方没少派人上他家来探,可举荐的人选,确实是不尽其意。

    这天贾阔正在府上书房看着举荐的名单,整张脸几乎皱在一起,外头的人突然来报:“大人,长公主殿下来了。”

    贾阔听了,顿时慌里慌张地把名单收好,刚要起身去外头迎接,便见那人已经摇着金扇、让人搀扶着跨过了他书房的门槛。

    “微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嗯”了声,进门随意看了一圈儿,漫不经心问了句:“听贾大人近来为了替补苏世诚的位置很是头疼,不如……本宫来给你推荐一个人吧?”

    “殿下想举荐的人是……?”

    长公主在贾府举荐人选的时候,苏婵刚从拂音阁把陆暄抓回来。

    这已经是这大半月以来,她第三次抓他了,连肖唯唯都习以为常——每回陆暄被抓了,苏婵都会先带他来南园,然后再叫人送他回国子监。

    对此,肖唯唯倍感奇怪,尤其每回表哥被抓了之后……好像还,挺高兴的样子。

    趁着苏婵不在的功夫,肖唯唯凑到陆暄面前,“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想方设法来南园,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想我?”

    “屁孩儿懂什么?”

    陆暄敲着肖唯唯的桌子,“赶紧看你的书。”

    “哎我真的,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我听秦四海他们,你近来老输他们钱,听曲子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还老瞟门,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到这里,肖唯唯顿时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

    “你该不会是,故意等着先生去抓你的吧?”

    “你烦不烦啊?”

    陆暄被吵嚷得没了耐心,索性把书往她桌上一扔,抱着双臂扭过身去,背对着肖唯唯坐在栏杆上。

    从他这个位置望去,正好能看见湖对岸正与人在交谈的苏婵。

    她这两日似是有些疲乏了,脸上的笑容少了些,时神情也不免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可面对他的时候,总还是那么有耐心。

    陆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她,嘴角无意识地上扬。

    是故意的,便又如何呢?

    你来我往,愿者上钩罢了,他不信连肖唯唯都能看出他的故意,而苏婵看不出来。

    “表哥?表哥!”

    肖唯唯在旁用力地喊着,半天不见回应,便起身:“你看什么呢这么入……”

    还没,脸便被陆暄的大掌糊上,“写你的功课去。”

    肖唯唯:“……”

    她这表哥,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不过陆暄收手之后,肖唯唯还是瞥见了他看的那个方向的身影。

    肖唯唯神色顿时有些凝固,再回想方才陆暄的神色,一时便明白了什么。

    但又不敢确定般,迟疑片刻,肖唯唯坐回自己的位置。

    “我听秦四海,有姑娘喜欢你啊?”

    陆暄“啊”了一声,语气懒懒的,“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无论是相貌还是身份,陆暄在京城世家女子的心中绝对是排在头几位的,喜欢他的姑娘还真不在少数。

    肖唯唯默默在心里补了半句:就是,脾气太臭了点。

    “那你都习以为常了,还跟他们嘚瑟个什么劲儿啊?你以前分明提都不屑提,”肖唯唯顿了顿,试探问:“是哪个姑娘啊?看你这么在意,该不会也喜欢人家吧?”

    “胡八道!”

    见他这反应,肖唯唯便晓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趁势追问:“还有,你凭什么人家喜欢你啊?是人姑娘亲口告诉你的?”

    陆暄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盯着肖唯唯。

    平日里,肖唯唯最怕他这副模样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可这会儿,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竟迎着陆暄审视般的眼神,大胆出心中所想:“该不会人家压根没,是你自个儿自作多情吧?”

    “肖唯唯,”陆暄连名带姓地喊她,气极反笑,“你跟我杠上了是吧?老子横走京城多年,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人家喜不喜欢我,我还能看不出来?”

    “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肖唯唯嘀咕了句,声音很,但还是被陆暄听见了,一下便激起他的胜负欲。

    “这么跟你吧。”

    陆暄来了劲,盘膝坐在肖唯唯身旁,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

    “那姑娘呢,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别人不一样。那种眼神我真是太熟悉了,京城所有喜欢我的姑娘都这么看过我。”

    肖唯唯扯了扯嘴角,“你这也太主观了。”

    主观到,有点不要脸。

    不过虽是这么,肖唯唯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平日里苏婵与陆暄的相处情形,越发觉得,他的这人应当就是苏婵。

    苏婵生就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并非寻常人家那般平易近人,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只可远观而不可近,但她同陆暄相处的时候,确实是不太一样的。

    可肖唯唯并不觉得这就意味着苏婵喜欢陆暄。

    因为苏婵待她,也是如此。

    “就知道你这屁孩什么也不懂。”

    陆暄懒懒睨她一眼,掰着手指头数道:“除了这个,那姑娘还帮我写过功课、帮我解围、在我手受伤的时候帮我请大夫,还送我她亲手调制的香。这难道还不是喜欢?”

    “而且在这之前,这姑娘同我并没有太大的交集,突然如此,你还能找出别的理由来?”

    “……”

    听到苏婵帮陆暄写过功课,肖唯唯顿时垮下脸来。

    虽然她觉得,这些理由还是构不成陆暄所的“喜欢他”这条结论,但是!

    这些陆暄有的,她都没有!

    “我都能猜到你的这姑娘是谁了。”

    肖唯唯语气闷闷的,和陆暄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湖那边苏婵的方向。

    苏婵正向那传信的书童点头行礼,淡笑道:“烦你回去同你家公子再确认一番,除了笔墨纸砚酒,是否还需要备些别的什么。”

    书童礼貌回敬:“有劳苏姑娘。”

    近来京城文坛的各位名人与苏婵颇有私交,但碍着她是个姑娘,不便私下见面,故而都是让书童侍女代为传信。

    下月中旬,他们算举办一场诗会,想要将地点定在苏家的南园。

    送走了书童之后,苏婵便叫来了陶继,“你去听一下都有哪些人会来,拟份名单给我。他们喜什么不喜什么都要了解清楚,东西备齐全些,切不可轻怠。”

    “是。”

    青音从外头进来,压着声音告诉苏婵:“姑娘,长公主已从贾府出来了。”

    “知晓了。你去找人来送世子回去吧,”苏婵看向亭子的方向,神色淡然,“虽然陛下短时期内不会找麻烦,但眼下,还当心为妙。”

    见着苏婵望过来,两人心虚地别过视线。

    陆暄轻咳一声,半掩着微红的脸,好似心事被拆穿一般,略有些难为情。

    这还是陆暄头一回在这事儿上面跟人开诚布公,对方还是个丫头。

    不过既然已经开了,他也懒得故作忸怩,便拿胳膊肘撞了撞肖唯唯,挑眉,“那你现在觉得我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同旁人他不会屑于去炫耀一个姑娘的喜欢,可这丫头老喜欢跟他争,他非要让她心服口服地承认,苏婵待他,比待肖唯唯要更好、更温柔、更有耐心。

    因为,苏婵对他的好是自然生发且心甘情愿的,而她对肖唯唯,只是单纯出自师徒关系。

    肖唯唯听出陆暄语气里的炫耀了,气得不轻。

    她最讨厌这表哥在什么事儿上都非要跟自己争个高下了,阿爹待他更好,阿娘也是,现在就连唯一最疼她的苏姐姐,他也要来争!

    肖唯唯顿时气血往头上翻涌,一时口不择言,“明明是你喜欢她,才不是她喜欢你!”

    “……”

    像是突然往平静的水面,扔了一颗雷一般,“轰”地炸开过后,寂静无声,却又余了一地的狼藉。

    陆暄怔愣了好半晌,方才皱眉道:“你在胡八道些什么啊?你——”

    “怎么又吵起来了?”

    轻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陆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下般,停了一瞬,跟着又猛烈地跳动起来。

    ——明明是你喜欢她!才不是她喜欢你!

    肖唯唯的反复在耳边响起,像是一股绳缠绕在脖间,勒得陆暄喘不过气。

    他僵在原地,几乎不敢回头去直视苏婵。

    “这次是因为何事争吵?来听听,”苏婵没觉察到陆暄的异常,拿了蒲团跪坐在旁,看着他的背影,“还有世子,你这月的考核成绩我可看到了,就没有什么想的?”

    俨然是一副师长的姿态,肖唯唯这下更加确定,苏婵待陆暄和待她,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听苏婵如今的意思,是在护着她。

    内心高兴的同时,肖唯唯不禁扬起下巴,冲陆暄挑衅地笑了笑,好像抢赢了零嘴的孩童一般。

    陆暄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全程看也没看苏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同她闹别扭。

    苏婵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拿起手边的书,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问肖唯唯:“今日的功课习得如何了?”

    “噢,都在这里。”

    肖唯唯乖巧地把一沓信笺叠得整整齐齐递给苏婵,然后坐在一旁,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婵的神色。

    片刻后,她才解释了句:“那个……表哥不是在同你生气。”

    “我知道。”

    苏婵笑了笑,他那脾性她早就了如指掌,那么多年,陆暄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孩子心性,从来不会真的因为什么事在她面前动怒。

    她唯一一次见着他满是戾气,大约就是那时在赵家府门前,他端站在门口,一身玄色满是阴狠之气,便是她远远瞧见了,都不禁为之胆颤。

    见苏婵不怎在意般,肖唯唯松了一口气。

    可又觉得,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叫人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

    毕竟,表哥那个误会,不可能是空穴来风,万一真的确有其事……那她刚刚岂不是,错了?

    “那个……表哥刚刚好像是,他有喜欢的姑娘了,可能觉得难为情才跑掉的,”肖唯唯试探地观察着苏婵的神色,“苏姐姐,你好奇那姑娘是谁吗?”

    完又觉得有些太刻意了,肖唯唯赶紧补道:“就……我觉得表哥那脾气吧,就还挺让人好奇,那得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让他去喜欢。”

    苏婵一边检查着肖唯唯的功课,一边听她着,嘴角的弧度温和如一,不见分毫其他。

    肖唯唯顿时心凉了半截。

    完了。

    表哥这是要……单相思啊。

    “苏姐姐,”肖唯唯咬咬唇,不死心般又问了句:“你真不好奇啊?”

    苏婵“嗯?”了一声,合上书,淡淡笑了声:“世子的确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

    不过,大约这个姑娘是没成的。

    苏婵记得当年陆暄下狱拜师的时候,应当是十八岁左右,那个时候他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正室之位更是空缺,太子妃的位置就成了朝堂各方争抢的目标。

    可陆暄到底还是有自个儿的想法的,当时东宫虽然根基不稳,但他也不想以联姻的方式拉拢任何一方势力,更不想面临将来如顺昌皇帝一般,依仗外戚又反过来被外戚掣肘的局面,因而直到苏婵死去,东宫一直没有纳过妃。

    想到这里,苏婵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事儿,还得她来操心才行。

    ……

    陆暄南园离开之后,又绕回了拂音阁。

    这会儿秦四海正在同一帮青年人聚在一起赏玩字画,见陆暄又回来了,一脸震惊:“你不是被你那老师抓回国子监了?怎么又回来了?”

    “那我妹老师,跟我有什么关系?”

    “还不都一样?你跟你妹又没差辈,”秦四海不以为然,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幅卷轴凑到陆暄面前,“哎你眼光好,帮我看看,这画得不错吧?”

    秦四海家从商,虽也识字看书,但对书画这方面着实没什么品味,又喜欢买,每回都花了大价钱买些不值当的东西回去,被秦老爷子一顿痛骂,还要被陆暄嘲笑十天半月。

    之后秦四海就学聪明了,但凡有人向他推销,必然先问过陆暄的意思。

    陆暄神情恹恹,本来没什么兴致,余光瞥见那画的内容之后,眸光一凝,立刻从秦四海手里夺了过来,皱眉,“这谁画的?”

    “这你还看不出来啊?”

    秦四海指着左下角的题字和印章,“许鉴许大画家啊,给宫里皇后嫔妃都画过画像那个,他近来好像常画这种民间的美人,这张苏大才女的画像可有好多人抬价争抢呢。”

    “哎不过我,咱们这京城画人像的也不少,怎么偏就这张那么多人想要?虽画里的这人名气比较大吧,但还不是张纸片……”

    后面的陆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双眼死死盯着画中那人。

    许家是书画世家,世代都在宫廷画院供职,为历代帝王、后宫嫔妃及高官权臣作画像,所作人像栩栩如生。

    而许鉴画的这张《嗅花图》,更是叫人一眼看出画中之人——

    就是苏婵没错。

    画中的她一身碧色襦裙,身披白色裘衣,正捧着书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上拢了一束花儿,优雅而从容,而在她手中的那本书上,还落了一只漂亮的蝴蝶。

    当真是刻画得入木三分。

    按以苏婵在京城的名气,以她为原型作美人图的画家并不在少数,可不知为何,陆暄见着了许鉴画的这张《嗅花图》,竟觉得心口闷闷的,十分不畅快。

    他把画卷往秦四海手里一扔,冷冷骂了声:“登徒子。”

    画得那样像,定是细致观察了许久的,陆暄一想到有人在某不知名的暗处盯着苏婵,心里莫名烦躁。

    “诶哟我的祖宗!”

    秦四海差点要跪着接那画了,生怕一个不心就将卷轴扯断。

    确保没有损伤之后,秦四海叫人将画轴收好,这才坐到陆暄身边来,给他倒了杯茶,“怎的你这是?走的时候不还心情好好的?被老师骂了?”

    陆暄抬眼,神色凉凉。

    “你妹,你妹,”秦四海投降,“被你妹的老师骂了?”

    “没有。”

    陆暄表情很差,虽然尽力克制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在意那幅画。

    便问秦四海:“许鉴给你这幅画是什么意思?未经人允许也就罢,怎还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拿来卖钱?”

    “这你还要问?京城拿画来卖钱的人又不在少数,只要画家自个儿不认,谁晓得画的是谁?”

    陆暄越听越觉得生气。

    秦四海虽是对他这喜怒无常的脾性早已习惯,可还是觉着今日的陆暄有些反常,然而不等他再开口,陆暄便已经起身,顺手抱走了刚刚那张,差点被他扯断的画。

    “画我拿走了,”陆暄头也不回的,“谢了。”

    秦四海:“……”

    从秦四海那里拿走了画像之后,陆暄犹觉不足。

    有一个许鉴,就定还有许许多多其他把君子道义挂在嘴边、背地里却做着这种腌臜事儿的人。

    旁人怎么想这事儿的陆暄不知,他只觉得,像苏婵那样的女子,是容不得这般去亵渎的。

    思来想去,陆暄叫了暗处的江卓。

    “主子,您找我?”

    陆暄淡淡“嗯”了声,“你与江然报个信,叫她除了防着朝堂上的那些人,还得提防着京城的那些登徒子。”

    “但凡遇着一个,一顿,不知悔改的,”陆暄眼神泛着冷,“就到知错为止。”

    “……啊?”

    江卓懵怔,“登徒子?”

    莫那苏姑娘声名在外,如今又是侯姐的老师,京城上下还有哪个不识趣的敢轻易去惹她么?

    陆暄冷冷看向一脸茫然的江卓,看得他心里发毛。

    半晌后,才听陆暄没好气地甩下一句:“男人都是登徒子。”

    江卓:“……”

    ……

    初一祭孔大典,祭酒宣读完告文之后没多久,圣旨便下来了。

    一式两份,一封送到了国子监,一封送到了苏府。

    而这个时候的陆暄还在赌坊,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骰子,旁人的热闹似都与他无关。

    秦四海见他今儿来得这样早,不禁好奇,“你们今儿不是要举办那什么祭礼吗?你就这么跑出来,不怕被逮回去啊?”

    “那么多人,谁还管我在没在?”

    秦四海觉得陆暄这两日的状态有点不对,干脆牌也不了,搬了把凳子坐在陆暄对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陆暄被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嫌弃地往后靠了靠,一脸警惕,“做什么?”

    “啧啧,世子爷,您这是害了心病啊。”

    “……”

    秦四海捋了捋袖子,“来,我来给您把把脉。嗯……明儿你就十六了,算一算,也确实到了得这病的年纪了。”

    陆暄被得一头雾水,一把甩开他手,“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四海哈哈大笑,却不明,抓了一把牌塞他手里。

    “赶紧的!把昨儿那画的钱吐出来!然后我就告诉你。”

    陆暄就这样被推坐在了牌桌上。

    他手里摸着叶子牌,旁人都兴致盎然,可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来,牌的时候眼睛总往门的方向瞟。

    算一算,他来这儿大约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早该有人来喊他了。

    “啧,世子,你今儿不在状态啊,我又赢了。”

    “世子别放水啊,咱们几个哪敢赢世子这么多钱啊?”

    “……”

    陆暄听着旁人嬉闹的声音,今日却只觉得吵闹。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他腰包都要见底了,外头终于有人进来。

    是陶继。

    平日里苏婵不便直接进赌坊,便叫陶继进来的。

    见到他,陆暄凝滞的嘴角终于有了松动,这回也不等陶继苦口婆心地劝,自个儿就把牌扔了。

    “走了。”

    语气轻快了不少,与方才明显是两个状态。

    众人觉得奇怪,纷纷看向旁的秦四海,“秦哥,你世子到底是害了什么病啊?”

    秦四海哼笑了一声,了张二万出去。

    “相思病!”

    ……

    陆暄压着嘴角跟陶继出来之后,还在想等下见着人了要怎么同她。

    昨儿他突然一言不发地走了,跟闹脾气似的,也没回国子监,不晓得她若是知道了,是不是会生气,又或是以后再也不愿管他。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陆暄脚步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若真是有一天,苏婵对他失望了,不想管他了,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再热的血都会有凉下去的时候,她没有道理要一直做单方面努力却得不到回应的事情。

    “世子,这边。”

    陆暄随着陶继,望见了苏婵的那台马车,就那么安静地停在后街的一排桃树下,粉嫩的花瓣落满了车顶。

    他的神情逐渐由方才的迟疑变得笃定,嘴角的笑缓缓扬起,带着少年人一贯的明媚和张扬。

    不会的。

    他不会让苏婵,有放弃他的那一天的。

    作者有话要:

    开窍了开窍了开窍了!

    黑化吧傻狗!尽情地展现你的魅力(茶艺)吧!!!

    【ooc剧场】

    作者:关于今天的戏份,请问各位有什么想法没有?(递话筒)

    肖唯唯:不知道怎么,很荣幸成为第一个让我哥吃醋的人。

    秦四海:兄弟开窍了我很高兴,就是有点费银子。

    江卓:还有点费人……心疼京城的各位兄弟。

    陆暄:(美滋滋)很好,她喜欢我,并且我会让她一直喜欢我。

    作者:这边呢?(继续递话筒)

    长公主:这个盟友我很满意。

    苏婵:准备联手长公主搞事业,顺便操心一下某少年的终身大事。

    作者:(摊手)非常好,仿佛有两个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