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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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便叫陆暄僵了身子,神情彻底凝滞。

    他顺着屏风望过去,那人正好也朝他瞧了过来,虽是看不大清,可陆暄也能依稀辨别出她神色,应当是挂着笑的。

    好像在等他开口。

    好像,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喊她一声:师长。

    陆暄咬咬牙,少年的气性让他沉默了许久,像是在跟谁赌气一般。

    以往他难堪的时候,苏婵都会帮他解围的。

    可这次她没有。

    她好像是想借着这次逼他喊这么一声“师长”,认下她的身份,然后提醒他,他们之间的关系,须得止步于此,止步于伦理纲常,不能也不该,再有半分的僭越。

    “世子,世子?”

    见陆暄迟迟不肯开口,旁边的侍从忍不住出声提醒,“该给师长见礼啦。”

    攥紧的拳头抖了抖,突然失了力道,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陆暄妥协般,面无表情地行了礼,“苏师长。”

    无人知晓,这一声听起来平静的“苏师长”之下压抑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魏王妃奇怪了句:“素日里这孩子还挺讲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夜里没睡好,有些疲累吧。”

    苏婵温和笑了声,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尴尬,魏王妃便也没多问,让陆暄带了肖唯唯出去,屋里只留了她们三人。

    长公主与魏王妃寒暄了几句,瞧了她一会儿,便直接开口,神情严肃:“雅祯,我这次来,是想同你听一些军方的消息。”

    魏王妃神情一滞。

    ……

    陆暄被支开之后,心不在焉地吃了些东西,便陪着肖唯唯玩耍。

    心里却总记挂着偏厅那几人,要苏婵当初跟姑母结交是为了进国子监,那她今日这般登门,找他母妃是要做什么?

    陆暄心里隐隐有着几分不安,可又不上来,这时肖唯唯把编好的草绳举到他面前,高兴喊了声:“看!”

    陆暄回了神,看着肖唯唯手里那刚巧够戴在手腕上的花绳,嫌弃道:“这什么玩意儿?”

    “先生教我编的,我学了好久的,”肖唯唯对自己的作品还算满意,尤其那草绳上还坠了几朵紫色的花,“多好看哪。”

    陆暄不想搭理她。

    尤其想到田假以来,肖唯唯可以随时去南园见到苏婵,而自个儿却连个理由都没有,心中更是来气,便冷哼一声,“丑死了。”

    “胡!先生都好看。”

    “她眼光不好,你别信她。”

    听了这话,肖唯唯瞪大眼睛,“你居然敢先生眼光不好?全京城可没人敢质疑她的品味。”

    “一个人品味到底好不好又不是看旁人有没有质疑她,要根据实际情况判断,”陆暄不以为然,一口咬定:“她眼光就是不好,一点都不好。”

    肖唯唯白他一眼,只觉这表哥原先就不解风情得很,近来更是不知受了何种刺激,三句话内必埋汰她的不是。

    她懒得同这人一般见识,哼了一声后,便自个儿跑去玩了。

    肖唯唯走后,陆暄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神情渐渐凝重。

    他望了眼偏厅的方向,想了想,叫了江卓。

    “父王的回信晚了有几日了?”

    “大约有两日了。不过这几天天气不是很好,想是路上耽搁了。”

    陆暄抬眼看着阴沉沉的天。

    虽父王的回信一向准时,可有时繁忙起来或是遇着天气影响,晚个一两日倒也正常,可不知为何,陆暄心里就是隐隐有着几分不安。

    他看了眼偏厅的方向,想了想,“你去查一下各世家近来的动向,尤其是曹家那边的,什么时候与什么人有过往来,这些人如今在何处做什么,都要查明白。”

    “还有,父王没回信的事莫同母妃起,在此之前看能不能联络上他身边的暗卫,要快。”

    ……

    偏厅内,魏王妃静静听着长公主的词,没有立刻回应。

    她是不懂朝堂上的那些事儿的,却也听得出来,长公主突然向她听军方的消息是出自何意,心里便有些不安,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大嫂这话可真是吓着我了,”魏王妃抿了口茶压惊,扯了扯嘴角,“莫我已嫁入王府多年,我一个女子,怎会晓得军方的事情?”

    苏婵静静地注视着魏王妃。

    肖家是忠良之辈,仿佛生来就为了上战场,当初曹章控制了京城,肖侯爷远在边关难以及时赶回,因不想延误战机,魏王妃竟是亲自披挂上阵,强攻数日,开了严密封锁的城门。

    这样的女子,最后却失宠于后宫的算计,枉死于朝堂的阴谋,任谁想来,都只道一声叹息。

    “雅祯,我只是想心里有个数。”

    长公主声音轻缓,语气却是严肃,“如今你兄长远在边关,王爷只身在外查案,我必须知道,并且确保你我在京城的安危。”

    “单是确保你我的安危,何须了解军方?”

    一贯伶牙俐齿的长公主竟一时语塞,瞧着这单纯得有些过分的姑子,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噢,不光是她肖雅祯,肖时那个木头脑袋,也是只晓得上阵杀敌,全然不懂得琢磨朝堂这一档子事儿,长公主回回想着这兄妹俩便觉得头疼。

    “不光是确保二位的安危,”苏婵温声开口,“还有京城。”

    魏王妃愕然抬脸,看了看苏婵,又看了看长公主,心下已经有了猜测,却又有几分不敢相信一般。

    好半晌,她才平复了心绪,淡声道:“王爷这些年与京城文人结交,满心都是诗词歌赋,对朝廷的事儿半点兴趣也没有。”

    “还有肖家,”魏王妃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顿,“肖家铮铮铁骨,赤胆忠心,一心效忠陛下和大启百姓,绝不会参与这等腌臜之事。二位若只是为了此事而来,还是请回吧。”

    于是不欢而散。

    从魏王府出来时,长公主还深呼吸了好几回,方才遏制住心中的火气,也顾不得苏婵还在,冷笑了声:“要不是肖时那个木头脑袋,本宫才懒得耽搁牌的时间管这等破事儿!”

    看来是气得不轻。

    苏婵不便接话,抿唇笑了声,目送长公主上了马车。

    人都进去半身了,长公主突然想起一事,便又探出脑袋来,“唯唯那丫头准还在跟她哥玩,正巧她今儿有空,你一会儿带她去南园罢。”

    “那殿下是准备……”

    “本宫自有算。”

    长公主笑了笑,意味深长地摇了摇手里的扇,放下了车帘。

    马车缓缓驶离,苏婵望着车轱辘碾过的印迹,方才脸上强装的从容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赵琳琅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中炸开,不停地拉扯着她最为紧绷着的那根弦,他带着前世的仇怨而来,又突逢丧母,怕是真的如他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上一世,他便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撺掇齐尚发动宫变,买通狱卒暗杀林知南,以及设计让肖唯唯被迫去大丹和亲……他真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先生!”

    正想得出神,突然便听到一声娇俏的呼喊,苏婵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圈了个满怀,还被迫后退了两步。

    “你是不是等很久了呀?外面日头这样大,”肖唯唯抱着苏婵不撒手,十分亲昵,“你怎么不去马车里等我呀?”

    苏婵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弄得有些无所适从,虽她许过肖唯唯私下喊她“姐姐”,可也没想过这丫头竟会这般跳脱亲昵……而且苏婵,并不习惯被人这样抱着话。

    “嗯……我刚出来,你先放开我?”

    肖唯唯“哦”了声,赶紧放开苏婵,笑嘻嘻地仰头看她,还不忘对她身后不远处某个迟迟未曾上前的少年露出挑衅一般的笑容来。

    陆暄人在府门后,身形笼于阴影之中。

    他无视肖唯唯的挑衅,冷哼一声,却也就那么看着苏婵的背影,没有上前去扰,光影的斑驳给他平添了几分落寞,星星点点的光辉,却也难以坠入他的眼。

    便就这样吧。

    其实就这样远远地瞧着,陆暄觉得也很好,至少不用再去听人强调:她是他的师长,是他的老师,是一个他不能随意去触碰、去逾越的存在。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老听人提醒,就很烦。

    就那么站了一会儿,陆暄便算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假装从未来过般。

    那人却早已看见了他,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轻唤了声:“世子。”

    声音温柔如常,却又夹杂了几分界限分明的疏离之意。

    或许从前一直都是如此,温和中又带了距离感,只是那时的陆暄满心只以为她喜欢自己,便忽略掉了。

    陆暄低眸苦笑了声,回以不咸不淡的一声“嗯”,“何事?”

    态度倒是,生硬得很。

    苏婵倒是不太计较,反而肖唯唯趁机幸灾乐祸地提醒了句:“表哥你忘了姑姑的?要叫‘师、长’。”

    陆暄没转身,拳头却是紧了紧,心想着下回单独见着这聒噪的丫头之后,非得把她揍一顿不可。

    “苏师长,”陆暄仍旧背对着两人,叫人看不见他脸上的情绪,声音倒是听不出异常来,“叫我有何事?”

    不知是不是因他这般态度,身后安静了片刻。

    沉默的那片刻,陆暄心中暗自有些懊悔,生怕自己这般惹得人不高兴一般,往后便是连这样寻常的一声招呼也没有了。

    幸而不过短短一瞬,那声音便再度响起,温和如常的:“没事。”

    “只是觉得许久不见,世子倒是比之前成熟了不少,”声音淡淡的,还带了几分笑意,出来的话却是叫人有些恼怒,“懂得规矩,还会叫人了。”

    “倘若下回能看着我话,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

    世子被气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婵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