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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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婵下午时睡了许久,这会儿酒醒了,竟是全然没了睡意。

    可耐不住头还有些疼,她坐在桌前一边写着什么东西,一边按着眉心,青音去外头换了盏亮些的灯进来,见到她这般,不由劝了句:“姑娘,要不还是明天再处理这些吧?”

    “现在京城各世家都在蠢蠢欲动,总不能真的让长公主一个人扛着重压吧?”

    苏婵笑了声,手指自名单上一个个滑下,指尖经过“范臣安”这个名字的时候顿了少许。

    范臣安老前辈和她祖父苏容生是同辈人,已有八十高龄,如今在京城虽然只是挂了个闲职,但因着声望,就连蔡丞相那样的权臣也要让他几分。

    若能得此人出面,局势大概能缓和不少,可……就苏婵所知,范公最厌恶的就是朝廷党争之事了。

    “可姑娘,咱们苏家先前那些故旧之交当初在老爷受案子牵连时就不怎来往了,如今这个情势,他们哪里会给您面子?”

    苏婵沉思少许,没再话,笔端细细地点着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唯恐落了谁。

    见状,青音便也不好再什么,伸手摇了摇一旁的空茶壶,出去了。

    苏婵就着灯,一手按着眉心一手握着笔,写不了几个字便得停下来休息会儿。

    ……喝酒太误事了。

    正当她放下笔两手掌心同时按揉眉心的时候,外头有人进来了,步伐比素日里青音和云知的要沉上许多,还关上了门。

    沉沉的一声,似乎是克制着什么情绪。

    苏婵愣了愣,抬头,果然见陆暄穿着一身月白色华服铁青着脸端站在门前,凶巴巴地看着她,然而大约是身上还有些疼,站了没一会儿,就蹙着眉头“嘶”了声。

    瞬间没了兴师问罪的气势。

    “……”

    相顾无言片刻,苏婵皱眉,“受着伤还到处乱跑,不怕疼了?”

    陆暄本来是要来质问苏婵为什么去他家了都不关心他的,突然被这么一问,顿时就忘了,下意识喃喃:“也……不是特别疼……”

    “不是特别疼你抖什么抖?”

    着,苏婵已经站起来,塞了块手帕进他手里,又板着脸坐回去,“自己擦汗,疼就趴着去。”

    陆暄呆愣愣地看着苏婵,总觉得……

    她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

    “愣着干嘛?要我扶你?”

    而且这话的语气,他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陆暄从一开始的凶狠变得委屈,他手攥着苏婵刚递过来的帕子,声应了句:“也不是不可以……”

    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苏婵听见了。

    她稍稍抬眼望过来,不知怎的,陆暄便一个激灵,赶紧要挪到木榻上去趴着,结果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见苏婵很是冷漠地原地不动,他又大声地“哎呀”了一声,唯恐她听不见似的,“好疼啊。”

    “你刚才不是特别疼。”

    “……那我现在疼了,”陆暄理不直气也壮,“过来扶我一下呗?我自个儿动不了。”

    “你从魏王府跑这儿来的时候怎么没让人扶?”

    “……”

    陆暄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她好歹没赶人,虽然不知道她今儿脾气怎么这样冲,但还是忍耐着,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到木榻上乖乖趴着。

    然后他下巴搁在腕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不远处桌前手扶着额头在写东西的苏婵,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困惑。

    这才想起来,自个儿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现在搞得好像是他做错了?

    这么一想,陆暄又抬起脸,“苏婵……”

    “闭嘴。”

    陆暄:“……”

    他撑着自己从榻上起来,一不心用力过猛,疼得直哼哼,正巧这时青音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对着门的木榻上的人。

    青音愣了片刻,神色僵住,愕然地看了看陆暄又看向苏婵,最终还是把沏好的热茶送到苏婵桌边,迟疑着半晌没开口。

    “出去吧,”苏婵看也不看她的,叮嘱了句:“让云知和陶叔看着些,不许其他人到我这里。”

    “……是。”

    青音出去后,陆暄还保持着半趴的姿势缓了会儿,刚要再次开口,苏婵便语气凉凉地断他:“敢一个字,就把你扔出去。”

    “……”

    这是什么待遇?从前他就是再闹腾,苏婵也没这样对过他啊?

    陆暄很不理解,但苏婵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她突然这样,那一定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

    憋了半天,陆暄才冒出一句:“跟姜家的亲事谈不成的,你别生气了。”

    苏婵:“?”

    “哦跟别家的也谈不成,你放心,我肯定只跟……”

    “啪”地一声,苏婵放下书,“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装了,”陆暄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抠着木榻上的须,“你今儿不高兴,不就是因为那些世家现在企图通过跟咱们家联姻来巩固势力么?这种事儿,放别人身上可能正常,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干的。我宁可自个儿多吃几年苦,也不要走这样的捷径。”

    苏婵一愣,听得他这话,顿时便想到了上一世。

    那会儿的局势比如今还要复杂,连魏王都纳了不少新妃进宫以巩固权势,可陆暄便是如他自己的那般,怎么也不肯通过联姻的方式来笼络人心。

    反而,是在京城各地求得非世家官吏的贤才,帮他们平铺仕途,并得到他们的支持与辅佐,这当然如他所,是一条格外辛苦的路。

    可他就是这么做的,虽然艰难,但后来东宫在朝中林立多年,招来各家的忌惮与惧怕,岂非因为他真正做到了摆脱世家和宦臣的控制,而将权势握在自己手中么?

    这么想着,苏婵眉宇间便松动了些许,眼里涌上了几分心疼之意,语调了也软了些,“我不会让你吃苦。”

    她已经都安排好了的,国子监今年新招的那些,都是他将来能用的人;

    林家那边人脉颇广,也会为他开出一条道路;

    如今她手下的这份名单,也是千挑万选出来能够为之所用的栋梁之才,她会亲自出面前去游。

    这辈子,他定然不会像前世那般苦了。

    陆暄没听清,“什么?”

    苏婵没继续这个事,反倒是被他这么一岔,心里的怒意消散了些,更多的却是尴尬。

    她下唇这会儿还有些疼,在船上发生的那些虽然断断续续的不全面,可都清清楚楚印在她脑子里,包括……他吻她时的那份缱绻与情动,都十分清晰。

    他怎么敢的?怎么敢在她喝得半醉半醒的时候,对她做如此无礼之事?

    想到这里,苏婵有些生气,但这种事不好挑破了,便只能不自在地半掩着脸,抿抿唇,自个儿较着劲。

    徒留陆暄一脸茫然地看她,不知所以。

    好半天他才大着胆子问:“所以你今天突然这样,是不是因为吃醋啊?”

    “……吃醋?”

    陆暄“啊”了声,神色也有点不自在,心里却是高兴的,可嘴上却:“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来找我而不是去找那天杀的赵琳琅,他是撺掇者不假,可怎么处理他应该是我来考虑的事情。你应该先来找我问清楚,而不是自个儿生闷气伤心难过,还借酒浇愁。”

    苏婵:“……”

    见陆暄一脸认真的样子,好像真就是这么回事,苏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牵扯到上一世的事情,她是不想让他知道的,便只能扯扯嘴角,顺着他的话问:“你处理赵琳琅的方式,就是在这个节点上把广宁侯给得罪了?”

    “难不成我还要去讨好他?嘶——”

    “你别乱动。”

    “哦,”陆暄乖乖趴回去,手托着下巴,“这事儿我早考虑了的,并不是一时冲动。那广宁侯也不蠢,不会真的为了个赵琳琅就跟我撕破脸。”

    “你别担心了,现在这些事我做就行了,”陆暄顿了顿,“你就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关心成衣铺子里又有了哪些好看的新衣裳、胭脂铺子里又上了哪些新款……哦,对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浅碧色贝壳形状的瓷质容器,掂了掂,“你过来拿一下呗?”

    苏婵没动,“这什么?”

    “胭脂。”

    陆暄如实告知,又怕苏婵不肯收,便解释:“本来,是为着明日要哄我母妃,我就让人去胭脂铺子里把所有颜色都买了回来。左右挑了半天,觉着这个很衬你,就让人多买了一盒。”

    着,他声音低下来,“这么久了,我还没送过一份像样的礼物给你呢。”

    苏婵微怔少许,握着笔的手紧了紧。

    她垂下眼眸,没有动作,似乎是在克制着自己。

    她和陆暄之间,本就不该这样的。

    陆暄喜欢她的时候他们尚且还是平辈男女,可她是带了前世记忆的人,她对他的这份感情,本就不该存在的。

    不能再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

    苏婵掐着自己掌心,沉默许久,“世子,我……”

    “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陆暄断她,“在未经准许时喜欢你、冒犯你,让你觉得为难和有压力,我很抱歉。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你不收的话,我会很愧疚的。”

    “苏婵,我知道和我在一起很难,也知道,比起这个,你有更在意的事情要去做。我都明白的,所以,我也不是非得让你现在就给我一个回应。”

    “我知道这对你挺不公平的,但是,”他挣扎许久,还是哑声问:“你能不能,再等等我?至少,在明确你我当真不可能在一起之前,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别人?”

    “就让我暂时,去当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行吗?”

    可对我来,你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人。

    这话苏婵却只能在心里,她清楚她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纯粹的他以为的男女之情。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分了许多种,可并非每种感情都有绝对的界限,在上一世那漫长的岁月中,她对这人的感情,早已经不能用单纯的爱情或是亲情去衡量。

    苏婵也不清,她对陆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她只知道,陆暄之于她,胜过一切,乃至她的生命,在他的安危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他就该永远如年少时这般明媚,永远尊贵,永远受万人敬仰,永远都拥有他应该拥有的一切。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用那样心翼翼的语气同她这样的话,像是,在恳求她的怜悯一般。

    沉默许久,苏婵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半蹲在榻边以让陆暄能以一个舒适的角度和她对视。

    “不会有人比你重要了。”

    没带什么温度的语气,却是让陆暄的眼睛骤然一亮,正要追问什么的时候,苏婵已经伸手把他掌心的胭脂拿了去。

    “这胭脂,我收下了,就当是久别重逢你送我的。至于你的补偿——”

    苏婵顿了顿,垂眸苦笑一声,“你从来,就没有亏欠过我什么。”

    一直都是我,对你有亏欠才是。

    苏婵的这番话,陆暄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总觉得她是想让他安心,但是又刻意避开了他最想要、最在意的回答。

    唯独他记住了一句——

    不会有人,比他更重要了。

    意思是不管将来如何,不管他们是否能走到最后,于苏婵而言,他都是最重要的么?

    可既然如此,她醉后失口喊出的那个名字,又是谁?

    “那,”陆暄舔了舔嘴唇,“既然是礼,那我能不能问你讨个回礼?”

    “你要什么?”

    “我想亲手给你涂胭脂,”陆暄期待地看着苏婵,“就试看看我眼光好不好,可以吗?”

    “……你呢?”

    见苏婵板着脸,陆暄就知道答案了,他失望地“哦”了声,想了想,“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我,不许撒谎。”

    苏婵警惕看他,直觉这披着兔皮的狼崽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陆暄假装没看出她略带抵触的反应似的,看着她的眼睛十分真诚,好像真的是学生向老师虚心讨教一般,不带半点它意。

    “温昀是谁?”

    作者有话要:

    作者:温昀是大傻子!

    苏婵:同意。

    世子:……黑历史,勿cue。

    嘤,今天在路上来不及写了,明天我可能得请个假T T。还是以假条为准哈,没挂假条就是照常更。

    这个篇章结束之后剧情就差不多走完啦,后面就是纯纯谈恋爱,不出意外这个月能完结。当然,还是要看我的手速: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