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诱师·
转眼又到了月底。
月末考核在即,有的人在彻夜背书复习功课,而有的人……却在抓鬼。
崔颐鸣顶着一团绿油油的草帽在草丛里蹲了半天,腿都蹲麻了也没见个鬼影子,干脆起身准备撂挑子,后脑勺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差点给他呼进土里。
“草!你有病啊!”
崔颐鸣被蚊子咬了一夜,极度暴躁,也顾不得对方身份,怒骂了一声。
陆暄冷哼一声:“老子就他妈有病,不服?”
……草。
崔颐鸣在心里把陆暄骂了千万遍,从提出抓鬼的那天起,这人就天天深更半夜把他从床上拎出来喂蚊子。
反正他有人开灶,也不用焦心于考试,可崔颐鸣却是天资欠缺,每回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
“不高兴啊?”
崔颐鸣敢怒不敢言地瞪他一眼,别过视线使劲挠着痒,可那蚊子就跟长他身上似的,这里咬完咬那里,哪哪都不放过。
看着崔颐鸣难受的样子,陆暄就高兴了。
听先前他生病不在的那段时间,崔颐鸣拿知了、青蛙还有老鼠这些恶心人的东西捉弄过苏婵,虽晓得苏婵那姑娘并不是轻易会吃亏的,可陆暄就是觉着自个儿非得替苏婵出这一口恶气不可。
于是瞧见被蚊子折腾得极度狼狈的崔颐鸣,陆暄“哎”了声,特别欠儿地问了句:“这蚊子怎么光咬你啊?”
崔颐鸣:“……”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不过他没觉得陆暄会真心实意地回答,也就不自讨没趣,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咬着牙继续蹲着。
夜风一阵阵起,草叶沙沙作响,一切都寂静下来,偶尔传来两声蛙叫,气氛却是……不上来的诡异。
崔颐鸣顿时有些心慌,连带着腿肚子也发起颤来。
“你抖什么啊?”
陆暄揣着手站在崔颐鸣身后,神色懒懒的,“喂崔颐鸣,你该不会是怕鬼吧?”
“你、你不怕?”
“我怕啊,”陆暄一脸认真,“所以一会儿真见了鬼,你得保护我,听见没?”
“……”
崔颐鸣已经不会话了,木讷地点点头,脸色苍白、手脚冰冷。
半晌后才又有了反应,重复问了句:“你、你真怕?”
“当然。”
陆暄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石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特别怕。”
崔颐鸣就不出声了,眼睛死死盯着某个地方,似乎是真的怕了。
那么大个的一个汉子在草丛里缩成一团,瞧着还怪滑稽的,陆暄属实看不下去,叹了口气,“行吧,一会儿见鬼了你自己跑就成,不用管我。”
“……”
没回应,陆暄也懒得再管他,抬起脚跨过草丛,刚走了没两步,就见红木长廊的尽头,微弱的灯光下,赫然站着一个长发飘飘、身形单薄的白衣女鬼。
陆暄顿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刚要再上前,突然就听得身后一身闷响。
回头一看,就见崔颐鸣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似乎是吓晕过去了。
……
这几日苏婵在国子监的时间比往常少了些。
南园诗会之后,京城的局势大变,听长公主,如今朝廷各部都见风使舵,忙着写奏本请陛下下旨去查平阴乃至郓州的户房。
不过这并不是苏婵要关心的事情,曹章那边,自有蔡家去咬死,加上因为曹贵妃产一事,陛下与曹章之间生了罅隙,墙倒众人推,曹家倒台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关心的,是曹家倒台、皇权更迭之后,魏王和世子能否规避前世被世家掣肘的被动局面。
能让陆暄将来安安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不受任何权势的左右,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姑娘,人带到了。”
苏婵“嗯”了声,手轻抚着琴弦却并弹奏,淡淡道:“让她过来吧。”
来的人是皎皎,今年刚要满十三岁,是京城一家青楼里的戏角儿,苏婵看过她写的戏词,觉得这孩子有些灵气,只可惜被卖到那样的地方,身上多少沾染了世俗风尘气。
苏婵看着跪伏在台阶下的单薄身影,“起来。”
皎皎微微抬起脸,神色极为忐忑,像是受惊的鹿一般慌张,苏婵觉察到,便缓了缓语气,声音温柔了许多:“我请你是来做客的,你不必跪我。”
“……贱民身份低微,不敢称是苏府宾客。”
“我请你来了,你便是客,同你的出身无甚关联,”见那孩子仍旧一动未动,苏婵抚弄了一下琴弦,“要我来扶你?”
皎皎自是不能让苏婵扶的,她那么尊贵的人。
于是挣扎半晌,皎皎终于抬起头来,却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苏婵,两只手不安攥在身前,似乎是十分紧张。
苏婵见得她仍旧局促不安,便也不强迫她什么了,手指拨出了一段琴音。
旋律极为耳熟,是皎皎先前唱戏的时候,为了能让乐曲配合融入角色的情绪,自己写的一段谱子,但并不完整,起初皎皎还沾沾自喜,可如今被闻名京城的大才女拿出来弹奏,却只觉得羞愧难当,耳朵红得可以滴血,又不敢多一个字。
“这段谱得很好,但前面的起得有些突兀,我这样改,你看好不好?”
皎皎错愕抬头,便见屋檐下,那女子一身白衣端坐在古琴前,亭亭而已,容色似那浸在水里的碧玉一般,美而不艳,媚而不俗,温润中又透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清雅,高贵而又纯净,平和却又圣洁。
皎皎见过很多美人,各色各样的都有,可与眼前这人一比,过往那些尘世美人顿时都失了颜色。
可皎皎没读过什么书,不能像京城那些文人墨客随口便能咏几个词句出来夸赞眼前这位美人,她呆呆地瞧了许久,琴音分明缭绕在耳边,可她偏生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直到弹琴之人止了动作,皎皎才回过神,复而听得那人温声问了句:“你觉得呢?”
皎皎眨了眨眼睛,立刻低下头,顿时羞愧难当。
好半晌,她才重新鼓起勇气,“那个……能不能麻烦您,再弹一次?”
……
琴音彻底停止是在一个时辰以后。
两人就着琴谱一遍遍地听,又一遍遍地改,苏婵在这方面造诣颇深,但大多时候却是在听皎皎的想法。
极度温和又耐心地,将那一段旋律谱成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皎皎意识到的时候,十分惶然地低下头去,似乎是觉得自己今天过于不知规矩了,和这样的贵人平视对谈不,竟然还一遍一遍地要求人家……
皎皎内心害怕极了,刚想要磕头抱歉,苏婵便开口:“过两天有空吗?”
皎皎没反应过来,“啊?”了声,随即立刻应道:“有、有空的,只要……”
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皎皎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把那话出来,只:“有空的。”
“行。”
苏婵没在意她的欲言又止,“我按着你的想法再改改,过两日你再来听?”
皎皎愣住。
苏婵瞧着她受宠若惊又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便笑,“这毕竟是你的作品。”
“……”
让人送走了皎皎之后,苏婵叫来了陶继,“听清楚了么?”
陶继“嗯”了声,将听来的消息给苏婵听。
是关于皎皎的。
皎皎今年十三岁,五岁便被人卖进青楼,好在她识得几个字,通些音律,青楼里的老鸨还算怜惜她,没让她年纪就接待客人,加上与一些文人墨客有私交,得了庇护,如今尚且是清白之身。
她还有个哥哥,是宫里的宦臣,每逢朔月出宫会给皎皎塞些钱,大约是想帮她赎身。
可一个杂的阉人,每月能有几个钱?这得到几时才能替这可怜的姑娘赎身啊?
到这里,陶继轻叹了一口气,“也挺不容易的。”
苏婵本来正想着事情,听陶继这么一感慨,笑了声:“难得陶叔也会心疼人。”
陶继轻咳一声,“姑娘可莫乱,我哪里不会心疼人了?”
陶继是苏婵院子里最年长的,平日里待人是稍微刻板了些,青音和云知私下里没少埋汰他,他心里自然也知晓,不过没同两个丫头计较罢了,可如今苏婵一,他反而有些难为情。
不过苏婵本也只是玩笑话,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给她赎身要多少钱?”
陶继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皎皎吗?”
“是啊,”苏婵继续开着玩笑,“陶叔不是心疼么?”
“不、不是,别别别……不用……”
陶继脸瞬间涨得通红,支吾了半天,“就,心疼归心疼,从青楼买个姑娘回来多不像话……”
苏婵看着他没话,陶继想着方才苏婵教她弹琴谱曲的样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姑娘是想……”
“我得去陶婶那告状了,”苏婵神色淡然地轻抚着琴身,“咱们陶叔这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陶继老脸羞红。
可羞归羞,陶继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姑娘可想好了?那孩子……毕竟,那样的出身,还有个在宫里做事儿的哥哥,将来恐怕是要遭人闲话的。”
倒也不是看不起人,只是陶继觉得自家姑娘身边,还是应当跟着些出身干净的人。
毕竟……苏家在京城,还是要些颜面的。
可半天没等来苏婵的回应,陶继也就没多问了,他晓得她惯来有主见,如今在做的这一档子事儿,怕不是他们这些人轻易能琢磨明白的。
……
苏婵在做着让人难琢磨的事情的时候,陆暄又去了清阁。
推开门,却还是前几日的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头儿,而不见苏婵。
陆暄皱眉,“怎么又是你啊周夫子,她人呢?”
周夫子手里捧着经卷,捻着胡须晃头哼笑:“五经博士又不管你们考试的,你以为人人都是苏世诚苏先生?”
“话虽是这么,可她也不能好多天都不来啊,这也太不像话了。”
陆暄愤愤道,总觉得苏婵是故意的。
她刚来国子监的时候,那叫一个勤勉,恨不能住在清阁似的,不论他何时来,一定能看到她的身影。
虽事务繁忙,却也会抽出时间替他补上病假那段时期落下的功课,给他一个人开灶,教他念书,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老师似的。
因而这几日给他补课的人突然换成了率性堂的周夫子,陆暄颇有些不满,一开始以为只是临时有事,结果现在算一算时间,他已经整整七天没见到苏婵了。
……不就是亲了她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
这章过渡一下剧情线。
呜呜呜苏婵真的好温柔好温柔,太适合当幼儿园(?)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