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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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曹章发动政变,应当是两年之后的事情。

    那时魏王一家已被驱逐出京,长公主失势,朝廷之中曹家的势力已无人能够遏制,他遂毒杀了顺昌帝,扶立了曹氏的幼子登基。

    幸而当时赵琳琅早已发现曹章心怀不轨,便安插了齐尚在宫中,齐尚杀了曹章,加上宫城外魏王妃亲自披挂上阵,与城中众臣里应外合,方才扶得魏王登基。

    可如今,曹家没了幼子,顺昌帝尚还在位,曹章突然发难,以赵琳琅对他的了解,便是要鱼死网破!

    “京城沦陷是多久的事情了?”

    “大约三天前。”

    恰是苏婵回信的那一天。

    陆暄手抖了一下,但没让赵琳琅看出来,“谁告诉你的?”

    在赵琳琅上门之前,陆暄并没有得到任何相关消息。

    按京城沦陷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曹章那老贼有意封锁消息,也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有。

    “这重要吗!”

    赵琳琅猛然拍桌,指着外头,“曹章早就心怀不轨,你们找到的那些证据进京他已是死路一条!但凡动点脑子想想,你就不会怀疑这话的真假!”

    陆暄绷着下颌,一言不发。

    他虽记挂着京中苏婵和母亲的安危,可是却没法轻易相信赵琳琅,他没有兵符,自是不能轻举妄动。

    “我晓得了,”陆暄淡然应了声,“此事,我会禀告父王。没其他事的话,滚吧。”

    “你不管她了?”

    “这不关你的事。”

    赵琳琅愕然望着陆暄,眼前的少年平静得可怕,平静得好像,真的只是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再问你一次,世子,”赵琳琅站起身,不死心地盯着陆暄,一字一句,“你当真,不算管她了么?”

    屋里一片死寂,像是没有生气的深潭一般,让人感到窒息。

    陆暄抬眼,眸底压抑着深涛巨浪,却半点也不让人察觉,“我会用我的方式,不劳你费心。”

    赵琳琅离开后,江卓才从外头进来。

    陆暄平静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却又压抑得好像随时可以卷起巨浪的深海。

    江卓担心地喊了声:“主子……”

    没有回应。

    片刻后,陆暄一掌掀翻桌子,吓了江卓一跳。

    “去找父王。”

    ……

    “京城沦陷了?!”

    面对父亲的惊诧,陆暄要镇定许多,他如实答道:“我已飞鸽传信确认此事,还派了哨兵。这样的大事,沿途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闻得陆暄已采取行动,陆祁庭心中安定了些,连应了几声“好”,双手有些不安地交握在一起,似是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却又极力想要逃避似的。

    陆暄看在眼里,“您有什么想法?”

    陆祁庭不知在想着什么,听了这话后,半天才有了反应,笑,“我能有什么想法?你爹是什么样的人,你这做儿子的还不清楚么?”

    陆暄没话,他知道父亲贯来是个没野心的人,对权力无甚兴趣,毕生所愿,大约便是守着爱人安稳度日。

    原来陆暄不能理解,身为一个王爷,生在人人对权势、名利趋之若鹜的京城,怎么偏生他父亲就这般无欲无求,甚至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陆暄明白了。

    并非无欲无求,也并非任人宰割,而是那样肮脏恶臭的朝廷不值得去追逐,而他的这位父亲,又恰好爱上了他母亲那样的女子。

    赤胆忠心,恰如祖父和舅舅那般,一心为国为民、绝无他念。

    奈何,肖家毕竟手握兵权,无法不遭人忌惮,加上顺昌皇帝是个多疑之人,魏王哪怕是为了王妃一家,也不能不如此。

    可如今的形势,偏生是哪方的人都容不下他啊。

    沉默半晌,陆暄道:“不管这次是真是假,那曹章要发难都是迟早的事儿。您还是……早做准备吧。”

    “他发难归发难,难不成还真敢弑君不成?”

    陆暄没话,也不知该如何,他总觉得父王这些年与京城的文人交往过深,以至于人变得格外地单纯。

    那曹章都敢糊弄皇上让曹妃怀上假皇子了,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别想那么多了子,”陆祁庭抬手拍了把儿子的脸,“你这一天天的,想的比你老子还多。”

    眼见着他手掌又要拍过来,陆暄嫌弃避开,皱眉,“您个大老爷们儿,能不能别整这么恶心人的动作?”

    “臭子。”

    陆祁庭气笑着指了指,见他眉心还拧着,不由扬了声音,想让气氛轻松一些,“好了啊,别再苦着个脸了,回去你娘还以为跟着爹在外头吃了多少苦头。”

    到这,他突然顿了顿,半晌后才又开口,“等这次结束之后,咱们一家也别在京城了。”

    陆暄一愣。

    “到时候,我去向陛下请旨,回封地也好为庶民也好,”陆祁庭轻吐一口气,神色不明的,“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安稳度日便好。”

    “不当这劳什子的王爷了?”

    “不当了,”陆祁庭笑,许久后又轻声重复:“不当了吧。”

    ……

    京城那边暂且没有回信。

    焦急等待之余,陆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把苏婵写的回信按着时间摆在桌上。

    现下已是九月中旬,苏婵写信让他拿下郓州营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会儿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民生和曹家越权养兵的问题上,压根没想过直属于朝廷管辖的郓州营竟然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曹章的人给控制了。

    郓州是京西要地,掌控了郓州,实际相当于控制了京西六州,郓州离京城近,一旦曹章异动,那郓州营和其他州府就是他谋乱的后备军。

    苏婵让他拿下郓州营,便是断了曹章的后援。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暄立刻叫来沈崇,“你派人将郓州营的兵力集中在这几个地方,阻断其他州府通往京城的要道。”

    “是。”

    “曹章私兵的营地可曾找到?”

    沈崇点点头,呈上军报,陆暄瞄了一眼便道:“都端了吧。”

    沈崇愕然,“不用留证据吗?”

    “不用,”陆暄将简单过目的军报递还,淡道:“不需要证据了。”

    安排完这几件事,曹章可谓是孤立无援,纵然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控制了京城禁军,也终究不过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太久。

    “主子,”江卓看到陆暄脸色苍白,有些担心,“您昨儿一宿没睡,歇会儿吧?”

    陆暄摇摇头,“京城有消息了?”

    “暂时还没,不过,有王妃和长公主殿下,苏姑娘不会有事的,主子您别太担心了。”

    “有母妃在,我本不担心的,”陆暄叹了一口气,“可近来我老做噩梦。”

    “梦都是相反的,您别想太多。”

    陆暄没应声。

    他也没同江卓自个儿做的那个梦,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主子,您真的别担心了,想点开心的。王爷不都了?这事儿完了咱们就去随州封地,那儿天高皇帝远的,远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您和苏姑娘也能像王爷王妃那样,和和美美过日子。”

    到这里,江卓顿了顿,“不过主子,您才刚过十六,现在娶亲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啊?”

    “……”

    陆暄睨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你们一个个的,真就脑子里不装事儿。”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封公文,遮了半张脸,“还有,这话不许乱。”

    江卓“哦”了声,只当主子是害羞了。

    ……

    过了两天,京城那边依旧没有回信。

    但,魏王接到了宫城传来的密诏,是顺昌皇帝亲笔,命他携诏令和天子宝印,速回京保驾勤王。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陆暄二话不便去找了广宁侯姜敬忠。

    这会儿赵琳琅已经不在郓州了,他在陆暄封锁道路之前就只身赶往京城,一个人也没带。

    “世子,”见陆暄亲自来了,姜敬忠立刻相应,“京城一事,老臣已悉数听闻。臣愿追随王爷与世子,入京勤王。”

    这老狐狸,倒是会抢话。

    陆暄一边随着姜敬忠往里头走,一边顺着他的话,“你不必追随。带兵勤王一事,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

    姜敬忠懵了懵,“可郓州营如今不是世子在……”

    “我又不会仗,”陆暄振振有辞,“还有,谁跟你勤王要用郓州营了?”

    “啊?”

    如今京城生变,几万禁军被乱臣贼子所控,不带现有的郓州营兵马,难不成还要千里调兵?

    可不管怎样,勤王一事交与他,姜敬忠还是偷着笑的,郓州营也好其他营也好,总归都是兵,拿去攻城的人马,少也得数以万计。

    然而陆暄却告诉他:“郓州营的战力不行。咱们快马加鞭回京,我去给你调驻扎近郊的金羽营。”

    姜敬忠:“……”

    皇家的亲卫军,那是只对皇室安危负责的,并不会全然听命于他。

    而且……

    姜敬忠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句:“敢问世子,金羽营……统共能有多少人马啊?”

    “人虽不多,可亲卫军皆是精锐,能一十呢。”

    “……所以,是多少人呢?”

    陆暄笑着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万?”

    “五千。”

    姜敬忠:“……”

    五千人攻城,攻个屁啊!

    ……

    宫城。

    金銮殿内一片死寂,而那位九五至尊的顺昌皇帝,如今却是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地跪在长公主的面前,声泪俱下。

    “阿姐,阿姐你给肖侯爷写封信,你给姐夫写封信吧阿姐,求求阿姐……大启不能完啊!阿姐,朕求你了,求你了……”

    “你去跟曹章解释,我没有杀曹妃,没有杀她,没有……”

    长公主一身宝蓝色华服,背脊笔直地站在那里,任由顺昌帝如何拉扯,始终一言不发。

    曹妃在幽禁冷宫数月之后,人已经有些痴傻,但尊位犹在,然她前不久忽然失足落水而亡,曹章知晓此事之后,愤而逼宫,挟天子以令诸侯。

    如今宫城内的女眷、宗亲和近臣全都被关押在各殿,京城各个城门也被曹章所掌控的禁军看守。

    几乎一夜之间,繁华的京城就变成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大囚笼。

    “阿姐,大启不能完,至少、至少不能完在我手上啊!”

    听及,长公主心烦地抽回被揉皱的衣裳,“起来。”

    “阿姐……”

    “你是天子!是皇帝!如何能这般模样!”

    长公主厉声斥责,“站起来!”

    顺昌帝缩在地上没动,长公主气极,竟是俯身拎起他衣领,硬生生将这七尺男儿从地上拉拽起来。

    “站起来!站好!”

    长公主揪着顺昌帝的衣袍,他领口绣的龙纹如今却是巨大的讽刺,“你给我听着,兵权是你弄丢的,曹家今日有能力逼宫,也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当初若真是有骨气,如今就该堂堂正正地坐在金銮殿上,而不是像个丧家犬一般,哭哭啼啼地跪着求一个女人!”

    “长公主殿下!”

    “闭嘴!”

    长公主喝止了旁人的劝阻,“来人,服侍陛下更衣。”

    没有人敢多话,立刻战战兢兢地拿来新的龙袍给顺昌帝换上。

    此时的曹府,曹章得知皇帝的天子宝印已被送出京城。

    六玺既已不全,即便曹章逼退了顺昌皇帝,天下人也明白他这位置来得不正当。

    曹章却并不着急,仿佛早有预料般,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与郓州那边传信,命他们三日之内赶到护城河接应,同时立刻搜捕魏王父子,务必找到宝印。”

    齐尚在一旁给他煮着茶,白净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等曹章把事情都交代完了,齐尚才慢悠悠地斟了杯茶递上去。

    “陛下的亲卫军已经出动了,大人不想想法子么?”

    曹章不屑而笑,“京城的将领都听命于我,皇属军?一群无头苍蝇罢了,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来?”

    “那大人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呢?”

    齐尚缓缓开口,“就这样干等着,等郓州那边得手么?”

    曹妃失足落水后,顺昌帝本想把这事先瞒下来,是当时正在现场附近的齐尚将曹妃的尸首捞上来,又冒着生命危险逃出宫城告诉了曹章。

    听了齐尚的问题,曹章碰了碰有些烫手的杯子,笑,“坐以待毙可不是我曹章的作风。”

    “那大人是想?”

    曹章没立刻回答,等那杯茶放凉了些,方才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把苏婵带过来。”

    ……

    京城陷落以来,苏府就空了。

    连同院子里那株上百年的银杏树也被刨了根,曹家的人赶到时,别是苏婵,就是个鬼影子也没找到。

    而这个时候,赵琳琅也已经赶到了京城,并且想法子混进了城。

    先前刺杀陆暄的事,广宁侯已经起了疑心,因赵琳琅借人时是着接应世子的名头。

    然而陆暄抵达郓州后,却与赵琳琅针锋相对,且对广宁侯分外不待见,广宁侯生了疑,故而这一回,赵琳琅真真儿是孤身前往,一点保障都没有。

    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赵琳琅回京后先去了苏府,正好与曹家的人前后脚,苏家空无一人,明苏婵有了防范,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跟着又提心吊胆起来。

    以他对苏婵的了解,如今这个局面,赵琳琅最害怕的是她要借长公主之手,利用齐尚把曹家和顺昌帝一并端了,直接送魏王到那个位置上。

    这不无可能,可着实冒险,连赵琳琅都觉得太冒险了,而曹家如今大张旗鼓地派人上门,怕是对苏婵动了杀心。

    得快点找到她。

    赵琳琅这样想,可一路的奔波劳碌让他腿脚发软,京城的街道上如今空空如也,仿若一座空城,只有巡视的禁军在四处抓人。

    毫无方向,步履一点却也不敢停,像极了上一世她出走之后,他踏着雨水和泥泞疯了似的上街寻人。

    不同的是,他如今只能在心里喊她的名字。

    韫玉。苏韫玉。

    好在运气不错,赵琳琅在西城的巷拐角处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然而他刚要开口,就见到一群人抄着家伙也在四处寻人。

    他顿住脚步一看,方才发觉为首的那个竟是曹文修。

    曹文修也认出了他,故人相见,前者面露惊喜地上前,“赵兄!我爹把你也叫回来了啊!”

    赵琳琅压着心里的厌恶,回了个礼,看着他身后浩浩汤汤几十号人,明知故问:“曹公子这是要?”

    曹文修“哦”了声,“我爹让我上街抓个人,就是那个……之前告我那娘儿们,我刚听人在这附近看到她了,立刻就赶过来了。”

    “诶赵兄,你在这做什么啊?”

    赵琳琅不想暴露自己,便顺着曹文修的话,“我也是得了消息来此处寻人的,我刚看到一姑娘往那个方向跑了。”

    他指了个反方向,曹文修没怀疑,道了谢,“那我赶紧去了。赵兄,回头上我家我请你喝酒啊!”

    曹文修走远之后,赵琳琅才循着方才那影子的方向追了去,边走边提防着后面,唯恐曹文修去而复返。

    这时,拐角处的棚子里突然横出一把短剑,冰冷的剑刃抵着他脖子,迫使他停了步伐。

    “别动。”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世子就回来啦!

    抱歉让大家等这么久呜呜,这一章剧情多了点,因为到关键时刻啦,这一段剧情也直接影响到后面的感情线,所以我修了好几遍……

    以及这里面有个私设,就是皇属亲卫军是只对皇家负责不听命于任何将领,也就是世子让广宁侯带亲卫军去仗,实际上就是把广宁侯当一个纯纯的工具人。如果是带别的兵,就会给广宁侯拥兵自重的机会,不自己去是有意藏拙。(所以我们世子是很聪明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