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我替你涉险,你予我温情
灵锁碎片也跟着完全消散了。
破碎的光束飞蛾般扑朔着迎向雷电,莹莹一闪便在冰冷的光芒中粉身碎骨,如同谁为谁奋不顾身的慷慨模样。
苏遇寒的右手也渐渐能使上力气。
他看着自己充盈着力量的手掌,也逐渐明白了陆离信上写的那句话。
此为羁绊,不死不消。
原来唯有他们中的一个彻底身死,这羁绊才能断,这执念才能消。
从今往后,苏遇寒就只是苏遇寒了。
苏遇寒抿去泪水,忽而又有些茫然了。
本能在问:陆离还清楚多少事情?全部吗?他一直处在全知的视角默不作声吗?
而情感却在维护陆离:他的心情和你一般的,他与你一般的,他是一直在默默配合你的。
神罚在此时停滞住,阴云迅速撤去。
神罚停歇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昉娪觉察到了祝严的气息。苏遇寒此前用以将陆离和祝严困在幻境的灵阵,能彻底隔绝他俩的生气,以便阻隔昉娪对祝严的感知,从而激怒她对司慎出手。
同时苏遇寒也知道,这是陆离要出来了。
陆离如今的能力之强大出乎他所料,陆离竟然可以随心出入司慎搭设的幻境,这明陆离的实力是在司慎之上的。
早在与司慎斗法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了,是陆离在关键时刻不动声色地助他一力,让他得以阵破阵,继而完成接下来的事情。
再他出来的时机,就像掐好了点一样,再晚半刻,他都可能会撑不下去跟着灵锁碎片一块消散了。
他所以为的生离死别,细想来,其实或许是在陆离的可控范围的。
苏遇寒只是心中想明白了这些,便一扫适才的郁涩,专心致志为此感到欣喜来。虽未提前交流,但陆离似是知他所想,未置一词未曾出面但却切切实实地一直在与他配合。
这叫什么?心有灵犀,天作之合。
苏遇寒往有光亮处望去,依稀可见陆离勉强扶着祝严逆光而来。
有女声迟疑着问,似乎是不敢置信:“祝严……是你不是……?”
祝严虚弱地咳了咳,有些疲倦地出声:“是我。”
天际骤然放光,四野荒瘠,鬼影漂浮。
苏遇寒站立在一团焦黑的碎石之上,方圆数里都是惨状,而他的异色瞳光温和湛明,如遗世之光。
宋月的身影伴着天光落下,她似乎是想接近而不敢,眼里缀着泪水,怯怯地认错道:“这些事情皆是因我而起的……”
祝严瘦得不成样子,似乎连话都费些力气,他向她招招手,反而问道:“神渊山那次,伤到你没有?”
宋月满含热泪地几步跑过去,懵懂少女般稚拙地摇头。
两个人含泪无声笑望良久,最后是祝严主动伸手,嗟叹一声,将宋月用力地揽在了怀里:“浅月受苦了……”
宋月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鬼影也逐渐消散了去,想是司慎已死,加之苏遇寒死后也已被他们凌.虐过,也算是大仇得报,怨恨全消。
苏遇寒舒了口气,就见陆离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了。
他无意识地紧张了一下,接着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就静静地望着陆离。
苏遇寒此时身体极度虚弱疲倦,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但他想,他还是要好好哄哄陆离的。虽然陆离能理解他此番行为,而且他也成功做到了。
只要,陆离……
陆离从腰封下取出茶白色的面纱,叠成长条状,在手腕上绕了两绕。
苏遇寒的心忽然跟着他的动作紧了一下。
“苏遇寒,”陆离叫道,“你还记得我信里过什么的吧?”
苏遇寒脸上的笑意微微凝固住了。
陆离信中曾:届时我以自缢为志,你勿伤悲,动手便好。
陆离又忽然笑了,圈揽住苏遇寒的脖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声音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蛊惑:“你给我点甜头儿——”
“你再给我点甜头,我把命给你。”
这句话不似玩笑。
苏遇寒愣愣地看着他,颈后沁出细汗。
陆离将面纱贴到苏遇寒的眼睛上,握着苏遇寒的双手攥在两端,语气极致温柔、诱.惑,缓声道:“你怎样都好,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
陆离带着苏遇寒的双手慢慢滑着环在自己的颈后,面纱松松地圈住自己的脖子。他的喉结顶在面纱中间,微动一动,便带着极其撩拨人心与强势凶厉的美感与力度。
苏遇寒被他猛地就势一拉,亲密无间地贴到了他的胸膛上,一时就听得心跳乱了节奏,浪潮一样惊慌失控却又疯狂激烈。
苏遇寒愣了愣,接着视线缓缓上移,问道:“你想我怎样?”
完,隔着面纱亲吻了一下他的喉结,轻轻厮磨,一点点挪动,直至下唇,又轻触了一下鼻尖。
陆离下意识干咽了一下,垂眸凝视着苏遇寒的眼睛,哑声道:“乱了啊……我乱了……”
苏遇寒觉察到陆离在握着他的手收紧,这一举动就像切开了某个令其崩溃的开关,他的泪水着急地涌了出来,颤声恳求道:“你别……陆离你别……”
陆离却笑着答,语气像是在诱哄:“你敢让自己一人涉险,却不敢和我涉险一次?”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苏遇寒无助地摇头,无力地和陆离的臂力对峙着:“我涉险,是我不想你失望,是我要确保自己活得足够久,能和你一起。”
“即……即使……我不能活到这步……那至少,你能成神的啊……至少你会自由……”
陆离听到这话,眼神冷得吓人,幽黑的眸底似乎压抑着什么可怖的力量。
苏遇寒哭得眼底发红,一直在摇着头:“你清楚的,你也在帮我的……你不要生我的气……陆离,你把手松开……”
“我是知道的,”陆离的目光还是柔和了下来,只是眼白上血丝密布,映得瞳孔处的幽黑隐隐泛着红光,他的语气诡异地很温和平静,“你想怎样做都好,我是来赎罪的,哪怕你杀我我都会帮着你。”
“我不要……陆离,你别这样好不好……”苏遇寒紧紧贴在陆离的怀里,双手依旧在使足力气阻止,腕上青筋暴突,右手手腕更是淅淅沥沥地滴下血来,但他像是没有知觉,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我好不容易才能活下去,你不能逼我杀你……你不能这样……”
“你难道不知陆折熹的死代表什么吗?”陆离悲悯道。
苏遇寒眼泪掉得更凶。
他自问不是爱哭之人,可是情势逼他至此,他真的从心底感受到了惊惶绝望。
苏遇寒自然是知道的。
陆折熹的死亡并不是这一切的结束。
反而是重重叠叠的连环算计中的又一开始。
他能感受到陆离,甚至司盟,与他有着别无二致的神力。为什么?
司盟之前以为苏遇寒要在幻境里引神罚,为此只敢分一道神识来掌控他的进程,按理即便他是真身在场也只是会受到一点波及,但他如此谨慎。为什么?
司慎苦心经营了这么久,除了苏遇寒和陆离,甚至还有陆正则与楚微漪诸等价值颇大的实践对象在,本应事事心,却这么轻易地中了苏遇寒的算计。为什么?
昉娪为什么要连着一直对她不错的司盟一块责罚?
陆离位山鬼位非是正神,为什么能强于司慎、司盟一介真神?
一个问题难以寻出答案,但一系列的问题凑到一起时,反倒能勾勒出事实本身荒诞离奇的轮廓了。
苏遇寒突然就笑了出来,言语有些疯癫了:“陆折熹身死……哈哈……他死了就触发了崖下的阵法了……”
“是什么阵法呢?”苏遇寒脸上眼泪纵横,忽然就冷静了一瞬。
他对上陆离的眼眸。
陆离应是极其痛苦着的,可又超脱于这些痛苦。
他在陆离幽黑暴虐的目光里读出了触目惊心的深情。
又离奇地在这壮烈如吞山之火、压抑如泼世血水的深情中得以预测未来。
你总该是要杀死我一次的。
即将到来的无法阻止,过往发生的不可更改,但若是此刻的我中断了过去与未来,若我能否定这扭曲到一起的时间……
此刻我身死,那之前的一切便可推翻,之后的一切也不会上演。
陆国的殿下会因没有价值被司慎舍弃,山神不会成,善魂无需有,没有注定,没有折熹,没有陆离。而年幼的苏彧会因异瞳备受师尊关爱,自在快活地长大,而后顺理成章名誉天下。
只要在此节点,再无陆离,那一切便迎刃而解,环环紧扣的一切便不会发生,不会有山神,不会有折熹,苏彧不必遭受分魂之苦,苏遇寒不必流落异界二十三年,不必有追悔,不必有重逢,便也不会有错乱的现在。
苏遇寒始终会是苏遇寒,而陆离则无需再有。
破碎后重组的时光会搅灭不合时宜的错误意识与记忆,苏彧不会念着折熹,苏遇寒不用爱着陆离,一切都会步入正轨。
苏遇寒在陆离的注视下明白了一切。
“他们想我成就山神……”苏遇寒笑着笑着就又哭了出来,“而你要销毁我的一生挚爱……连痕迹都不留……”
陆离道:“它无法销毁我的……我涉险总好过你涉险。”
苏遇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音调陡然拔高,像是责备,也像是恳求:“陆离……你怎么能这样……”
你觉得这样便是洗尽你罪孽的方式了?
你究竟是要洗清谁的罪孽?
那你究竟算什么呢?
被恶念支配的人?
被痴情缠绕的鬼?
还是被天性***控的神?
苏遇寒的眼前有些发黑,这是他精力不足的征兆。他极声极声地哭泣道,像是受足了委屈苦楚:“陆离……你扯得我手腕疼……”
陆离愣了一下,下意识微微扭头查看苏遇寒的手腕。
就在短促的一息,苏遇寒身上爆发出极大极凶悍的力气,他死死搂着陆离的脖颈——如禽鸟交颈殉死一般,双双坠下万丈深渊,连凛凛脱落的尾羽都满是凄烈决绝的痴情。
要死同死,要生同生。