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嫁吗·
没把苏婵请过去,陆暄气冲冲地自己来了。
而这个时候的苏婵已经梳好了发,正着镜子准备描眉,听到动静了,眼睛也不抬一下,似乎是在她意料之中般。
看到苏婵的那一瞬间,刚刚还在闹起床气的陆暄瞬间顺了毛,近乎讨好地冲苏婵咧嘴一笑,十分明媚地了招呼,“早啊。”
其他人识趣退下,青音和云知看了苏婵一眼,见她点头,方才退了出去。
“你今天要出门?”
陆暄问她,用脚勾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定定地看她着镜子熟练地描眉。
苏婵爱美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她虽不像京城那些闺秀那般日日涂脂抹粉,可有一件事永远是少不了的,便是描眉。
她皮肤本就极好,不在京城的这几年气色也似乎好了些,陆暄看了一会儿,觉得心痒痒,竟是拿起妆镜前另一支眉笔,跃跃欲试。
“做什么?”
苏婵还没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见他突然凑过来,警惕地往后一仰。
陆暄顿了顿,尴尬道:“我……想帮你。”
他昨夜洗了头,这会儿头发还未束上去,苏婵瞧了他会儿,默默抽回笔,吐出俩字儿:“不用。”
陆暄失望地“哦”了声,想了想,“那,我帮你涂口脂?”
苏婵动作停住,似乎是想到了三年前。
神色颤稍稍敛了些,苏婵缓缓将眉笔放下,还是那两个字回他:“不用。”
陆暄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三年前,她好不容易决心放下芥蒂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利用了她的心软和他的感情,在吻她的时候渡她以药,在未与她商量的情况下,将人送出京城。
也相当于,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推离,不让她涉一点险的同时,也剥夺了她选择去留和爱他的权利。
是他混蛋。
那个时候他混蛋,如今的他,更是禽.兽.不如。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眸,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他喊了声她的名字,刚要什么的时候,就见苏婵突然往他手里递了好几个什么。
陆暄一顿,只听到姑娘:“挑个颜色。”
他反应过来,问苏婵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苏婵想了想,指着榻上那件碧色的交领,“蓝色。”
陆暄顺着望过去,心中大约也有了数,选了个没那么红艳却很衬那裙子气质的颜色,递给苏婵。
苏婵挑眉一笑,还以为他会挑他送的那盒。
“你给我做什么?”
陆暄又没反应过来,“嗯?”了声,就见苏婵把胭脂塞他手里,“不是要帮我涂吗?”
陆暄先是一愣,随即欢喜笑开,应了声“好”。
她的唇型陆暄太熟悉了,舌尖勾勒过无数次,他用拇指点上胭脂心地擦在她唇上,指腹一点点把颜色蹭上去,格外耐心。
正算再细致地去描边时,苏婵突然避开他,自己用力地抿了抿唇,看了下镜子,然后冲陆暄笑,“这样就可以了。”
因她方才那个举动,陆暄眸色深了几分,他“嗯”了声,闷闷地把胭脂放在妆镜前。
“其实你不用自责,”苏婵着镜子,突然了句,“不管是三年前还是如今,你没有不起我。”
“贞洁、名声什么的,我来早就不重要了。而且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嫁人。”
“所以,就当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陆暄没想过她会这样一番话,总觉得这与他印象里的苏婵大相径庭,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她能在京城喝醉了酒躺在船上,随着水流四下飘荡,可见她骨子里,本身就是一个性情洒脱、不惧世俗的人,只是在京城时,她的身份和她的责任将她束缚,如今离了那囚笼,反倒让她显现出真性情来。
婚姻也好,爱情也罢,不论什么而言,都不该、也不能拘束她。
陆暄也不想拘束她,可到了如今,他还是忍不住问:“那我呢?”
“如果是我,”他炙热的目光带了几分期待的,不切实际却又令人渴望,“如果只是我,你嫁不嫁?”
苏婵想也没想的,“我不会跟你回京城。”
也不能,跟他回京城。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朝廷大臣们又各有各的心思,太子母族有北边的兵权,加上陆暄本身就足够招人,她现下回去,是在毁他,也是在毁自己。
一个曾经和长公主关系密切、联手干政、还涉及到三年前弑君一案,她现在,是不可能以另外一个身份跟着陆暄回去的。
况且,京城的人定然还记得她曾在国子监,还是他的师长,她纵然帮不了他,也不可能让他面临任何风险。
“……如果不回京城,”苏婵瞳仁一缩,皱眉看向他,却见陆暄的神色坚定得不像是在开玩笑,格外郑重地问她:“如果只是你和我寻常过日子,不回京城,也不牵扯任何的名利纠葛。”
“你,苏韫玉,”他迎着她的目光缓缓靠近,一字一顿:“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
苏婵迟疑张嘴,刚吐出一个字,陆暄便突然偏脸压过来,毫无预兆地吻上她的唇,如暴风疾雨一般,激烈地吻着她。
他一边吃掉自己亲手涂上去的口脂,一边把人从她的椅子上拉过来,圈进自己怀里亲,仰头含糊地重复问:“愿不愿意?”
苏婵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尤其是昨天经历了那事之后,总是会微妙地联想到,大清早上的,房门还敞开着,她还要出门,不可能任由他胡来。
可她越是推搡,陆暄就越是按着不让她逃,气得苏婵咬牙切齿:“陆温昀,别太过分!”
陆暄顿了顿,倒也真的停下了亲吻,转而低低笑开,看着她嗔怒又带了绯红的神色,他忍不住仰头轻啄她嘴角,“再喊一声。”
“……陆温昀?”
“嗯,再喊,”他笑得像个不停讨糖吃并得到满足的孩子,“再喊一声。”
“陆温昀。”
“诶。”
苏婵神色颇有几分一言难尽,“你是不是傻了?”
陆暄还真笑得有些傻气,他低头在她脖颈处蹭了蹭,但没做过分的举动,继续刚刚的问题:“嫁给我吗?”
苏婵沉默许久,正要开口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云知躲在门后头敲了敲门,似乎是怕扰他们似的,心翼翼:“姑娘,老爷到了。”
到这么早?
苏婵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冷静下来,立马把陆暄从椅子上拽起来往外头走,“快翻墙出去,别让我爹在这看到你。”
陆暄反应过来,下意识应了声“哦”就要跑路,可转而一想又觉得哪里不,便停下脚步折回来,“咱俩光明正大的,又不是偷情,我有什么好跑的?”
“而且,姑娘,”云知接过陆暄的话,指了指嘈杂声传来的方向,吞吞口水,“已经……来不及了。”
苏婵:“……”
……
昨儿陆暄在莫家被下药的事情,苏世诚已经听。
毕竟临近开席出尔反尔,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况且有人亲眼目睹了莫家夫人带了莫青兰慌张回到后院,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莫家清誉毁于一旦,发生这等令人不齿的事情,莫老爷被气得病倒在榻,如今莫家也是乱成一团。
苏世诚知晓后不禁唏嘘,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听太子昨儿,最后是在苏婵那里过了夜。
他起初不敢相信,等赶到后,果真见着尚未束发的太子与苏婵并肩站在她闺房门口,这一大早上的,必然是刚梳妆完,苏婵唇色虽然比往常深了几许,但看得出并不是涂了胭脂,反而是陆暄嘴角染了点暧昧的红。
苏世诚差点跟莫家老爷一样,气得背过气去,得亏下人搀住了,才让他勉强站稳。
“韫玉,”见过礼后,苏世诚缓了老半晌,才终于开口,“听杜大人,你今日要去长青书院讲课。”
苏婵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支走她。
她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就见苏世诚闭了闭眼,“去吧,晚些时候,你还得回你母亲那。”
苏婵抿抿唇,应了声“是”,给陆暄行了礼之后,便准备走了。
经过苏世诚时,她压着嗓子,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了句:“爹,您别怪他。”
苏世诚深吸一口气,和陆暄一起目送苏婵离开后,他才转过身,脸上虽然还算恭顺,却不带丝毫笑意。
……
陆暄束好发后,便随着苏世诚去了书房,昨儿他过夜的地方,如今都已经拾掇干净。
他与苏世诚面面跪坐着,神色坦然,只是倒茶的手,还是莫名地有几分紧张。
苏世诚察觉到,面上却不显,等陆暄将茶放到他面前时,他突然起身走向身后的柜子,四处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出一个被锁上的木匣子。
留在家中服侍的青音见着了,忍不住犹豫出声,“老爷,这是……”
“去姑娘房里把钥匙找出来,”苏世诚断青音,“把它开。”
虽然不知道那木匣子究竟装了什么,可毕竟是苏婵的私物,她一直锁着不让任何人触碰,如今却要当着太子的面开……
青音低下头,没动。
“怎么?她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听得苏世诚沉声问道,陆暄大概猜出了什么,便站起身解围,“先生,那毕竟是苏婵……姑娘的私物。”
见状,苏世诚也没多什么,他抱着匣子往外头走了些,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将之狠狠地砸向地面。
毫无预兆的,其余人皆是一惊,看着那本被锁得好好的木匣子被砸破,露出裂缝,但里面的东西并未完全掉出来。
苏世诚于是又蹲下去准备徒手拆,陆暄见了忙上前,挡住苏世诚的手,“我来。”
他力气大,稍一用力,那木匣子便从摔开的缝隙处裂成两半,从里面掉出了一把短精致的袖刀。
那袖刀陆暄认得,刀柄上镶嵌着一颗珍贵红玛瑙,刻着篆体的“暄”字,是他当年送给苏婵的自己的随身之物。
陆暄一顿,将那把刀从地上捡起来,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刀身。
苏世诚把木匣子里的其他东西拿出来,不过是一卷宣纸,他把它放在地上摊开,一张张抽出来摊开,拿东西压平放在地上。
陆暄视线扫过去,呼吸猛然一滞。
“这些……”
苏世诚沉默片刻,“都是韫玉画的。”
眼里便像是揉进了什么细碎的光亮似的,温暖而又明亮,带着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陆暄的手指轻轻放在了光滑的画纸上。
脑中陡然浮现了一个个孤独又寂静的日夜,苏婵伏在画桌前细细勾勒他面容的情形。
她应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呢?是否和他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念她,将她的模样刻进了骨子里,奈何他没有一双擅长丹青的手,不能像她这样,把思念落在纸上。
“她又开始画画了。”
陆暄声音有几分沙哑,他就,她的那份灵气和才华不该被朝堂的那些尔虞我诈所泯灭的。
然而他手下的那些画卷,全都是未完成品,有的只勾了轮廓,哪怕是完成度高些的,也连颜色都没有上完。
苏世诚撑着自己站起身,缓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可那孩子心性不似从前那般,如今已经画不出一张完整的画来。”
“她郁结在心,三年前回来时生了一场病。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加上入冬引起的风寒,辗转多日不见好,才知这病非药石之力所能解。”
到这里,苏世诚突然顿住,沉默许久,方才哑声道:“我知道应该不完全是因为殿下,那孩子,一定是经历过一些什么让她觉得很痛苦的事情。可她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大约是压抑得久了,突然便爆发出来。那段时间她把自己关在屋里画了这些半成品,好像是执着地想去证明什么,可她画来画去,都是在画同一个人。”
陆暄低垂着眼眸,没有话。
苏家人心气都高,苏婵也是如此,她当初在京城搅弄风云时许久不曾拿起画笔,怕就是觉着自己手上做了那些不干净的事情。
她跟在曾祖父苏谷乙身边,那位老者最恨这些权术斗争,更不屑与政客为伍,可苏婵那时云淡风轻地告诉他,她是个政客。
可她哪里像个政客了?
许久后,陆暄才沙哑开口:“先生同我这些,是怕我会辜负她?”
苏世诚反问:“事已至此,太子殿下算如何?”
“我会娶她,”他语气格外坚定,眼里带着少时独有的明朗,从地上站起身郑重地看向苏世诚,抬起右手发誓:“她心里既有我,那我这一生都绝不会负她。这一点,我可以向先生保证。”
当初陆暄在国子监时虽然顽劣,但苏世诚能看出他心性是好的,只是无奈生于皇家,迫不得已装作那般不学无术的模样,以求自保。
若是那时,面如今木已成舟的情况,苏世诚或许不会像现在这般纠结。
可到底,如今的这个青年人,肩上有着他无法放下的责任。
苏世诚沉思片刻,“我听韫玉,当年她之所以会离开京城,是殿下你亲自送她出来的。”
“是。”
“为什么?”
“朝局复杂,我不想她面临一丁点儿风险。”
“那如今的朝局,就不复杂了?”
陆暄如实回答:“复杂,且风险很大。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听了这话,苏世诚笑起来,“太子殿下,老夫都听糊涂了。朝局风险很大,你也不想韫玉被牵涉其中,娶她?殿下这是在自相矛盾啊。”
大约是有些疲累,苏世诚走到旁边坐下,手撑着膝盖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韫玉心里有你,也知道至少目前来,殿下刚刚那番话是出自真心。并非老夫不信任殿下的能力,而是这政治斗争,实在是残酷得很。”
“且不韫玉是否愿意再跟你回去那个漩涡,她曾在国子监任教,纵然年纪相差无几,可真论起来,她也是殿下的老师。你若娶了她,将来在京城,你二人要如何自处?难道要让你们的余生,都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日子么?”
“况且大启这些年,深受外戚所害,哪怕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如今也不能完全信任殿下与肖氏一族。而韫玉当年在京城干的那些事,所有人有目共睹,她既有这个能力,纵然无干政之心,也不能保证其他人会不会心怀芥蒂。而殿下将来若登上至尊之位,回想当初,又如何能全然不提防自己的枕边人?”
完这些,苏世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长者一般语重心长,“孩子啊,情爱之事固然简单,可一旦杂糅了外在的这些因素,就会变得复杂而不牢靠。世间万物皆在变化之中,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何况情爱?纵然你如今承诺绝不会辜负韫玉,可作为她的父亲,我不能不为她的将来考虑,所以——”
“请太子殿下恕罪,老夫绝不能同意,将我唯一的孩子嫁给殿下。”
作者有话要:
苏世诚:稍等,我来助攻最后一波。
陆暄:岳父大人的助攻方式果然独树一帜。
还有两章正文完结!因为前面了这周更完,所以,今晚8点一更,明早8点一更!!都是大肥章嘿嘿,直接一步到位。还有一些情侣日常(对,就是那个,给陆温昀正名他不需要药也很行)放在番外里,番外等两天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