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承诺·

A+A-

    长青书院。

    苏婵比原定的时辰早到了许多,跟山长和杜无为了会儿话后,她便去准备了。

    早些年在书院讲课的人是苏世诚,后来山长试图让女子也能接受教育,便请了林芳砚,每逢十便在院内设专门的女子课堂。

    今日恰逢初十,林芳砚不在,杜无为便委托了苏婵。

    可苏婵看上去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她手里拿着一会儿要讲的卷册,看着上边写得密密麻麻的字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总还是记挂着正独自面对苏世诚的陆暄,还有不知道会同陆暄什么的苏世诚。

    她太晓得苏世诚的性子了,方才那个神情,定然是晓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姑娘,您是担心太子为难老爷么?”

    一旁的云知忍不住问,苏婵听了,不禁笑,“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姑娘,您总替他话,”云知有点不高兴,“先前第一回 见到太子,您就向着他。您该不会,那时候就看上他了吧?”

    苏婵没恼她这么,嗔了句:“多嘴。”

    昨儿被那样折腾了一番,身子还是有些疲累的,所幸距离定下的时间还早,她同云知了声,便头撑着额头,靠在书桌上闭目浅眠。

    然而一闭眼,脑中竟不自觉浮现那时的画面,她轻轻蹙着眉,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然红了脸颊。

    ……罢了。

    没一会儿苏婵睁开眼,叹了口气,放弃了。

    便是这时,旁边响起一声突兀的:“就休息好了?”

    声音虽不大,却把苏婵吓了一跳,她看向不知何时跪坐到她旁边的陆暄,左右不见云知,就问:“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你在这,就过来了,”陆暄手撑着下巴,眼里带了笑意,“云知你还能歇半柱香的时间,要不要眯会儿?”

    完,又怕她顾忌什么似的,便补充:“你别担心,外头有人守着的,不过一般应该也没人会过来。”

    苏婵盯着他看了半晌,奈何眼前人坦坦荡荡,直直迎着她的目光,不带半点躲闪,她头一回在他那里窥不见分毫。

    想了想,她漫不经心问了句:“你同我爹什么了?”

    “你怎么就笃定是我了什么而不是你爹了什么?”

    “陆温昀,”苏婵凝着他,一字一顿,“有事得跟我商量。”

    “当然,我指的是和我有关的事情。其他的,你要愿意的话也可以。”

    明显还是看出了点什么。

    陆暄看着她,视线相缠时,她温柔沉静得好像浸了春水一般的眸子诱着他不自觉靠近,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你不给我名分,我怎么跟你商量?”

    “……”

    苏婵移开目光,顺手拿起桌上的书卷,“我已经回答过你了。”

    “你的是不想跟我回京城。”

    “都一样。”

    苏婵突然有点烦躁,但她面上还算平静,轻声重复:“温昀,都一样。”

    因为你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你如今的责任,而我也无法再为了你去舍弃我的自由。

    她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刚才莫家的公子递了信给我。”

    陆暄见她不愿,也不纠缠,“嗯”了声,似乎也猜到莫兴泽找苏婵做什么,便:“你放心,他母亲干的蠢事儿,我不会迁怒于他。吏改就是减少特权,他若真有本事,便在秋闱时见分晓吧。”

    苏婵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那莫家……”

    陆暄挑眉,听得她:“毕竟,还是开国宰相的后人,只是后代不得志,被迫避世而居。虽莫夫人犯了错,可你若处置重了,寒了莫家的心,也容易叫那些本就反对你的人做文章。”

    “你这是在替她们向我求情?”

    “我只是怕你处置过了,被反噬。”

    “可你想过没有?昨天若是真让她们得手,你怎么办?你想过自己没有?”

    苏婵一愣,也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毕竟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个莫夫人那样的人。

    便敛了下眸子,藏起眼底莫名的情绪,轻声同他:“你本就不属于我。”

    “与谁娶妻生子,都是你的自由,也是你的命数,这种情况,你考虑我做什么?”

    陆暄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拉过她的右手,宽阔的广袖瞬间沿着皮肤滑落了些,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手腕的内侧,还有他昨日留下的牙印,以及后来没轻没重时不心落下的指痕。

    他眸色深了几许,低下头,张嘴再一次咬在了原来的那个位置,用了点劲,但又把握着分寸,听到人闷哼了一声后方才松开牙齿,舌尖轻轻扫过齿印,感受到那人一阵颤抖。

    苏婵想抽手,他抓得更紧,半点不让她后退的,片刻后他把留了自己痕迹的手腕递到她眼前,笑得如他年少时那般。

    “你搞清楚一点,苏韫玉,”他,“你可以不属于我,但我这一生,只属于你。”

    苏婵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抽回手,这回他没强握着不放。

    她有些不自在地把里面的衣袖往下扯了扯,发现无论如何,只要她一动那痕迹就会露出来。

    女子学堂里并不全是未经人的姑娘,也有一些成家了的妇人,若是让人瞧见,准会浮想联翩。

    苏婵禁不住有些羞赧,皱眉:“你是属狗的吗?到处咬。”

    “到处?”

    陆暄笑起来,视线渐渐往下挪,明知故问,“我还咬你哪了?”

    苏婵:“……”

    算了。

    别同开了荤的少年郎计较这些没脸皮的事情。

    ……

    苏婵去给女学生们讲课的时候,陆暄不方便过去,便站在书院的一棵树下端着手等她。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苏婵的侧脸。

    他轻勾着嘴角,想着方才苏婵吃醋脸红的模样,心头一热,而后思绪便回到了半个时辰前。

    苏世诚:“我不会同意韫玉嫁给你。”

    是陆暄预想之中的回答,他并不意外,只是站着看向苏世诚,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温和有礼。

    “您知道以我的身份,若我执意要娶一个人,莫她拒绝不了,就连您也无法阻止。”

    “可我没有。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和您,因为在这一份感情里,我想要给她和她的家人足够的尊重,我希望我与她的结合是出于相爱和自愿。我今日在这里,不是在以太子的身份向您威逼施压,而只是以一个,真心爱慕您女儿、并想与她共度余生的晚辈来征求您的意见,向苏家求亲。”

    “您担心的事情,也是我所害怕的。我过,我绝不会辜负她,若我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到了牵连或者伤害,那也算我负了她。那时莫是您,就是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所以,我暂时不算带她回京城,也不会用太子妃的身份桎梏她。”

    听得陆暄不算带苏婵回京城,苏世诚豁然起身,“不回京城,你是要放弃你储君的位置么?”

    陆暄摇摇头,“我的是暂时。除非有下一个合适的人接替我的位置,否则我不会放弃我的责任。”

    “苏婵,我也一定要娶。她会以我妻子的名义入皇室宗册,我父皇、母后乃至朝廷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我的太子妃,但也仅限于此。我不会带她回京城去走那些繁缛又复杂的仪式,她若嫁我为妻,我会用别的方式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迎她进门。”

    “世人看重的名分,我会给;苏家看重的礼节,我会给;她想要的自由,我也会给。”

    “这些年,我极少在京城停留。一是一些事情,我与父皇都不放心别人去办,二是,我若长久留在京城,定然会有人去父皇面前挑唆,还不若当个闲散王爷与妻儿四处游历,免遭猜忌之苦。”

    陆暄这些时云淡风轻的,可苏世诚却已经震惊得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陆暄:“你知道你的这些,有多难做到么?朝局变化莫测,你又怎知在外游历一定比在宫中安全?”

    “先生,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我也无法确定自己将来的处境,”陆暄语气十分诚恳,不掺半点虚假,“我的出身我无法选择,责任也无法放弃,我唯一能给的承诺,就是不管将来在什么样的处境,都会拼尽全力地让她过得好。”

    “我也会,毫无保留地给她我能给的所有。我知道,作为长辈,您心里我不是一个合适的托付对象。可是我向您承诺的所有,是目前我能做到、并且一定会做到的全部。”

    他话时,袖中之手微微攥紧,掌心捏了一把汗,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平静。

    苏世诚察觉到他的紧张,好像自己的首肯对眼前这个青年来有多么重要,可他如今分明是权倾朝野的太子殿下,就像他的,他若想娶一个姑娘,压根不需要这般费劲。

    片刻后,苏世诚又问:“若我还是不同意呢?”

    “那我再继续努力,”大约是等到答案,陆暄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却又很快重拾笑意,“我今年才二十,余生还那么长,再等等也行。”

    听得这话,苏世诚终于缓了神色轻笑出声,已不似方才那般严肃,他生就是一张不苟言笑的刻薄样子,突然笑起来,反而和蔼了不少,看得陆暄一愣。

    苏世诚笑了片刻,便重新坐回去,轻叹一口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当年,韫玉是这么跟我的。”

    “她自己既不能与太子殿下携手并进,更不愿成为你身上的污点,所以她注定跟你不会有结果。可是她又担心有一天你会需要她,便迟迟不肯嫁人,生怕被夫家所桎梏。她母亲着急,这两年给她相看了许多合适的人家,每每推脱不掉,她便收拾东西外出云游,一去数月不回。”

    “她时候我与她母亲缺乏对她的管束,养成了她这没规没矩的性子,面儿上看上去挺洒脱,心里明明有十二分,却只显出来三分。”

    到这里,苏世诚顿了顿,看向陆暄,“她比寻常人要清醒得多,也有自己的想法,这个主,我怕是做不了,殿下若真心想要求娶,不若还是去问问她自己吧。”

    陆暄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似乎是有些恍惚,“先生的意思是……您同意了?”

    “我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苏世诚淡淡地笑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你们都是大人了,做什么决定、承担什么后果都想得明白。只是你们的这份感情注定了比寻常人做出更大的牺牲,所以……”

    他起身拍了拍陆暄的肩膀,“你们两个,自己好生商量吧。”

    ……

    课讲完之后,苏婵还被一些学生拖着问了会儿问题,陆暄靠在不远处的墙上,始终耐心地等着,也不催促。

    直到人走光了,他才上前,侧坐在苏婵对面,与她隔了一张桌子,忍不住嘀咕了声:“你怎么教我的时候就没这耐心?”

    苏婵正收拾着桌上纸笔,见他手不安分地要拿桌上东西,不由拿笔轻敲他一下,“话要讲良心。”

    “我又没错,”陆暄看向刚苏婵不让自己拿的盒子,“这是什么?”

    “朱砂,作画用的,”苏婵简单解释了句,“这种天然朱砂价格不菲,我不能收,一会儿得去找山长给人家还回去。”

    陆暄听了这话,突然撇嘴冷哼了声,别过头去不再话,看得苏婵莫名其妙的。

    “怎的了?”

    “你怎么没教过我画画?”

    “我本就没教过任何人……”

    话没完,陆暄已经把苏婵刚收拾好的东西又摊开来铺在桌上,“那正好,我当第一个,最好还能是唯一一个。”

    他把笔塞进苏婵手里,不容分,“画。”

    “……”

    虽然不理解他突然这是使的哪门子性子,但苏婵还是问了句:“画什么?”

    “当然是画我,”陆暄很不要脸地冲她挑眉,眼神勾.引,“这么大一活人坐在这,你总不能画那些桌子盘子什么的吧?”

    苏婵瞬间反应过来,“我爹给你看我锁上的那些东西了?”

    陆暄没话,但苏婵觉得肯定是了。

    不过她倒是也不觉得恼火,只是托着脸盯着他瞧了会儿,也没有因为自己的秘密被揭穿而觉得羞赧或不自在。

    “你现在比那会儿长开了些,骨相都长变了,”苏婵身子往前倾了倾,“近点我瞧瞧。”

    陆暄很配合地撑起身子离她近了许多,好奇问:“是不是对于你们画画的来,一丁点儿变化都影响很大?”

    “自然。”

    苏婵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其实长变了,变化也不是很多,无非是成熟了些,棱角更锋利了些,她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眉骨,从眉心顺着到额骨,而后是颧骨,再抬着他下巴左看右看,指腹顺着他下颌骨一寸一寸摸过去。

    陆暄喉结上下滚动,见她这般专注,忍不住出声“喂”道:“你不会真的单纯把我当画画的对象了吧?”

    “不然呢?”

    “……”

    陆暄气笑,“我这么好看一张脸摆你眼前,你就只想着研究我骨头怎么长的?”

    “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也一样,我自然得弄清楚,不然误人子弟。”

    “行,”陆暄乐了,认命般任由她研究自己的头骨,“那你慢慢看。”

    过了一会儿,“那就画人来,男子的骨相和女子的骨相差别很大吗?”

    “当然。”

    苏婵以为他是真心求学,便给他讲了一些区别,陆暄听了没几个就伸出手,“那你让我感受一下。”

    然后便想学着苏婵方才那般,去描摹她的轮廓,哪知他手指还没碰到苏婵的眉心,就被她一下避开,“你别把我早上描的眉蹭掉了。”

    “……”

    作者有话要:

    明天正文完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