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天呐!我可是差点成为天神的男人
“普野大师,”苏遇寒扶起跌在地上的宋月,眉梢的红痣鲜妍起来,他笑吟吟道,“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有好多话能聊了。”
普野大师注视了苏遇寒几瞬,眼睛中并没有多少欣喜与惊讶,只是长长地叹出口气,推开禅房门:“进来聊吧。”
禅房门像是开了另一个世界,与之相连的是竹坞清泉的幽静空灵之地,晚霞绮丽,细细地碎了一池。
普野大师走在前面,褐色衲衣白光一闪化成了件玉色对鸟纹经锦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白色金佛印纹带。几个眨眼间,他寸草不生的光头上便有长发茂密生出,再转过头来时,已经变成了一张沉稳冷厉又年轻了几岁的皮相了。
陆离握住苏遇寒的手,不动声色地护在他前面,对上普野大师古井无波的目光,他看出其中隐藏的悍勇与匪气,同时还有不怀好意。
“该怎么称呼您呢?司盟?”
司盟的眉心很是明显地跳了跳,自顾自幻化出木桌石凳坐了下来:“还是叫我普野吧。”
宋月倒是没怎么讶异的样子,神情恍惚地率先坐下了,双眼失神地盯着桌面上扭曲的花纹。
苏遇寒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隐隐预感到一切似乎即将运行到各自的终点。
他反拍了拍陆离的手腕,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陆离没有回应,只是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普野大师。
那目光中带着强烈的攻击性,克制着凛冽的敌意与阴冷的恶意。
普野大师别开眼,叹息了一声:“如今聚到一起了,一个个?”
宋月抬起一双蒙了水雾的眼睛,满脸憔悴与急切,声音也低哑枯涩,脆弱的模样惹人心软:“我就是想要找到祝严……”
陆离这才好像突然注意到了宋月似的,附到苏遇寒的耳边悄声道:“这位是滋源派的浅月长老,祝严师伯不见后,她在祝严师伯生死不明、恶名昭昭的情况下,顶着骂名与压力以祝严夫人的身份坚持祝严师伯没有作恶并且四处奔走寻求他的下落。只不过,众势难挡,没人会信,也没人会帮她罢了。”
苏遇寒量了宋月一眼,堪堪将眼前这个消瘦憔悴的女子与神渊山那晚虽然狼狈但姿容得体清丽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也难为了她一个女人还能如此有情有义。
多少自诩正义的男子,在祝严蒙受此巨大骂名之时,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跟着淬了口痰,不置一词或是落井下石。
“我有种预感……”宋月紧捏着自己细瘦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一颗硕大的眼泪跟着滑下,“祝严他……或许已不在人世了……”
苏遇寒的心里紧了紧,偏过头去温声问着宋月:“浅月长老,您是如何……”
看宋月那副哀绝的样子,苏遇寒竟有些不忍心出口了:“如何有此预感的呢?”
宋月看看苏遇寒,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旧手链来,手链看着有些年头了,只是被主人保留的很好,几乎没什么破损。只是其间坠着两颗红豆,都是碎裂的,裂纹中似乎蕴藏着难以名状的巨大悲怆。
宋月缓声道:“我是跟着祝冼长大的侍女,她嫁入滋源派时,按惯例我也跟着去了。祝严是那时送我的手链……红豆相思啊……此情难当……”
宋月像是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声音轻柔缓慢,像是怕惊扰了那些岁月:“滋源派的二公子倾心与我,向祝冼要我做他的妾,但我心里……念着祝严。那时倚虚长老出事,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我帮不上,也没有立场去帮。
“只是想着,至少可以不嫁他人。于是我便与祝冼断了契约,代价是,断去修为,孤身去宋家的秘境里求生路。只是不曾想,这一蹉跎便是百年。”
宋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波迷濛地瞥了普野大师一眼,接着道:“宋家的秘境鲜少能有人活着出来,我在里面也是九死一生,每每濒临险境,红豆便会裂出一道缝来,像是替我承受住了攻击。
“事实也的确如此,红豆裂痕,牵连的是祝严。我听闻他,时常无端受伤,次次都是足以致死的那种。”
“然而这次,”宋月吸了吸鼻子,有些语无伦次了,“神渊山里,我伫立在洞口的时候,心痛如绞,另一颗红豆,也彻彻底底地碎裂了。我百年承受的伤害,也仅仅是碎了一颗。可是在那神渊山里,就让另一颗碎的彻底。”
宋月掩面低声而泣,苏遇寒听了半天,脑袋里莫名地就突然记起了祝严之前在白栖山里,因为一场幻象,不顾滑稽与嘲笑,坚持给刮胡子,什么希望能够变成从前的模样。
原来祝严那个时候想要等来的人就是宋月啊,即使不知她生死。
苏遇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觉得,师兄应该是性命无忧的。”
宋月眼底带着孱弱的希冀:“你就是……苏彧?”
宋月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苏遇寒的手腕:“你知道的吧?你一定能知道的吧?祝严他不是司慎!他不是!”
女人突然形色癫狂,普野大师不禁出声制止:“宋月,你冷静些。他如何能确定?”
“那你呢?”宋月对准了普野大师,言语绵软但尖锐,“你一直都是清楚的吧?祝严在哪儿啊?他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将他牵扯进来!”
普野大师面色一沉,眼神中隐隐露出威胁,冷声道:“你失心疯了吧?此事与我何干?”
陆离一声不吭,以警惕的目光看着普野大师和宋月,并且默不作声地将苏遇寒的手腕从宋月手中掰出,重新稳稳地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宋月在触到陆离的目光时,单薄的身体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接着不知从何处生起了勇气,突然间眼泪也不掉了,就直勾勾地盯着苏遇寒看,美眸中清亮,像是重新燃起了一团火:“苏彧,你知你自己是什么身份的,对吧?”
完,宋月就安安静静地看着苏遇寒。
苏遇寒大大方方地应声:“时候听普野大师过的,我似乎是什么天神的命格?”
普野大师一脸寒气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想透露多少:“的确。”
苏遇寒有种直觉,普野大师似乎……在忌惮着陆离?
苏遇寒扭过头去看着陆离,而陆离在出神地看着他们两个交握的手,遂动了动自己的指节:“你知道吗?我可是差点成为天神的男人!”
陆离猝不及防地因这句话抬起头,发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他干干地笑了笑道:“是吗?有点可惜,看来我也是差点成为天神的男人呢。”
苏遇寒这个时候没有余力去感叹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只是又笑吟吟地拍了拍陆离的手腕:“陆离,我有些话想和普野大师讲。”
陆离的手指僵了僵,“我不能听吗?”
苏遇寒接着便笑了:“能,但可好,你听了不要恼。”
陆离点点头:“好。”
“我知道你要什么,”普野大师道,“灵锁是吧?”
苏遇寒摩挲着陆离的指节,笑着点了点头。
“你灵体内还有些碎屑,”普野大师斟酌道,“但并不妨碍,你此时是焕然一新的。”
宋月在听到普野大师的回答后,眼睛又亮了亮。
“这个比喻……”苏遇寒此时才真真切切地笑了出来,轻轻地嘶了口气,苦恼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苏遇寒抬起眼,轻描淡写地扫了陆离一眼,又跟着瞥过普野和宋月:“闹成如今这幅模样,该如何呢?”
谁负责?谁抵罪?如何才能妥善?
丝丝绕绕的怨念不由分地生了出来,苏遇寒冷眼审视着在场的人,也包括他自己。
普野大师没应,宋月也出奇地安静了下来,陆离则用力地握着他的手。
四人神色静默,一时间只听得风声擦过耳尖,如同呜咽。
良久,却是陆离出声了:“洗尽罪孽后,剩下的便听从本心吧。”
苏遇寒原本紧紧拧在一起的心忽然就释然了些,他低笑道:“果然,我们是心有灵犀的。”
话讲到这里,似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毕竟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他想他也该明白了。
苏遇寒起身,拉了拉陆离:“咱们回去吧。”
陆离点了点头。
正要跨出门去,普野大师突然叫住了他,用的是晦涩的古语。
苏遇寒认真地辨析了一下,才听明白,他:
再不及时破阵,你怕是要醒不过来了。
寒意从每个细微的毛孔中钻入,苏遇寒的身形滞了滞,下意识瞥了瞥自己的右手手腕,接着便抬步走了。
陆离跟在苏遇寒的身后,在跨出屋舍的刹那,眸底掀起巨大的、阴沉的杀意,像是被人揭露罪行时的恼羞成怒。
几乎没有发出多大声响,陆离反手击向禅房内的幻境,一手将其毁成碎齑,包括里面两道残存的神识。
他轻轻阖上了门,扭头去牵苏遇寒的手,脸上又挂上乖巧且深情的笑容,醉人的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形状,与刚刚那一瞬的阴狠判若两人:“苏遇寒,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